近来北方的报纸上登载着《日语百日通》这一类书的大幅广告,书商图利,遇到什么时会就出什么样的书,原来也不足深责。但是据说这一类的书销场并不坏,可见的确有许多人希望急速地通解日语。日本是我国人应该时时刻刻切记着的一个国家,说到“知己知彼”,最先自然要通解他们的语言。这是极端善意的解释。如果实际上并不是这样,那热切的希望里却另外含有说不出口来的动机,那就是非常严重的事态了。“哀莫大于心死”,在纷纷购读《日语百日通》这一类书的群众行动上,不就可以看到“心死”的征象吗?
此外,坊间又有《英语百日通》一类的书。这反映出我国人如何希望用最少的时间跟劳力去学会一种并不简单的语言文字。其实,这个希望是永远不会实现的。语言文字不只是一种知识;必须随时学习,随时应用,渐渐成为生活上的习惯,才真能够“通”。看一本书,花一百天或少到一个月的时间,当然也能够“通”一点。然而在外国文,只不过人家问你“你叫什么”,你能够回答“我叫张三”,对你说“拿茶杯来”,你能够说“茶在这里了”罢了。在本国文呢,也只能够写几封不比拆字先生的手笔高明多少的书信。这比较完全不懂不会固然好一点,但是用处究竟有限。
有一些青年喜欢打听人家的秘诀,自己作诗作小说作不好,就写信去问人家,弄文学有什么扼要的方法;最好得到个“一字诀”。只要记住这一个字,提起笔来就篇篇是佳作了。这也未免心急,而且粗莽得厉害,跟购读“百日通”的人不相上下。其实叫真正的文字家精细地剖析起自己来,未必就说得出什么是自己成为文学家的秘诀,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秘诀,他的文学作品只是种种生活经验的乘积。不从生活经验上用功夫,却仰着脸等待什么“一字诀”掉下来,跟文学是很难有缘分的。
过于心急的学习实在并不是学习。“百日通”“速成科”只能骗骗热切的希望,绝不能从这些上得到真实的利益。纷纷购读《日语百日通》的人到了一百天之后一定失望,他们那说不出口来的动机还是没法安顿。即使动机绝对纯正,然而离开“知己知彼”的路径也还很远很远。我们不妨再说一遍:语言文字不只是一种知识;必须随时学习,随时应用,渐渐成为生活上的习惯,才真能够“通”。
《中学生》一九三四年十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