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卷头言》这一栏里,同读者诸君谈话,自信态度是诚恳的。我们并不设想我们站在高高的讲台上,放大的喉咙,向读者诸君说教致训。偶像崇拜的时代早已过去了,我们相信谁也不能以先知圣贤自居,大言不惭地向人说教致训。我们只设想我们坐在很简陋的一间房子里,或者原野间的泥地上,相对而坐的便是读者诸君,我们彼此有兄弟一般的情谊,什么话都可以谈,谈得高兴,大家欢呼一阵,谈得不中听,尽不妨互相争论,甚至面红耳赤,但是终于坦白地谅解:这中间有着群居的甘味,有着精神生活的营养料。我们是自恃有与读者诸君坐在一块儿的荣幸,才敢在每一期的本志上絮絮叨叨说许多的话的。
我们检点历次所说的话,觉得含有积极意义的太少了,往往做到“拆穿”而止。人家正在谆谆地向青年灌输道德,而我们说职业道德家所施行的道德训练未必靠得住;人家正在说有钱有势的人得以进学校是一种“享受”,而我们说这种“享受”为福为祸亦复难言:这些都是“拆穿”的例子。我们只是平凡的人,见不到什么远的大的,我们又是谨愿的人,不愿意说那些夸大的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话;所以,我们的话少有积极意义是无法可想的。我们所能说的无非一些日常的观感和零碎的经验,而这些中间属于“拆穿”一方面的为多;于是我们只得以“拆穿”自限了。
说了“拆穿”的话会使人扫兴,我们未尝不知道。我们以为使旁的人扫兴可以不用管,我们又不是杂耍班子里的人,专门引逗一般人开心的。而使读者诸君扫兴却须略略解释一下,因为读者诸君和我们有兄弟一般的情谊。
读者诸君要知道扫兴的话源于扫兴的现实;如果现实没有什么表里不一致的情形,也就无所谓“拆穿”。常言道“当局者迷”,万一被蒙混一辈子,岂不大上其当?经人“拆穿”了,恍然而悟道:“原来如此!”认识的深化也就是生活的跃进。这当儿,高兴之不暇,更何用扫兴呢?——话短意长,愿读者诸君鉴察。
《中学生》一九三四年六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