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经

六月间，报载广东电讯，粤省政府主席陈济棠提案，各学校应注重读“五经四书”，每周至少在六小时以上，……案经省府全体通过后，令教育厅即日遵行云云。

上海某报对于这事件特撰评论，有以下的一些话：

十五年来，自北大所谓新潮流发生之后，斥经书为死物，詈礼教为桎梏。……于文字则尚白话，而欲尽燔旧时典籍，虽二十四史亦不过一部相斫书。于人生则竞吹解放，孝弟忠信，礼义廉耻，目为洪水猛兽。然行之数年，黉舍中之课艺，求一文从字顺者不可或得。

篇末说：“陈氏虽武夫，而此举固未可厚非者矣。”

这样的电讯，这样的评论，在一些人看来，一定觉得“正中下怀”。青年的心性太活跃了，自由寻求的勇气犹如不羁的马。给他们以有形的束缚，他们会跳起来闹什么风潮。给他们以无形的桎梏，让他们的心思才力慢性地腐败下去，这才不会出什么乱子。于是那些人的权势得以稳固，天下得以太平，秦始皇所梦想的，他们得以亲身经历。此所以在今日这时代，青年又将有“读经”的福分。

“读经”怎样读呢？当然还是照传统的方法，像画符念咒那样地读。读了之后感到一种神秘的麻醉力，仿佛喝了过量的酒。于是写起文字发起言论来，无不如从前应制的经义：或者作一字一名的钻研，走到所谓“雕虫小技”的“牛角尖”里去。至于行为方面，便不折不扣作那些提倡读经的人的“帮闲”，作维护封建势力的篱笆。这时候，那些提倡读经的人是踌躇满志了。但是，被迫读经的青年却给葬送了！

所谓“经”是什么东西，那些提倡读经的人未必知晓，便是作前面所引的那篇评论的记者又何尝认识得清楚。所谓“经”乃是古代的文化史料。在大学生及专门家，如果研究古代的文化，“经”是必要的对象的一部分。研究者对于研究对象是取客观态度的，既不奉为神圣，也不“斥为死物”，只还它个本来面目。这不是“读经”。“读经”这勾当与基督教的“查经班”所做的工作相当，在研究者是无所用之的。

中等学生并不担负研究古代文化的责任。但他们有历史、文学等课程，从这些他们会接触古代文化。假如嫌仅仅接触为未足，要他们同大学生和专门家一样，去研究古代文化，对各种的“经”下功夫，这已是责望非人，紊乱教育的系统。何况所谓“读经”并不是这个意思，却是要青年去上“查经班”，希望收麻醉的效果。这不是非常严重的一个问题吗？

那个电讯刊载以后，隔了若干天，又见报载广东各校即日读经之说，查无其事云云。“查无其事”，我们也并不乐观。这个年头，有人正要把整个教育系统“读经化”呢！

《中学生》一九三三年九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