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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忘记事实

信息的丰富产生注意力的贫乏。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 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

事实让人感到安心,毕竟事实看上去不可撼动、不偏不倚、完全合乎逻辑、不受感情色彩的影响,这正是可靠的定义。事实是客观的,词典中将“客观”(objective)定义为“不会因为认知而改变的;实际存在的。”换句话说,事实是无可非议、坚如磐石的真理。不幸的是,事实往往会掺入“软绵绵、黏糊糊”的杂质,我们眼中的事实就是这样的。

事实: 地球气候正在变暖。

我们眼中的事实: 就算是这样,也不是人类造成的。

事实: 人类登上了月球。

我们眼中的事实: 那么假的视频,很显然是后期制作的,你还信?

事实: 健康饮食、不吸烟、锻炼身体是长寿的关键。

我们眼中的事实: 那我爷爷呢?他嗜酒如命,烟不离手,把熏肠当主食,却活到105岁。

正如上一节所提到的,我们往往意识不到每个人都是通过“主观”的棱镜来看待“客观”的事物。因此,虽然事件的客观存在不受意识的影响,但是对其的解读肯定是意识的作用。激烈的政治辩论就充分表明,我们每个人眼中所谓的“客观事实”都是不同的。但因为人类的生理机制,我们往往注意不到主观性,就好像那条不知道自己身处水中的鱼一般。于是,当我们的观点与别人不同、发生冲突时,我们会自作聪明地想:“如果我能让对方明白事实的真相,我们就会达成一致。所以我得再好好解释一遍。”当然,我们也很可能义愤填膺,转身就走。我知道自己肯定这样做过很多次,虽然不好意思承认。

但你猜怎么着?因为他们眼中的事实和我们完全不同,所以在他们看来,我们才是不明事理的那个人。

好消息是,你说的时候他们在注意听,但坏消息是,他们听的目的是构思自己的驳论,当你话一说完,他们就会再向你“解释”。他们这样做不是因为固执,很有可能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

一旦我们相信某件事,它就不再仅是一种观点,而是我们坚信的事实,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如果他们不相信,那就是他们不愿认清现实。这就是为什么你无法用事实来反驳事实。问题不在于事实本身,而是在于受众对事实的解读,这让他们听不进去你说的话。其实你也有这个毛病。

所以想要创造故事,改变受众看待世界的方式,首先你需要了解一点:主观认知如果不是源于理性的事实,那到底来自哪里?否则,你很可能无意间犯错,错误地认为你眼中的事实是客观的,而非主观的。

因此,本节将一起了解人类的生理机制如何抵制那些试图改变我们信念的人。我们将探索其背后的科学原理,为什么事实会让我们确信自己是客观的,进而导致我们误解其作用。我们还将了解故事如何将事实转化,让人们下意识自动将其融入自己的信念体系之中。

但首先,我们需要了解将事实变为看似真实的样子。

关于事实的事实

人脑将事实归为4个不同的类别:

中立事实:这些事实与此时此刻的我们无关,因此会被本能地忽视、过滤。

警告事实:这些事实包含的信息显而易见,会为我们带来即刻的伤害,无论是实质性的伤害,还是社交层面的伤害。

验证事实:这些事实可巩固我们的既有认知。

矛盾事实:这些事实与我们的既有认知形成对立。

遇到矛盾事实这种情况,人们会本能做出反应。比如,有人说:“地球是平的。”大多数人本能的反应就是认真地收集整理各种重要的事实和数据,彻底证明地球不是平的,用事实来验证我们眼中的事实——地球是圆的。但是,信奉“地平说”的人了解这些事实和图片后,根本不会考虑我们说的是否有道理,而会不遗余力地证伪。结果呢?我们只会自我感动,以为自己驳倒了对方荒谬的观点,但完全没有意识到,在他们看来,我们才是那些被信息所误导的人。

想要用事实来改变某人坚信的观念,往小了说会导致误解,往大了说会发生争斗。我们在下一部分将进一步探讨,如果某个事实挑战了我们根深蒂固的信念,那么它会立即激起我们的怒火。因此会说:“你这么说是在挑衅。”你说出来的话可能确实有挑衅的成分,但不是因为事实本身具有煽动性,而是出自受众对你言论的解读。因此,“矛盾事实”是你应当尽可能避免的,无论是直接陈述,还是在你的故事中阐述都尽量不要出现。

中立事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就算中立事实完全客观、毋庸置疑、无可非议,那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它跟我们没有关系。如果我告诉你地球到月球有238,900英里,“琥珀”作为“琥珀色”在英语中使用是在1,500年前,还有……喂,醒醒!我在跟你说话!

如果你听了这些中立事实想打瞌睡,那是因为你的大脑执意抗拒,仿佛在向你提出一个非常合理的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大脑这样问不是态度不端正。正如认知神经科学之父迈克尔·加扎尼加(Michael S.Gazzaniga)所说:“大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基于‘参加或撤退’的趋避机制,即这件事安全吗?”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安全”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安全”,而是是否有利于实现我们特定的目标。

保护自己的安全是一项繁重的工作,让我们没有时间去琢磨抽象的、概念性的或中性的事实,无论别人认为这些事实有多重要。可以想想,别人告诉你某个事实时,你需要做的事情:首先是思考这个事实,确定其意义,然后把它放在一定的情境中,构造一个论述或故事,使你明白其中的含义,这样才可以弄清楚该事实对你是否重要,为什么对你重要。听起来做了很多无偿的工作。正如神经学家保罗·扎克(Paul Zak)在《大脑》一书中指出:“注意力是一种稀缺的神经资源,因为集中注意力的代谢成本很高,而大脑需要尽可能地节省资源。”我们的注意力应该集中在对自己重要的事情上,如果浪费在不相干的杂事上,就太愚蠢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在你上中学时,如果无法集中注意力听课是不能怪你的,因为这不是你可以选择的,而是你大脑的错误。即使你强迫自己关注那些感觉完全无关紧要的信息,比如,背出目前为止所有美国总统的名字。但只有当老师提问时,你才会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真正关注的是多久才能吃午饭。这才是你大脑在乎的,尤其是如果食堂准备了你最爱的菜品。

然而,从小学开始,老师和家长就给我们灌输了许多事实,他们似乎认为客观、真实的事情就一定对我们重要。当然,这些信息可能的确很重要,需要立即行动,但如果没有故事为我们提供背景,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呢?

我亲身经历的一件事也可以说明该问题。几年前,我给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的一组成员做了关于故事力量的培训。该团队负责推介教育设施“球体上的科学”。根据官网介绍,该设施是一个房间大小的全球演示系统,使用计算机和投影仪将气象数据投放在直径6英尺的球体上,类似于一个巨型的地球模型。你能想象这个系统是什么样的吗?反正我不能。但如果换成这样的描述呢?想象一下,你走进一间漆黑的房间,在房间中央悬浮着一颗蓝色的星球——地球,它在发光,展示着平静的海洋、强劲的风暴、凶猛的台风和灿烂的日落。

但这些只是冰山一角,现在分析他们真正的问题。海洋和大气管理局的目标是先吸引受众,而利用可旋转的地球模型就能够做到这一点。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后,要告诉他们气候变化带来的可怕的后果就是我们所面临的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那里的科学家不明白下面的说明为什么不能让人们感受到气候变化的恐怖:

“到2100年,大气中二氧化碳的浓度将达到717 ppm,这几乎是2000年的两倍。根据这个模型,预计北美将平均升温4.9℃,全球将升温2.8℃!”

这是好是坏?我不喜欢穿毛衣,所以温度大约升5℃听起来还不错。况且我还不一定能听到你讲到温度升高的这部分,可能早就走神了。科学家对此目瞪口呆。这些迫在眉睫的事实怎么可能抓不住受众的注意力?人们读完以后,有谁不会戒掉一次性塑料、SUV、汉堡,以及时间过长的热水澡?这群研究人员的反应很容易引人发笑,但事实上我们也经常犯同样的错误。正如迈克尔·加扎尼加(Michael S.Gazzaniga)指出的:“人们认为自己的所信所知亦为他人的所知所信,而且容易高估别人了解的信息。”这种倾向称为“知识诅咒”,指的是一旦你知道了一些事情,就再也无法从不知道这些事的人的角度思考。斯坦福大学心理学专业学生伊丽莎白·牛顿(Elizabeth Newton)在其1990年发表的博士学位论文中用了一个叫做“击奏者和听众”的游戏,恰如其分地证明了这一现象。

伊丽莎白研究的现象是假设别人会和自己有相同认识,即我们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其他人看到的世界和我们看到的世界是一样的,我们会对同一件事产生相同的解读。于是她把研究对象分成两组:击奏者和听众。击奏者的任务就是给听众敲击一首耳熟能详的乐曲的节拍,比如《两只老虎》或《生日快乐歌》。然后由听众尝试以节拍辨曲。开始之前,击奏者要猜有多少听众能成功识辨出他们演奏的乐曲。这些歌曲的节奏简单,耳熟能详,想要辨识这些歌曲能有多难呢!大多数击奏者预计有50%的受众能听辨成功,而另外50%的听众呢?对于一个连《生日快乐歌》都听不出来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事实能说明很多道理。在120首曲子的节奏中,听众正确识辨出的曲子只有3首。说出来可能有些出乎意料,成功率仅为2.5%。对于这个结果,击奏者感到十分费解。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偏差呢?原来,当击奏者敲打音乐的节拍时,他们脑海中也会随之响起歌曲的旋律。伊丽莎白说:“击奏者打节拍时,敲击不会干扰脑海中的旋律。相反,敲击声会与脑海中的旋律融为一体。”但是听众却听不见你脑海中的旋律,必须专注辨析节拍。击奏者认为的每一个有意义的休止符在听众看来,只是一个简单的停顿。没有你脑海中生动的旋律外观,敲击节拍对听众来说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声响而已。

这就是你让事实来引导人们的风险,那些海洋和大气管理局的科学家就是犯下了这个错误。我敢肯定,科学家们会认为这些数据会立即让人联想到冰盖融化、食物短缺、大规模迁徙等糟糕的意象,会让人觉得这样的地球是不适合居住的。然而,在受众眼里,这一切只是一堆看似随机的数字、测量值和百分比,是没有任何故事来提供背景的中立事实,因此他们无法辨析出其中的意义。最多这只会让他们想,天哪,我知道那些科学家试图告诉我一些重要的事情,但我不知道是什么。

那么什么样的事实能够真正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呢?是那些具有清晰、简单、具体后果的事实。这样的事实甚至不需要对我们个人产生影响,就能吸引我们。前提是要能影响我们的认知体系、我们对自己的评价,以及我们所在意的外界对我们的评价。比如,如果我4岁的女儿黛西喜欢北极熊,那么我也许就会少吃点儿汉堡,因为汉堡的“碳足迹”高,会使全球变暖,气候恶化,会使北极圈变成桑拿浴室,我担心她长大后会责怪我。

唯一本身就能促使我们立即采取行动的事实,是那些传达了不可否认、迫在眉睫危险的事实。危险可以是致命的危机,“天哪,有颗小行星正砸向我家后院!”也可以是生活琐事,“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吃那个蛋糕。爸爸又把盐当成糖了。”

验证事实也很容易被理解,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已经有容纳该事实的思维框架;另一方面这些事实证实了我们既有的信念,这会让我们觉得自己很聪明。换句话说,这些事实本来就符合我们自己的主观意识。如果你的目标仅仅是让受众保持现状,这样的事实就很有用。

但你的目标肯定不是维持现状。无论你要推销产品、进行广告宣传,还是号召捐赠,最根本的目的都是说服受众去做一些他们还没有做的事情。换句话说,就是要改变他们。正如我们将在后面提到的,发生这样的改变绝对是有可能的,但并不容易。这并不是因为我们头脑迟钝或性格懒散,而是因为上万年进化而来的本能告诉我们,改变现状可能是相当致命的。这就是为什么挑战现状的事实会立即遭到抵触。

要注意,让人们产生抵触的源头不是事实本身,不是对方的号召,不是改变本身,也不是对方的观点,而是事实无法融入人们对世界的理解中。可以将受众的自我叙述模式想象成他们用来阐释一切的“解码环”。只有虚假事实才能更好地保护自我叙述所做出的决定。

虚假新闻就是这么来的。

“解码环”揭秘

我们的“解码环”究竟从哪里获得信息,又是怎么利用这些信息解释现实的呢?信息来源于过去的经历。事实证明,我们对事物的解读,大多数都不是先验的,也不是客观上正确的。它是通过反复的生活经验和教训,使我们习得规律和获得对世界的认知,通常以惨痛的方式得来的。这种认知的目的是让我们生存,并且让我们能在自己降生的“部落”中立足。我们天生就具有适应环境的能力,把“部落”的真理作为自己的真理,并据此采取行动。

例如,粉色适合女孩,蓝色适合男孩。如果你给你家的男宝宝穿粉红色衣服,那是没有男子气概的,大家都这样认为。倘若你给儿子穿粉衣服,可能也表明你自己有一些问题。然而讽刺的是,同样的社会在不同时期,对于粉色和蓝色的性别观点恰恰相反。一家名为《恩肖的婴儿部》( Earnshaw’s Infants’ Department )的商业期刊在1918年6月发表了一篇文章,该文章指出:“人们普遍认为粉红色适合男孩,蓝色适合女孩”。

文章提出这种观点的理由是粉色为一种更果断、更有力的颜色,更适合男孩,而蓝色则更细腻、更精致,女孩穿上更漂亮(这句话还揭露了过去人们对性别社会角色的歧视)。直到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颜色背后的故事才完全逆转。

你以为现在大家已经脱离了这种性别颜色对立的观点吗?当然没有。最近,在复活节期间,我排队买给孩子收集彩蛋的篮子,一位父亲带着儿子站在我前面。孩子急切地指着他想要的篮子,父亲瞥了一眼,然后严厉地说:“不行,那个篮子上面有粉红色条纹,我们去买别的。”其实,那条粉红色条纹特别细,必须眯着眼睛才看得到,但那位父亲就是不能接受。

我的第一反应是想指责那位父亲,但后来一位冷静、明智的朋友向我指出,在那位父亲成长的环境里,如果男孩拿着这种篮子可能会受到他人无情地嘲笑和排斥。哪个父亲会希望自己的儿子遭受这样的待遇呢?也就是说,这个父亲的“解码环”告诉他,他需要当机立断,扼杀可能对孩子未来成功产生威胁的因素。因为从生物学的角度而言这种危险就是对我们种族进化巨大的威胁之一。

这位父亲没有意识到的是,他成长的世界(或者说他在成长过程中通过听故事,而认为自己所处的世界)已经不复存在,至少正在逐步改善。部分原因是人们意识到这些性别准则不仅限制了他们的自由,而且也只是社会臆想出的“规则”。

我们不仅将文化观念视为客观事实,还会将文化中涉及物质生存的概念内化。例如,如果你在加纳长大,你可能会喜欢嘎吱嘎吱地咀嚼肥美多汁的白蚁;在泰国,人们对吸吮蠕虫感到习以为常;但对于在美国长大的我来说,一想到这些就会让我毛骨悚然。客观上讲,此类食物并没有问题,毕竟昆虫是高能量蛋白的来源。但是,我从小学会的就是踩死虫子,吃汉堡。仔细想一想,其实汉堡和虫子的本质都差不多。吃汉堡还可以说是吃绞碎的母牛尸体,那更加恶心。我们随随便便就敢踩死虫子,但无论我们多么喜欢汉堡,我相信没有多少人能鼓足勇气宰牛。

使用“解码环”来解释客观事实时,还需要考虑情感和精神方面的因素。现实是这样的,每个团体都确信自己是正确的,这一点显而易见。但还有一点不易被发觉,我们倾向于认为,观念与我们相悖的人对自己的观点是有主动选择能力的。因此,只要给他们确凿、充分的证据,理性证伪,他们就可以,也愿意改变观点。

有一种观点认为人类的本能是客观、冷静地权衡证据,然后根据“实证结果”来决定要相信什么。这种想法本身就是错误的,却在许多文化中被视为人性的基石。正如神经科学家塔利·沙罗特(Tali Sharot)在《被左右的独立思维》( The Influential Mind )中指出的那样:“事实证明,虽然我们对数据情有独钟,但是大脑用于获取数据,并做出决策的‘货币’和我们想象中大脑应该用的‘货币’相差甚远。这种信息和逻辑至上的方法忽略了人类的核心——我们的动机和恐惧,我们的希望和欲望。”因此,“应该理性一点”才如此有害,让许多人认为用纯数据做决策是可以实现的,更是值得赞扬的。这还导致了另一种错误的观点,即不根据客观逻辑做决定是一种性格的缺陷和弱点。

这里要给大家透露一个出乎意料,却无可辩驳的真相。进化的结果告诉我们,单凭理性思维人类是走不了多远的。当然,理性思维的确是人类有别于其他生物的优势,但是,这种能力并不足以让我们称霸地球。

事实上,我们最大的优势不是批判性思维,而是我们与他人良好合作的能力。因此,从人出生的那一瞬间,“解码环”就一直在追踪不同事物对我们“部落”的意义所在,以此做好准备,与“部落”的共同信念保持一致,这样才能生存。为了确保“部落”人人观点一致,大约在10万年前,大自然对人脑做了一次调整,产生了一种工具,其重要性和复杂程度胜过箭头、岩锤和弹弓加在一起,语言诞生了。我们从此可以创造和交流自己对“客观事实”的解读,从而让人类能够建立更加有凝聚力的团体,共同筹划下一步的行动,语言让我们有了今天。

为什么即便是客观事实也会感觉像谎言

直到现在,人类都没有学会区分客观事实和主观事实。为什么?因为人类进化之初,世界还很小,环境几乎不变,即使有变化,也不会太大,我们的祖先基本生活在所见即所得的世界。听起来这样的生活可能很无聊,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因为当时的生存环境缺乏食物和水,天气恶劣,还有许多比我们体积大得多、更致命的捕食者。在此背景下,光是活着就是极大的挑战,耗费我们的全部心神,我们需要24小时保持警惕,茶歇和打盹肯定是不行的。

那时,由经验得来的生存策略是十分可靠和稳定的,再加上我们的部落规模较小,思维趋同,部落之间相对独立,所以上万年来,我们主观里的世界和世界本身几乎是一样的。“狮子就会把你当作美食,见到狮子撒腿就跑肯定没错。”一旦生活教给我们这种经验,从生理角度而言,就会将其编码为客观事实,永远嵌入无意识认知中。毕竟,没有人会反驳这种认识,外界环境不会,我们同族的成员更不会,而我们又依赖他们生存,所以也不会反驳。其实,这是整个部落共同努力的结果。同时,因为合作是我们生存的关键,我们的部落身份也就成了我们的个人身份,而这是由整个部落的共同信念所赋予的。当时的世界很残酷,弱肉强食的规则也十分明确。为了生存,每个部落成员都需要用同一套“解码环”来适应世界。

很长一段时间内,人类的生存都是被自然环境所左右的。但是,我们的祖先学会了密切合作,也因此意识到我们比捕食者更加聪明,可以共同种植粮食。于是,人类停止迁徙,扎根安家,用双手改变着一切。在过去的1万年里,我们一直在改变自然,但这也暴露了自然选择的缺陷——“进化是非常缓慢的”。虽然我们已经以指数级的速度改变了我们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已经成功爬到食物链顶端,发明了纳秒间自动给数十亿人打骚扰电话的技术,提供房贷(再融资)套餐……但有一件事我们不能迅速改变——我们的神经回路。

人类进化时的世界和现在的世界迥然不同。讽刺的是,人类因为学会了合作而成功,但如今却因此分裂为数百万个“部落”。这些“部落”不再仅仅由地理位置决定,而是由宗教、财富、政治派别,甚至是否喜欢20世纪60年代金曲来定义。今天的“部落”各自都有独特的“解码环”,我们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独特的解码方式,而且一直在变化。如今我们所创造的这个全球化的世界兼具多元化、复杂性和多变性的特征,因此,事实不再像过去那样简单、具体和稳定了。

说实话,今天的事实究竟是真是伪我们都无从得知。回到过去,你如果看到一块石头,那它就是一块石头。如果有人说是根羽毛,只需要拿起来敲敲他的头就能有效验证。今天,我们自己的知识面已不足以验证事实的真伪。如果我说强子对撞机可能创造出低速微黑洞,从而导致地球毁灭,你能判断是真是假吗?反正我不能。但显然这个话题的确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不仅仅是那些相信地平论的人)。

今天证实的事实明天可能就会变成谬论,然后过一段时间又变成真理,如此反复。“鸡蛋对健康有好处”“不要吃鸡蛋,除非你想心脏……”“等等,鸡蛋毕竟没那么糟……算了,我还是吃煎饼吧”。正如比利时控制论家弗朗西斯·海莱特(Francis Heylighen)在期刊《信息社会》( The Information Society )上所指出的那样:“如今,个体需要处理的信息和数据超过了人类的有效处理能力。‘数据烟霾’更是雪上加霜,即由于发布信息太过容易,劣质信息骤增。”

我们的神经回路进化的初衷是帮助我们在一个几乎不变的世界里生存,但那个世界已不复存在了。虽然我们的进化速度曾经赶上过世界变化的步伐,但现在我们已经远远落后了。最终导致我们生理上遗留了一个功能,这个功能反而阻碍了我们的发展:一旦我们习得某个“事实”,不论是通过父母严肃地叮嘱,还是通过我们听过的故事,抑或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经历,我们都会将其编码为不可否定的事实,成为我们信念的一部分。一旦我们相信某件事,即使只是相信我用的牙膏比你的好,这件事就会内化为我们身份的一部分。挑战这一事实就是在挑战我们个人和“部落”。换句话说,这成了一种威胁。

因此,如果用事实向我们指出崭新的事物,就会遭到我们的质疑,但凡该事实挑战我们的既有观点,就会让我们怒火冲天,本能迅速地抵触,仿佛在捍卫自己的生命安全。因为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这的确会影响我们的存亡。

棍棒和石头能伤害我们,但是言语伤得更深

我们会“架起拳头”抵抗挑战我们的想法,主要原因很简单,正如我在《你能写出好故事:写作的诀窍》( Wired for Story )中指出:“我们往往不惜一切代价抵制变化,因为从进化的角度来说,抵制变化不是固执,而是聪明的表现”。

这一切都归结为一种叫做内稳态的现象,一旦系统达到某种平衡,系统就要维持稳态,而且维持的还是这一特定的稳态。这是因为过去的经验已证明了它的安全,至少我们还站着,否则我们也不可能如此安然地活到今天。因此,当生物有机体发现一个能确保其生存的生态位时,就会保持原地不动。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凭什么离开自己的舒适区?离开后需要面临最恐怖的事情,即面临未知、无法预料的改变,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因此,我们非常愿意原地踏步,先休息休息,等时机成熟,再去落实思虑良久的重大改变。

马克·吐温(Mark Twain)曾睿智地建议:“不要把今天可以做的事情拖到明天才开始做”。还有一种可能的结果是,一辈子过去了,还在准备下周做。

所以不论我们的平衡受到了饥饿的捕食者的威胁,还是受到新观点的挑战,我们本能的反应都是团结一致,和对方“拼命”,哪怕新信息会让我们更加安全。

为什么新的想法会像蒙面强盗一样具有威胁性?因为虽然内稳态最开始是生物为应对物理环境变化而产生的功能,但随着人类的进化,内稳态也成为我们应对社会变化的方式,这就是神经学家安东尼奥·达马西奥(Antonio Damasio)所说的“社会文化稳态”。为了这一稳态,人们会为了保护家园而弃笔从戎;会为了信仰,而与其他团体拼得你死我活。

这种行为不是有意识的抉择,而是我们的大脑在本能地躲避迎面而来的“子弹”。根据发表在《科学报告》( Scientific Reports )上的一项研究,研究负责人乔纳斯·卡普兰(Jonas T.Kaplan)和他的同事招募了一批志愿者,这些志愿者自述都有着根深蒂固的政治信念。实验人员向志愿者念了一些挑战他们观点的言论,同时通过功能磁共振扫描大脑的反应。结果发现,志愿者没有客观地倾听并权衡每个论点的优缺点,相反,他们的身体产生仿佛自己遭受了人身攻击的负面情绪。换了我们也会有这样的反应,认为这些观点是针对我们个人的。这项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大脑的情感系统旨在维持机体的内稳态,除此以外似乎也在保护我们强烈认同的精神世界,包括我们坚定的信念。”

为什么会这样呢?正如卡普兰在《沃克斯》杂志( Vox )中解释的那样:“虽然大脑的主要职责是照顾和保护身体,但我们的精神是大脑保护对象的延伸。当我们感到精神遭受攻击时,大脑就会动员保护身体的机制展开防御”。

对我们的大脑来说,对信念的挑战和对身体的威胁是一码事。两者都经过相同的神经通路,警惕我们即将受到的攻击,让身体做好应激反应,这样我们就不必再浪费时间分析究竟发生了什么,再做出决定了。生气和反抗都不是我们主动做出的决定,因为大脑为了我们的生存,已经把决定权从我们手中夺走了。

这种生理反应始于杏仁核。顾名思义,杏仁核是脑颞叶中的一个杏仁状结构,下一部分中将会进一步讨论杏仁核引领我们走向未来世界,帮助我们确定存储哪些记忆。一旦我们的杏仁核识别到威胁,哪怕只有一点危险,也会触发恐惧情绪,传递到我们的边缘系统。边缘系统负责调节情绪,使我们进入高度戒备的状态。然后,我们大脑主动思考的能力就会关闭,以更好地腾出生理资源,要么战斗,要么逃跑。这就是为什么地当你想说服别人相信本不相信的事情时,仅凭讲道理就想打动对方是行不通的,只会适得其反。神经科学家塔利·沙洛特(Tali Sharot)再次指出:“事实上,向对方提供与他们观点相矛盾的信息,会促使他们寻找新的驳论,进一步巩固原有的观点,这就是所谓的‘反向效应’”。

即使要求对方做出很小的改变,也会有这种反应,比如让对方先冲洗盘子,再放进洗碗机,或者承认有颗粒感的花生酱比没有颗粒感的花生酱更好吃。对于一个客观的局外人来说,这种变化可能微不足道,但如果要求我们做出类似的变化时,就会感觉这些改变很大。这并不是因为我们小题大做,而是因为在生理层面上,这就是天大的问题。

当你告诉某人一个新的事实,而且这个事实还暗示他们如果当初那样做了,也许能让事情更好一些的时候,这往往就相当于给对方挂上了一面巨大的红色横幅,上面写着:“你犯错了!你做错了。”

回想一下,你过去给别人讲道理的时候成功过吗?正如前面所说,当一个人只对他的另一半说“有时间吗?我们必须得好好谈谈”的时候,就已注定不会有好的结果。因为无论你如何巧妙地提出这个话题,你爱人的大脑都会快速思考,并意识到“我们必须得好好谈谈”的潜台词是“有些事情需要你做出改变了”。所以,从生理上来说,你的爱人已经开始准备战斗了。

你可能在想,你不是要攻击你的另一半,你只想让她刷完牙记得盖上牙膏的盖子。但是这不就是在告诉她之前做错了吗?

这才是引起她注意的地方。现在她的目标变成了证明你错了。最要命的是,她可能之前已经有些动摇,毕竟牙膏口堵一块干牙膏很恶心,但这种情绪此刻已全部消失了。她会立刻反驳说:“牙膏没盖好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呢?脏衣服乱扔,湿毛巾用完从来不挂起来……”然后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奇普·希思(Chip Heath)和丹·希思(Dan Heath)在《让创意更有黏性》( Made to Stick )一书中指出:“问题在于,当你‘一拳’落在受众们‘眉心’时,他们会反击。你向他们传递信息的方式就给他们做出了暗示,相当于告诉对方应该如何反应。如果你提出一个论点,其实就已经隐晦地邀请他们评价你的论点——评判、讨论、批评,然后反驳。至少他们内心会这样做。”

然而,故事会封锁大脑负责分析的区域。你有没有注意到当你跟别人说“我给你讲个故事”时,对方就会放松下来?肢体语言也会发生变化——侧身仔细倾听,就好像多巴胺冲上去,对大脑负责分析的区域低语道:“嘘,别说话!我想沉浸在故事的世界里。”这里的“沉浸”并不是夸大其词,而是真的沉入故事中。大量的功能磁共振成像研究表明,当你沉浸在一个故事中时,故事的主人公做某事时,你大脑负责做这件事的区域就会激活,仿佛你在做同样的事情。在你大脑看来,这就是身临其境的体验。由此,故事能让你间接地感受某个事实的实际效果,从而引发改变,这是单凭讲道理永远无法做到的。

故事工具

故事能让你间接地感受某个事实的实际效果,从而引发改变,这是单凭讲道理永远无法做到的。

我给你举个例子。俄亥俄州立大学(Ohio State University)在2010年做了一项研究,旨在对比哪项能让更多女大学生采取避孕措施,是讲述少女怀孕艰辛的新闻节目,还是一集夜间播出的流行青春偶像剧?

实验团队让一组女生观看了新闻节目,该节目制作精良,质量很高,充满了许多非常可怕的数据和事实,罗列了从意外怀孕的瞬间到人死亡可能产生的所有影响。节目采访了一些未成年母亲和父亲,让他们陈述自己的生活是如何因为没有采取防范措施而被颠覆的。但是,这只是人们的事后总结,和目睹他们经历这件事是有很大区别的。如果他们讲述的是关于过去的故事,而且充满细节,那的确会很吸引人。但是如果仅仅是对过去的总结,就会把我们阻隔在这些经历之外。因为总结只是简单地陈述经删减后的事实,而不是像故事那样,让我们对这些事实感同身受。说到这里,我们来看看另一组女生吧。

另外一组女生观看了一集《橘郡风云》( The O.C. ),该剧讲述了高中生瑞恩(Ryan)和特蕾莎(Theresa)如何应对意外怀孕引发的种种悲剧。剧里没有事实,没有图表,更没有数据,只有特蕾莎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的世界因怀孕而被颠覆了的镜头。实验的结果估计你已经猜出来了。对比这两组受试者,观看新闻节目的女生感觉新闻是在告诉自己应该做什么,仿佛暗示她们可能犯了错。她们的大脑感觉受到了攻击,急于化解内心的不安,立即提出了反驳:“这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才不会那么做,我不可能犯这种错误。”讽刺的是,新闻引用的未成年父母实例,反而成了激发矛盾的事实,因为不符合女性对自己的看法,因而产生了抵触心理,并没有实现实验团队期待的教育效果。

这里证明了一点,从他人的经验中学习,关键不是对方告诉我们最终的结论如何,而是对方是否讲述了能够引发共情的故事,能让我们从头到尾一起体会。可想而知,根据这项研究,观看新闻节目的女生不为所动。报告显示,她们对于避孕措施的观点一点也没有改变。但那些目睹瑞恩和特蕾莎在困境中挣扎的女生却纷纷表示,绝不希望自己陷入同样的困境。为什么在这么大的事情上,所谓为娱乐而打造的故事反而会产生能改变人生的影响?该研究的共同发起人艾米丽·摩耶·顾塞(Emily Moyer-Gusé)说:“许多女生都能够设身处地体验主人公的困境,并意识到如果不小心的话,她们可能会陷入类似的境地。”这可能就是为什么两周后回访时,那些在实验中表示认同特蕾莎的女性仍然感到如履薄冰,表示更愿意采取避孕措施。艾米丽·摩耶·顾塞表示:“人们不采用避孕措施的原因之一是抱有侥幸心理,幸存者偏差让她们认为坏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如果观看故事类的节目,让她们间接体验到糟糕的结果,就可能改变人们的行为,这是直接罗列信息很难实现的效果。”

没错,故事比事实有力得多。但是,故事不是事实的对立面,而是将事实赋予人性,让事实平易近人的帮手。单凭事实说服别人,可能只会使我们停止思考,立刻反击。这就是故事如此强大的原因,并且还赋予讲故事的人强大的力量。

故事不是软科学。我们将在后文进行探讨,我们在做决定的时候,生理系统中只有故事能让我们理解宏大的观念、朴素的事实以及抽象的概念。

归纳要点

我们喜欢利用事实来证明自己的立场,因为感觉事实不可撼动、不容置疑,让我们备感安全。但是,当我们试图说服人们做出改变时,事实往往会给人无关紧要、难以理解或具有威胁性的印象,而故事可以将事实赋予人性,这样人们就可以体验故事产生的影响。原因如下:

·因为注意力是一种稀缺的神经资源,我们只关注那些会即刻对我们产生可量化影响的事实,无论是在身体上、社会上还是心理上。

·我们不会仅仅因为客观事实是正确的就对其加以关注。如果对我们无关紧要,或者如果我们没有相应的背景来理解它的具体相关的含义,我们就会听不进去。

·我们总是想当然地认为,我们所知道的信息别人也知道,我们和我们所在社交圈秉持的信念别人也深信不疑,我们眼中的世界就是别人看到的世界。问题在于,这种想法很可能让我们误以为一旦给出事实,受众就会立刻理解我们的意思,并且会知道如何去做。

·人类的生理习性迫使我们抵制变化,坚持熟悉的事物,也就是我们既有的观念,毕竟我们靠这些观念活到了今天。

·一旦我们相信某件事是真实的,它就成为我们身份的一部分。因此,挑战它就相当于人身攻击。对我们的大脑来说,身体上受到的威胁和对我们观念的挑战是一回事。

·大脑有用来抵制变化的防御机制,故事可以绕开这套机制,让大脑处理故事里的新信息,而不是与之抗争。 DkKbaQe0pK9p1Yiqdt9HqPkhalnaI1RhiNU4T5XaQlEZgWOzL8BbZ260IBjbRKd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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