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远古与古代战斗中的士兵

士兵打仗并不是为了厮杀，而是为了追求胜利。在战斗中，士兵会尽其所能地避免前者而争取后者。

野蛮部落，甚至是现在的阿拉伯人在相互交战时 ，都会由小股士兵设下埋伏。在发动突袭选择下手的目标时，每个士兵都是一名刺客，他们的目标与其说是“敌人”，不如称之为“猎物”。由于双方的武装条件相近，任何一方取得优势的唯一途径就是突袭。人在受到惊吓时，需要一瞬的反应时间，才来得及自我防卫，就在这一瞬之间，敌人若是来不及逃脱，就会命丧黄泉。

敌人遭到突袭后，往往不会自我防卫，而是试图逃跑。面对面的肉搏十分罕见，对于缺少防具的敌军而言，斧头、匕首等原始武器相当危险。除非双方在意外中遭遇，不决出胜负就有性命之虞时，才会发生面对面的肉搏。即使两军不期而遇，仍有办法避免争斗：双方会逐渐退后，直到一方开始快速逃跑。在这样的局面下，军队往往抓住机会逃跑，以下的战斗即是一例——参战的虽然不是野蛮人，而是当代士兵，但并不影响事例的代表性，记录战斗的证人是一名好战的士兵，当时正在养伤而无法战斗，只能作壁上观。

这是在克里米亚战争期间战况最激烈的一日，A、B两队士兵绕过原野上的一座土丘后，在10步的距离内不期而遇，双方在震惊中停下步伐。随后，他们没有举起手里的步枪，而是一边向对方掷石块一边向后退。两军都没有军官在前指挥，由于害怕对方同时举枪，因此没有人敢率先开火。双方离得太近，也没法指望逃跑——至少当事者认为如此。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交火必然会伤亡惨重。可以预见，一旦有人开枪，敌军就会立刻开火反击，夺去他的性命。于是他们并不用力地扔出石块，避免开枪走火，分散敌军的注意力、争取时间，伺机退出步枪平射的射程距离内。

这种心照不宣的状态并未持续多久，约1分钟后，B军的侧翼出现了援军，A军决定逃跑，对方随即开始射击。

无疑，这是一件荒唐可笑的事情。

但是试想一下：在茂密的丛林里，一只狮子与一只老虎在小径的转角迎头相遇，两头野兽立即停下脚步，后肢撑住地面，做出扑跃之势。它们用目光打量着对手，喉咙里发出低吼，利爪躁动难耐，毛发竖起，尾巴拍打地面，伸长脖颈，耳朵垂下，张开血盆大口，摆出猫科动物独有的凶相，露出骇人的尖牙。

即使未亲眼所见，也令人不寒而栗。

形势对于双方都有不利之处：两兽相斗，必有一亡。势均力敌者，或许会两败俱伤。

于是，原本蓄力欲跃的一条后腿，保持着屈起的状态，缓缓向后挪动了几英尺 。一只前爪亦轻轻地随之后撤。稍许停滞之后，另两条腿也缓慢地重复了以上动作。两头猛兽面朝着对方，在不知不觉中逐渐退却，退到对方扑跃的距离以外。狮子和老虎缓缓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两头野兽步伐自然，丝毫没有慌乱，显出兽中之王般的威严。这时，我不再战栗，但也笑不出来。

战斗中的人并无可笑之处，他们手里的武器远比狮虎的爪牙可怕，步枪能在瞬间取人性命，其威力无坚不摧。在敌军面前，士兵不会急于拿起武器，让战斗变成你死我活的杀戮，抑或点燃导火索，和敌人同归于尽。

有谁没见过狗与狗之间、猫与狗之间、猫与猫之间的类似事例呢？

在1831年的波兰战争中，两个俄国骑兵团和两个波兰骑兵团相互冲锋。当距离近到能看清彼此的脸庞时，双方的骑兵们减缓步伐，调转了方向。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刻，俄国人和波兰人将彼此视为兄弟，把相互搏杀看作犯罪，从战斗中抽身而出，避免了兄弟之血洒落疆场——这是一名目击战斗的波兰军官告诉我的。

你如何看待这些“相亲相爱”的骑兵？

言归正传，随着人口数量趋于庞大，一国的居民分布于广阔的地域上，针对敌方全体国民的突袭作战不再可能。随着公众良知的建立，各国在开战之前会发布预警信息，战争有了正式的宣告。出其不意不再是战争的唯一手段，但依然是其中一种，甚至至今还是最有效的战术。士兵不再有机会击杀毫无抵抗的敌人，由于预先发布了战争警告，可以预想会有人多势众的敌军严阵以待。因此，士兵不得不进行战斗，为了以最小的风险赢得胜利，他们以狼牙棒压制棍棒，以弓箭对付狼牙棒，以盾牌抵御弓箭，以盾牌与胸甲对抗简单的盾牌，以长枪攻击短枪，以钢剑迎战铁剑，以武装战车压制步兵，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士兵们绞尽脑汁，试图消灭敌人而保全自己。他们在力量占优时才会勇敢，而他们的优势并非无法动摇。一旦面临更强大的敌人，他们会毫无愧色地逃走。尽管凭借武器与护甲，士兵能够近身战斗，但自我保护的本能之强烈，会使他们丢弃羞耻心服从于天性。这样的情况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士兵在战斗中亲身检验，才能判断双方孰强孰弱，一旦发觉对方更强，就会放弃战斗。

在远古时代的战斗中，个人的力量与勇武至关重要，以至于英雄的身死，或许会导致国家陷落。在战斗中，两军的士兵出于彼此的默契，往往敬畏又焦虑地观看勇士相互搏斗。所有人的命运都寄托在孤身奋战的勇士手中，这很正常，因为在士兵看来，勇士都是无人能敌的超人。

然而，智力颠覆了武力对战争的支配权。阿喀琉斯般的勇士纵然无人能挡，却也敌不过十个齐心协力的士兵。战术和纪律应运而生：战术是为了事先规划合适的组织与战斗方法、统一作战行动；纪律是为了克服人性的弱点、确保士兵在战斗中齐心协力。

最初，士兵相互厮杀，各自为战，行动如同野兽：捕杀猎物、躲避强敌。纪律与战术的出现，促使了指挥官与士兵之间、士兵内部团结一致。而除了智慧因素的进步，士兵的道德水平是否有所提升？答：要让军队团结一心、有效执行战术部署，每个人的奉献都不可或缺——在这一意义上，每个士兵都与远古的勇士一样重要，战斗不再是个人的行为，由此就产生了团队精神，而逃跑成为一种丢人现眼的行为。在军队当中，逃跑意味着抛弃长官与战友。从任何方面来看，士兵的价值都有所提升。

智慧向我们揭示了在合理的指挥下集体作战所具备的优势，而发挥出这种优势的手段就是纪律。

纪律的出现是否会导致惨烈的搏斗或至死方休的缠斗？答：不会！如果用高明的战斗序列将成群的士兵编为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面对纪律涣散之师将战无不胜，但面对同样纪律严明的部队，他们就又变回了远古人类。一旦确认或预见到自己会被实力远超自己的敌人消灭，士兵就会逃之夭夭。人心从未改变分毫，纪律略微延长了两军正面搏杀的时长，却无法取代自保的本能以及随之产生的畏惧情绪。

畏惧！……

一些军官和士兵悍不畏死，但这种不怕死的勇士是罕见的。大多数人都会恐惧战栗，因为人无法抑制肌肉的颤抖。所有组织、纪律、部署、运动、机动以及行动模式，都必须对畏惧的因素有所考量。士兵的天生弱点会影响上述各个方面，从而助长敌军的优势。

古代战斗中，这种畏缩也得到了研究。纵观各个尚武民族，其中最尚武好斗的是不仅最透彻地了解战争的普遍规律，也最重视人性弱点，并极力避免其影响的民族。值得注意的是，在军事体制和战斗手段方面，尚武民族往往不是最高明和理性的。

事实上，尚武民族多是自大骄狂之辈。他们的战术只会执着于勇气。换句话说，他们不愿意承认人性的弱点。

高卢人是战争方面的蠢材，使用的战术颇为粗糙原始。在发起第一轮突袭之后，他们总是被希腊人与罗马人击败。

希腊人不仅是勇士，也是政治家，他们的战术水准在高卢人之上。

罗马人在本质上是政治家，于他们而言，战争只是一种不完美的政治手段。他们从不抱有幻想，会考量人性的弱点，并探索、发展出了军团体制。

不过，本章仅仅对结论予以确认。 qkOboqgBbSZ48ShdxyUUHlLzVgeuN9NT5A8x+UACDFCBC8SalRcp8AjCvFI6uX1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