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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汉尼拔的大捷:坎尼会战分析

波利比阿的记载:

瓦罗的骑兵位居右翼,部署在河畔;步兵在骑兵旁边连成一整条战线;步兵支队彼此靠拢,组成比平时更为密集的阵型,队列的纵深比宽度还要大。

盟邦骑兵位于左翼,完善了罗马军队的战线,轻装部队位于左翼稍前方。包括盟军在内,罗马军队的兵力共有8万名步兵和6000余名骑兵。

与此同时,汉尼拔派投石手和轻装部队渡过奥菲杜斯河,部署于大军前方。其他部队分两处渡河。他把伊比利亚和高卢的骑兵部署在左翼,以河岸为依托,用以对付罗马骑兵。战线向中路延展,从左到右为半数非洲重装步兵,伊比利亚和高卢步兵,以及另一半非洲重装步兵,最右翼是努米底亚骑兵。

此时,所有部队呈一条直线。准备迎击敌人时,汉尼拔把伊比利亚和高卢步兵往前调动以迎敌,由于这些部队仍然与战线上的其他部队相连接,于是,原先的直线阵型变成了凸出的新月形,让中路的阵线变得更薄。这番部署的主要目的是由伊比利亚人和高卢人率先开启战斗,非洲人则充当预备队进行支援。

非洲步兵配备着罗马步兵的武器装备,这些装备是此前会战中汉尼拔从罗马人身上取得的战利品。伊比利亚人和高卢人使用同样款式的盾牌,但是装备的剑却大不相同:伊比利亚人的剑适合突刺和劈砍,但高卢人的刀剑只能在近距离用剑刃劈砍。中路步兵部队排列如下:高卢步兵位于正中央,伊比利亚人分为两部分位于高卢步兵的两侧,他们与最外侧的非洲步兵相邻。高卢人赤身裸体,伊比利亚人穿紫色的亚麻上衣,在罗马人眼里构成了一幅怪异骇人的景象。迦太基的军队总共有1万名骑兵和4万余名步兵。

罗马右翼由埃米利乌斯·保卢斯 指挥,左翼则是瓦罗,指挥中路的是前任执政官塞尔维利乌斯和阿蒂利乌斯。迦太基军由哈斯德鲁巴指挥左翼,汉诺指挥右翼,汉尼拔与其弟马戈坐镇中路。正如笔者前述,两军呈南北相向对,冉冉上升的太阳播撒的光芒没有影响到任何一方。

战斗由两军前哨的轻装部队打响,双方未分胜负。在迦太基左翼的伊比利亚和高卢骑兵投入战斗后,战况立刻焦灼起来。罗马骑兵在战斗中仿佛野蛮人一样凶悍;与通常的战术不同的是,他们先是向后撤退,随后又上前反击,并罕见地跳下战马,与敌人捉对厮杀。与此同时,迦太基军队占据了上风。地上躺满了英勇战死的罗马人,幸存者沿着河岸逃窜,被敌人毫不留情地砍杀。

罗马重装步兵立刻填补了前方轻装部队的位置,加入战斗中。起初,伊比利亚人和高卢步兵稳住了阵线,勇猛地抵挡了进攻,但在罗马军团的重压之下支撑不住,转身后退,使新月形阵线上出现了缺口。罗马人穷追不舍,他们侧翼的部队都涌向了战况激烈的中路,轻易地击穿了高卢人的阵线。迦太基的整条阵线并没有一同战斗,在新月形的阵型当中,率先迎战的高卢人组成中路突出部分的弧线,在位置上居于两翼部队的前方。罗马人追赶着败退的高卢人和伊比利亚人,部署在侧翼的部队涌入中路,占领了敌军放弃的阵地,但这次追击太过深入,导致其两翼暴露在非洲重装步兵的面前。右翼的非洲重装步兵向左转,左翼的非洲重装步兵向右转,就可以直扑罗马步兵的侧翼。面对这样的局面,士兵的任务是显而易见的。汉尼拔早就料到,罗马军队追击高卢人的时候,定会落入非洲步兵的包围。罗马人陷入重围,无法维持队形 ,只好单独或以小团体为单位抵抗正面和侧翼的敌人

埃米利乌斯·保卢斯在战斗打响时位于右翼,没有卷入这场屠杀。他认为军团的步兵将会决定战斗的结局,为了敦促全军执行命令,他策马赶到战况最为激烈的地方,拦阻逃兵、杀死敌人,试图重振士兵的激情,而汉尼拔在整场战斗中都亲力亲为,以同样的方式鼓舞部下。

迦太基军右翼的努米底亚骑兵尚未投入战斗或者伤亡不大。此时正适合发挥他们的长处:从各个方向围攻敌军,使其自顾不暇、无法合力作战。这个时候,哈斯德鲁巴指挥的左翼骑兵已经击溃了罗马军的右翼骑兵,前来与努米底亚骑兵会合,罗马的盟邦骑兵见势不妙,便不战而逃。

此时,哈斯德鲁巴的决策展现了他的谨慎和才干,也助推了会战的胜利。他知道努米底亚骑兵在数量上有优势,且最擅于追击败退之敌,就派他们去追杀敌人的溃散骑兵,自己则率领伊比利亚和高卢骑兵去支援非洲步兵。他从后方打击了罗马人,指挥多支骑兵部队从多处冲击陷入混战的敌军。援军的抵达提振了非洲步兵的士气,越来越多的罗马士兵丧失斗志,丢下了武器。此时,埃米利乌斯·保卢斯——这个毕生为国尽忠尽职的优秀公民,全身受到多处致命伤,在最后的战斗中为国捐躯。

四面受敌的罗马人继续奋战,他们要抵抗到底。但随着人数越来越少,他们最终被敌人围成一小圈,屠戮殆尽。阿蒂利乌斯和塞尔维利乌斯也在此时被杀,这两个正直诚实的人英勇奋战,无愧为真正的罗马人。

中路的杀戮在进行时,努米底亚人正在追击溃逃的罗马左翼骑兵。大多数罗马残兵败将不是被杀,就是落于马下,只有部分人逃到了维努希亚,其中包括执政官瓦罗——这个可耻之徒的治军理政让国家蒙受了巨大灾难。坎尼会战就此结束,双方都在战斗中展现了豪迈的勇气。

罗马骑兵共有6000人,最后只有70人随瓦罗逃到维努希亚,罗马盟邦骑兵也只有300人生还,他们躲进几个城镇安身。有1万名未参战的罗马步兵沦为俘虏 ,而参战的步兵中只有3000人逃进了附近城镇,其余约2万人 光荣战死。

汉尼拔在战斗中损失约4000名高卢步兵、1500名伊比利亚和非洲步兵以及200名骑兵。

让我们来分析这场战斗:

两军的前方散布着零星的轻步兵,他们之间的前哨战不分胜负。真正的战斗打响,始于汉尼拔的骑兵袭击罗马左翼的正规骑兵。

根据波利比阿的记载,随着战况逐渐白热化,罗马骑兵在战斗中像野蛮人一样凶悍:与通常的战术不同的是,他们先是向后撤退,随后又上前反击,并罕见地跳下战马,各自与敌人厮杀,如此种种。

由此可知,罗马骑兵一反常态,居然像步兵那样进行近身肉搏。通常情况下,罗马骑兵会先冲向敌军骑兵,进入标枪的投掷射程后,如果敌方察觉到袭击却没有转身逃跑,罗马骑兵就会谨慎地放缓步伐,各排轮流掷出标枪,然后退到后方准备再次冲锋;敌军骑兵也会采取同样的行动。如此反复几轮之后,终有一方相信对手要发起冲锋,于是头也不回地飞速逃离,直到被追上或甩掉对方为止。

而坎尼之战当日,在战况白热化之际,罗马骑兵进行了真正的战斗:双方骑兵短兵相接,士兵捉对厮杀。但这场搏斗是迫不得已的,双方都无路可走、唯有生死相搏。战斗开始之前,战场上没有进行常规散兵战的空间。(据李维记载)罗马骑兵夹在奥菲杜斯河和军团步兵之间,没有回旋余地。伊比利亚和高卢骑兵同样挤在战友和奥菲杜斯河之间,其人数两倍于罗马骑兵,即使排成前后两条战线,仍旧行动不便。宽度有限的战场更有利于人数较少的罗马骑兵,他们只需迎战从正面进攻势均力敌的敌军。

话接前文,两军没法避免肉搏,于是短兵相接、捉对厮杀。古代骑兵的鞍具简陋、没有马镫,还要在马上扛着盾牌、马槊和刀剑,对他们而言,捉对厮杀往往意味着两人扭作一团,摔下马来徒步战斗。提多·李维在补充波利比阿的记载时,也有过同样的叙述。提契努斯河会战证明,古代骑兵一旦短兵相接,就会演变成徒步战斗。这对于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罗马骑兵更有利。例如在提契努斯河会战中,罗马轻步兵被打得溃不成军,精锐骑兵尽管遭到了突袭和包抄,但是他们依然徒步或在马背上奋勇作战,让汉尼拔的骑兵承受了多于己方的损失,并且救回了受伤的指挥官。除上述优势之外,罗马执政官埃米利乌斯·保卢斯治军有方,他机智又热忱,壮烈战死在步兵队列中,不像瓦罗看到手下骑兵战败就逃离战场。

但在坎尼之战中,罗马的3400名骑兵几乎被6000—7000名高卢和伊比利亚骑兵全歼,后者损失不足200人。会战当日,汉尼拔的骑兵总共只损失了200人。

这一切该如何解释?

原因在于,大部分罗马骑兵不愿意为国效命,他们趁前排士兵战斗的机会逃之夭夭,被追击的敌军毫不费力地从背后杀死。波利比阿写道:在奋勇抵抗之后,大多数人倒在了原地。这是他听到的溢美之词。失败者总是夸大自己的勇气,而胜利者从不进行反驳。然而,数字不会说谎,在关于实际战况的记载中,没有任何殊死抵抗的迹象。那一天,高卢和罗马骑兵勇敢地正面交锋。近身搏斗催生了紧张和焦虑的情绪。在两军下马缠斗之际,后方的罗马骑兵看见战场的对面,第2线的高卢骑兵正整装待发,于是逃之夭夭了。恐慌情绪迅速蔓延到正在徒步战斗的罗马骑兵之中,方才杀得天昏地暗的罗马骑兵立即脱离战斗,跳上坐骑,他们抛弃了战友,把自己的生死交予敌军处置,仿佛一群闹哄哄的绵羊般抱头鼠窜。

然而,这些骑兵曾经都是勇士,他们是军队的精锐、是贵族骑士、是执政官的护卫、是贵族出身的志愿兵。

罗马骑兵战败之后,哈斯德鲁巴率领高卢人和伊比利亚骑兵穿过汉尼拔的后方 ,攻打正在与努米底亚骑兵 交战的罗马盟邦骑兵。后者不等敌人进攻,便立即转身逃跑。努米底亚骑兵的数量占优(3000人)且擅长追击,在其穷追猛打之下,放弃抵抗的罗马盟邦骑兵只有约300人逃生。

在轻步兵的前哨战后,两军的步兵战线接战。根据波利比阿的记载,罗马步兵在两翼遭到迦太基军队的围攻,后方又被哈斯德鲁巴的骑兵包抄。最初被罗马人击退的高卢和伊比利亚步兵,很可能也重整旗鼓投入战斗,在一些轻步兵的支援下攻打罗马楔形阵的尖端,从而对罗马步兵形成了合围。

恺撒的战场经验告诉我们,古代骑兵难以对抗队形严整的步兵,甚至无法战胜保持冷静的落单步兵。伊比利亚和高卢的骑兵们应该能看到,罗马军队后方有装备长矛的三线部队,但这些可靠的战士被友军围堵住了 。如果他们能投入战斗,或许能阻止敌军骑兵的进军,但作为预备队,他们没能够伤敌人分毫。

汉尼拔麾下的步兵中,装备罗马武器的最多只有1.2万人。高卢和伊比利亚步兵只能用简陋的盾牌自卫,他们在步兵交锋中败下阵来,损失将近4000人——几乎是他们在整场战斗中的全部损失。

不计攻打汉尼拔营地的1万名罗马士兵,以及汉尼拔手下守卫营地的5000人,双方的兵力对比如下:

汉尼拔的2.8万名步兵以及哈斯德鲁巴的骑兵,共3.6万人的迦太基军队,包围、屠戮了几乎两倍于己、7万多人的罗马军队。

人们或许搞不明白,7万大军与装备更低劣的3.6万名士卒交战,何以惨遭屠戮殆尽?每个士兵至多只需对付1个敌人,因为是近身战斗,尤其是如此大规模的包围战中,两军直接投入交战的兵力是相等的。古代没有能够粉碎人群的火炮和步枪,无法集中火力优势摧毁密集阵线。迦太基人的弓箭在战斗之初即消耗殆尽。罗马军队人多势众,密集阵线看似坚不可摧,似乎只需抵抗敌军的攻击,就能将其消耗殆尽。

△ 坎尼之战,汉尼拔大获全胜

然而,罗马军队却被一扫而光。

起初,罗马步兵击败高卢和伊比利亚步兵,展开追击——即使双方士气相当,后者也敌不过装备精良的罗马人——罗马中路部队高歌猛进,两翼呈45度斜线跟进,构成冲击矛头的两侧,以支援中路并保持队列间距。整支罗马军队组成楔形阵,向着胜利进军。忽然,非洲步兵袭击了他们的侧翼,撤退中的高卢和伊比利亚步兵也回身重新投入战斗 。哈斯德鲁巴的骑兵从后方攻击了罗马预备部队 ,到处都是出乎意料、无法预测的战斗。方才还以为胜券在握的罗马人,听见狂野的战吼 从正面、右边、左边、后方,从四面八方灌入鼓膜。

罗马军队承受的真正打击实际上并不沉重,因为敌军的阵线厚度不到其一半,但在精神上的压力是巨大的。罗马人最初感觉局促不安,随后演变为恐慌的情绪。第1阵线的士兵精疲力竭、遍体鳞伤,正准备从前线撤下来,但惊恐的后排士兵却在退却,楔形阵的内部乱成了一锅粥。前线的士兵自觉孤立无援,士气大减,于是也跟着后排一起逃跑,罗马人溃不成军,任由敌军屠戮。据波利比阿记载,他们丢弃了手头的武器。

以上就是坎尼会战的分析。而在回顾法萨卢斯会战之前,有一个诱惑是笔者无法拒绝的:让我们稍许偏离坎尼会战主题,谈一谈汉尼拔的历次战役。

汉尼拔在战役指挥中表现出了一以贯之的特点,就是必须战胜罗马人的坚韧性。对汉尼拔而言,不光要打败敌人,还必须将其歼灭。在战斗中,他总是尝试切断敌军的所有撤退路线。汉尼拔明白在和罗马人打仗的时候,只有歼灭他们才能终结战争。

汉尼拔不认为军队会在绝境中爆发勇气,他信奉恐慌的力量,深谙出其不意的袭击能够造成恐慌。

在这些战役中,最动人心魄的不是罗马军队的伤亡,而是汉尼拔军队的损失:纵观汉尼拔之前和之后的历史,还有哪支军队的伤亡数与罗马人相近,却成了胜利者?在这如此的伤亡数字之下,要让军队奋战至获胜的一刻,需要极强的手腕。

汉尼拔以绝对的自信鼓舞士兵。在他指挥的会战中,由充当炮灰的高卢人组成的中路,几乎总是会被敌军击破,但汉尼拔和他的部下从不为此焦虑不安。

确实,汉尼拔的中路被规避了迦太基军两翼的罗马人打穿了,但是,罗马人在打败高卢人时自己也乱了阵脚,而汉尼拔知道如何让高卢人在战斗中保持韧性。战败之后,罗马人大概欣喜于逃过一劫,只想着进一步远离战场,没有回去袭击敌军的侧翼或后方。尽管没有明确记载,汉尼拔无疑准备过罗马人重返战场的对策。

此事很有可能属实:高卢人虽然被打得七零八落,但依然保持了惊人的信心。

为了鼓舞士气、树立信心,汉尼拔会在战前解释他的作战计划,因此士兵不会背叛他。他肯定说过军队的中路会遭到突破,但这是计划的一环,自有应对后手,叫大家不必担惊受怕,而在会战中,他的人马似乎也没有为此忧虑。

且不谈汉尼拔被所有世人视为最伟大杰作的战役理念。他之所以成为古代最伟大的将领,正在于深谙士气在战斗中的作用,并且洞悉两军士兵的精神状态。在所有的战争、战役和战斗中,他都展现出这方面的造诣。他的部下不如罗马人出色,装备更粗劣,兵力仅为对手的一半,但汉尼拔却是一位常胜将军。他懂得士气的价值,对麾下的军队绝对信任,并且指挥艺术高超,因而他总能确保他的军队在士气方面占据上风。

诚然,在意大利战役中,汉尼拔麾下的骑兵多于罗马骑兵,但罗马的步兵数量具有压倒性优势。如果情况正好相反,汉尼拔无疑会换一种战法。只有在懂得运用它们的名将手中,战争工具才能够发挥其应有价值。正如在下文将探讨的法萨卢斯之战中,庞培虽掌握更多更好的骑兵部队,却依然败在恺撒手下。

汉尼拔在扎马吃败仗,是因为遇到了天才也无法破解的绝境,而这场战斗再次证明了汉尼拔对士兵的透彻认识以及他本人在军中的影响力。在汉尼拔麾下,只有第3阵线上的士兵才是可靠的战士,也是唯一奋勇战斗的部队,在腹背受敌的绝境下,在斩杀了2000名罗马士兵之后才被敌军歼灭。

读者将会在阅读后文时明白,这是何等高涨的士气、多么奋不顾身的战斗! Ei6fIta2wlMikmwxmJ+qJgNepRO68qm+Z4gEtF5JCK8nkR5zz5EIBADlDVIdVDZ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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