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军队的战术中发展出方阵,罗马军队的战术中发展出军团;蛮族的军队在战术中运用方形、楔形和菱形的方阵。
——任何关于战争的入门读物都会解释各种阵型之原理。波利比阿在对比方阵和军团的时候,就曾经做过相关探讨。(参见《历史》第18卷)
希腊的精神文明虽然比罗马更发达,但其战术水平却并不比罗马人更高明。希腊人基于数学原理制定战术,而罗马人则是根据对于人心的深刻理解——当然,希腊人并没有忽视士气,罗马人也没有忘记作战原理 ,但是,两大民族优先考虑的要素截然不同。
哪种阵型最能驱使希腊军人奋勇作战?
如何使罗马军队的士兵最高效地战斗?
第一个问题仍然有待讨论,而第二个问题已经由罗马人得出了答案。
罗马人的勇气并非与生俱来,这个民族从没诞生过像亚历山大那样的猛人。高卢人、辛布里人、条顿人,这些凶悍的蛮族让他们胆战心惊。面对以勇气为荣的希腊人、天生蛮勇的高卢人,罗马军队恪守使命、以惊人的集体纪律迎接战斗。强烈的爱国主义情绪鼓舞着他们的军官。
△ 罗马军队执行十一抽杀律
希腊军队以训练和奖赏维持纪律,而罗马军队除了这些手段,还会以死亡震慑士兵——对于表现怯懦或临阵叛逃的部队,他们会抽取十分之一的人员,用棍棒将其集体处决 。
为了战胜士兵们畏惧的敌人,罗马将领的办法不是用热情感染军队,而是以怒火整顿士气,通过超负荷的训练和清苦的生活条件磨砺士兵,促使他们恪守纪律、养成在必要时献身沙场的觉悟。而希腊将领要想振奋士气,就会请提尔泰奥斯作歌一首 。如果两支军队有机会在战场上交手,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不过,仅仅依靠纪律的战术算不得高明。老话重提——在战斗之中,自保本能无时无刻不在影响士兵的行动和情绪。纪律在他们心中建立起更高一级的恐惧,以压抑这种本能,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一些光荣的战斗里,纪律和奉献精神使得士兵战胜了本能,但是这些战斗正因为难得一见才光荣,并由于与众不同而饱受赞誉,这反而反映了普遍的情况。
战斗科学的最高造诣,就是在士兵失去理性、屈服于本能时稳定军心。罗马军队战术的高明之处也在于此。在一些战役中,汉尼拔和恺撒正是成功地稳住军心,才赢得了胜利。
交战通常发生于阵型较深,由目标明确的长官指挥、监督的作战群体之间。群体之间的战斗由一系列的个人交锋构成。士兵并排列阵,仅第一排士兵参与战斗,第二排在后方观察战斗形势,同时保护前排的侧翼,如果第一排的士兵受伤或力竭而倒下,他们就递补上去。这一过程将持续至最后一排顶上战线。在全力以赴的厮杀之中,士兵难免身心俱疲。
通常,这样的战斗持续时间并不长,精神力量消耗得较少的一方会赢得胜利。
第一排的士兵在前厮杀,第二排的士兵在身后观战,在前两排作战的时候,后面各排的士兵在两步之外待命,只有在前线士兵阵亡、负伤或力竭时才轮到他们战斗。在等待的期间,第一排在战斗中的人潮涌动令人震撼,刀剑相撞的声音声声入耳,而在人潮中倒下的士兵或许格外引人注目,他们会看到伤员和精疲力竭的人从人群的缝隙中向后方爬来。他们只能被动地注视着,等待面前的危险到来。这些士兵还未亲身参战,就已经感受到战斗的痛苦,精神上的压力使其无比焦虑,往往没有轮到他们投身战斗便转身逃跑。
高明的战术和作战部署让军队保持战斗力。具体来说,就是只把必要的作战单位投入战斗,其余单位作为后援或预备队,部署在局势紧张的区域之外,避免他们在投入战斗时过度紧张。罗马军队的高明之处就体现在这种战术,以及准备和执行任务过程中的严明纪律上。罗马士兵能忍耐持续高强度任务带来的疲劳,通过在战斗中不断轮替生力部队,他们实现了无与伦比的持久战斗力 。
高卢人打仗不加思考,只会一成不变地使用僵化呆板的战线阵型,因而无法解除后排士兵的紧张感。与希腊人一样,高卢人信奉人多力量大和密集纵深队形的冲击力,但他们没有意识到,鉴于第一排的士兵害怕面对死亡,纵深队列无法推动他们前进。人们总是误认为士兵会前赴后继地作战,直到最后一排战士顶上去与敌人交手。事实恰好相反,恐慌有强烈的感染力,前排的停滞就意味着后排的败退!
当然,希腊人也在密集队形的后半部分部署预备和支援部队,但集中作战的思想占据了主导,他们把预备和支援部队与前线部署得距离过近,忘记了“士兵”才是战斗的根本。
罗马人也相信集中作战的力量,但仅限于精神层面。他们没有增加队伍的排数、让队形更加密集,而是让士兵感受到战友站在身边,给予他们信心、解除紧张感。队伍的排数根据后排的精神承受力计算出来。
士兵或许还未参战,就难以忍受前线战斗所带来的精神压力,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罗马人没有增加队伍的排数。但希腊人没有做到如此准确的观察和计算,有时候甚至会组成32排的队列,希腊人坚信后排的预备队意志坚定,而最后一排的部队却发现自己被强行拖进前面几排战友造成的混乱局面之中。
在罗马军团的步兵支队里,在历次战斗中证明了自己勇气的精锐士兵,会坚定不移地站在第二、三排的战位上待命。他们距离战斗一线足够远,不会因前线的战斗而让自己负伤,逃进他们队列缝隙中的一线战友,虽不会把他们拖入战斗,但也足够接近,能够在必要时提供支援,或者在需要夺取胜利时顶上一线。
在马略和恺撒的军队中,第1大队的3个支队彼此独立又互相支援,当他们准备协同作战的时候,最可靠的老兵会被统帅部署在最后几排,最年轻、躁动的士兵位于前排。罗马军团不是仅仅靠人多势众而堆砌起来的,支队里的每个士兵、大队里的每个支队、军队里的每个大队都在作战中井然有序地逐次采取行动。
我们知道,根据罗马军队的理论,士兵应该以连绵的横队排成纵深队形作战。而一些天才的将领改变了既有的阵型。如果士兵久经沙场、训练有素、忠实可靠、坚韧不拔,能够迅速执行横队长官的命令,并且对指挥官和战友充满信任,那么天才的将领会削减战阵的厚度,甚至放弃多线横队阵型,从而扩展阵线正面的宽度,将更多士兵同时投入战斗。这些将领深知敌军后排的士兵承受着沉重的心理压力,既不会向前支援前线战友,也难以保全自我;而这些将领麾下的军队士气高于敌军,有时候肉体耐受力也更胜一筹。在汉尼拔的军队里,部分步兵,即非洲步兵按照罗马军队的模式装备和训练,他的西班牙步兵与当今的西班牙同行同样坚韧不拔,而高卢士兵久经苦战的考验,也适合持久作战。汉尼拔胸有成竹地激励他的大军,排列出厚度仅为罗马军队一半的战阵,在坎尼包抄、歼灭了两倍于己的敌军。在法萨卢斯会战中,恺撒也出于同样的原因,毫不犹豫地削减了阵型的厚度,成功歼灭了两倍于己、同为罗马军队的庞培所部。
上文提及了坎尼和法萨卢斯会战,接下来我们将以这两场会战为例,探究古代战斗中密不可分的作战机理和士气因素。这两场战例的资料之清晰和公正,在古代战争史上无出其右者。坎尼之战的史料应归功于波利比阿的清晰叙述,其信息来源为坎尼战场的幸存者,甚至可能还有一些战胜方的士兵;而法萨卢斯之战的史料来自恺撒本人在论述战争艺术时清晰而公正的自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