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坎迪翻身滚到床沿,伸手拍拍他的老狗,以抱歉的语气说:“我怕是跟它待久了,闻不到它有臭味。”

“唉,它在这里,简直叫我受不了。”卡尔森说,“甚至它走出去了,臭味也还久久难以消散。”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大步走上前,低头把那狗瞧了瞧,说:“老得没了牙,还有风湿病,全身都僵硬了。它对你一点用都没有了,就是它自己活着也没意思了。何不开枪为它送终,坎迪?”

老汉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说:“万万不行!我和它在一起太久了,把它自小养大,曾经跟它一道牧过羊。”他自豪地说,“别看它现在这个样子,你哪里知道它曾经可是我所见过的最棒的牧羊犬呢。”

乔治说:“在威德市的时候,我见有人养了一条会牧羊的艾尔谷㹴犬 ,那本事是跟牧羊犬学会的。”

卡尔森不肯罢休,于是又说道:“喂,坎迪,这么老的狗,活着也是受罪。不如带它出去,在它的后脑勺上开一枪——”他说着弯下腰指了指老狗的后脑勺,“——就是这里,让它不知不觉就死了。”

坎迪不高兴地四处看看,轻声说:“不,不,这我办不到。我跟它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

“它活着也是受罪,”卡尔森坚持道,“而且身上臭得叫人受不了。这样吧,我替你开枪。你不必亲自动手。”

坎迪把两条腿放下床沿,紧张地挠了挠脸上的花白胡茬子,低声说:“我把它自小养大,离不了它。”

“唉,你让它这样受罪地活着,是不好的。”卡尔森说,“这样吧,斯利姆的母狗刚下了一窝崽子。我敢说斯利姆一定愿意送你一只养。是不是,斯利姆?”

斯利姆一直在用平静的目光打量着那条老狗,这时便回答道:“是的,如果你想要,就送你一只。”他似乎还想多说两句。“卡尔森说得对,坎迪,这条狗活着也是受罪。如果我又老又瘸,我倒希望有人开枪打死我。”

坎迪无助地望着斯利姆,因为斯利姆的话就是法律。末了他辩解道:“它可能会感到疼的。我还是愿意继续照顾它。”

卡尔森说:“让我开枪打死它,它一点疼痛感都不会有。我就瞄准这儿……”他用脚尖指了指,“瞄准它的后脑勺开一枪,它连抖都不会抖一下。”

坎迪看着大家寻求帮助,看看这张脸,再看看那张。此时外边已十分黑了。一个年轻农工走了进来,一副溜肩朝前倾着,步履沉重,仿佛扛着一个看不见的麦包。他走到他的床位前,把帽子放在箱架上,然后从架子上取过一本廉价杂志,将它拿到桌前的灯下说:“我让你看过这个吗,斯利姆?”

“看过什么呀?”

年轻人把杂志翻过来,翻到背面,然后放到桌子上,用手指着说:“在这里,你看看吧。”斯利姆低头看了看。“你看看,把它大声念一念。”年轻人说。

“‘亲爱的编辑,’”斯利姆慢慢念道,“‘我是贵刊的读者,已有六年之久,而且我认为贵刊是市场上最棒的刊物。我很喜欢彼得·兰德写的故事,觉得他是一个文学天才。希望能多刊登一些《黑暗骑士》那样的作品。我不是一个爱写信的人,写此信只是想告诉你:我认为贵刊是最值得花钱购买的刊物。’”

斯利姆抬起头来,疑惑地问道:“你让我看这个干什么?”

这个叫惠特的年轻人说:“你再往下看,念一念底下的署名。”

斯利姆念道:“‘祝你万事如意。威廉·坦纳敬上。’”他又抬起头,看着惠特问:“你让我念这个干什么?”

惠特郑重地把杂志一合,说:“你不记得比尔 ·坦纳啦?就是大约三个月前在这里干过活的那个?”

斯利姆想了想问:“小个子?开耕耘机的那个?”

“是的,”惠特叫道,“就是那伙计!”

“你认为这封信是那家伙写的?”

“千真万确。有一天我和比尔在这宿舍里,他刚拿到一本新来的杂志。他一边翻看杂志,一边说:‘我给他们写了封信,不知道是不是登在了这一期!’结果没有登。比尔说:‘也许他们打算下一期登吧。’果不其然,现在登出来了。”

“估计是这么回事,”斯利姆说,“他的信的确登在了杂志上。”

乔治伸出手说:“让我看看那封信。”

惠特又找到原来的地方,但没有将杂志交给乔治,而是用食指指着信让他看了看,随后便回到自己的铺位前,小心翼翼地把杂志又放回到了箱架上。接着便听他说道:“还不知道比尔看见了没有呢。我和比尔在那片豌豆地里干过活,都开耕耘机。比尔真是个非常好的伙计。”

卡尔森始终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而是一直低着头盯着那条老狗看。坎迪局促不安地观察着他的神情。最后,只听卡尔森说道:“如果你愿意,我立刻就可以让这条老狗结束痛苦,彻底跳出苦海。它活着简直就是受罪,吃不成,看不见,甚至连走路都全身痛。”

坎迪怀着一线希望说:“你又没有枪。”

“怎么能没有呢。我有一把鲁格尔手枪 。一枪毙命,让它一点痛苦都没有。”

坎迪说:“明天吧,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

“真不明白为什么要等。”卡尔森说完便走到他的床前,从床下拖出一个袋子,从袋子里取出了一把鲁格尔手枪。“不如现在就结束了这件事。它在这儿臭得不行,弄得大家都睡不好觉。”他说着就把手枪放进了屁股兜里。

坎迪看着斯利姆,看了很长时间,想请他出面阻拦。斯利姆却一声不响。最后,坎迪只好作罢,绝望地低声说:“好吧——带它走吧。”他不忍心看那条狗,躺倒在自己的铺上,两条胳膊交叉枕在头下,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卡尔森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截皮带,弯腰系在狗的脖子上。除了坎迪,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他。“走吧,伙计。走吧,伙计。”他柔声细语地对老狗说。随后,他又抱歉地对坎迪说:“不会让它有任何感觉的。”坎迪动也没动,也没吱声。卡尔森拽了拽皮带,说:“走吧,伙计。”老狗慢慢地、僵硬地站了起来,被卡尔森用皮带轻轻地拉着走了。

斯利姆叫了一声:“卡尔森!”

“什么事?”

“你知道该怎么做。”

“什么意思,斯利姆?”

“带上一把铁锨。”斯利姆不耐烦地说。

“噢,没问题!我明白你的意思。”卡尔森说完就牵狗出去,没入了夜色里。

乔治跟过去关上门,轻手轻脚地插了门闩。坎迪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这时斯利姆大声说了这么一句:“我的一头领头骡子的蹄子上的马蹄铁坏了,需要给上面抹些沥青。”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外边静悄悄的。卡尔森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屋里一片寂静,而这寂静持续了一段时间。

后来只听乔治哧哧一笑说:“我敢说伦尼这工夫正在谷仓里陪他的小狗呢。有小狗做伴,他肯定再也不愿意来这里了。”

斯利姆说:“坎迪,那几只小狗,你想要哪只就给你哪只。”

坎迪一声不响。屋里又静了下来。外边的夜一片沉寂,而那沉寂也蔓延到了宿舍里。乔治说道:“有谁愿意玩尤克牌?”

“我陪你玩两把。”惠特说。

二人在灯下面对面地坐在桌子的两端,但乔治没有洗牌,而是紧张地用手拨拉纸牌的侧面,弄出啪啦啪啦的细微响声,把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他见状便住了手。宿舍里重归沉寂。一分钟过去了,又过了一分钟。坎迪静静地躺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斯利姆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就低下头看他自己的手,用一只手抚摸抚摸另一只手,最终两手握在一起不动了。地板下传来了一阵啃咬东西的声音,大家都急忙如释重负地低下头去看,只有坎迪仍望着天花板。

“这里听起来好像有一只老鼠,”乔治说,“应该放个捕鼠夹。”

惠特忍不住嚷嚷道:“磨蹭了这么长时间他怎么还不回来?能不能赶快发牌呀?像这样还打什么牌!”

乔治把牌紧紧地拢在一起,盯着牌的背面看着,仍没有发牌。整个屋子又陷入了沉寂。

远处传来了一声枪响。众人迅速地把脸都转向了坎迪老汉,目光齐刷刷向他投去。

坎迪仍然望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然后便慢慢转过身去面朝墙,一声不响地躺着。

乔治洗了洗牌,弄出了很大响动,接着便发了牌。惠特将计分板拉到自己跟前,把计分标记固定在了开始的位置,然后说道:“看来,你们是真的来下苦力的。”

“什么意思?”乔治问。

惠特哈哈一笑,说:“哦,你们星期五来,得干两天的活才到星期日。”

乔治说:“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惠特又哈哈一笑,说:“你如果经常在这种大农场寻活路,就明白我的话了。有心机的人一般都是在星期六下午来,这样星期六可以吃一顿晚饭,星期日再蹭三顿饭,星期一吃过早饭就拍屁股走人,什么活都不用干。而你们是在星期五中午来,这样不管你们心里有什么打算,至少都得干一天半的活。”

乔治直视着他说:“我和伦尼要在这儿待一阵子呢,因为我们得打工挣点钱。”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那个黑人马夫把脑袋探进来叫了一声:“斯利姆先生!”此人面庞瘦削,脸上布满了痛苦的皱纹,眼睛里有着忍辱负重的神情。

斯利姆将目光从坎迪老汉那儿掉转过来,说:“嗯?噢!你好呀,克鲁克斯。什么事呀?”

“你说要给骡子的蹄子上抹沥青。我把沥青烧热了。”

“噢!当然喽,克鲁克斯。我马上就过去抹。”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做这件事,斯利姆先生。”

“不用啦,我还是自己抹吧。”斯利姆说着便站起了身。

克鲁克斯又叫了一声:“斯利姆先生!”

“怎么?”

“那个新来的大个子在谷仓里玩你的小狗呢。”

“哦,他没什么恶意,我给了他一只。”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克鲁克斯说,“他把小狗从窝里取出来,拿在手里玩,这对小狗是没有好处的。”

“他不会伤着它们的。”斯利姆说,“我这就跟你去看看。”

乔治抬起头来,说:“要是那个没脑子的傻瓜太过分,就把他一脚踢出来,斯利姆。”

斯利姆跟在黑人马夫的身后走了。

乔治发了牌。惠特把自己的牌拿起来看了看,说:“你见过那个新来的小女子了吧?”

“什么小女子?”乔治问。

“嗬,就是科里才娶进门的老婆呗。”

“噢,我见过了。”

“哦,她是个小妖精,对不对?”

“我还不太了解她。”乔治说。

惠特放下手中的牌,意味深长地说:“是吗?那你以后注意瞧着就是了,一定会大有收获,因为她并非那种遮遮掩掩的人。以前我从未见过她这样的人,不管遇到谁都抛媚眼,我敢说她甚至会跟黑人马夫调情。真不知她玩的是什么花花肠子。”

乔治漫不经心地问:“她来后没惹出什么风波吧?”

显然,惠特对打牌压根儿就不感兴趣。这时只见他嗵的一声就把手里的牌放在了桌子上,乔治将其收拢。接着乔治便亮出了他精心准备的牌——最底下一排七张,中间六张,最上面一排五张。

惠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暂时还没有惹出风波。科里的抽屉里已经放了一顶绿帽子,只是还没有戴罢了。反正只要有男的在,她就会露面,不是借口找科里,就是说她把东西忘下了,是来找东西的。她似乎就离不开男人。科里的裤裆里爬满了蚂蚁,只是还没有出事而已。”

乔治说:“她早晚都会出事的,一出事就是大事。她就是个犯罪的诱饵,会叫人铤而走险,以后有科里好瞧的。农场是男人的世界,不适合女孩待,尤其不适合她那种风流女子。”

惠特说:“如果你有想法的话,明晚可以跟我们进城去。”

“怎么?进城干什么?”

“还不就是寻开心呗。咱们可以到老苏茜那儿坐坐——那儿可是神仙待的地方。老苏茜很风趣,爱开玩笑。例如,上个星期六的晚上我们到她家去,刚走到门前,就见她打开门,回头喊道:‘姑娘们,快把衣服穿上,警察来啦!’她谈吐不俗,从不说脏话,手下有五个女孩。”

“得花多少钱?”乔治问。

“两块五毛钱,一杯酒两毛钱另算。苏茜的椅子也很舒服——如果你不想找姑娘,可以坐在椅子上要两三杯酒消磨时间。苏茜是不会介意的,不会因为你不想找姑娘就催你走,赶你出门。”

“到时候可以去看看。”乔治说。

“走吧,一定要去哟!在那儿要多开心就有多开心——苏茜老是说笑话。有一次她说:‘我认识一些人,他们在地上铺一块破旧的毯子,在留声机上摆个丘比娃娃台灯,就以为自己开的是一家豪华店了。’她说的是克莱拉的店。她还若有所指地说:‘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的姑娘可全都是干净的,威士忌里也没有掺水。假如你们想看看丘比娃娃台灯是什么样,不怕冒风险染病的话,你们知道该到哪里去。一些人走路屈背弓腰,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们老想去瞧瞧那个丘比娃娃台灯。’”

乔治问:“还有一家店是克莱拉开的,对不对?”

“是的,”惠特说,“但我们从不去,因为克莱拉的店干一次需要花三块钱,一杯酒就得三毛五,而且她还不会说笑话。再说,苏茜那儿干净,有舒服的椅子,同时不允许小混混入内。”

“我和伦尼要攒钱,”乔治说,“我可以进去坐坐喝杯酒,但让我花两块五毛钱我舍不得。”

“唉,人活着,有时总得乐一乐嘛。”惠特说。

门开了,伦尼和卡尔森走了进来。伦尼蹑手蹑脚地溜到他的床跟前坐了下来,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卡尔森伸手从他自己的床下将那个袋子拖出来,眼睛始终没有看坎迪老汉,而坎迪仍面朝墙躺着。接着,他从袋子里找出一根小小的通条和一罐润滑油放在床上,掏出手枪,取出弹仓,咔嘣一声把枪膛里的子弹退出来,然后开始用通条清理枪管。退弹器响那一声时,坎迪转过身来盯着手枪看了几眼,随即便又转回去面对着墙了。

卡尔森语气随意地问:“科里来过吗?”

“没有。”惠特说,“科里来这里干什么?”

卡尔森眯起眼往枪管里瞧瞧,说:“找他老婆呗。我看见他在外边到处踅摸来着。”

惠特夹枪带棒地说:“夫妻俩不是老公找老婆,就是老婆找老公。”

正说着,科里一头闯了进来,情绪有点激动,开口便问:“你们有谁看见我老婆了吗?”

“她没来过。”惠特说。

科里满脸凶气地看看四周,问:“斯利姆跑到哪里去啦?”

“去谷仓了。”乔治说,“骡子的蹄铁裂开了,他去抹点沥青。”

科里把肩膀一缩,随后又一耸,问道:“他走了多长时间了?”

“五分钟——或者十分钟吧。”

科里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一甩手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惠特站起来,说:“我得去瞧瞧,恐怕有好戏看了。科里肯定气坏了,要不然是不会去找斯利姆的。科里很厉害,功夫非常了不起,曾参加过金手套 的决赛,报纸曾做过报道,他至今还保留着那篇剪报呢。”他略作思忖又说了下去。“不过,他最好别去招惹斯利姆——谁都不知道斯利姆有多厉害呢。”

“他觉得斯利姆跟他老婆有一腿,是不是?”乔治问。

“似乎是这么回事。”惠特说,“当然,斯利姆不是那种人,至少我认为他不是。但我还是想去看看,看会不会出什么事。走,咱们一起去。”

乔治说:“我还是不去的好——我不愿卷入任何麻烦事。我和伦尼还要做工挣钱呢。”

卡尔森已经擦完了枪,把枪放进了袋子里,又将袋子推到了床底下。这时只听他说:“我应该去瞧瞧,看他老婆究竟是怎么回事。”坎迪老汉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而伦尼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瞅着乔治。

惠特和卡尔森走了,随手关上了门。乔治转向伦尼,问:“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乔治。斯利姆说我摸小狗最好别摸那么长时间,说那样对小狗不好;所以我就回来了。我是很听话的,乔治。”

“要我,也会对你这么说。”乔治说。

“哦,我一只小狗也没伤着——我只是把我的那只放在腿上摸了摸。”

乔治问:“你在谷仓见到斯利姆啦?”

“那是当然的。他就是在那里让我最好别再摸小狗了。”

“见到那女孩了吗?”

“你是指科里的老婆?”

“是的。她到谷仓里去了吗?”

“没有。反正我没看见她。”

“你没看见斯利姆跟她说话?”

“呃。她压根儿就没到谷仓里去嘛。”

“很好。”乔治说,“他们去看热闹,恐怕是看不成了。如果遇到打架的事,伦尼,你可要躲远点。”

“我是不愿跟人打架的。”伦尼说着便从床上站起身来到桌前,坐在了乔治对面。乔治洗了洗牌,动作几乎是机械的,然后慢吞吞摆出了一张明牌,思虑重重,显得很深沉。

伦尼拿过一张带人头像的牌看了看,然后又颠倒过来看了看,说道:“乔治,两端怎么都一样呢?”

“不知道,”乔治说,“印刷的时候就这么印的。你在谷仓里看见斯利姆时,他在干什么?”

“斯利姆?”

“当然是他。你不是在谷仓里见到了他,他叫你摸小狗不要摸太长时间嘛。”

“噢,是的。他拿了一罐沥青和一把油漆刷子。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你敢像肯定那女孩今天来这儿一样,肯定她没有到那里吗?”

“敢肯定。她没有去。”

乔治叹了口气说:“只要有一家好妓院,男人可以进去醉一场,把体内该排出的东西一次性排空,一点麻烦都没有,而且该花多少钱心里是有数的。而这样的香饵后患无穷,能把人送进监狱的。”

伦尼敬佩地听着他的高论,还蠕动着嘴唇想模仿。乔治继续说道:“你上小学的时候,有个叫安迪·库什曼的,伦尼,你还记得吗?”

“他老婆是给小学生做热蛋糕的那个?”伦尼问。

“对,就是那个。只要一提到吃的,你的记性就好了,什么都能想起来。”乔治仔细地看了看那张明牌,把一张A放在了得分组里,又加进了方块二、三以及四,一边说道,“就因为跟一个骚货有一腿,安迪现在还在圣昆廷监狱 里关着呢。”

伦尼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叫了一声:“乔治?”

“嗯?”

“乔治,还需要多久咱们才能有一小块地,在地里种庄稼过日子——再养一些兔子呢?”

“不知道。”乔治说,“咱们得攒一大笔钱才能买地。我知道有一小块地很便宜,但再便宜人家也不能白送呀。”

坎迪老汉慢慢转过身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仔细端详着乔治。

伦尼说:“给我讲讲那个地方吧。”

“昨晚不是刚给你讲过了嘛。”

“求求你,再讲一讲吧,乔治。”

“哦,那块地有十英亩,”乔治说道,“有一架小风车、一幢小屋,还有鸡舍、厨房和果园,果园里种着樱桃树、苹果树、桃树、杏树、核桃树以及一些草莓。那儿有一块苜蓿地,还有充沛的水源。旁边有个猪圈——”

“还有兔子呢,乔治!”

“暂时还没有养兔子的地方,但编几个兔笼子倒是很容易。你可以把兔子放在笼子里养,喂它们吃苜蓿。”

“一点问题都没有,”伦尼说,“我完全可以做得到。”

乔治停下了摆弄纸牌的手,声音越来越温和。“咱们可以养几头猪,盖一间熏制室,就像我爷爷曾经盖过的那种,杀了猪就可以熏制咸猪肉、火腿和香肠什么的。等到鲑鱼顺着河逆流而上,咱们可以抓上它一百条腌制或熏制,吃早饭的时候吃——没有比熏制的鲑鱼更美味的东西了。水果成熟了,咱们可以做水果罐头——还有番茄,番茄罐头是很容易做的。每逢星期天,咱们就杀一只鸡或一只兔子饱口福。也许咱们还可以养头牛,或养只羊,挤了奶就做奶油——做出的奶油厚得不得了,你得用刀子切,切开后用勺子把它舀出来。”

伦尼望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坎迪老汉也在盯着他看。后来只听伦尼轻声说:“有了地,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是的,”乔治说,“咱们可以在园子里种各种各样的蔬菜吃,如果想喝点小酒,就卖鸡蛋或牛奶什么的去买。有了一块地就有了一个安乐窝,就有了归属地,就不用到处乱跑,不用吃日本厨子做的饭了。有了自己的归属地,咱们就不用挤在宿舍里睡觉了。”

“讲一讲住房的情况吧,乔治。”伦尼央求道。

“没问题。咱们将会有一幢小房子,小房子里有卧室,还有一个大铁炉子,到了冬天可以围炉烤火。咱们的田地不是很大,所以在地里干活不用太辛苦,一天干六七个小时就可以了。我们不用累死累活地扛麦包,一天干十一个小时。咱们种自己的庄稼,收割自己的庄稼,品尝收获的甘甜。”

“还有养兔子的事呢。”伦尼急切地说,“兔子交给我照料,你告诉我怎么做就行了,乔治。”

“没问题。到时候你拿上麻袋到苜蓿地里割苜蓿,把麻袋装满,然后背回来放进兔笼喂兔子。”

“它们一点一点地啃着吃,”伦尼说,“兔子吃东西就是那个样子,我是见过的。”

乔治继续说道:“每过上六个星期,它们就会下崽子。这样,咱们将会有许多兔子,或吃或卖。咱们再养几只鸽子,让它们绕着风车飞,就像我小时候看见的那样。”乔治说到这里,出神地望着伦尼头顶上方的墙壁。“那是咱们的天下,谁都不能把咱们解雇了。假如不喜欢哪个人,咱们可以对他说:‘请你给我出去!’而他就得乖乖离开。咱们可以留一张空床,万一有朋友来,咱们就说:‘愿意不愿意留下来住一晚上?’他哪能不愿意呢!咱们再养一只赛特犬 和几只条纹猫。不过,你可要当心猫,别让它们把兔宝宝吃了。”

伦尼喘着粗气说:“它们要是敢吃兔宝宝,我就拧断它们的脖子。我就……我就用棍子敲碎它们的脑袋。”随后,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嘟嘟囔囔地说着威胁的话,想象着将来有了兔宝宝,如果猫胆敢动它们,他就绝不客气。

乔治也如痴如醉,陶醉于自己所描绘的愿景。

后来坎迪开口说话,把他俩都吓了一跳,就好像是做坏事时被别人逮个正着。只听坎迪问道:“你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乔治立刻警惕起来,说道:“我就是知道,跟你有什么干系?”

“你不必告诉我它在哪里——它不管在哪里对我都无所谓。”

“当然,”乔治说,“一点不错。你就是找一百年也找不到。”

坎迪有点兴奋地又问了一句:“那样一个地方,他们要卖多少钱?”

乔治用怀疑的目光望着他说:“哦——我要是有六百块钱就能买到手。那块地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穷得叮当响,老太太急需要钱做手术。恕我直言——你问这干什么?这跟你又没有任何关系。”

坎迪说:“我现在只有一只手了,干不了什么活了。因为我的手是在这家农场断的,所以他们就留下我打扫卫生,还给了我两百五十块钱的抚恤金。在银行我有五十块钱的存款,这样加起来就三百块钱了。另外,这个月底我还能拿到五十块钱的工钱。我有个想法——”他急切地把身子朝前倾过来。“如果能跟你们一道去那儿,我就把这三百五十块钱拿出来作为投资。我干不了许多活,但做做饭、喂喂鸡以及给园子松松土总是可以的。你意下如何?”

乔治半闭起眼睛,说:“容我考虑一下吧。我们以前一直打算自己买地自己过日子呢……”

坎迪打断他的话,说:“我可以立一份遗嘱,我死后就把我的那份财产留给你们,因为我孑然一身,一个亲戚也没有。你们兜里有钱吗?也许咱们可以说干就干,马上去买。”

乔治厌烦地往地上啐了口痰,说:“我们俩只有十块钱。”随后,他又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和伦尼在这儿干一个月,一分钱也不花,就能攒一百块钱,加上你的钱就有四百五十块钱了。我敢说做做工作就能先把地盘下。到时候你和伦尼先去整理整理,我在外边打工挣钱把差额补齐。与此同时,你们也可以卖卖鸡蛋什么的。”

大家一下子都不吭声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惊讶的表情。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就要变成现实了!乔治虔诚地说:“感谢上帝!我打赌我们一定能成功。”他的目光中满是憧憬。“我打赌我们一定能成功。”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坎迪坐到了床沿上,激动地挠着断腕,说:“这是四年前断的。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撵我走的——我一旦干不了打扫卫生的活,就会被扫地出门。也许,我把钱给了你们买地,即便我不中用了,你们也会允许我留下来给园子松土除草。我还可以刷碗洗碟子,喂喂小鸡什么的。不管怎样,我那是住在咱们自己的土地上,是在咱们自己的土地上干活。”他凄楚地说,“你们看见他们今晚是怎样对待我的狗了吗?他们说什么它活着是受罪,对谁都不好。要是哪一天我被解雇了,我还巴不得有谁开枪打死我呢。但他们不会成全我的。那时我将无处可去,无工作可干。等你们准备离开这儿时,我另外的三十块工钱也就到手了。”

乔治站起身,说:“一言为定。咱们将会把那块地方整理成一个家,然后就在那儿生活。”他说完又坐了下来。三个人都不再作声,都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之中,都在憧憬着未来,憧憬着美梦成真的那一天。

乔治带着惊异的语气说:“如果城里举办狂欢节,或者有马戏团表演、球赛什么的,咱们就去瞧热闹。”坎迪老汉点头表示赞同。乔治又接着说道:“咱们不必向任何人请假,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而是说去就去。去之前,只要给母牛挤挤奶,给鸡喂点食,就可以了。”

“还要给兔子喂点草。”伦尼插话说,“给兔子喂草这件事我是决不会忘的。咱们什么时候走,乔治?”

“再过一个月,再过一个月一定走人。知道我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吗?我要给那对业主老夫妻写封信,就说咱们要买那地方。坎迪可以先寄给他们一百块钱作为定金。”

“这个没问题。”坎迪说,“他们有一个很好用的炉子?”

“是的,是有一个很好用的炉子,烧煤炭和木柴都行。”

“我要带上我的小狗。”伦尼说,“我敢说它一定喜欢那儿,一定喜欢。”

外边传来了说话声,由远而近。乔治急忙叮咛道:“这件事对任何人都不能说,仅咱们三个知道,不得告诉别人。因为他们知道了会把咱们解雇。这个险咱们不能冒,而应该一如既往地扛麦包,跟平时一样,等到将工钱拿到手那一天就突然一走了之。”

伦尼和坎迪都点了点头,开心得只顾咧着嘴笑。伦尼对自己说:“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坎迪叫了一声:“乔治!”

“嗯?”

“要开枪打死那条狗也应该由我自己动手,乔治,而不该叫外人枪杀我的狗。”

门开了,斯利姆走了进来,科里、卡尔森和惠特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入。斯利姆双手黑乎乎的,沾着沥青,紧皱着眉头。科里紧跟在他屁股后面。

只听科里说道:“喂,我没别的意思,斯利姆,只是随便问一声罢了。”

斯利姆说:“哼,你问的次数也太多了,真他妈叫人烦。如果你连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你叫我有什么办法?!劝你离我远点!”

“我不是说了嘛,我没别的意思,”科里说,“我只是觉得你可能看见她了。”

“你为什么不让她待在家里,待在她该待的地方?”卡尔森说,“你让她老往宿舍这里跑,很快就会让你惹一身骚的,到时候叫你哭都来不及。”

科里把矛头转向了卡尔森,说:“你别瞎掺和,除非你想和我出去单挑。”

卡尔森笑道:“你这个孬种,原来还想吓唬住斯利姆,结果适得其反,反而被斯利姆吓得屁滚尿流,软得就像一个软蛋。老子才不在乎你是不是全国最优秀的轻量级拳击手呢。你跟我单挑,老子一脚就把你的脑袋踢掉。”

坎迪也幸灾乐祸地说起了风凉话。“哼,还在手套里涂凡士林呢。”他以厌恶的口气说了这么一句。科里对他怒目而视,随后目光从他身旁飘过,落在了伦尼身上。而伦尼仍在幻想着新家园,正乐滋滋地笑呢。

科里冲到了伦尼跟前,气呼呼的像条疯狗,说道:“你他妈笑个啥劲?”

伦尼茫然地看着他,问:“怎么啦?”

科里气得暴跳如雷,吼道:“来呀,你这个浑蛋大块头。你给老子站起来!狗娘养的,竟敢嘲笑我。我要让你看看老子的厉害。”

伦尼无助地望望乔治,然后站起来想退到一边去。科里两脚站稳,摆出姿势,随即一挥左拳向伦尼打去,接着右拳跟进,砸在了伦尼的鼻梁上。伦尼吓得大叫了一声,鲜血从鼻孔里涌出来。“乔治,你让他别打我。乔治!”他边喊叫边朝后退,一直退到了墙根。科里跟过去,又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伦尼的双手始终垂在身体的两侧,他吓得惊慌失措,都不知道抬起手保护自己了。

乔治站起来,叫道:“你抓住他的手,别让他打你。”

伦尼这时抬起了他那巨大的手掌护在脸上,吓得哇哇乱叫,带着哭腔喊道:“你让他别再打了,乔治!”科里对他的肚子展开了攻击,打得他气都喘不过来了。

斯利姆气得跳了起来,大叫一声:“这个鼠辈欺人太甚,让我来教训教训他。”

乔治伸手拉住斯利姆,大声说:“先等一等。”随即,他将两手凑到嘴边做喇叭状,高声喊道:“抓住他的手,伦尼!”

伦尼将双手从脸上移开,张目去看乔治,谁知被科里一拳打在了眼睛上,一张大脸上满是鲜血。乔治又喊了一声:“我让你抓住他的手!”

科里的拳头再一次打来时,被伦尼抓了个正着。一转眼,就见科里扑腾扑腾地乱扭动着身子,就像一条上了钩的鱼,紧攥的拳头没入了伦尼的巨掌之中。乔治急忙跑上前,大叫:“快松开他,伦尼,快松开!” 7vviZqNYNs3soqli1e0Z2XRM/jqDVQVddGqSx9owurZM1mweWZeGIKHij3B7ZYhO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