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皇家大道相交的诺福克街——被皮特曼先生的房客们戏称为“诺福克岛”——是一条既不长,又不美,也不可爱的街道。龌龊的、身材矮小的杂役妇出现在这条街上喝啤酒,或是在这儿的人行道上一边徜徉,一边听取绵绵的情话。卖猫食的人每天走过两次。偶或有个手摇风琴师 荡来,却又大感嫌恶,荡走了。放假的日子里,这条街变成邻近一带的年轻小伙子的比武场,住户人家倒有了机会,好研究一下男子汉的自卫艺术。不过,诺福克街却有一点是可以称道的,就是它连一爿铺子也没有——除非你把街角上的酒馆算在内,它实在该算是皇家大道上的。
第七号的门上钉着一块铜牌,刻着这样的字:“W.D.皮特曼,美术家”。那块铜牌并不怎么干净,而第七号住屋本身也不是一个怎么合人心意的处所。然而它却有着自己的特色,足可引起读者的好奇心。因为这儿是一位美术家的家——而且是一位卓越的、在失败这方面十分卓越的美术家——他的作品从来没有被那些有插图的杂志采用过。从来没有一位木刻家曾经翻刻过第七号的“后客厅之一角”,或者“画室中之壁炉架”;从来没有一位年轻的女作家曾经描述过皮特曼先生怎样在围绕着他的“宝物”堆中,带着一种“毫不矫饰的质朴”接见了她。这种疏漏我本来很愿意在这儿补充一下,但是我们现在要晓得的事只跟这幢风雅的房屋的后部和“后面的糟窝”有关。
那儿是一座花园,中间算是有个喷水池(从来没有喷过水),几只花盆里种着不好看的花,两三株新栽的树,虽然春之神拂照过切尔西 ,可也没有显著的效果,还有两三座照古式仿制的雕像,森林之神 和山林水泽女神 都是一种坏得无以复加的雕塑艺术的作品。在一边,使这花园黯然失色的,是两间破烂的画室,那儿通常出租给更无名的年轻的以英国艺术为业的人。在另一边,是一幢高高的外屋,看起来造得比较精致,还算有着那么一条通往正屋的通路和一扇通往后弄的便门,这外屋里供奉着皮特曼先生的形形色色的作品。固然,白天的全部时间,他得在一所供青年女子读书的学校里教课;然而晚间至少是他自己的,因此他利用这时间直至夜深,一会儿涂一张“瀑布风景”的油画,一会儿自动为某社会名流雕一座半身像(“用大理石雕的”,他会温文尔雅又扬扬自得地这样指出),一会儿弯腰凿的不过是一座“山林水泽女神”(“预备做楼梯边煤气灯支柱用的,先生”),或者是一座有婴儿那么大的“撒母耳婴儿”,是给一所教会的育婴堂做的。皮特曼先生从前在巴黎学画,又到罗马学画,他的慈爱的父亲供给费用,父亲后来因为有一次女人胸衣跌价而宣告破产;虽然谁都不信他有一点点儿的才能,但是有一个时期他却使人觉得他干得很不坏了。十八年的所谓“粉笔生涯”又把他从别人这危险的见解中拯救了出来。有时,他的那些美术家住客跟他理论;他们指出他在煤气灯光下作画,或者没有模特儿而雕刻一座大小相当的山林水泽女神像,是万万不行的。
“这个我知道,”他会这样回答,“住在诺福克街上的人谁也不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了;要是我有钱,我当然会雇几个伦敦最好的模特儿;不过既然这么穷哩,我已经学会不用模特儿来工作了。随便用一个模特儿反而会混淆我理想中的形象,那就实在成为我前途的障碍了。至于在煤气灯下作画哩,”他会继续说,“这正是一种我发觉必须掌握的诀窍,因为我白天的时间全部用在教书工作上了。”
说到这儿,我们必须让皮特曼出现在读者眼前,这时,他正在十月里一天的薄暮中,独自一个人待在画室里。他(不用说,当然带着一种“毫不矫饰的质朴”的神态)坐在一把温莎椅 上,帽顶低圆的黑呢帽搁在一旁;他是个又黑又弱、可怜、无用、身材矮小的人,穿着像丧服一样颜色的衣服,上衣比凡夫俗子的长,颈间绕着一个没有领口的领子,领饰颜色灰暗而且系得马虎;他这整个外表,除了尖尖的胡子之外,简直可以冒充一个牧师。皮特曼头顶上的头发稀少,鬓发斑白。可怜的绅士啊,他已经不是青年了;年华虚度,穷困潦倒,加之连小小的壮志雄心也未得酬,他的境况是真够凄凉的了。
在他面前的门角落里,竖立着一只圆圆的大桶子;不管他把眼睛转到哪儿、思想转到哪儿,他的眼睛和思想总是又回到这只桶子上面来。
“我应该打开它吗?我应该把它送回去吗?我应该立刻就去通知山米托波立斯先生吗?”他想着。“不行,”他最后决定,“没有得到芬斯伯里先生的指点之前什么都不可以做。”于是他站起来,拿出一只破旧的皮“书桌”。这东西不用经过开锁的步骤就打开了,出现了深乳酪色的便笺,皮特曼先生惯用这种便笺写信给校董和学生的家长。他把“书桌”放在窗前一张桌子上,从壁炉架上拿来一颜料碟的黑墨水,很费劲地写成下面一封信:
“亲爱的芬斯伯里先生,”信上这样写着,“倘若不嫌太麻烦,能否请你今晚来舍间一谈?我要仰仗你鼎力相助的,并非一桩无足轻重的事,只消我说是关于山米托波立斯先生的赫拉克勒斯雕像的权益问题,你就知道这是够重要的了,是不是?我怀着十分焦急的心情写这封信给你,因为我已经四下打听过,我生怕这件古艺术品已经遗失。我还为另一桩事烦恼,这与上述一桩不无关系。祈请原谅我写得这样潦草,威廉·D.皮特曼匆上。”
拿了这封信,他拔脚就走到皇家大道二三三号,摁了门铃,这儿是迈克尔·芬斯伯里的私人住宅。从前他曾在切尔西某一次公共大聚会上遇见这位律师;这位迈克尔律师生性风趣,平易近人,因此他把这段友谊持续下去,到后来又觉得可笑,他就让这段友谊变成一种敷衍性质的。现在离他们第一次晤面已有四年,皮特曼等于是这位律师家里的一条狗了。
“不在家,”一个年老的女管家开了门,这样说,“迈克尔先生还没有回来。你看起来气色不怎么好,皮特曼先生。进来喝一杯白葡萄酒吧,先生,你会觉得好一点的。”
“不用了,谢谢你,女士。”美术家回答。“盛情至感,但是我现在简直没有兴致喝白葡萄酒。我只是来送一张条子给芬斯伯里先生,请他去找——到小巷里找那扇门,请你费心跟他说一声;我将整个晚上都等在画室里。”
他转身又走到街上,慢慢向家里走去。一爿理发店的橱窗引起了他的注意,橱窗摆设的正中间,转动着一个骄矜、高贵、穿着晚装的蜡制美人,他不禁全神贯注地凝视了很久。艺术家的心灵在他心里醒过来了,尽管眼前有着种种麻烦事。
“纵然有人诋毁做这类东西的人,”他嚷着,“但是这人像却有着一种——一种高傲的、难以形容的神态。这正是我想赋予我的‘欧也妮皇后’ 的神态呀。”他又说,叹了一口气。
他一面思量着那种艺术品质,一面走回家去。“在巴黎,他们可不教给你这种叫人一看就动心的手法,”他想,“这是英国风格哩。嗯,我像是渐渐睡着了,我一定要醒过来,我一定要努力向上——努力向上!”这位小个儿的美术家自己对自己大声疾呼。他回家吃午茶,过后教他大儿子拉小提琴,在这整个时间里,他心中不再想到那种种麻烦事了,他已经陶醉在另一种优美的境地中;一教完小提琴,他就异常兴奋地向画室奔去。
即使那只大桶立在眼前,也不能完全使他沮丧了。他聚精会神、越来越起劲地摆弄他的作品——依据相片替格莱斯顿先生雕一座胸像;他把后脑部分这个难题解决了(做得异常成功),这后脑,除了一次在某公共集会中得了点模糊印象以外,他没有任何参考材料;对于衣领部分的处理,他也很得意。一直等到迈克尔·芬斯伯里在敲门,才把他唤回到人间的烦恼事上来。
“怎么,出了什么事?”迈克尔说,一边向壁炉走去。皮特曼知道他的朋友喜欢火生得旺,因此没有吝啬柴炭。“我想你是碰到什么伤脑筋的事了吧。”
“一言难尽,”美术家说,“山米托波立斯先生的雕像没有送到,我怕我得赔偿损失;不过我顾虑的实在不是这个——我所怕的,我亲爱的芬斯伯里先生,我所怕的——啊呀,我真不愿意说呀!——是真相暴露。那座赫拉克勒斯雕像是从意大利偷运出来的;这明明白白是桩错事,像我这样一个有原则、有地位的人,是万万(现在我才看到已经太迟)不该参与的。”
“这事看来难办得很,”律师说,“得多喝几杯酒才行,皮特曼。”
“我已经擅自——简单点说吧,为你预备好了。”美术家说,指着那一把水壶、一瓶杜松子酒、一只柠檬和几只玻璃杯。
迈克尔替自己调了一杯掺水的酒,抽出一支雪茄给美术家。
“谢谢你,我不抽烟,”皮特曼说,“我过去有个时候很喜欢抽抽,但是这气味熏到衣服上可真不好闻。”
“好吧,”律师说,“我现在舒服了。打开你的话匣子吧。”
皮特曼把他的心事相当详尽地说了一遍。他今天到滑铁卢车站,满指望可以拿到那庞大的赫拉克勒斯雕像,不料拿到的却是一只桶子,连一座铁饼掷手像 也装不下;然而桶子上的地址倒是他的在罗马的通信者所写(笔迹他完全认得出)。更奇怪的,同车运到了一只货箱,论重量、大小都像是装的赫拉克勒斯雕像;这只货箱被送到现在已经无法查明的地点。“那个送货人(说来气人)吃醉了酒,他说的话我是怎么也不能照样说一遍。铁路上的管理人员立即把他革职,那位管理人员一直用很正当的态度处理这事,还预备到南安普敦去调查这事情。在那时候,我做什么好呢?我只得留下我的住址,然后把这桶子带回家来;不过我总记着老古话,决定除非在我的律师面前,否则决不打开它。”
“就是这桩事情吗?”迈克尔问。“我看不出有什么可愁的理由。赫拉克勒斯雕像准是耽误在路上。明后天就会送进家门;至于那只桶子,一定是你那些年轻淑女里哪一位的一点心意,里边装的可能是牡蛎。”
“哦,不要说得这么大声!”这小个儿的美术家嚷着。“要是人家以为我对年轻淑女们说话不敬,我的位子可能就保不住了;再说,又为什么从意大利带牡蛎来呢?而且,为什么这些牡蛎会得由理卡地先生亲笔写了地址送来给我呢?”
“好吧,我们打开来看看吧,”迈克尔说,“我们把它滚到亮处来。”
两个人把桶子从角落里滚到壁炉前,竖起来。
“像这样重,准是牡蛎。”迈克尔有把握地说。
“我们马上动手吗?”美术家问,在有了同伴、喝了杜松子酒的双重影响之下,他显而易见是愉快起来了;不等回答,他就开始脱去衣服,好像准备一场拳击比赛,牧师式的领子扔到了字纸篓里,牧师式的上衣挂在一根钉上,一只手拿着一柄凿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把钉锤,敲出了这晚上的第一下。
“这样子不错,威廉·登特!”迈克尔大声说。“你花了钱可换到生火的东西了!桶里边也许是你那些年轻淑女里的一位给你来一次浪漫的访问——一种克利奥帕特拉 之类的事儿。小心别把克利奥帕特拉的头给打穿啦。”
然而看到了皮特曼这样矫健的身手,他自己也不禁手痒了。律师再也坐不安稳了。他把雪茄往炉火里一扔,从美术家的舍不得放的手里一把抢过工具,自己干起来。一会儿他又粗又浓的金黄色眉毛上就全沾上了汗珠;他的漂亮的裤子也给铁锈弄得面目全非,他那凿子的模样说明他白费了好多气力。
要打开一只桶子,即使你下手正确也不是一桩容易的事;倘若你下手错误呢,那么一定会整个儿散成碎片。而这正是这位美术家和这位律师所同样采取的方针。一转眼,最后一圈铁箍也撬开了——着力地添了两下,就叫一块块木板倒在地上——原来的那只桶子现在不过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不像个样子的碎片了。
在这些木板之中,有那么一件形象可怕的东西,用毛毯裹着的,还笔直地竖立了片刻,接着歪向一边,重重地倒在壁炉前。就在这东西倒地的时候,叮当一声,一块眼镜片落到地上,向着尖声叫喊的皮特曼滚过来。
“别叫!”迈克尔说。他一步冲到门边,把门锁上;然后,脸色发白,嘴唇紧咬,慢慢走过去,把裹着的毛毯掀开一角,发着抖,往后退。画室里静寂了好长一会儿。
“你跟我直说吧,”迈克尔低声说,“这事情你参与了没有?”他指着那尸体。
小个儿的美术家只能发出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来。
迈克尔倒了些杜松子酒到玻璃杯里。“喝点酒,”他说,“别怕我。我是能跟你共患难的朋友。”
皮特曼把杯子搁在一边,不想喝。
“我对天起誓,”他说,“这又是一桩不可思议的事。我做梦也想不到这样可怕的事。我是连一个吃奶的婴儿都不会碰一碰的。”
“那就好了,”迈克尔说,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我相信你,老朋友。”他热烈地握了握美术家的手。“我有那么片刻以为,”他又说,带着一种狰狞的微笑,“我有那么片刻以为你大概是把山米托波立斯先生干掉了。”
“即使我干掉了他,事情也不会两样,”皮特曼叹息说,“我一切都完啦。祸事已经临头了。”
“头一件要做的,”迈克尔说,“我们得把他弄走;因为老实跟你说,皮特曼,我不喜欢你这位朋友的脸。”一说到这儿律师就打着寒战。“我们能把它弄到哪儿去呢?”
“你可以把它藏在壁橱里——要是你不怕碰着它的话。”美术家回答。
“总得要有一个人做的,皮特曼,”律师说,“而且看情形是非我莫属。你到桌子跟前去吧,背过身来,给我调一杯掺水的酒。这样分工总公平啰。”
大约九十秒钟之后,就听见壁橱门咔嗒一声关上了。
“行了,”迈克尔说,“这样才比较像个家了。你可以转过身子来啦,我的面色苍白的皮特曼。这就是掺水的酒吗?”他跟着说:“老天饶了你吧,这是柠檬水呀!”
“不过,哦,芬斯伯里,那东西我们怎么处理才好呢?”美术家哀鸣着,一只手紧紧抓住律师的胳膊。
“怎么处理吗?”迈克尔重复一声,“把它埋在一个花坛里,再竖上你做的一座雕像做纪念碑。我跟你说,我们在暗淡的月光下面掘土,情调是怪浪漫的。喂,给我杯子里倒点儿杜松子酒。”
“我求求你,芬斯伯里先生,别拿我的苦恼事打趣了。”皮特曼嚷着说。“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他的一生——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都是出人头地而受人尊敬的。即使在现在这严重的时刻,我也可以扪心自问而无愧色。除了偷盗赫拉克勒斯雕像这件小事之外(就是这件小事我现在也在低头忏悔),我的一生是没有一点不能公之于世的。我从来不怕亮光烛照,”那小个儿大声说,“可是现在——现在啊——!”
“不要难过了,老朋友,”迈克尔说,“我可以肯定地对你说,这类小小的意外在我的事务所里是不当一回事的;像这种事情谁都可能碰着;如果你真的跟这事一点干系没有——”
“要我说什么才能叫人——”皮特曼开始说。
“哦,那个我来处理,”迈克尔打断他的话,“你没有经验。但是关键在这儿:倘若——或者更确切地说,既然——你对这桩罪案一无所知,既然这个——这个壁橱里的东西——既非你的父亲,又非你的哥哥、你的债权人、你的岳母,或者人家所谓的一个被害的丈夫——”
“哦,我的好先生!”皮特曼接口说,害怕起来。
“总之,既然,”律师继续说,“你跟这桩罪案没有一点可能有的利害关系,那么摆在我们面前的路是再宽广自由也没有了,要怎么做也不用顾虑。真的,这问题实在引人入胜;我早已假设一件某某案子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现在我终于在现实中碰到了,我就打算把你救出来。你听见了吗?——我打算把你救出来。让我看,我已经好久没有度过一个我所谓的实实在在的假期了,我明天通知事务所说有事不去。我们最好赶紧行动,”他意味深长地加上这句,“因为我们万万不能把另外一个人的生意搞砸了。”
“你说什么?”皮特曼问。“什么另外一个人?是说警察巡官吗?”
“滚他的警察巡官!”他的伙伴说。“你如果不愿意省点事,把这东西埋在你的后花园里,那么我们一定得另找一个愿意把这个埋在他的后花园里的人。简单地说,我们必须把这件事情交在一个顾虑少而计谋多的人的手里。”
“譬如一个私人侦探,是不是?”皮特曼提醒他。
“你有时候真叫我觉得你可怜。”律师说。“想起来了,皮特曼,”他换了一种声调说下去,“你这个巢穴里没有一架钢琴,我一直认为美中不足。即使你自己不弹,当你在胡搞些什么的时候,你的朋友们也可能想弹点小调子自娱一下的。”
“你要的话,我一定立刻弄一架来,”皮特曼又急又慌地说,一心想讨他的好,“我现在偶尔拉拉小提琴。”
“我知道你拉,”迈克尔说,“可是小提琴算得上什么——尤其像你那样的拉法?你该弄的是复音音乐。我来跟你说吧,既然这会儿你要买架钢琴已经来不及了,我把我那架给你吧。”
“谢谢你,”美术家迷惘地说,“你要把你那架给我吗?我知道你实在太好了。”
“是的,我要把我那架给你,”迈克尔继续说,“等警察巡官带来的那帮人在你后花园里开掘的时候,巡官可以弹着玩。”
皮特曼睁大眼睛看着他,又痛苦又惊愕。
“不,我没有疯。”迈克尔接着说下去,“我虽然在说着玩儿,可还是相当有条理的。听好,皮特曼,听我说半分钟。幸而我们确确实实是无辜的,这桩令人快慰的事实倒可以让我们利用一下;除了这儿藏着的那个——你知道那是什么——之外,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把我们牵连到这桩罪案里去了;只要我们一旦把它弄掉,也不管怎样的弄法,就不可能有任何线索追查到我们身上来了。嗯,我把我那架钢琴给你,我们就在今儿晚上把它搬来。明天我们把那些配件都拆掉,把那个——我们的朋友——放在里边,再把这整个东西嗨的一声装上一辆货车,送到一个我认得的年轻绅士的屋子里。”
“你认得的是谁?”皮特曼跟着问了一声。
“更好的是,”迈克尔自顾自讲下去,“我晓得他的屋子比他自己更清楚。我有一个朋友——为了方便起见,我称之为我的朋友;据我所知,他现在是在德梅拉拉 ,而且(多半是)在监狱中——他从前住在那屋子里。我为他辩护过,并且替他脱了罪——救了他的一切,除了他的名誉;他的财产几乎等于零,但是他把所有的都给了我,可怜的人啊,其中有一件——是他屋子的钥匙。我打算在那地方安置那架钢琴和——可以这样说吗——克利奥帕特拉?”
“这似乎太莽撞了,”皮特曼说,“再说你认得的那位可怜的年轻绅士,他怎么办呢?”
“这会对他有好处,”迈克尔兴冲冲地说,“他正需要这个,好叫他磨炼磨炼。”
“可是,我亲爱的先生,这可能陷害了他,被控告——被控告谋杀。”美术家声音哽塞了。
“哼,他也不过会跟我们现在一样,”律师回答,“他是无罪的,你知道。我亲爱的皮特曼,人们犯了罪,只有碰得不巧的时候才会被处绞刑的呀。”
“不过,真的,真的,”皮特曼恳求说,“我总觉得这整个计划是太草率了。说实在的,去报告警察是不是更妥当一点呢?”
“闹一个满城风雨?”迈克尔反问。“‘切尔西的奇案,皮特曼的辩白’?这一来,学院里会怎么说?”
“那我就可能被革职,”画师承认,“我不能否认这一点。”
“况且,”迈克尔说,“假如我花了钱而得不到娱乐,我是不想管这种事的。”
“哦,我的好先生,这想法难道是合情理的吗?”皮特曼高声说。
“哦,我只不过说着玩儿叫你兴奋起来,”不知羞的迈克尔说,“带点儿有分寸的轻率是再好不过的。不过这完全不必讨论。要是你决心听从我的办法,那么来吧,我们立刻去搬钢琴。要是你不听哩,那只要说一声,我就让你照你更好的打算去应付这整个事情。”
“你知道得很清楚,我完全要仰仗你的,”皮特曼回答说,“可是哦!这一夜,得跟那个——我画室里那个吓人的东西——在一起是什么滋味啊!我睡在枕头上会怎样地想到这东西啊!”
“不过,你知道,我的钢琴也要来的,”迈克尔说,“它可以替你分担一点儿。”
一小时后一辆货车进了那条小巷,律师的钢琴——一架庞大的布洛德伍德大钢琴——放到皮特曼先生的画室里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