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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持卮酒食河豚

河豚,宋诗中也有人称之为“河鲀”。梅尧臣有一首长诗《范饶州坐中客语食河豚鱼》,详细介绍了河豚的特点。“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河豚大量上市的季节,也是河豚味道最美的时候。每年春天,芦荻发芽了,杨花飞舞了,正是河豚洄游到淡水区域来产卵的时候,“吃货”们大快朵颐的好时机来到了!“其状已可怪,其毒亦莫加。忿腹若封豕,怒目犹吴蛙。”河豚的相貌实在是奇怪,圆滚滚的,肚子鼓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杀猪时吹满了气的猪。河豚身体呈圆筒形,有气囊,遇到危险时会吸气膨胀。长得太丑也就罢了,它还自带剧毒。既然对生命安全都构成了威胁,还有什么值得拿来让舌头牙齿享受的呢?你要是带着这个问题跟南方人聊天,他们一定会尽力袒护河豚,还要再三夸奖它,“皆言美无度,谁谓死如麻”,南方人都说河豚的味道好得没有边,还反问:“是谁说的因为吃河豚死了很多人,谁?”然后诗人就引申开去,上升到了哲学层面,“甚美恶亦称,此言诚可嘉”。

梅尧臣跟谁在哪一起聊起了河豚?是在范仲淹的饭局上!他的这首诗影响很大。欧阳修盛赞这首诗:“圣俞平生苦于吟咏,以闲远古淡为意,故其构思极艰。此诗作于樽俎之间,笔力雄赡,顷刻而成,遂为绝唱。”这样夸还不过瘾,欧阳修甚至说,每当自己觉得身体不太舒服的时候,读几遍梅尧臣的河豚诗,就觉得爽快多了。有人说,范成大的《河豚叹》《次韵唐子光教授河豚》等诗作,受梅尧臣河豚诗的影响很大。

因为这首诗,梅尧臣几乎成了河豚代言人。诗人一说河豚,必然要提起他。苏颂的《与丘程凌林四君同赋食河豚》,仿写的痕迹很明显;吴泳《溪亭春日》诗曰:“河豚渐美夸梅十,芳草如屏说柳三。”甚至,后人在拜扫梅尧臣墓时,还忘不了他的河豚诗:

宛陵城南柏山寺,行到西厢见旧祠。

人物欲观嘉祐老,铭文空有醉翁辞。

银章粉墨谁舒卷,金薤琳琅自陆离。

每见河豚起春岸,永怀风致细哦诗。(滕珂《谒梅都官墓》其二)

大好春光之时,河豚最肥美。黄机《木兰花慢》词云:“剩买蒌蒿荻笋,河豚已上渔舟。”苏轼的名诗《惠崇春江晚景》说“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蒋华子的《春晚谣》说“汀洲三月杨花飞,河豚出水江鲚肥”。河豚究竟有怎样的美味?李曾伯的《食河豚鲈鱼席间口占》诗云:“午食河豚晚食鲈,两鱼风味绝悬殊。”鲈鱼已经够鲜美了,跟河豚一比,差距还是很大。周承勋的《食河豚》一诗,为了描述河豚的美味,连用了两个美食典故。一个典故是“楚王食萍”,据说楚昭王过江时,有一个圆圆的东西“砰”地撞进了船舱里,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派人请教孔子,孔子说,这叫萍实,是称王称霸的好兆头。楚昭王按照孔子说的,剖开萍实,哇,甜蜜蜜的,味道这么好!于是大饱口福。周承勋用的另一个典故是“越王食鲙”,越王正在吃“鲙”,不知为什么不吃了,剩下的半条鱼扔到水里,化作“王余鱼”。鲙的本意是指鳓鱼,又称白鳞鱼、青鳞鱼、火鳓鱼,细小的刺极多,但是味道极其鲜美,有人说就是现代著名的“鲥鱼”。周承勋说“河豚本是当年物”,那么,河豚味道到底有多好?你能想象到有多好就有多好!具体来说,“嫩肥初破鳖裙重,腻白细挑羊脑满”,口味像鳖的裙衣,肥嫩而有咬劲;又像是羊的脑髓,洁白肥腻,鲜嫩可口。为了这样的美味,他逗留此地两年了,还不想离开。别人劝他,河豚有毒,趁早放弃这一口,“邻翁劝我知机早,有毒伤人如鸩鸟”。可是他不以为然,他说,人世间不知有多少陷阱,除了河豚之外,伤人性命的事情多了去了,“我生有命悬乎天,饱死终胜饥垂涎”,生死由命,吃饱了死总比垂涎三尺饿死的强。赵希逢也说:“品题不在八珍数,甘美从今众口夸。一死分明非为国,罪诚由己不关他。”(《和河豚》)苏轼也愿意豁出性命吃河豚:“东坡盛称河豚之美。吕元明问其味,曰‘直那一死’”(邵博《邵氏闻见后录》)。河豚的美味,苏轼念念不忘,《戏作鱼一绝》诗云:

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

寄语天公与河伯,何妨乞与水精鳞。

吃别的鱼也拿河豚作比,甚至吃荔枝的时候也不忘提及,“似闻江鳐斫玉柱,更洗河豚烹腹腴”(苏轼《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支》)。

河豚烹调不当,的确会造成中毒,吃河豚的确有点冒风险,“捐生决下箸,缩手汗童仆”(范成大《河豚叹》),也不是危言耸听。梅尧臣诗云:“庖煎苟失所,入喉为镆铘”(《范饶州坐中客语食河豚鱼》),说的是一定要煮熟煮透,否则就会中毒身亡;“朝来里中子,馋吻不待熟。浓睡唤不应,已落新鬼录”(范成大《河豚叹》),说的就是河豚没有煮透造成的悲剧。处理河豚时,要剔去肝、籽、血,反复清洗,洗得“俟色如雪,方敢烹”(费衮《梁溪漫志》)。张耒在他的《张太史明道杂志》中说,河豚,水生鱼一类当中的奇特美味。可是历代传下来的说法是,河豚有毒,能毒死人。中毒时,觉得浑身发胀,就要马上找到污秽的东西,比如粪便啦、泥浆啦吃下去,催吐才能解毒,否则的话,必死无疑。但是张耒在江苏和安徽两地任职时,看到当地一家人一道吃河豚,做法也很平常,只是和蒌蒿、荻笋、落菜三样搭配着吃,说是这样最合适。据说这样的吃法,从来没有死过人。也有人说,当地人了解河豚,有个水土相宜的问题,所以不会中毒。也有人说,要是发觉中毒了,也不是一定要吃脏东西催吐祛毒,将槐花末用水调和服下或者喝龙脑水也可以解毒。张耒认为,赶紧服至宝丹可以解毒,吃粪便解毒的说法是开玩笑,张耒还提到了解鱼毒的另一样东西——橄榄。“芦芽橄榄实,调芼杂姜桂。甘肥比西子,王鲔安足贵”(曾巩《金陵初食河豚戏书》)。做河豚时,放入芦芽、橄榄,以葱、姜、桂皮为调料,祛毒又美味。辛弃疾有《蒌蒿宜作河豚羹》一诗也说“蒌蒿或济之”。

河豚并非一年四季都有,也不是想吃、敢吃的人都能吃到,于是,一种仿制食品应运而生。张耒在《张太史明道杂志》中提到,他吃过假河豚,味道也非常奇妙。《东京梦华录》和《梦粱录》中也都提到了“假河豚”“炸油河豚”,因为河豚的味道实在太鲜美,不敢吃、没有条件吃到河豚的,就吃这种素食——“饮食果子”,倒也解馋。 cQJtlK85yOexdOKvGUqYoCrI7wTN0tNx9Vf17VW3eA8Guod2DRt7AnZzhbOYg5w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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