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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爆炸声,震醒了伊兰,也惊动了她肚子里的胎儿。那是子夜,郑天狗下令摧毁车站时,巨大的爆炸震得千米开外的榻榻米颤抖起来。肚里的孩子,再也待不住了,开始冲撞生命之门,伊兰疼得呻吟起来。

多田拉亮电灯时,心也敞亮了一大半,供电系统都没破坏,不是正规军的打法。他安慰一下伊兰,跳到院中,张望一眼火车站,密集的爆炸声中,他听出了琐碎,立刻判断出,不是火炮,手榴弹而已,便放心地回到屋中。枪声密集而起,打扰了他的睡眠,他毫不担心义勇军的土枪大刀能攻上城墙,索性坐下来,打开台灯,继续绘制他在锦西的工业蓝图,实现他以战养战的规划。

伊兰最害怕那盏台灯了,忍受肚子的疼痛,躲过台灯的光。台灯的罩不是普通的罩,是一个姑娘的乳房做成的,圆润透明,性感张扬,饱满得血管的纹路都清晰可见。那是户波手下一名军曹的杰作,户波与多田人手一件。多田对这件艺术品爱不释手,甚至拿伊兰香瓜般小乳房对比,嘲笑伊兰,除了鲜活,没有优点。

她恐惧地缩成一团,不断地躲闪,似乎看到了鲜血顺着多田的指缝,黏稠地流下来。多田看着伊兰胆怯的样子,居然开心地笑了。

伊兰想象不出那个姑娘生前该有多么美,只要那盏台灯一亮,她的眼前就一片漆黑,看到的却是胸前敞着两个黑洞,顶着骷髅头行走的鬼。她的肚子疼得更猛烈了,那个小生命仿佛被无数个冤魂催促着,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个世界,想知道是谁弄出那么大的响动。伊兰不想让孩子这么早地降生,这个世界太恐怖了,她想等到清朗和平时,和孩子的父亲一起迎接新的生命。可孩子的冲撞让她疼痛难忍,喊叫突破她紧锁的喉咙,冲破她紧咬的嘴唇。

多田丢下笔,关了台灯,起身来照顾伊兰,问了一声,多田伊兰,是不是叫医生?

这是伊兰最不爱听的称谓,把她的名字加上“多田”,就像强扭的瓜。她叫孙伊兰,她想见的不是医生,是她的父母。

多田不紧不慢地出去,找孙国栋。

此时的孙国栋,也惊醒了,正在院子里踱步。他渴望爆炸声,没有爆炸,就意味着失去了反抗,可他又害怕爆炸声,爆炸意味着流血和死亡。他憧憬和平,可和平与侵略如此地相悖,水火难容,这个矛盾,不是他一个文人能解决的。他承认,他是个窝囊的县长,既不能兼济天下,更不能独善其身,像风箱里的耗子,天天两头受气。

院子原是文庙,孙国栋住在大成殿旁的东厢房,西厢房住着多田和伊兰。平时办公,孙国栋就在大成殿里,背后就是孔子的牌位,这使他特别痛苦,无论做出什么决策,他都觉得如芒刺背,孔夫子盯着他呢。

有辱斯文啊。他经常在心里骂着自己。

孙国栋最害怕别人叫他县长,他觉得县长称呼中,不是威胁,就是咒骂。他多么渴望自己轻得像空气,没人在乎他的存在,可是,“伪满洲国”任命的第一批县长名单里就有他。他以失掉锦西县城,无德无能为由,请辞多少次,也没推掉,只不过改任了兴城县长,除非他死了,才能丢掉汉奸的骂名。可他若死了,疯儿子怎么办?他想携家挈子出逃,可文庙是封闭的院子,周围住满了日本兵,插翅难飞,想身在曹营心在汉都不行。

多田不是曹操,他需要傀儡,孙国栋是不二人选。

屋里的灯光,映出了高高的棂星门,和矮矮的泮桥。桥下哗哗的流水声,穿透时紧时缓的枪声,漠不关心地往下流,显得没心没肺。

多田向孙国栋走来时,户波也跑了进来,征求多田意见,仗怎么打?多田讨厌户波频繁地向他请教,他是搞株式会社的,解决战争物资保障的问题,打仗的事儿,是军人的本分,与他无关。他挥了下手,不耐烦地说,枪声凌乱,无章无法,别管他。

看到户波,孙国栋的腿打起了哆嗦,不是怕他,是怕被他带出去,看杀人。

青黄不接时,日本人指令孙国栋带人去城西南百里外的高家岭征粮,跟随的除了警察,还有两名日本兵。高家岭离绥中近,村里的民团并入了郑天狗的义勇军,纳粮缴税顺其自然也就交给了郑天狗。县里又来征粮,村民不干了,自古百姓不纳两家粮,何况老帅当政时,从来不向老百姓征粮。群情激愤,拒绝纳粮,还把县长孙国栋打了个鼻青脸肿。孙国栋并不生气,挨了一顿打,心里的火去了一大半,还骂着自己,活该。

户波却不这么想,打县长的脸,就是打日本人的脸,大日本帝国的尊严在一个小小的村落丧失殆尽,必须还以颜色。就这样,户波联络驻守绥中的日军,加上两县“伪满”警察,九百多人“扫荡”西部山区,包围了高家岭村。

村民们保命要紧,将藏好的粮食悉数拿出。户波不但要粮,还要命,交出跟随郑天狗的“土匪”。于是,义勇军的家属被挑了出来,户波让士兵们当成练习刺杀的活靶子,个个戳胸而死。

最惨的是一家三口,妻子把当了义勇军的丈夫藏在地窖,被日军找出来。妻子想掩护丈夫逃跑,拼命地拦着,被日军一刀刺穿胸膛。三岁的女儿抱着妈妈垂下的脑袋哇哇大哭,另一只小手堵住妈妈的胸脯,企图阻止住喷涌而出的血。女儿的哭声像晴天的霹雳,震得父亲的腿打了个哆嗦。他扭过头来看闺女的瞬间,就成了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一名日军不错时机地将刺刀扎进他的胸脯。女儿茫然失措,在父母之间彷徨,不知是捂爸爸的胸脯还是妈妈的胸脯,哭声噎在了嗓子里。

一瞬间,爸爸妈妈都死了,才三岁的孩子,该怎么活呀?孙国栋正在为小女孩揪心时,日军已经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拎小鸡子一样拎过女孩,当众剖腹,洗净,扔进蒸锅里。

这是孙国栋第二次直面屠杀,飞溅的血直扑他的脸上,尽管他闭上了眼睛,咬紧了嘴唇,鲜血还是冲进了他的鼻子,血腥味搅得他兜肚连肠,吐得个翻江倒海。

屠杀之后,就是烧房子,整个村庄三百多幢,无一幸免,熊熊烈焰把天都烧红了。日军就地取材,埋锅造饭,煮人心,炒人肝,把那个小女孩做成一道清蒸幼儿,呈献给户波。他们称这是战时获得军粮的最好方式,所有的士兵必须接受吃人肉的训练。

户波拿起筷子,友好地邀请孙国栋尝一尝,非常鲜嫩,美妙无比。孙国栋跑了出去,苦胆都吐了出来。户波笑了,这有什么,你们的岳飞早就说过,壮志饥餐胡虏肉。

从高家岭回来,孙国栋病了好几天,烧得糊里糊涂,半夜惊醒时,打自己的嘴巴,骂自己,孽障。此后,只要见到户波,他的腿就打哆嗦。好在多田及时地撵走了户波,孙国栋紧张的心才慢慢地放下。

多田说,伊兰快生了,你们去看看吧。

孙国栋带着夫人去西厢房时,儿子孙春城也被爆炸惊醒,突然喊着,我要玩松鼠。从锦西躲到兴城,孙春城把啃驴粪蛋子的恶习变成了捉松鼠,文庙中古树参天,松柏相连,经常有松鼠上蹿下跳。他疯疯癫癫满院子追,屁股上经常挨日军的枪托子,有时,他趁着门岗不注意,钻出文庙,到外边疯跑,很快被日军兵追回,连踢带打地赶进文庙。

现在,女儿临产了,孙国栋没心情安抚儿子。

伊兰脱了内裤,用宽大的裙裾遮挡着下身。孙夫人安慰着女儿,别怕别慌,教女儿怎样用劲儿,怎样与肚里的胎儿配合。看着孙国栋傻站在门口,对他说,女人生孩子有啥好看的,你个当爹的还不快去找医生。

孙国栋说,多田去请了。

夫人说,家里的事都弄不明白,还当县长呢,回东厢房,烧水去。

孙春城嘴里喊着,抓松鼠,在文庙里跑了一圈,发现院里的日军都上了城墙,便抱来一堆劈柴,放在灶膛之前。

孙国栋愣了下神儿,盯着儿子的眼睛,他当县长的都糊涂了,疯子怎能知道妹妹生小孩子,需要烧热水?孙春城继续喊,捉松鼠,又在院子里跑开了。

剧烈的爆炸声过后,就是爆豆般的枪声,渐渐地,枪声稀落下来。孙国栋知道,多田预测得极准,义勇军面对铜墙铁壁般的古城,万般无奈。他埋头在灶膛前,一根接一根地往里添劈柴,一大锅水呢,烧热得需要时间。

灶膛里的火,映在孙国栋的脸上,他坐在那里,陷入沉思。他最不能原谅的,就是伊兰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大姑娘,无缘由地怀孕了,真是丢尽了他的脸。更可气的是,她铁嘴钢牙,不管怎么问,死活不说男人是谁。

伊兰刚显怀时,他们还在锦西新县城连山,他冷眼一瞥,突然发现了女儿肚子的异常,脸明显地瘦了,身材却没苗条下去。他是新派人物,观念不守旧,从不重男轻女,反倒把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女儿聪明淘气,又善解人意,让他尽情享受天伦之乐。可是,自打锦州沦陷,女儿变成了另一个人,由极其可爱,变成了极度忧郁,甚至怀上了别人的孩子。

既然孩子都有了,那就结婚吧,不管男人是谁,他都接受。可女儿的头摇成了拨浪鼓,他想了想,似乎明白了,曹觉知当和尚前,和伊兰有了夫妻之实。女儿的顾虑也对,把和尚拉来当新郎,那是天下奇闻。更何况,他和曹觉知共同保守着一个秘密,守护东北与中原文化一脉相承的重要考古物证,土地失去了,可以夺回来,文化的根脉丢了,什么都没有了。

和尚是曹觉知的最佳保护色,他不能给揭下来。

即使再开明,孙国栋也没开明到让大姑娘养孩子的程度,他想找医生,把孩子打掉,伊兰投给他仇恨的目光,摆出了和孩子共生死的架势。没有别的办法了,必须给女儿找个男人名正言顺地嫁过去,遮掩掉这件丑事。可他们一家身为人质,找个称心的男人哪儿是件容易的事儿。

也是有病乱投医,孙国栋想到了多田。

多田简直是心花怒放,伊兰确实可人,大家闺秀,满腹诗书,活泼机智,更重要的是,他们一直寻找着“日满亲善”的典范,孙国栋居然投怀送抱。至于伊兰怀有身孕,他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既然是政治婚姻,就是国家的需要,牺牲掉本土的妻子,无关紧要。

紧随着溥仪在“新京”登基,一场盛大的婚礼在新的锦西县城举行,日本关东军司令本庄繁居然丢下繁重的军务,不嫌麻烦地登上火车,来到连山驿火车站,亲自为他们证婚。陪着本庄繁来的,是“满洲国”总理郑孝胥,他代表溥仪皇帝主持婚礼。

这是一场被绑架的婚礼,伊兰无法拒绝,她一人身系着父母兄长和肚子里的孩子四条性命,即使她不想活了,却不能因为自己害死他们。整个婚礼,伊兰的脸浓妆艳抹得失去了原有的鲜活,宛若日本的艺伎,木偶般被人牵着。

婚后的伊兰,并没有新娘该有的丰润,脸色越来越苍白。直至躲进兴城,住进文庙,隔着大成殿,孙国栋都能听见女儿的惨叫,温文典雅的多田,事实上是床上的野兽,恨不得把伊兰弄成流产了。

每逢这时,孙国栋总是心神不安地坐起,在夜色的掩护下,流着眼泪,他痛恨自己,只顾面子,害了伊兰,让女儿成了免费的慰安妇。

孙春城满文庙找松鼠抓,貌似疯子,心里却真的急得发疯。在锦西老县城冮家屯,他就是靠松鼠,送出了情报,现在,他还想复制一次。他装疯的事情,瞒得了天,瞒得了地,却没瞒得住妹妹。同样,妹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也瞒不住哥哥。只是他俩心照不宣,谁也不能说破。

城外来了多少人马,孙春城不知道,但他看得到,探照灯一盏盏地被击灭,那就是训练有素。前两次攻城,探照灯下义勇军被打得屁滚尿流,这一次完全不一样,攻城的队伍里来了高人,先打灭的就是探照灯,那枪法实实在在的百步穿杨,除了在少帅手下当警卫连长的张天一,谁还能带出这样的兵?

这样想着,他更渴望见到张天一了。张天一先后击败关东军的两个联队,就不能再一次打败户波吗?他想通过暗道,把张天一带进古城,来个中心开花,里应外合攻陷兴城。那样的话,全家人就不必当人质了,妹妹又能回到张天一的身边。

他不想让自己的亲外甥一出生就认贼作父。他恨多田,恨得咬碎了吞净了都不解恨,若不是多田绑架了他,他现在也该是驰骋抗日前线的英雄了。

想把张天一的人马引进城里,不是孙春城的异想天开。日军文庙门岗对疯子孙春城的控制,和对孙家其他人还是有所区别,别人想出院,寸步也不行,除了客气,和院中相对的自由,无异于监管的犯人。可孙春城是个疯子,谁还能和一个疯子计较呢,一次次地被抓回来,顶多屁股上多挨几枪托子,站岗的日军也烦了,何况文庙之外又是个完全封闭的城墙,守城门的士兵也决不可能放跑疯子。

疯子的形象完全掩盖住了真实的孙春城。一天凌晨,孙春城看到站岗的日本卫兵犯困了,获得了自由的机会,奔跑出文庙,一个偶然发现,让他目瞪口呆。那时,城门还没有打开,他突然看到,一个男人掀开东城墙下的一块大石头,身子快速钻进去,那人看到疯子发现了他,并没在意,从容地扳倒石头,遮住洞口,人便毫无痕迹地消失了。

原来,这是修城墙时预留的下水道,就连城里的本地人,知道这条秘密通道的也不很多,更莫说是日本人了,这是上天赐给孙春城的机会,他不能轻易地浪费掉。眼下,机会来了,他正在想办法,让张天一知道这个秘密。

城外的爆炸声响起,文庙进入高度警戒,孙春城再想靠装疯跑出去,比登天还难。好在他计算得出,文庙泮桥下的水,最终汇入东城墙的下水道的距离。可是桥下的洞孔,只有碗口那么粗,莫说是人,一条狗也爬不进去。

可松鼠跑出去,毫无问题。下水通道位置的地图都画好了,包进油纸包中,只等抓来一只松鼠,再次充当信使,传递情报。然而,松鼠不遂他心,不肯让他捉住,父亲也不懂他的意图,认为是满嘴疯言谵语。

启明星贼头贼脑地亮起来,天色将明,孙春城呆呆地坐在泮桥上,眼睁睁地看着大好机会被时钟带走。

孙春城觉得,关在文庙里,即使天天看到孔圣人,也没人送给他智慧,还是束手无策地被圈禁。城外的枪声召唤着他,想成大事,不能指望别人,必须自己强大起来。他浑身血往上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逃出去。

伊兰是早产,还没足月呢,孩子承受不起母亲接连不断的惊恐,还有来自外部没完没了的挤压,急着要闯荡这个世界。伊兰还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无论母亲怎样教她用劲儿,多田请来的医生怎样用器械帮她生产,她一次次的努力显得那样地无力。

母亲泡了碗红糖水,哄着伊兰,让她喝下去,没有力气,怎能生下孩子。多田捂着伊兰的耳朵,认为是外面的枪声让伊兰害怕了,不让她听见。伊兰抓过多田的手,狠狠地咬下去,她觉得这样能借力,更能解恨,承受太多的痛苦了,她要在这一瞬间爆发。

多田早就比汉人更像汉人了,在众人面前,不会像普通日本男人那样,拿女人当附庸,他忍受着,只要能给伊兰借力。

孙国栋老奴一般,一次又一次地从东厢房端来热水,让屋里人给伊兰擦身子,给医生洗手。孙春城只顾满院子跑着捉松鼠,根本不懂得帮助父亲一下,更不关心妹妹正在生产。孙国栋历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儿受过这样的累,连个打杂的人都喊不出来,望着儿子满院抓松鼠,只能哀叹一声,这个疯子。

太阳升了起来,女墙的影子消失在西厢房窗子上,阳光不可阻挡地照射进来。

伊兰的眼光掠过窗外,突然发现,天空中飘舞着一只风筝,眼神突然定住了。风筝碧绿碧绿的,展开了一片圆圆的荷叶,尾巴上拴着两朵盛开的兰花,也是栩栩如生。不用猜测,昨夜攻打兴城的,就是孩子的父亲张天一呀。他是用风筝告诉她,他来了。

身旁忙碌的人遮挡住了伊兰的视线,她用手拨开,望着窗外,流下了两行眼泪。窗外的风筝仿佛是一只伸过来的大手,赐予她力量,赐予她勇气,她大喊一声,浑身的力量都聚集在她的下腹。孩子也默契地配合她,拼力地拱出头来。

孩子出生的那一瞬间,伊兰虚脱了,仿佛时间也停滞了。渐渐地,她听到有人在耳旁喊她,伊兰,伊兰,声音是这样熟悉,分明是张天一趴在她头前喊她。她睁开眼睛,没有看到张天一,人们都在忙碌孩子,她的肚子空了,心也空了,呆呆地看着空中飘荡的风筝。

伊兰哭了,她在心里狠狠地骂,张天一,你这个畜生,抛下我们母子不管了。

孩子不大,男孩,哭声却格外响亮。

伊兰弱弱地说了声,今天是立秋,就叫孩子立秋吧。多田抱过孩子,赞成伊兰起的名字,叫孩子多田立秋,“日满亲善”的结晶。伊兰突然间母狮子般坐起,一把夺过孩子,牢牢地抱在怀里。 Mt5Fidk1gqY088tR43IkWK66B0jy+90fCZFWCcvhygb363BuqSU/wuujs+i1H3/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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