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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冮家屯毁了,满目疮痍,战争和霍乱,几乎毁坏了每个家庭。尽管亮山竭尽全力恢复昔日的繁荣,可承受不住日本飞机三番五次的轰炸,山上的大树快砍光了,建好的房子又被战火烧光。尽管没有一点县城的样子了,亮山还是不屈不挠地当他的县长。

“伪满洲国”重新恢复了奉天省锦西县的建制,县公署仍设在连山,只是县长再也不是孙国栋,他留在了兴城,打死不肯改任到锦西。日本人认为他被土匪吓破了胆,只好从外地找个县长,名叫王在邦,副县长的名称改叫了参事官,多田也不再续任,物色了另一个日本人接替了自己。警察局改成了警务局,局长还是崔默加,多了平间等四个日本军人当指导官,警察们的一言一行都掌控在日本人的手里。“讨伐队”相当于日本宪兵的辅助军队,地位高于伪满国军,和日军并肩作战,队长是从锦州派回来的杜清和。

表面上看,除宪兵先遣队,各部门当权者都是汉人,日本人不过是到满洲协助建国的。可是大清国的遗老遗少们,除了特许的皇族,在“满洲国”里反倒谋取不到实际的职位。连旗人都排斥在外,还算个狗屁“满洲国”。一些有血性的旗人,愤然投向了义勇军,公开反满抗日。

伪满奉天省最后一个县公署——锦西县就这样在日本人的东拼西凑中仓促建成。虚位以待的是锦西县协和会会长、锦西县道德会会长两个非官方的职位。事实上,日军夺回连山后,锦西县公署的职位分配,幕后操纵者依然是多田。

寻找走狗,很容易,遍地都是,只要忠于主人就行。可找有名望、有威信,让人敬佩的人和日本人合作,不比剿灭义勇军容易,这叫征服人心。名门望族、乡绅雅儒都归附了天皇,那才是真正的征服,土匪绿林扛走多少枪也没用,这是一群缺少灵魂的人,多田早就熟读了法国社会心理学家古斯塔夫的《乌合之众》,对中国人有清晰的判断。他最在乎的是两个会长的人选。

锦西县协和会会长的人选,多田早已心中有数,留给高荣轩了,他有办法让高荣轩就范。唯一难办的是道德会会长,这个位置有德行的人不想做,无德行的人做了,会贻笑大方,反倒影响帝国的形象。

秋阳高照,辽西走廊的土地上,高粱绽穗,谷子弯腰,大豆鼓荚,到处膨胀着成熟的欲望。多田骑着马,带着几名随从,从连山出发,优哉游哉地走向冮家屯。此时,他的心情极好,即将成熟的庄稼,大多会转化成以战养战的军需了。

转过大虹螺山,曹田屯就在眼前了,从高岗上望下去,多田看到“申”字形村子,规整有序。冮家屯方圆十几里,满目疮痍,唯有曹田屯保存完好,飞机未炸,炮火未损,这是多田有意为之。丢下一枚闲子,关键的时候,就能派上大用场,就像种庄稼,一直精心耕耘,等待的就是开镰收割。

现在,庄稼就要成熟了。

多田叩响了高荣轩的家门。尽管门环响得很有节制,高荣轩还是烦得眉头紧蹙,多事之秋,听到敲门之声,他就会心惊肉跳,只要外人进院,就意味着夜猫子进宅,都需要破财免灾。尤其是亮山,快要把他刮地三尺了,若是不及早把浮财转走,恐怕就要喝西北风了。眼下,庄稼快要成熟了,不知被多少人惦记上了。

高荣轩怀念起了张家父子当政的时代,轻赋税免徭役,千年的皇粮国税都给免了,虽说匪患难除,但可以拥有私人武装。现在,亮山解散了东五会,他连个护院都不敢留,像只拔光了毛待宰的公鸡,随时可以按到案板上。

多田的到来,无异于让高荣轩的坏心情雪上加霜,日本人该不是看上了他的庄稼,提前征粮来了吧?他表面客气,心里盘算着怎么办。多田落座后,没提讨要粮食的事儿,只是讨要了一杯茶。

高门大院的高家,里面的房子几近空壳,已现出家道败落,家中莫说是待客的茶,就连烧火做饭的柴火,也所剩不多,高荣轩只好讪讪地笑。多田不在乎,曹田屯的井水源自虹螺山的山泉,泡上好的碧螺春,可解燥热之气。说着,多田拿出产自苏州洞庭山的茶叶,送给了高荣轩。

让客人拿茶,高荣轩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他忙喊来儿媳妇张月娥,给客人烧水泡茶。此时的张月娥小腹微微隆起,已经身怀六甲了。她很不情愿地拿走了茶叶,父亲被日本人剥皮而死,这是深仇大恨,可公公却让她给日本人泡茶,若不是担心肚子里的宝宝,她真想找包毒药,连同公公一块儿药死。

张月娥只是在心里恨恨地这么想,可家里没有毒药,何况多田的随从,眼睛一直不离开她,往茶水里吐口唾沫的机会都没有,只好顺从地把泡好的茶水端进屋,摆放在多田的面前,才退到门外,等待公公随时传唤。

多田嘬着茶水,似乎毫无目的谈天说地,谈着谈着,就谈到了东五会,他问高荣轩,可否恢复东五会?

高荣轩面露难色,他何尝不想恢复,可恢复了,就意味着和亮山势不两立了,眼下,冮家屯是义勇军的天下,亮山还当着锦西自治政府的县长,他的脑瓜壳软,不敢硬碰。

多田说,关东军第八师团回来了,从北边迂回包抄了过来,崔默加在虹螺山外设立了锦西警务局虹螺岘警察署,亮山要么葬身在冮家屯,要么趁早滚蛋。

高荣轩警惕地说,你剿你的亮山,我过我的日子,我谁也惹不起。

多田笑了,你的百顷良田遍及方圆十几里,没有武装,能守得住?匪患不绝,你的财富永远都是别人的。

一句话说到高荣轩的痛处,他不言语了,瞅着多田,多田的圆眼镜里后闪烁着深不可测的目光,他不知多田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药。

见时机成熟,多田直截了当地说,关东军请你当锦西县的协和会会长,地位和县长比肩,允许你恢复原有的东五会武装,更名为锦西县保安队,就地留下,保境护民,不受土匪侵扰。

高荣轩反问道,我要是不接受呢?

多田淡然一笑,这是你最好的归宿,你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高荣轩仰天长叹,我原本想终身以德示人,没想到会做无德之人。

多田说,想立德很容易,把我告诉你的情报转告给亮山,让他趁早转移,我也不想让冮家屯再起战火,男人们都战死了,谁到我的矿山干活,谁又能给你种田?

高荣轩咬紧嘴唇,沉默不语,恢复东五会,就意味着与亮山你死我活了,他不想看到活着的亮山,既然第八师团想灭掉亮山,那就灭吧。

曹校长拄着文明棍,拜访县长刘纯起时,亮山正忙得大秃脑壳直冒汗。骄阳似火,烤在县政府的院子里,把人们烤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满院子里的人不顾炎热,忙着搬东西,亮山也不例外,扛着弹药箱,往骡马身上搭。一些废弃的纸片落到烤热的地面,又飘飘而起,一副不甘心的样子,最后,被墙角的阴凉之处收留。

不用问,亮山的锦西县国民自治政府要搬迁了。

这是个坏苗头,亮山要放弃冮家屯,这就意味着好不容易收复的县城,又将陷入敌手,比战争还要可怕的是对一个种族的奴化教育,现在,岌岌可危地降临到冮家屯了。孩子们是一张白纸,灌输什么就是什么,若真是这样,十几年过后,锦西就和琉球国一样,语言和文化就会消失得没有了痕迹。曹校长固执地认为,既然锦西人能打跑一次日本人,为何不再来一次?何况,他们明确地知道,这一次日军从北边来,在女儿河大坝设防,御敌于河对岸。

亮山停顿下来,满脸狐疑,这本是军事秘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曹校长是怎么知道的?

曹校长只是强调,消息可靠,他在保护张月娥,一个女人家,挺着大肚子,把听到消息告诉他,那是冒着背叛家族的风险,弄不好,害死的是两条人命。消息的来源,间接证明了另一个可怕的事实,高荣轩已经倒向日本人了。张月娥无法面对亮山,只能通过他曲线报信儿。

亮山不再追问,日军重返冮家屯,那是秃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早晚的事情,只是他现在知道了准确的信息。

事实上,防备松懈的冮家屯,多田的眼线已经多得数不胜数,张月娥跨过申河的桥,跑向冮家屯报信,瞒得住高荣轩,却瞒不住多田。多田把这步棋下得很远了,这一次真的彻底除掉了亮山,高荣轩就会乘机坐大,亮山的残部也会被他收编,锦西的局面就失控了,成了一家独大,万一翻脸,连帝国的子民都奈何不了他。战争还在持续,需要大批的帝国军人投入新的战场,没精力滞留在区区的锦西县。灭掉亮山的机会,要留给武装起来的高荣轩,关东军留下几个指导官就足够了。以华治华,方是上策。

校长曹凤仪意识不到,朗朗晴空下,他会成为多田阴谋中的一枚棋子。

不管曹校长从哪儿得到日军突袭冮家屯的情报,都佐证了张天一传来消息的准确性。九师虽然化整为零,亮山、李树祯、张天一,三人所率的团,联系从未中断过,他们没有电台、电报、电话,却有最古老的飞鸽传书。杜三秃子用霍乱病人的尸体堵山门时,日军突然后撤,张天一就感到了异样,尽管日军退到普通人的视野之外,才转身向南,潜踪匿形急行军,张天一立在香炉山上,借助望远镜,仔细地搜索下去,还是发现了沟壑里冒出的枪尖。

不言而喻,这支精锐日军的目标是亮山。张天一害怕义父吃亏,为保险起见,连放三只飞鸽传书,怕的就是鸽子在飞行途中遇到不测。

接二连三收到张天一飞鸽警报,亮山就知道来者不善。打古贺时,那是一万多人打一百多人,现在,关东军第八师团不再信任屡战屡败的依田旅团,派精锐部队绕过虹螺山天险,深入他们从前的腹地,直扑过来,双方兵力对比几乎就是一比一。况且刚刚经历锦州大战的新败,士气正在低落,迎头阻击,是一场根本打不赢的仗。

三十六计走为上,这是张天一再三吩咐的。

亮山走了,驮走了九师囤放在冮家屯的全部粮食辎重,藏匿进女儿河北岸的五虎山中,把家乡的老小全丢给了日本人。

望着九师远去的背影,曹校长捶胸顿足,尽管他桃李满天下,毕竟是一介书生,改变不了现状。义勇军走了,没人保卫他们的家园了,他一个人的战争也该开始了,他的战场在三尺讲台,哪怕豁出命来,也不让日本人到冮家屯教日语,敬天皇,美化“满洲国”,进行奴化教育。

亮山前脚刚走,高荣轩后脚就开始聚集原先东五会的人,派人“咣咣咣”地在街上敲锣。高荣轩没露脸,他不会因为亮山跑了,耀武扬威地显摆自己,那样的话,会被人骂成臭狗屎。敲锣声与亮山毫无关系,是宣告另一件事情,高家把中街德字号一幢未毁的商铺改成了慈善堂,高大老爷请来了高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中医,专治霍乱,谁家有人被染上,送到慈善堂,免费医治。一直深居简出的高荣轩,重新抛头露面,就摆出了悬壶济世的姿态。

日军多如牛毛的细作,也没闲着,释放出的消息瘟疫般恶毒,冮家屯的霍乱是亮山这群土匪带来的,他们到处乱窜,把瘟疫带到了四面八方。亮山这伙匪徒,从来没消停过,他们来到冮家屯,房倒了屋塌了人死了家穷了,就连县城都弄到了连山了。古往今来,匪患恶于猛虎,他自封县长不是催兵饷就是要粮饷,把冮家屯弄成了刮地穷。现在,他们驮着搜刮来的民财,拍拍屁股就走了。

这些坊间传言,直接把义勇军定性为匪,比从日本人嘴里说出来还可怕。

慈善堂的义诊,好像与亮山毫无瓜葛,却与流言形成反差,亮山把瘟疫带到冮家屯,高荣轩却挺身而出,救民众于水火。也该着高荣轩露脸,他请来的老中医,确实厉害,城中所有人,包括原来的老中医一筹莫展的霍乱,请来的中医一溜银针扎下去,喷泻如涌的拉肚子居然止住了,喝了几服汤药,原本准备好棺材的人,竟起死回生。没过多久,抬着或背着病人的队伍,在大街排成了一溜儿。

慈善堂立刻让高荣轩声名鹊起。

第八师团的日军渡过女儿河,赶到冮家屯城外时,已夕阳西下。按照多田的吩咐,他们没有进城,全副武装地在女儿河大坝上一字排开,威风凛凛地站出了好几里长。圆圆大日拉长了他们的影子,波光粼粼的女儿河流淌出一条血色之河。

对义勇军的搜捕是在第二天早晨开始的,在细作的引领下,日军拿着花名册,逐门逐户地找人。有不少人眼看着庄稼成熟了,怕跟随亮山不知要跑到哪里去,耽误了秋收,索性脱离了义勇军。现在,却被日本人逐个堵在屋里,抓走,投进了冮家屯的监狱。

中午时分,日本指导官平间,警务局长崔默加,陪着新县长王在邦从虹螺岘警察署出发,越过大小虹螺山,赶到了冮家屯。平间对冮家屯熟悉得每口水井、每块上马石都知道在哪儿,何况几个月来,他始终翻阅着户籍名册,哪个院落里住着哪户人家,都记得清清楚楚,只待重返冮家屯这一天。

召集人们去开会时,平间用生硬的汉语,熟练地喊着每户人家的姓名,吓得人们赶快走出了家门,奔向从前的县政府,生怕慢了惹恼了日本人,再起杀机。县政府大门外,周边没有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也没摆出杀气腾腾的样子,只有平间一个日本人,就连多田都躲在背后没露面,人们怦怦乱跳的心才算落回了心口窝。

县政府大门口,站着四个人,除了中间的是生人,剩下的大家都认识,汉奸局长崔黑子,杀人恶魔平间,缩头缩脑的高荣轩。崔黑子清清嗓子,说了段开场白,介绍了新任县长王在邦。新县长向大家鞠躬,宣布聘任高荣轩为锦西县协和会会长,呼吁从战火中走出的冮家屯,遵守“满洲国”的“建国精神”,实现满汉与大和民族的大协和,共建“大东亚共荣圈”。

高荣轩搞不明白什么是大协和,接过任命书,不是讲几句,而是拿着任命书,跑出人群,跑向城东南的凤凰山。人们惊诧地瞅着他,他只回答两个字,救人。

这是事先安排好的,高荣轩要假戏真做。从监狱到凤凰山,日军一路警戒,把几十个参加过亮山义勇军的人五花大绑地押到刑场,要砍掉他们的头,对反满抗日分子以儆效尤。高荣轩跑过来,以协和会会长的名义,喊出“刀下留人”。

日军不在乎高荣轩喊什么,在乎的是早就端坐在一旁的多田,他们看的是多田的眼色。多田微笑着,没有任何态度,优雅地把手心挥给高荣轩,言外之意就是杀剐存留,全在高会长点头或摇头。生杀予夺的大权交给高荣轩,就意味着给他立威和立德的机会,让他在冮家屯立稳脚跟。

既然不愿意跟亮山走,就不是意志坚定的抗日分子,想的是拖家带口过日子,死了,一大家子就完了,他们都把渴求的目光投给了高荣轩,等待高大老爷摇头。

一个人一个人地过筛子,只要他们肯说,受了亮山的蛊惑,才拿起枪来当土匪,现在要重新做人,拥护“满洲国”。高荣轩挥手让他们过去,让人解开他们的绑绳,编入县保安大队,今后要亲自改造他们。保住了命的人,对高大老爷救下他们,千恩万谢。

当然,也有个别的犟种,没得到转移的消息,没和亮山一块儿走,意外留滞下来,坚决不求饶。高荣轩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更不挥手,多田也觉得没有必要杀鸡给猴看,人情送到底,把顽固的反满抗日分子重新关回监狱。

处理完这件事情,高荣轩站在凤凰山的山坡上,眼光越过冮家屯,清晰地看到女儿河浩荡的流水,他的心也同河水一样,畅快地流淌。重新掌握了枪杆子,“满洲国”成了他的新靠山,再也不用惧怕“匪首”流寇亮山了。

冮家屯的学校,没有因为日军的卷土重来而停课,尽管到校的孩子寥寥无几,老师也都出逃避难,校长曹凤仪依然摆着民国范儿,穿着长衫,敲响上课的钟声,拿着两根粉笔,迈进教室,给孩子们授课,继续讲屈原的《哀郢》。

生于斯长于斯的曹凤仪,灵魂都扎进了家乡的泥土里,决不选择逃避。

曹校长沉浸在悲愤的授课中,没感觉到有人悄悄接近教室门口,直到清脆的掌声响起,才看到多田一边鼓掌,一边走进教室。多田接过话茬,楚王昏聩,远贤臣近小人,亡国乃大势所趋,屈原不过是旧世界的殉道者,“大同”执政顺应潮流,推动“东亚共荣”,“满洲国”将是人间乐园,曹先生多虑了,不必哀郢。

毫无疑问,多田对中国文化研究得炉火纯青,这是曹校长最恐惧的,他知道如何曲解你的文化,也知道怎样把奴化教育嫁接到传统文化上,土地失去了,可以重新夺回,文化失去了,可是万劫不复。

曹校长愤懑地说,别提什么“东亚共荣”,那是东亚的耻辱,凤凰山做证,几十条无辜的性命可以随意剥夺;高家岭做证,屠杀过后人肉可作珍馐佳肴;旅顺口更可以做证,三十年前你们屠杀了四天三夜,涂炭两万生灵,难道要让我们为刽子手唱赞歌吗?

多田依旧满脸微笑,先生说得对极了,帝国在为你们清理人类的垃圾,他们是乌合之众,是不懂文明没有文化的群氓,文化是高尚的,文明是纯洁的,劣等人群是妨碍人类进步的绊脚石,美好的世界不属于他们,属于先生这样的精英。

曹校长把脸转向了学生,流着热泪问,孩子们,你们的父母都目不识丁,只会在田里劳作,但他们供养我这样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生,马上又要供养入侵我们家园的魔鬼了,难道说他们都该死吗?

孩子们吓傻了,似乎看到了刺刀就顶在他们父母的胸前。

多田不再和冥顽不灵的曹凤仪辩论,和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谈论生死,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他要用他的方式逼迫曹凤仪就范。他知道当校长的最在乎的是什么。他冲着外边喊了句,都进来吧。

在教室外旁听辩论的县长王在邦、协和会会长高荣轩、日本指导官平间鱼贯而入,只有拿枪的崔黑子守在校门之外,不肯进来。

警务局长崔默加上任之初就定下一个铁律,警察是抓人的,不是杀人的,还下了“三不准”命令,凡到校门、寺门、祠堂门,均不准持枪进入。有个警察暗自嘲笑,那意思是说你把日本人带进了冮家屯,杀了多少人,现在装正经了。

这是崔黑子心中的痛点,他一心一意地想借日本人的手除掉杜三秃子,结果上了贼船下不来了。他扬手打了那个警察一个嘴巴,正颜告诫他,我那时不是警察。

多田知道崔黑子的“三不准”戒律,没有勉强他进来,有一个平间就够了。多田说,今天,锦西县的三巨头聚齐了。

高荣轩瞅了瞅县长,又看了眼平间,心里疑惑,指导官也能称为巨头吗?

多田说,有幸介绍一下,锦西县道德会会长曹凤仪先生。

高荣轩恍然大悟,日本人真会找人,表兄确实是道德楷模。曹校长怔了片刻,立刻明白,所谓的道德是陷阱,多田要把他推进火坑,他瞪了眼高荣轩,立刻表态,决不当走狗,断然拒绝了多田强加给他的头衔。

多田彬彬有礼地向曹校长鞠躬,随手掏出一张纸和一支笔,放在桌上,谦和地说,这是替您草拟好的出任锦西县道德会会长的声明,我想验证一句话,没有一个人是信心的伟人,请您三思。

说罢,他向平间做了个手势,转身离开了教室。

平间掏出绳子,套上房梁,拴了两个活扣,抓过两个孩子,把绳子套进孩子的脖子,手一松,两个孩子就悬空了。

人命关天呀,冮家屯第二次沦陷时,家长把孩子送给你,那是多大的信任。曹校长不能眼瞅着孩子没命,跑上去托住两个孩子的身体。两个孩子在晃荡,他托也托不稳,时常顾此失彼。高荣轩想去帮一帮,多田刀子一般的眼光从教室门外飞进来,吓得他止住了步伐。其他几个孩子吓傻了,只知道哭。

曹校长气喘吁吁地说,快过来帮我。

孩子们想过来,平间用指挥刀阻止住了他们。

托起了这个孩子,那个孩子又被绳子勒住了脖子,两个孩子在能喘过气的片刻,不是咳嗽就是喊半声妈。曹校长拿起桌椅,垫在孩子的脚下,却被平间用指挥刀给劈断了,小腿又在空中无助地蹬踹。

多田在教室外慢声慢语地说,签了吧,你已经说我们是刽子手了,再添两个也没关系。

曹校长泪如雨下,他不会想到,日本人用最缺德的方式,让他做道德的选择。他选择了尊重生命,选择了不做信心的伟人,选择了把自己拴在道德的耻辱柱上。他咬破了嘴唇,大声说,我签,我用我的血和泪签。

他拒绝了用多田提供的笔,把眼里的泪水和嘴里的血水滴进砚台,拿起毛笔,蘸血为墨,歪歪扭扭地写下——曹凤仪。

平间拿起那张纸,送给门外的多田,多田微笑着,又一次向曹校长鞠躬,感谢曹校长泣血为书,用鲜血捍卫大东亚的共同道德。

曹校长气得浑身哆嗦,本是愤怒,反被利用。四个闯入者走后,孩子们抱着校长,哭成一团。他们明白,亡国奴的日子从今天开始了。 OsAH8x/1lU1Oq14iPlBmZTLsujzNFLO8XaeBqYGhm0/VZPtz6G9ZsqVK4Oxeya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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