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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初的最后一场泡沫涉及加密货币（cryptocurrency）。相对于其他资产市场以及世界经济活动，整个加密货币市场规模甚小，就此而言，这场泡沫的意义远非那么重大。但是，比特币和其他很多加密货币价格的上涨，甚至比荷兰郁金香球茎价格的上涨更为剧烈。而且，价格上涨引发大众想入非非的那种氛围，以及对其他市场的溢出效应，与伴随网络股泡沫的那种疯狂有着诡异的相似之处。
人们给比特币这种世界范围内存在的加密货币贴上不同的标签，或曰“未来货币”，或曰“一文不值的诈骗货币”。比特币的增长看上去很像金字塔式的庞氏骗局，可能最终将成为有史以来最大的金融泡沫之一。比特币价格发生过剧烈振荡，由每枚数字代币几美分涨到2017年年底的近2万美元。数天之内，比特币价格波动率接近50%，涨跌达数千美元。
比特币由一名或多名匿名人士创造，其所用网络笔名为“中本聪”（Satoshi Nakamoto）。创造比特币的目标，根据创造者于2008年所发表的白皮书上的说法，是要创造一种“纯粹的点对点式电子现金系统”。中本聪神出鬼没，难以捉摸，仅通过电子邮件和社交媒体与人交流沟通。尽管已有数人被指认为中本聪，但比特币创始人的真实身份从未得到确认。中本聪于2009年制定最初的比特币网络规则，并发布比特币交易软件，两年之后便销声匿迹。据报道，中本聪拥有一百万枚代币（token），这些代币2018年年初价值数十亿美元，可使中本聪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
比特币网络系统通过一种称为区块链（blockchain）的安全公开账本来运行，使用受保护的密码（匿名）登录编号账本以记录比特币的所有权归属。区块链提供证据证明何人在任一时点持有其中的数字代币，也提供交易流转中每一枚比特币的支付历史。比特币网络由世界各地的独立计算机进行维护，维护这些计算机和处理新交易的款项支付以比特币为货币单位，在一种称为“比特币挖矿”（bitcoin mining）的过程中进行。所有存在的数字代币均由这一过程创造。流通中的比特币极限值为2100万枚数字代币。
这种区块链是持续增长的记录比特币交易的公开账本，公开账本称为“区块”，与先前的区块相连接，并在比特币网络上记载比特币交易。交易记录副本散布于各个计算机或称比特币网络节点之间，如此一来，若出现任何异常情形，任何人均能进行查看。这一点使比特币网络能够保持诚实。倘若帮助维护数据库的某一方试图更改自己的交易记录副本，以将资金添加到自己的账户中，其他计算机会识别出差异所在。冲突通过共识加以解决，并且，迄今为止强力加密系统已使比特币网络非常安全。
时至2018年，比特币网络已有数百万个单独用户，无论合法还是非法的交易均通过比特币协议完成。比特币兑换率水平并不重要，不论比特币价值1美元还是2万美元，交易都能完成。人们可以购买这种加密货币，并同时将其发送到某个比特币收银系统，该系统能立即将其转换成美元。只要在交易发生的短暂期间比特币价值不出现波动，美元价值便无关紧要。对于这种与比特币相关的颠覆性技术，支持性论点认为该技术可以实现无缝且匿名的交易，无须走银行系统，也无须使用法定货币。
从事传统金融业的专业人士一直对加密货币现象深感怀疑。摩根大通银行首席执行官杰米·戴蒙（Jamie Dimon），起初便将比特币称为一种“一文不值的诈骗货币”，并表示将解雇任何涉足比特币的行内员工。传奇投资人，譬如霍华德·马克斯（Howard Marks）和沃伦·巴菲特，表示加密货币并非真实货币，没有任何价值。但是，同样的说法亦适用于任何国家货币。一张美元钞票，其本身并没有任何内在价值。所有纸币都会遭受各种程度的怀疑，尽管纸币通常并不被人贬低为一种庞氏骗局。因此，我们来检视一番，看看比特币以及其他数字货币是否应被视为货币。
货币的定义为何？这可能看起来是一个怪异的问题，但事实上，这一提问会引起一些与比特币相关的微妙问题。在经济学家看来，货币即是货币之所为。货币在经济中履行三种功能。首先，货币是一种交换媒介。我们之所以看重货币，是因为货币能让我们购买商品和服务。我们在钱包里存放现金，为的是能买来三明治当午餐，口渴时能买上一罐汽水。其次，货币是一种计价单位，是现在和将来呈现价格、记录负债所需要的价值尺度。《纽约时报》2018年售价一份3美元。如果我申请到一笔到期前仅付利息的10万美元抵押贷款，利息为5%，那么我每年将付息5000美元，贷款到期时我还欠10万美元。最后，货币是一种价值贮藏手段。一个卖家之所以接受货币而出售某一商品或服务，是因为卖家能使用货币在将来购买某物或某服务。虽然卖家可能持有另一种资产，比如股票，以贮藏价值，货币却是可以使用的最具流动性的资产。若在不远的将来可能需要做出购买行为，那么货币便是人们偏爱持有的资产。
比特币在多大程度上满足了一种资产被视为货币的传统要求？在某种程度上，比特币看上去满足第一项要求。比特币在世界范围内为人所接受而用于很多类型的交易。虽然证明为真的过程非常烦琐，但比特币可能有潜力降低通过国际银行系统而进行的某些类型的国际商业交易的交易成本。对于近乎非法的交易，比特币也会提供交易参与者看重的匿名特性，这种匿名性质无疑会使比特币成为受人偏爱的支付工具。而且，比特币可给予持有者以更多的保证，使其相信比特币在产权脆弱的国家会更难以被某个权威部门没收充公。难怪加密货币早期交易多数出现在对没收充公最为恐惧的亚洲国家。
比特币的价值具有极高波动性，正是这一点使得比特币无法满足第二和第三项关于货币的常见要求。一种资产，若每天增益或丧失很大一部分的初始价值，将既不能充当有用的计价单位，也不能充当可靠的价值贮藏手段。比特币的危险性，正是存在于此种波动之中。就加密货币而言，并不存在任何天然的价值之锚。对于力图避免承担比特币市场中高波动性的人们，需要进行进一步的交易，即将比特币换成价值更为稳定的资产或法定货币。至少就美元和世界上其他主要货币来说，还有中央银行在发挥作用，因为其管理目标包括维持本币价值的稳定。
比特币的情形令我想起那个沙丁鱼交易商的经典故事。此人有一个装满了一罐罐沙丁鱼的仓库。有一天，一个饥肠辘辘的工人打开其中一罐，希望美美地吃一顿午餐，却发现罐中满是沙子。面对交易商时，工人被告知这一罐罐沙丁鱼都是用来交易的，而非拿来吃的。看起来，这个故事也适用于比特币。
对于比特币和其他加密货币的大多数交易者，所玩的游戏就是进行投机性押注，赌价格将持续飙升。对于早早介入游戏者，回报已然巨大。还记得奥运赛艇双胞胎兄弟卡梅伦·文克莱沃斯（Cameron Winklevoss）和泰勒·文克莱沃斯（Tyler Winklevoss）吗？他们曾指控在哈佛大学读书时，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剽窃了他们的创意而创立了脸书（Facebook）。这对双胞胎的官司以获得6500万美元的赔偿达成和解，而扎克伯格因持有脸书股票而成了亿万富翁。别太为两兄弟感到难受，当时他们也认为自己应得到更多赔偿。他们拿出和解协议中的1100万美元，以每枚代币120美元的价格投资比特币。到2017年，两兄弟成了比特币亿万富翁。
行文至此，我们得出了什么结论呢？我们正在见证一种大有前途的新技术发出曙光，而这种新技术将大大改进国际支付机制吗？抑或说，这只是又一场泡沫，它将会引领众多参与者走向财务危机？或许，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比特币现象背后的区块链技术是真实存在的，改进后的版本可能会分布得更广。无论如何，国际支付机制将因技术而发生深刻变化。
区块链技术以及类似的“分布式账本”技术有望获得成功的前景在于，这些技术可用于其他用途，比如记载和存储医疗记录、车辆维修史。特拉华州以吸纳来自世界各地的公司为一项要务，目前正致力于运用区块链技术保存公司法人的各种记录。迪拜宣布，要让所有政府文件于2020年之前在区块链得到妥善存储。在比特币获得成功之后，其他加密货币大量涌现，它们有着相似的去中心化记录存储方法。
技术的确具有减少交易成本、提升交易速度的潜力。数字货币因没有金融机构和政府机构介入其中，可促进卖家和买家之间达成安全交易。但是，一种潜在的现象是“真实的”，并不意味着此种现象不易于导致“泡沫”定价。20世纪90年代后期，互联网的前景是真实的，但这并未阻止像思科那样的公司在泡沫爆裂之时，丧失了90%的市值，思科使交换机和路由器成了“互联网支柱”。已有指标显示，比特币以及其他数字货币的价格上涨代表着一场经典泡沫。
投机性泡沫的一个指标，是泡沫生成对象的价格上涨到何种程度。在很短的时期内，一枚比特币的价格从几美分曾上涨至近2万美元。2010年，一枚比特币能以不足1美分的价格购得。同年最高价升至39美分。2011年，比特币交易价曾高达每枚31美元，结果到年底跌至2美元。大幅的急涨急跌是接下来数年间比特币交易的典型特征，不过总的趋势显然是上升的。2017年1月初，一枚比特币的售价为750美元。同年短时攀升至近2万美元之后，年末收盘价大约为1.4万美元。比特币一直波动性极高，在短短24小时内，涨跌幅度就可以高达1/3。其他加密货币的价格也呈现相似的表现模式。比特币价格的上涨远超17世纪荷兰郁金香球茎的价格上涨，本书先前描述的数场泡沫无一能望比特币价格膨胀之项背。价格上涨的幅度及其波动性表明，比特币泡沫乃是有史以来最大的泡沫之一。
泡沫会通过富有吸引力的故事得到宣传，这些故事成了流行文化的一部分。比特币的故事是一个理想范例，可以说明模仿传递行为如何在千禧一代中激发了别样的热情。报刊、电视和电影越来越多地提及比特币。有关加密货币的故事，一直以来并不局限于财经出版物，这类故事也俘获了主流媒体。2017年，在谷歌搜索趋势数据中，比特币及其他加密货币乃是第二大热搜新闻点（仅次于飓风厄玛）。世界知名说唱歌手皮普保罗（Pitpull）加入长长的接受比特币的名人行列。凯蒂·佩里（Katy Perry）这样的超级明星，以及帕丽斯·希尔顿（Paris Hilton）之类的风云人物，都在其社交媒体账号上引出比特币话题。拳击明星弗洛伊德·梅威瑟（Floyd Mayweather）和足球传奇人物利昂内尔·梅西（Lionel Messi）也为比特币“加盖了批准印章”。
数百万电视观众通过电视剧《实习医生格蕾》（ Grey's Anatomy ）和《生活大爆炸》（ The Big Bang Theory ），首次接触到加密货币的世界。电视剧《傲骨贤妻》（ The Good Wife ）中有整整一集是在讲述“比特币先生”的。在综艺节目《危险边缘》（ Jeopardy ）中，出了很多涉及比特币的问答题。纪录片《比特币银行业》（ Banking on Bitcoin ）将比特币描述为“一场货币革命”以及“自互联网诞生以来最具颠覆性的创新”。动画情景剧《辛普森一家》（ The Simpsons ）数次提及这种数字货币，致使一个小男孩问其父母是否能有比特币零花钱。
回想一下，在世纪之交的网络股泡沫期间，众多公司在其名称上添加后缀“.com”或“.net”，以期为其股票添光加彩。历史近乎完全重演。长岛冰茶（Long Island Iced Tea Corp.）是一家不赚钱的公司，在变更名称为长岛区块链（Long Blockchain Corp.）之后，股价飞涨了289%。该公司宣布将寻求与开发去中心化账本的公司合作或投资这类公司，但是该公司既没有达成任何协议，亦不能给予即将达成任何协议的保证。籍籍无名的小市值公司为充分利用加密货币热潮的某个方面而变更名称，是一个近乎每日可见的现象。结果，这些公司的股价迅速飞升，有时高达十倍以上。这一现象并不局限于美国。英国一家名为在线公共有限公司（Online PLC）的公司一直投资于互联网许可证，2017年年底创下了有史以来的最佳交易日。该公司宣布将变更名称为在线区块链公共有限公司（Online Blockchain PLC），随后股价上涨了394%。
2018年，更多此类案例接踵而至。偶像级公司柯达（Eastman Kodak）因错失数字影像领域革命而于2012年申请破产保护。虽然柯达公司次年走出破产保护，并希望通过专注于数字打印、数字包装以及遗留的胶卷业务再铸生意辉煌，但无一获得成功。然而，柯达作为一家加密货币公司获得了新的生机。公司宣布开发柯达币（Kodakcoin），这是一种新型数字货币，将用于购买和出售数字内容。为了确保公司不错失任何从加密货币风潮中获益的机会，公司还承诺踏足比特币挖矿业务。公司股票应声即从每股2.5美元上涨至10美元以上。
我最喜欢的时代潮流公司是初创企业瞬付宝（Glance Technologies），该公司试图实现三合一混搭，将比特币、金融科技和某种植物提取物业务结合起来。公司同意一家以该种植物提取物制品命名的大数据控股公司获得使用其移动支付平台的许可。此项计划的目的在于允许零售商使用加密货币购买该种植物提取物制品，如此便可凭借三项新业务从投资者的极大热情中牟取利益。一如比特币热潮期间人们所料，该公司的股价急剧上涨。
使用比特币作为交易货币和价值贮藏手段，其较大优点或许在于比特币具有匿名性质。为了绕过政府对交易的监管，数字货币有助于交易的达成；将比特币作为一种价值贮藏手段加以持有，会提供更大的安全性，确保政府更加难以没收持有人的财富。比特币价格的急剧上涨，常常伴随着国际局势更为紧张的情形，而比特币持有人常常居住于法律规则脆弱、财产权薄弱的国度。
非法交易经常通过使用比特币来完成。倘若你生活在南美某个国家或者你是一名毒贩，比特币便是首选的货币，而不是美元。为了避开国际经济制裁，比特币交易也被加以利用。比特币交易的增长已被称为一种“洗钱指数”。
在某些情况下，将比特币用于非法交易会对所用代币造成危险。人们可以预期，政府会严厉打击将比特币和其他加密货币用于非法交易的行为。政府可能发出威胁，要让使用比特币的个人锒铛入狱，从而可能使比特币进入黑市交易。1933年，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宣布美国人持有黄金为非法行为。所有政府一直都明确主张其发行和控制货币的独享权，并念兹在兹，甚为谨慎，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此外，政府还可以关闭加密货币的交易平台。既然比特币挖矿操作要使用相当多的计算机处理能力，是能源密集型业务，那么对操作处于交易网络中心的分布式公开账本的计算机，便可强行予以限制。单单创造一枚数字代币，其所需电力便相当于一般美国家庭两年的用电量。组成比特币网络的所有计算机，其每年消耗的电力能源与一些中等规模国家不相上下。
比特币发烧友常常加以辩解，振振有词地强调，代币市场总规模的上限为2100万枚代币。但是，这种说辞有缺陷。相互竞争的加密货币大量涌现，其数量并没有上限。支持以太坊（Ethereum）及其以太币的人，恐怕会争辩说以太币优于比特币。以太坊协议的设计，旨在提供更多的灵活性和更强的功能。瑞波平台（Ripple）及称为瑞波币（XRP）的所用币种，其创设目的在于减少成本、加快交易次数，以此来专门改善国际交易。2017年，又出现700余种加密货币，其中有些是诈骗性加密货币。目前市场上所有加密货币的总规模是没有限制的。
荷兰郁金香球茎泡沫爆裂之时，正是“投资者”和投机者最终决定让利润落袋为安之际。持有大量比特币者被称为“鲸鱼”，他们出售哪怕很少一部分所持比特币，便能让比特币价格一落千丈。据信，2018年，所有已存在的比特币，近半数握在不足50名持有者的手中。这些持有者也可能形成团伙，操纵市场。大量握有比特币的人相互讨论交易策略未必不合法度。由于比特币是一种货币，所以相对于在高度监管市场上交易的股票，比特币市场对于个体小投资者尤其不可信赖。
最后，如果一夜之间有人破坏比特币协议的底层加密系统，那么比特币市场可能会崩溃，陷入一片混乱。届时，恐怕没有时间更新比特币系统的协议，让每个人的资金得以保持安全。
技术最终将大大改善国际支付系统。持有一种匿名且可以没有实物踪迹地转移的资产，总会具有一些优势。但是，历史的教训不可磨灭。投机性泡沫会持续存在，但它们终将引领多数参与者达至毁灭之境。即便是真正的技术革命，亦不保证给投资者带来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