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1978年秋，派珀返回新英格兰大学上大四去了。纳特与自大学时代以来一直在拍拖的女孩凯蒂·马卡姆和平解除了婚约，随后驱车前往缅因州给新英格兰大学海洋生物学专业的学生作报告，讲的是海龟在新英格兰海域遭遇的困境。

派珀早就知道他要来，但报告会之前没有机会相见。因此，看到他走进报告厅的一瞬，她的心为之一颤。他站在她的同学们面前，讲解如何将海龟从漂浮物中解救出来，如何将满满一滴管药塞进尖锐的喙状嘴。她注视着这一切，心脏怦怦直跳。她注意到，他的头发更长了。见到他穿着正儿八经的衣服——徒步鞋、褪色牛仔裤和科德角海洋野生动物保护区的钴蓝色绒衣，她感觉怪怪的。之前他总是穿着游泳裤和T恤……有时甚至连衬衫都不穿。他切换幻灯片展示他救过的海龟时，她被他潇洒的举止和柔和的声音迷住了。他救过的海龟中有一只老棱皮龟的颈部和喙状嘴被死死缠住，连嘴都闭不上了。当看到棱皮龟咽喉里参差不齐的钟乳石状棘刺时，大家齐声惊呼起来。他的笑容又一次偷走了她的心。“你能想象怎么往那里注射抗生素吗？”他问道，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包括派珀。此刻，她的心脏像出水的比目鱼一样翻腾不止。

讲座结束后，纳特回答了同学们提出的问题，并与有兴趣成为海洋生物学家的学生合影，派珀则待在一旁。学生们悉数离场后，他把她拉到外面，凝视着她的眼睛，在狂舞的雪中，给了她一个长长的吻。

第二年春天，派珀接受了科德角海洋野生动物保护区的一份全职工作，宣布她将搬回惠特之末。她的母亲（那时已寡居三年）很是高兴，而姐姐们——还没有回到科德角生活——也如释重负。她们的妈妈不仅身体状况日益恶化，而且非常孤独。

然而，在家乡的生活紧张而又忙碌。派珀要在保护区工作很长时间，下班后又经常和纳特一起出去，但她一直担心着妈妈。就玛莎而言，她很喜欢能有个女儿回到家里——这让她的生活又有了奔头——她给派珀准备午餐盒饭，帮忙洗衣叠衣，还为女儿备好晚餐，让她回家后热热吃。玛莎感谢上帝给她的祝福。

几个月过去了，派珀越发担忧起来。她经常想象妈妈整天独自在房子周围晃来晃去——她不再缝缝补补；虽然以前她酷爱读书，但现在她连寄到家里的《路标》杂志几乎都不读了，更别说是书了。派珀也开始为自己的自私感到内疚——她大部分空闲时间都是和纳特一起度过的，她本应多拿出些时间陪陪妈妈。她也知道妈妈多么喜欢有她陪伴。为了减轻一点负罪感，她极力劝说她加入老年活动中心或者和朋友一起出去吃午餐，可是玛莎不感兴趣。她说自己宁愿和女儿共度时光。虽然她本意是好的，但这话却让派珀心里感觉更难受了……还有点怨恨。她全心全意地爱着妈妈，可姐姐们在哪儿？她们又为妈妈做了什么？她们的生活没有受到一丁点儿影响，而且她们肯定不会像长满藤壶 的破锚一样为妈妈的孤寂而深深内疚。

回家之后的第二个夏天，派珀发现玛莎更健忘了。她经常忘记吃药。连她做了多年、本已烂熟于心的食谱中必不可少的原料，她甚至都忘记了；她总是把东西放错地方——派珀不止一次在餐具柜里发现她的钱包，不止一次在浴室的水槽下面找到她的眼镜。

最后，派珀实在无计可施，决定减少工作时间，在家里多陪陪妈妈。她买了一个药盘，开始记录妈妈的用药情况。采购食品、烘焙、烹饪——这一切她都揽到自己身上；她把房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将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把草坪剪得齐齐整整。她几乎没时间做其他任何事情，尤其是陪纳特。有时，大白天，她会发现妈妈微微瘫坐在椅子上。“妈妈，怎么了？”她忧心忡忡地问道。

“不知道。”玛莎喃喃道，“只是累了，我想……”

不久，她重新振作起来，恢复如常，派珀也感到如释重负。但小中风（暂时性脑缺血）一次次反复发作却没有引起重视，终于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害。多年后回首往事，派珀真希望自己对当时的情况能有更好的了解。她真希望当时能有个人坐在对面，给她解释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中风可能造成的巨大伤害。

终于，波蒂来科德角探望。她马上意识到照顾母亲给派珀造成了多大压力。那时，玛莎多数时间只是呆呆地凝视着窗外。她步履蹒跚，以前漂亮的笔迹现在却几乎无法辨认。派珀把工作时间改成了部分时间上班，有时甚至根本不去。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帮着派珀把玛莎安顿到床上之后，波蒂沮丧地问道。

派珀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你们都忙……离得也远。”

“老实说，派普，我觉得不应该让妈妈一个人待着，这样不安全。”波蒂说着倒了一杯葡萄酒。

“我知道，可我还得上班啊。”她说着将茶包泡进水里，“我上班的时候，咱们请个人陪着她，你觉得怎么样？”

波蒂抿了一口酒：“我不知道，”她轻声道，“她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我觉得咱们应该考虑找家养老院。”

“咱们不能那样做，”派珀反驳道，“她总说自己绝对不想进养老院。”

“我知道，派普，可是你照顾她越来越吃力了。”

派珀咬着嘴唇：“咱们请人来家里照顾，不行吗？”

“那样收费太高。”

“养老院收费也不低啊。”

波蒂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年人护理的成本确实有些问题！”派珀沮丧地说道。

“我同意。”波蒂点了点头说道。

“我觉得咱们应该请个人试试……”

波蒂叹了口气：“派珀，她很快就连咱们也不认得了……”

“好吧，在那之前，我希望请个人。我自己付钱。”

波蒂苦笑：“好吧，咱们请个人试试，但费用不能全让你一个人出。我相信赛勒和雷米会帮忙的。”她顿了顿，注视着妹妹，“但当你觉得负担太重，或者妈妈的安全堪忧时，咱们必须把她送进养老院。”

“好吧。”派珀同意了。让她感到宽慰的是，大姐愿意尝试一下……还有，她终于有了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

六个月后，在玛莎多次摔倒、数次走失之后，她们把她送进了设有忆保健部门的养老院。又过了六个月，她停止了吞咽。由于她之前立下“活遗嘱” ，拒绝喂食管或其他任何形式的干预，她们把她接回家里。她撑了五天，最后在她八十岁生日的前一天安详地离开了。

伤心欲绝的四姐妹有种感觉，她们内心承受的痛苦远远超过了丧母之痛。她们将心爱的妈妈安葬在她的丈夫和儿子旁边。完事后的那个夏夜，他们聚集在惠特之末。雷米、吉姆及他们的三个孩子（佩顿、伊丽莎和塞姆）；赛勒、弗兰克及他们的两个孩子（梅里和撒切尔）；波蒂和戴维刚刚痛苦地经历了三次流产中最近的一次——波蒂认为这是上帝在告诉她，她不适合做母亲。当然，纳特也在那里。

纳特随时愿意助派珀一臂之力。照顾母亲的重任压得她喘不过气时，他默默地帮着她。纳特帮忙把玛莎送进养老院后，派珀哭了起来，他紧紧地拥抱着她。她不饿的时候，他哄她吃点东西；她感觉没人爱时，他就向她示爱。派珀相信，纳撒尼尔 ·麦凯布是上天赐给她的天使，姐姐们也都这么认为。她们还想知道，他俩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派珀全心全意地爱着纳特，但当他求婚时——他求过好几次——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令她无法答应。直到她感觉到伊莱亚斯在她体内一天天长大——怀孕的神秘和奇妙令她心门大开——她觉得她可以答应了。可悲的是，那时纳特已经放弃了。 MCO3nAXOenbxMtzIeEnA7SAKqiTbXAKQsXD3pHHscQVB199coD6Ndw4oIJnC5Ep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