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赛勒躺在床上，看着阳光和阴影在墙上舞蹈，听着一对红衣凤头鸟一唱一和。她微微一笑——虽然她刚刚在硬木地板上睡了一夜，但她的睡眠质量却是几个月以来最好的。她坐起来环顾房间，神怡心醉地想：在这一个巨大的疯狂世界之中，在这一片海浪轰鸣的浩瀚海洋之滨，在这一弯半岛的沙滩之上，有这么一个明亮通风的房间；这里是她的避难所，没有人能从她手里夺走它。

年轻的时候，她和姐妹们都梦想着到科德角长住，但朋友们都持怀疑态度——有的说“我敢打赌，冬天那里会变得十分荒凉”，有的说“我听说那里所有的餐馆和商店都关门了，成了个鬼城”。然而，他们的警告却让姐妹们对科德角越发向往。她们坚信，独处有益于灵魂；而且她们知道，她们永远不会孤单，因为她们永远拥有彼此。此外，对她们来说，科德角是神圣的。

派珀第一个搬到这里。对她来说这轻而易举，她只要上完大学后搬回家住就可以了。接着是雷米——1989年，她和吉姆从佛蒙特州搬到了他们在韦尔弗利特建造的科德角式弓形顶房屋。不过，波蒂费的时间要更长一些，直到2004年她才说服戴维。多年来她一直要求搬家，但直到他们五十五岁时，她才提醒他，要是他们不赶快行动，可能就永远没机会了。他终于心软了。他俩把在伊萨卡的房子卖掉，告别了同事们，搬到了奥尔良一栋老旧的格局不规则的盐盒式建筑里。最后，轮到赛勒了。她本来不想离开波士顿。也就是说，在她非常想离开波士顿之前！

她爬出睡袋，上了趟卫生间，连门都懒得关，随后拖着脚走到厨房煮咖啡。她把红色的烧水壶装满水，搁在后灶眼上。烧水的工夫，她在一个标有“厨房用具”的箱子里翻找，找出了一罐世界咖啡馆（Café Du Monde）的咖啡。她量了一勺咖啡倒进咖啡滤压壶，将滚开的水倒入，静置了一会儿——她喜欢喝浓咖啡。

五分钟后，她端着心爱的黑狗酒馆咖啡杯，回到浴室，依然连门都没关，拧开淋浴器。她刚爬进去，头发上刚抹上肥皂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哈啰——！”

她撩起浴帘看了一眼：“早知道我就锁上门了！”

“锁上门也挡不住我。”派珀咧嘴笑着说。

“我一会儿就完事。”她躲回浴帘后面说。

“好吧，那我自己先喝点咖啡。”派珀回答道，伸手另拿了个杯子，“你有奶油吗？”她打开冰箱，喊道。

“对不起，我这里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派珀到各个房间转了转，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面带微笑地看着姐姐简单的家具——起居室里有一把阿迪朗达克椅 和两盏落地灯，卧室里放着一个皱巴巴的睡袋和一堆衣服，工作室里摆着一个书柜和一张绘图桌。她走近了一些，看着铺在桌上的照片——她以前从未见过这些照片排在一起。她一张一张挨着看，目光被中间的一张吸引住了。连看都不用看，她就知道这张照片是1992年拍摄的。因为那年夏天她怀着伊莱亚斯，在7月4日拍摄的这张照片中，她肚子很大——伊莱亚斯8月1日就呱呱坠地了。派珀拿起这张照片，微微一笑。她里面穿了一件非常紧身的无袖衫，外面套着纳特的一件牛津布旧衬衫。姐姐们每人伸出一只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她一直很喜欢这张照片——大概是她的最爱。

赛勒用毛巾擦着头发，走进房间，目光越过派珀的肩膀看了过去。“我记得那一天。”她微笑着说，“你正好遇到假性宫缩，你非说宝宝要降生了。”

派珀笑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真正的宫缩是什么感觉。”

“你是说好像要把你的内脏扯出来？”

“或者说像被炽热的火钳戳了一下。”

两人笑了起来，久久地拥抱在一起。“啊，你过得怎么样？”派珀凝视着姐姐的眼睛问道。

“还好。”赛勒回答道，“事实上，非常好。我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地方。”

“我知道。”派珀环顾四周，表示赞同，“这里很完美。我喜欢你的家具。”她调笑道。

赛勒笑了，知道妹妹的意思是她的家具少得可怜。“我要简化生活，”她辩解道，“跟弗兰克在一起的生活过于复杂——我们的东西太多了。现在我感觉更自由，更快乐。”

派珀微微一笑：“你看起来更开心了。”

“谢谢。”她点了点头说道，“喏，你这么早来这里做什么？我以为你今天晚上才来。”

“我本打算晚上来，但我今天早晨必须到保护区帮纳特寻找一只海龟，后来起雾了……不过现在天又晴了。”

赛勒笑了：“嗯，我知道你和纳特寻找海龟时会发生什么。”她打趣道。

派珀笑了。姐妹们总是推断“和纳特一起寻找海龟”代表了某种更加亲密的行为。多少年来，每次她这么一说，她们总是扬起眉毛并会意地点点头。

派珀翻了个白眼：“好吧，我早知道你煮了新鲜的咖啡，正好我今天早上没机会喝咖啡，就想过来顺便瞧瞧你的新居。”她看着周围一个个的箱子，“需要我帮忙开箱吗？”

“不用了，谢谢。”赛勒说着，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起来很乱，但实际上也没那么乱。”

“你倒提醒了我。”派珀说道，“我昨天去阁楼了……”

“那里怎么个样子？”赛勒咧嘴一笑，问道。

“一团糟！”派珀说，“咱们真该把那些东西好好整理一下。”

“好，既然现在我也搬来了，或许咱俩可以叫上波蒂和雷米，在上面住一段时间。”

“那太好了。”

“对了，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一直在找妈妈的旧食谱。”

“找着了吗？”

派珀摇了摇头：“你知道它在哪儿吗？”

赛勒皱了皱眉头：“我不知道。我好多年没见过了。你找那个干什么？”

“纳特渴望吃大米布丁。”

“啊，”赛勒打趣道，“纳特的著名渴望之一……”

派珀笑了——姐姐们也十分了解纳特的渴望……哦，也许不是全部。

“你为什么不直接在网上找个食谱？”

“因为我想照着妈妈的食谱做。”

“哦，如果有人拿着那本食谱的话，最有可能的就是雷米。”

派珀抿着咖啡，点了点头：“提醒我问问她。”

赛勒回到浴室，挂起毛巾，取回咖啡。“走，”她说，“到花园里看看。”派珀跟着她出了房门，两人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想看看院子里开的是什么花。“我想那些是牡丹，”派珀指点着说，“瞧瞧这些绣球花！你得进去剪掉枯茎。”

赛勒点了点头：“有时茎秆里还有生命。我知道，它们貌似干枯，但仍会发芽吐叶。我得等等再剪。”

她们听到一辆汽车开上车道停了下来。“那是谁的车？”派珀皱着眉头问道。

“我不知道。”赛勒盯着那辆黑色的SUV说道。

车门开了，一个戴着太阳镜的男子下了车。他穿着浅蓝色牛津布衬衫和石青色卡其裤，皮肤黝黑，深色头发中夹杂着缕缕银丝。他微微一笑，赛勒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哦！这是乔赛亚·格雷——我的房地产经纪人。”

“真的吗！？”派珀狡黠地低声说道，突然感觉肋骨上被人用肘狠狠地撞了一下，“哎哟！”

“嘿，乔赛亚，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赛勒朝他走去，愉快地问道。

“嘿，”他瞥了一眼手表，说道，“我不会是来得太早了吧。我正好在这一片儿，就想顺便过来看看你，瞧瞧你是不是安顿好了，还有——”，他伸手从车里拿出一束向日葵和一盒唐恩都乐的“小不点”甜甜圈球，“谢谢你支持我的业务。”

“我喜欢向日葵！”赛勒说，“谢谢你！”

乔赛亚微微一笑：“我觉得你看起来像个向日葵女孩。”

“对。我也是个‘小不点’女孩。”她说着接过那盒甜甜圈球。

派珀看着两人交流，感到既惊讶又好笑：“‘小不点’女孩？！”

赛勒突然想起了礼貌问题：“乔赛亚，这是我的妹妹派珀。”她指着派珀说道。

乔赛亚点了点头：“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派珀说着走过来与他握手。

乔赛亚回头看着赛勒：“进展如何？东西都收拾出来了吗？”

赛勒笑了：“哦，还没全收拾完，不过也快了。”她顿了顿，“来杯咖啡吗？”

“哦，不了，”乔赛亚举起手来说道，“我得去工作了。我只是想顺便过来看看，还有，谢谢你支持我的业务。”

“好，别客气……谢谢你给我的鲜花和美食。”

“别客气。”他打开车门，刚要上车，突然说，“下次我再带你去喝咖啡，不知……”

赛勒看上去有点惊讶：“好。随时奉陪。”

乔赛亚点了点头。他开车离开的时候，冲她挥了挥手。

“哇，赛尔 ，他好可爱！”

“他好可爱。”赛勒说着，把鲜花递给她。她打开那盒“小不点”，将甜甜圈球拿了出来。

派珀挑了一个裹了巧克力的甜甜圈球，咬了一口，嘴唇上粘着糖，还不忘开玩笑：“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个‘小不点’女孩！” NnugCK5wUiZgXmjkKh6mjf0pd4DNs7EGPmL+mULk2o3WaOz7Is+qiwzLH2LYCX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