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幕中,我们的主人公将大喝一场,用短管AK-47霰弹枪射击,并前往“宿醉天堂”。客串:诺亚、狄俄尼索斯、一个八磅重的汉堡。
上帝啊!人们居然会把一个仇敌放进自己的嘴里,让它偷去他们的头脑!
——威廉·莎士比亚
玻璃杯硕大而扭曲。大颗的橄榄里塞满了便宜但味道浓烈的斯蒂尔顿奶酪,奶酪汁沿着塑料签直往下流,酒面形成一层漂浮的泡沫。但比这杯酒更令人困惑的是,我究竟在这里做什么:试图在恰好的时间喝醉,在恰好的时间清醒,然后做一些宿醉时绝对不想做的事。我喝下一大口酒。
单身派对、免费酒水、电影《宿醉》三部曲,这都是些显而易见的因素,但使拉斯维加斯成为毫无争议的世界宿醉之都的原因,远不止这些。地理、生物、水文气象、心理学、流行文化哲学和酒类法规等诸多更复杂的混合因素都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从空乘在飞机着陆时小心翼翼讲的那些蹩脚的着陆笑话,到那句随处可见的口号“在此地发生的,就留在此地”(What happens here, stays here),再到对黑帮诞生神话的赞颂,你一到这里就会像脖子被挂上一圈夏威夷花环一样,得到一句轻盈明亮的台词:“一般的规矩在此不适用!”因此,那些平时不苟言笑的参会人员会在早上10点15分赶去办理入住手续的路上,随手抓起一大杯用荧光试管装的酒。接下来的一天中,他们要穿梭于无数充满闪光灯、人造氧气和香烟烟雾的房间,拿到一杯接一杯的免费酒。毕竟这里是拉斯维加斯,一般规矩不适用……尽管没有人提前和你的肝脏打声招呼。
我已经无数次经历“拉斯维加斯效应”,但现在却有点忧心忡忡:现在真正想要宿醉的时候,却做不到。于是我来到这家酒吧,品着这杯口感复杂的马提尼。我又喝了一口,试图集中精神。
我打算把两项任务结合起来。自由撰稿人经常这么干。当然,这也取决于两件事是否合得来:比如在为《消化文摘》 写一篇关于餐后酒的文章的同时,为法国航空的舱内杂志写一篇葡萄酒之旅的内容。不过这次我要做的是将重力挑战与宿醉结合在一起。
我来拉斯维加斯,不仅是出于创作这本书的缘故,也是为了完成一本男性杂志的邀稿。为了写这本书,我要去调查一个叫“宿醉天堂”的地方。而这就需要我一次又一次地喝到足够醉,来验证那个“世界上最杰出的治宿醉名医”是否名副其实。为了完成男性杂志的任务,我将驾驶一架战斗机在六千英尺 高空模拟空战、从一千英尺高的建筑上一跃而下、乘高空索道滑下山、使用机关枪射击以及驾驶赛车。以上项目全都包括在“拉斯维加斯极限挑战”的免费项目中。能出什么事儿啊?
实际上,我仅有十二小时来喝醉和宿醉,然后就要准备再次以一百五十英里 的时速通过一个有十处转弯的赛道。我的数学水平还不足以判断这是否真的可行,不过我觉得三盎司 伏特加配上两颗塞满奶酪的橄榄是个不错的开始。面前的马提尼越喝越少,我研究了一番,想弄清楚它是摇晃还是搅动制成的。一项发表在《英国医学期刊》上的研究总结道:“摇晃马提尼能够更有效地激活其中的抗氧化物质,并使过氧化氢失活,这是搅动不能比的,据称这能有效降低特工们患白内障、心血管疾病和宿醉的概率。”
我身后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是铃铛和口哨声,接着是一声大叫,好像有人中了头奖。“再来一杯?”服务员问我。
“好。”我说,但是让她别加奶酪。
老实说,我已经有点宿醉了。由于从多伦多搭早班飞机,我没能用睡眠消除昨晚几杯酒的影响,而且自从飞过内布拉斯加州,我的肠胃就不太舒服。半小时后,我得和其他记者以及我们在拉斯维加斯的接待人一起吃晚餐。但我不清楚这顿饭我们会喝多少酒,我还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们我别有用心的动机。不过在某些情况下,我可能必须得把这件事说出来。我们的安排里全是危险的高难度活动,如果没有他们的配合,我不知道要怎样在该醉酒的时候喝醉,在该清醒的时候清醒。我已精疲力竭,就好像半个胃都回加拿大了。一切都押在下一杯马提尼上了。
一位戴着药盒帽的女孩走过来,脖子上挂着一个盛满好东西的托盘。我买了一包骆驼牌香烟、一卷罗雷兹软嚼胃药糖和一只打火机。我嚼着糖,点烟的时候,马提尼也到了。我喝了一口。
这杯酒绝佳:有点烟熏味,有点浑浊,没有其他装饰,冰冰凉凉。一瞬间,我的肠胃感觉不那么糟糕了。赌场里不断有氧气灌入,让人们不断地赌博、喝酒,再赌博。这时氧气也终于进到我的肺里。我重新振作,喝完这杯又点了一杯,只为万无一失。
状态回来的感觉真好。
原来“拉斯维加斯极限运动”指的不仅是驾车、飞行、跳伞,还有吃吃喝喝。大扇贝加生牛肉的前菜,配上一组试喝装的单一麦芽苏格兰威士忌。这真是一顿大餐。
主菜包括五种野味。我点了一杯醇厚的红酒,服务员却给我拿来了一整瓶。我一边喝一边向晚餐的同伴们解释这一切是多么省事儿——我终于醉了!我讲起了自己的书……但突然间,一位来自纽约的记者兼旅行作家偏要谈论意外事故保险,以及明天早上我们是不是要同时在同一条路上开车。
我敢保证他说这话的时候在看我,他也承认了这一点。接待人建议我们点些甜点。现在几近半夜,我们明天上午九点得到赛道。我看了一眼手表,试着算了下时间,然后点了杯柑曼怡酒。
也许我应该提一下,我在写作“生涯”中接触最多的事就是喝酒,不过在特定的圈子里、特定的时间下,它也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这并不是说我是个麻烦的酒鬼。只不过因为这是值得一提的事……尤其是当我们离开餐厅走向扑克桌的时候,那里的酒可都是免费的。
因为事情是这样的:当你写一本关于宿醉的书还要为自己的研究买单的时候,你发现可以免费喝酒(前提是你得边赌边喝),那么,不去赌博岂不是对金钱和专业度的不负责任?哪怕是小赌一把?为了解答这个反问句,我做了个简短的成本效益分析,还用了一个大家都能理解的概率例子相互参照对比。
我的发现是:在扑克桌输钱的概率是高双位数,而在扑克桌上喝得更醉(这对我专业的努力有着直接贡献,因此也有利于我最终的营收)的概率铁定是百分之百。很明显,我除了坐下别无选择。
这是无限注的得州扑克,盲注10/10。一位服务员走过来,我点了一杯威士忌加一杯啤酒。她告诉我一次只能上一杯酒。于是我点了一杯威士忌, 之后 又点了一杯啤酒,并且提前给了她十美元的筹码作小费。荷官开始发底牌。
我下了盲注,然后坐着等发牌,并估摸着自己有多醉。我实在没法确定,因为一部分的我清醒得有点过分。除此之外,一切顺利。服务员转回来,牌落在毛毡桌面上……
早在人类诞生前就有宿醉了。这个说法至少和进化论一样靠谱,或者跟伊甸园一样靠谱——如果你更喜欢这种说法的话。把一颗苹果放在合适的地方足够久,看看鸟儿和蜜蜂会有什么反应吧,更不用说蛇和猿猴会怎么样了。只要动植物存在,发酵就会自然发生。
按照进化论的说法,我们的远古祖先肯定早在能直立行走前就曾在酒后摇摇晃晃地走路了。这种放纵行为可能罕见,可能出现在节日庆祝时,也可能是一个可怕的意外,但我们可以假设,世界上第一场宿醉就发生在第一次醉酒后不久。然而酒精在文字出现几千年前早已存在,任何记录都被归入了古代故事的范畴。并且在大部分起源类神话中,首先承担发酵之后果的是众神而不是野兽,并因此改变了人类历史的开端。
在非洲约鲁巴神话中,奥巴塔拉(Obatala)某日觉得百无聊赖,便开始用泥土造人。后来他口渴,就喝了些棕榈酒。他喝醉后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一批新造的人都有些畸形。第二天早晨,他不出所料宿醉了,发誓永远戒酒(对神来说这确实是很长一段时间)。
苏美尔神话中的水神恩基(Enki)就是关于酒精的毁誉参半的评价中,“毁”的最佳例子。他长得像鱼,是个水陆两栖的矛盾体——是智慧和知识之神,却也是个粗心、酗酒的好色之徒。例如,他试图灌醉性和生育之神伊南娜(Inanna),借机占便宜。不料伊南娜反倒把恩基喝倒了,还骗他交出他用来控制生灵的法规“密” 。第二天早上,恩基意识到自己酒后的愚蠢,便追寻伊南娜到河边,还一不小心吐在了自己脚上。但为时已晚,人类获得了自由意志,恩基这场神级的宿醉以永远的懊悔告终。
早期以色列的传统,以及之后的基督教和犹太教,都相信知识之树实际上是一棵神圣的葡萄藤,而禁果是一串甜美的葡萄。亚当吃禁果时开悟了,并感到充满力量。正是这种神一般的快感导致他失去了神圣的地位,坠落到卑微而容易犯错的凡世,成为凡人中宿醉的第一人。
在希伯来传统中,亚当被驱逐出天堂时,迅速割下了一截使他坠落凡尘的葡萄藤。后来诺亚在地球上种下的正是这一截藤蔓。这是一件神圣的礼物,即使授予人和接收人当时并没有意识到。
大多数科学家和神创论者都同意,大约一万年前,地球上曾发生过一场大洪水。而在那之后不久,人们便开始种植葡萄,并发明了葡萄酒酿造技术。几篇史料记载显示,大洪水结束的时间,正好对应俗世间醉酒的开始。不论是史前西伯利亚的凯泽(Kezer)、希腊神话中的丢卡利翁(Deucalion,直译为“甜葡萄酒”)、吉尔伽美什史诗中的乌特纳比西丁(Utnapishtim),还是《圣经·旧约》中的诺亚,这些幸存者在方舟终于停泊靠岸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习如何酿酒。
于是,事情变得复杂起来。据《圣经》记载,诺亚喝了第一批酒后酩酊大醉,赤身裸体地晕了过去,四肢摊开躺在地上。他醒来的时候,发觉他的儿子含看到自己喝醉的样子,勃然大怒并惩罚他,确切地说是惩罚了含的四个儿子中最小的迦南,使迦南和其子孙后代永远为其兄弟的奴隶。
当然,故事还不止如此。研究《圣经》的学者们一直热衷于多管闲事,想探明诺亚喝醉当晚以及第二天发生了什么,还有为什么诺亚喝醉了做出这些事,上帝却没有降怒于他。有人为诺亚辩护:作为第一个喝醉的人类,他没有被批评的正当理由。毕竟如果你都不知道放荡行为是否存在,又如何去避免呢?你应该把自己想象成世界上第一个喝醉和宿醉的人,再做判断。
伟大的金斯利·艾米斯在他最重要的宿醉守则中写道:“告诉自己,你只是宿醉未醒。你没有生病,你的大脑丝毫未损,你的情况没有那么糟糕,你的家人和朋友也没有对你的糟糕情况串通一气勉强保持沉默,你还没到人生终点看破红尘的时候。”
可是如果你不知道呢?如果你对此一无所知呢?你可能会觉得自己病入膏肓,失去理智,等着见魔鬼了。即使不像诺亚那样压力过大,你也可能会有些失控。而且,谁说上帝没有像他对亚当一样降罪于诺亚呢?或许最初《圣经》里的醉汉的确遭到了惩罚,而且还是《旧约》里惯有的那种方式:不仅惩罚他们遭受第一次宿醉,还要惩罚全人类都得遭受宿醉——直到永远……
在闹钟“嗡嗡”的响铃声和“嘟嘟”的振动声中,我喘着气惊醒。我抓起手机,拍了拍床边的收音机,又躺倒在床上,蜷缩着身子,四肢懒散。
我慢慢回想起来: 飞来拉斯维加斯,喝了马提尼,吃了晚餐,打了牌,还去了……接下来的事记不清了。 我抬起疲惫的眼皮环视四周:这有点不对劲……我的思维接着往后跳跃: 开跑车,见治宿醉的医生,穿衣服 ——稍等,顺序应该反过来。
我努力注视一切,但还是有点……总感觉房间有点奇怪:这房间好像变大了,东西也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我下了床,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找到了遮光帘的按钮。窗帘升起来,我摇摇晃晃地往后撤,然后向下看,这可比我以为的高多了——这房间比一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巨型过山车还要高,下面就是环形轨道。
这……不是……我的……房间。
我赶紧转身,房间里就我一个人。而且我的东西好像都在这儿(不过不在我原先放的位置)。所以这应该就是我的房间,不过它是我记忆中的两倍大,楼层也高多了,而且是在酒店的另一侧……我感觉口干舌燥。
我从无比宽敞的浴室里接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又接了一杯,慢慢喝下……这时记忆都闪现回来。词语、图像和人就像叙事的联觉一样连在一起:永远——灯、电话——愤怒、粉色领结——浑蛋、赤脚——保安、清洁工——罗莎琳达……
当然,喝到断片可能是过量饮酒或神经系统出问题的征兆,对有些人来说还是个恐怖的事实:宿醉后会陷入一大片空洞未知。不过,我基本还记得所有事情,虽然这花费了些时间。目前我没时间。
闹钟的延迟铃声响起来,我找到了自己的裤子。穿裤子时,我感觉右脚一阵剧痛,但没时间管它,也顾不得莫名其妙升级的酒店房间。从我口袋里的东西(一把折叠开瓶器、一只小门把手、一沓乱写乱涂的便笺、几张自动取款机的凭条,没有现金)判断,这估计不是为了庆祝赌局连胜。
我一瘸一拐地走出酒店,上了一辆待载客的出租车。“去哪儿?”司机问。
“薄荷堂。”
他轻声笑了:“继续派对吗?”
薄荷堂位于城镇的边缘,是拉斯维加斯最臭名昭著的脱衣舞俱乐部之一。这里24小时营业,全年365天开放,不论哪天都可以从整瓶服务 或者一支简单的大腿舞开始。街对面就是“宿醉天堂”。
宿醉天堂开业还不足一年,对外宣传为“世界上唯一致力于研究、预防和治疗宿醉的医疗机构”。
他们的网站上挂满了鉴定书,以证明把宿醉当作一种正当病症治疗的重要性。点击商品页面,你可以购买球帽、小酒杯和印着“我感觉我就像复活节早晨的耶稣”字样的T恤。
我面前是那种单层平顶的商业或工业园区,这种地方一般是赏金猎人和成功学大师们的办公场所,至少在电视上是这样。我开始把治疗宿醉的生意想象成这两者的融合体。我找到门,推门进去。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一个女孩微笑着问,她斜靠在一张贸易展会风格的柜台或者说办公桌上。
“还好。”说完,我立刻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我不想让她觉得我不重视这件事,“我是说,考虑到,你懂的……”我抬起手,用手比了个六,这是个表示喝酒的手势。尽管我记忆模糊,也觉得自己醉了,但我还是不太确定自己喝得够不够多,是否足以真正检验这个地方。
“我叫桑迪。”她拿起一个写字夹板,“你就是那个写东西的人?”
“是的,女士。”我说。试图在宿醉时表现得足够专业让我开始头痛,不过我觉得这是个好迹象。
“好,你不用担心,”站在沙漠中的桑迪 说道,“我们会让你好起来的。”
“宿醉天堂”是杰森·伯克医生引以为豪的心血。他把自己术后麻醉师的经历应用到解决派对后的种种问题中,因此他称自己“比世界上任何医生治疗的宿醉都多”。我和他打过电话。他的北卡罗来纳州口音和他照片中的形象很搭,此时我发现自己正眯着眼看着他照片上的一口大白牙,想象它们隐约闪光的样子。不过我得过段时间才能和他见面。今天他来上班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赛道上疾驰了。
替伯克医生治疗我的人碰巧是同一赛道上的兼职急诊医疗救护员。“我就在那儿坐着,等他们撞车,”他说,“噢,我并不是说 你 。别担心,他们从不撞车。”这一切都感觉很不靠谱,让我感觉不太好。
“你感觉怎么样?”急诊救护员保罗一边问我,一边调节我坐的乐至宝巨大皮沙发。这间房墙壁雪白,里面有六个这样的沙发。
“不太好。”
“按一到十级来分的话,你总体感觉有多不好?”
“七点五。”我说。我担心我说得有点高了,因为我宿醉得还不够严重,这让我有点内疚。
“你认为重力会对你的宿醉有什么影响?”保罗在挂输液袋时问我。
“我也不太清楚,”我说,“但我马上就会好了对吧?”
“没错,”他说着拍打我胳膊内侧,“请握拳。”
“宿醉天堂”内部数据显示,他们的成功率有98%。输液袋里装的是“梅尔氏鸡尾酒” 。它含有电解质、镁、钙、磷酸盐、维生素C、维生素B群,有助于促进水合与酒精吸收。保罗在里面加了止吐药盐酸昂丹司琼,一种叫痛力克的消炎药,还有一种叫地塞米松的类固醇。接下来,他又在我肩膀上打了一针“超级维生素B群”。他说这一针能预防之后几天的宿醉。他还给了我两瓶药,一种午餐时吃,另一种晚餐时吃。
保罗的同事格雷格是一名注册护士,保罗和我解释这些时,他正在准备氧气罐。两位医护人员都是大块头,也非常亲切。他们跟桑迪一样,就算去夜店上班也能轻松应对。当然,这就是拉斯维加斯的常态:热情的态度、随和的微笑和大量的氧气。
格雷格给我戴上吸氧面罩:“这需要半小时。”
“看个电影怎么样?”保罗问。
“不用了。”我说起话来就像戴着面罩的宇航员。听到我的回答,他们有点失落,因为保罗已经在往大屏幕走了,手里还拿着一盘影碟。我明白了情况,这是体验中设计好的一个有趣部分——观看《宿醉》,同时治疗宿醉。我不想扫兴,于是做了个改变主意的手势。
无独有偶,我第一次看《宿醉》也是来拉斯维加斯旅行的时候,并且同样是在治疗宿醉。但是那次是 真的宿醉 ,严重到差点死掉,蜥蜴都能在我的双眼里喝水,我的医生女友不得不给我洗冷水浴来降温。这是那种我会留出一个章节来讲的最糟糕的宿醉经历。
“这盘放不了!”保罗说,一边在消毒服上擦了擦DVD,然后又试了一次。
“咱们不是还有另一盘吗?”格雷格说。
“那盘碎了。”
“该死。”
我跟他们说没关系,这部电影确实不错,不过我已经看过了。于是他们放了《泰迪熊》。电视机旁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海报,上面有一辆“宿醉天堂”的公交车飘浮着穿越云海。上面写着“祈愿成真!”他们把灯关了,留我在这里治疗……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和其他记者在“拉斯维加斯梦幻赛车”的接待室碰面了。在这里,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驾驶世界上最快的汽车之一。尽管早上接受了治疗,但我现在还是有点发抖。
“你之前开过赛车吗?”一位来自爱荷华的作家问我。他是那种老派又有长辈范的记者,自费出版了一本制作精良的幽默励志书,你可以在他的网站上以想付多少就付多少的方式买到。这本《使用所有蜡笔!》( Use All the Crayons !)的销量比其他所有在场作者的作品销量加起来还要多。他为人谦逊,故事励志,而那位纽约的旅行作家则正相反。
“没开过,”我说,“但我一直想试试。”我告诉他,我之前在意大利的一个小镇住过,每辆法拉利都是在那儿生产的,“我每天都能听到它们在试车跑道上赛车的声音,如雷鸣似的咆哮,是轰隆隆的‘多普勒效应’。真的很棒。”
“酷!”他说,“我有点崩溃,不过是好的那种。”
我们往赛车模拟器走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我差点就把这次机会给毁了。当然,能影响宿醉强度的因素数不胜数。我被海拔、时区、气候、加奶酪的酒水、威士忌试喝拼盘、五种野味、扑克牌、香烟,以及严重睡眠不足搞得一团糟。就连我都意识到了,把这一切都寄托在一个兼卖小酒杯的医生身上,实在是过度有信心了。
模拟器有点难用,而且我的脚像扎了刺一样疼。我一驶出跑道,座椅就会震动。车撞到一堵墙,整个车身就会发出“砰”的声音。指导员一直跟我们保证,驾驶真车更简单。但是驾驶真车也面临着一个现实:一辆“陆地火箭”配一个方向盘加仅有的一个刹车踏板,稍有闪失就会……
签完所有《免责声明》并穿上赛车手连体服,我开始觉得有点恶心。我去了洗手间,望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然后往脸上泼了些冷水。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但不知为何又感觉它离我很遥远。我回想从前宿醉时做过的所有事。我告诉自己, 这不算什么。明天的任务是开战斗机,之后还要从平流层上跳下去。无论如何,你已经接受了治疗,也拿了药,记得吗?
我点点头,抓起头盔,去找我的赛车。
为了挤进驾驶座的狭窄空间,我整个人身体扭曲,仿佛生平第一次坐在方向盘后面。虽然我很担心撞车,但我更担心的是没有胆量 开得尽可能快。我模糊地意识到这既是字面意义上的,也是隐喻性的。但两种都不太好。但我启动引擎时,这些顾虑都消散了,所有宿醉症状也都消散了。它们会在我稍晚时候坐豪华轿车回拉斯维加斯时十倍奉还。而现在我能感受到的只有发动机。轰鸣声低沉而有力,我只能勉强控制住它,就像驾着一头巨龙,但是是坐在它体内驾驶。
我向前驶出,转了一个弯,然后又转了一个弯,我的大脑试图跟上我的身体,而我的身体正试图跟上这辆赛车,只有一部分的我听从着副驾驶座上的指导员。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不踩刹车,降挡驶入弯道,接着踩油门、升挡、再升挡……不过我仍在努力找感觉。接着我们进入了第一个直道。
我不断加速,车身猛冲得厉害。现在到了第二圈,同样先有个转弯。我的不适感消失了,我突然明白了:这确实比模拟器要简单。事实上,这也比普通汽车简单。你转动方向盘,它就会完全照做,不用补偿,不用担心摆尾,不用提前刹车或者事后修正。你只要相信它,然后像使用原力一样驾驶,但要睁大眼睛。
把稳方向盘并保持快速,这就是我转下一个弯的方式。我踩下油门,那雷鸣般的咆哮响起。它填满了我的五感,就像一股肾上腺素的激流,直接将我贯穿。
我的车速达到了160英里每小时。这种重力感像被幽灵拥抱着一样,又及时又不合时宜。这是几个月来我感觉最好的时刻。
“一个拥抱的幽灵?”回拉斯维加斯吃午饭时,那位年轻的加利福尼亚自由职业者问道,“这可有点奇怪。”赛车早已结束,我们正坐在一辆巨大的豪华派对轿车里,音箱里传出一阵似乎是墨西哥街头乐队风格的音乐,而我坐在一个面朝后方的座位上。
“一个非常强壮的幽灵。”我澄清道。但其实我已经开始觉得不对劲了。然后,随着内脏一阵翻江倒海,我意识到这可能是对我来说最糟糕的位置——反向坐在一辆行驶中的巨大豪华派对轿车里。不过一切都太晚了。车窗的贴膜玻璃在向内挤压,我的内脏想要冲出身体。我双臂环抱,闭上眼睛,拼命地随着那些令人晕头转向的重型打击乐摆动,而不是反抗。
车终于停在了酒店前面,我从车里冲了出来。爱荷华州的“蜡笔先生”喊着我们要去吃午饭的酒吧的名字,我努力向他招手表示“一切都好”。然而一切都不好,一切都糟透了。如果这时我还能思考,我会认为也许重力抵消了宿醉治疗,或者不论你往静脉里注射了什么,向肺里注入了多少氧气,在醉酒后八小时内最好不要开赛车。但我已经不能思考了。相反,我有的只是像受伤的獾那样的本能,在酷热的天气里一瘸一拐地走着,心里只想着找到一个可以钻进去然后死掉的门廊。
我找到卫生间,打开标着“日用”的药瓶,标签上的“宿醉天堂”巴士正穿过天使般的光束。瓶子里装着锡箔纸包装的嚼服药块,还有一些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的胶囊。然后我看到了标签:牛磺酸1000毫克,水飞蓟330毫克,白藜芦醇500毫克,巴西莓,乙酰半胱氨酸600毫克。但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我强咽下药,“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池里的水,然后选了一个隔间坐了一会儿,等待眩晕停止。假如我马上要吐了,那可真是选了个最蠢的时间——就在吞下所有的孤注一掷、充满希望的药片之后。
半闭着眼,腿也不稳,我找到了午餐的酒吧,和其他人一起坐到桌边。“纽约旅行”先生责备地瞥了我几眼。突然间,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缩小了一半。我闭上眼,然后又睁开,但是桌上正对着我的东西还在:一个有脑袋两倍大的汉堡。
“极限汉堡挑战!”接待我们的主人说。
“八磅 重,”加利福尼亚的年轻人说道,“如果你能在一小时内吃完,就算免单!”
我想说,本来 所有东西 就都是免费的——我们是一群参与“想方设法杀死自己”的免费旅游项目的“白痴记者”。但这听起来有点不知感恩。而且比起这些话,我更担心我可能会吐。
服务员小姐开始介绍那些吃过这款汉堡并打破纪录的人用了哪些策略:先吃腌菜,舔掉芥末酱,用面包蘸啤酒,咀嚼肉饼,然后用勺子……滔滔不绝之下我只能逃跑。我穿过酒吧,冲出推拉门,瘫倒在一座金色的海盗雕像上。从现在这个角度看,那似乎是摩根船长。他其实不是海盗,而是一艘武装民船的船长,1688年死于醉酒。我真希望我在他脚下昏过去时,注意到的不是这么不吉利的事。
另一个最早的人类宿醉事迹可以追溯到希腊众神的早期,当时酒神狄俄尼索斯才刚开始在人类世界自由驰骋。是的,狄俄尼索斯是酒神。但首先,也许更重要的是,他是半人半神的存在。他是宙斯与一位勇敢美丽的人间女子的儿子,既有神的力量,又有凡人的不羁,还有二者都有的那份骄傲与欲望。因此他成了世上绝无仅有的存在,他富有创造力且魅力非凡,难以捉摸且极具冒险精神,危险而具有双重力量。这使他成为酒神。他喝酒就像凡人呼吸空气一样自然。
某天,他从一个发光的无底袋中倒酒喝,一边沿着潘狄翁(Pandion)统治下的一条土路走,一边哼唱着自编的歌,歌里唱的是天上的海洋、会飞的美人鱼和独处的乐趣。他厌倦了在奥林匹斯山上和众神一起喝酒。他边走边喝,还不时变换形态——从半神变成梵天牛,变成一道闪电,再变成蜥蜴王。当他走近一户人家,身上闪烁的光照到农田上时,则变成一个身形矫健、面带微笑的人类。
这是伊卡里俄斯(Icarius)和他女儿厄里戈涅(Erigone)的家。狄俄尼索斯很快喜欢上了他们。他面带迷人微笑,并献上一些他的酒,二人则邀请他一同进餐。
出于对凡人主人的尊敬,也知道只有神能喝不掺水的酒,所以他在他们的杯子里掺了些水。然后他们一起度过了愉快的时光。狄俄尼索斯太尽兴了,再次上路前,他给父女二人留下了一些烈酒,还告诉他们如何酿酒。后来,伊卡里俄斯、厄里戈涅和爱犬马尔拉向左邻右舍分享了这美妙的新事物。就在这时,事情有了变数。
这个故事和其他神话故事一样有多个版本和不同解读方式,但其大意基本是这样的:伊卡里俄斯的邻居们喝了不掺水的酒,晕了过去,醒来后备感不适,以为被下毒了,于是邻居们一起用木棍打死了伊卡里俄斯,然后将他切成肉块丢进井里。他家的狗心急如焚,随主人跳下井去。厄里戈涅看到这一切后,也在树上自缢而亡。接着,狄俄尼索斯现身了。
激怒任何一位宙斯的后代当然都不是明智之举,对这位来说更是如此。人类第一次醉酒引起的误会变成了次日的大灾难。周围地区的所有人类都被粉身碎骨、被折磨或被流放到一个地狱般的岛上。至于杀害伊卡里俄斯的这群人,狄俄尼索斯为他们准备了一项非比寻常的折磨方式:他彻底地引诱他们,却不给他们想要的东西,使他们精神错乱,永远欲火焚身,却得不到满足。
狄俄尼索斯则为逝去的酒友献上了更美好的永生。他将父女二人幻化成天上的星辰,连小狗马尔拉也变成了明亮又孤独的天狼星。
不久后,雅典的国王下令称只有神能喝不掺水的酒,所有尝试的凡人都会发疯致死或直接死亡。随着对饮酒的喜爱在早期文明中传播开来,酒中掺水也成为区分文明社会与野蛮集体、智慧与粗心、健康与放荡的原则。
年轻的希腊人从“会饮”(symposium)中学会如何负责地饮酒。“会饮”这个词与“体育馆”(gymnasium)很像,这表明,想成为一位出色的饮酒者,就像训练有素的运动员一样,需要巩固、练习和训导。想要一边抿着碗中用水冲兑的酒,一边思索逻辑之美与美之逻辑,需要酒会主持的悉心教导,而柏拉图就是很好的酒会主持。据汤姆·斯丹迪奇那本很有意思的《上帝之饮:六个瓶子里的历史》,当时的学者们发现“那些和柏拉图共同进餐的人,第二天都感到神清气爽”。
由于早期人类文明获得了酒神的馈赠,并克服了饮酒的副作用,狄俄尼索斯的影响力日益强大。他有着各种天赋与馈赠,还有许多矛盾围绕其身,上百个名号都无法代表他。人们称其为“狂热者”“双面神”“舞蹈者”“放松者”“带来光的人”“纵酒狂欢者”“狂喜者”“使女人发狂者”“勇士”“解放者”“赐恩典之神”“圣者”“最远的人”“终结”“双重门”……和后来的基督一样,狄俄尼索斯的强大魅力源自这样一种说法,那就是其信徒可以通过圣餐仪式这种行为,在来世获得救赎。
信徒们认为,酒是狄俄尼索斯的血液,饮酒就能获得救赎。喝的量刚好,就能感受到救赎的先兆。但如果喝得太多,就可能发生相反的情况:人们会陷入混乱与俗世的堕落。因此这扇双门同时指向相反的两个方向,通往天堂也通往地狱,这就是醉酒与宿醉的神圣二重性。
到达枪械商店时,我头痛到了极点。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而这可不在我的人生目标清单里。我们了解了基础操作方法,拿到了耳塞和护目镜,然后得知了一个“极大的”惊喜:除了标准的军火武器,我们还可以使用锯短的AK-47。这种枪的爆炸范围非常广,射击时枪口会喷火。
同行的记者们选了一组内行人才懂的射击靶:一个一身正装的木乃伊,一个时髦版的G-man ,一个像兰博 的猛男小丑。《纽约时报》旅行作家选的靶子是一个身后有僵尸逼近的美女(事实证明,他可是位“神射手”,僵尸果不其然毫发无损)。我选了不带角色属性的通用射击靶:这是一个拼接的、毫无特色的“巴巴爸爸” 形状的靶子。即便如此,我也提不起兴趣射击。
每发子弹、每颗弹药筒、每次射击都像子弹反弹,贯穿我的头骨。天啊,带着宿醉上战场是什么滋味……疼痛、恐惧和眩晕感在你体内交战,而死亡如雨点般降临在你周围。想到几千年来士兵们都是这样做的,我的脑袋更疼了。我接着射击,直到再次感到反胃而无法试着瞄准。
从靶场离开后,我们去一家墨西哥餐厅喝超大杯玛格丽塔酒,吃变态辣的墨西哥塔可。我的这份“你绝对不想在宿醉时做的事”的清单,在一天内基本完成。而明天要尝试驾驶战斗机做特技,还要从一千英尺高的建筑上跳下来。这也是我头一次对一组免费试喝的龙舌兰心生厌恶。接着,墨西哥街头乐队出场了。
终于摇晃着走回酒店大堂,我突然想起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那间神奇的新房间在哪层。我还没开口,礼宾人员就发出一阵热情的笑声:“啊!毕晓普先生!请问新房间您还满意吗?我为昨晚的事向您道歉!”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还是让他知道我已经原谅了他,而且新的房间非常满足需求。“不过我可以再问一遍我的房间号是多少吗?”
“当然,”他敲了几下键盘搜索房间,“您今天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说完便摇晃着往3号贵宾楼走去。
这一天的事多到吐血,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我一边思索一边打开笔记本电脑,费力地给我的编辑发一条语气轻快的信息。屏幕中间有一个叫“好吧!我喝醉了!”的新文件,我点开它,开始阅读:
好吧!我喝醉了!但现在台灯关不上了,我甚至拔不掉它的插头。电线直接连在墙上这个桌子一样的傻玩意里。我得睡了,明天还要开赛车,我却关不上灯!
好的,我本想拧下灯泡却烫到了手然后又打碎了灯泡,现在床上都是玻璃。该死,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给前台打了半个小时电话也没人接,我觉得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电话是从酒店里面打来的。电话是从酒店里面打来的!
现在电话也坏了!
我的天!楼下前台那个打粉色领带的蠢蛋说我只打了8分钟电话,还因为我没穿鞋就说我喝醉了!真是个傻帽!我不得不和两个保安一起坐电梯上来,他们也觉得前台是个傻帽。大家都在笑我没穿鞋,但后来我进了房间就忘了这事,现在我的脚踩到了玻璃,保安说他们会派人来修电话,可我都等了半个小时了!!
我刚刚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女人——罗萨琳达。我想她应该是保洁主管。她在走廊外。因为要把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讲给她听,所以现在已经很晚了。她看得出我根本没醉。她说她会马上把这些都处理好,再给我弄个新房间。我说,挑一间好的,最好是可以在里面吸烟的房间。所以现在我又在等了。今天真是史上最漫长的一天。真不敢相信我得……
电话铃声响起。我放下自己酒后的胡言乱语,接起电话。
“您今天过得怎么样?”我一开始以为又是前台的人,然后听出了伯克医生自信的腔调。
“实际上,非常难受。”我说。
一阵短暂的沉默。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告诉餐厅老板他们做的鱼难以下咽的餐厅评论家。
“听你这么说我很遗憾,”伯克医生说,“不然你从头到尾和我说一下吧,也许我们能查出哪里出错了。”
“没问题。”我说道,然后从那杯蓝纹奶酪马提尼开始讲起……
“现在你感觉如何?”听过我讲述的一切后,伯克医生问。
“我觉得还好。”
“好吧,你知道,我们的成功率超过90%——”
“网站上写的是98%。”
“没错。所以我有一些理论,可以解释发生了什么。”
“请讲。”我在电脑上新建了一个文档,用来记笔记。
“好吧。其一,正如我所说,我们的成功率并非100%。对有些人来说,疗法就是不起作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你的情况应该不属于这类。”
“大约2%的可能性。”
“是的。所以事情是这样的:我在查看你说你喝了多少酒,你什么时候停止喝酒,又是什么时候来我们诊所治疗的。如你所知,我们的系统是为了治疗宿醉而开发的……”
“嗯哼……”
“……而引起宿醉的部分原因是酒精戒断,我有点怀疑这不是你之前的状况。”
“你的意思是?”
“嗯,”伯克医生说,“合理推测,我们治疗你的时候,你应该是处于醉酒状态而不是戒断状态。一段时间之后……”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我以160英里的时速驾驶一辆价值50万美元的赛车时,状况和宿醉截然相反。我那时正烂醉如泥。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恰好喝醉,而我却因为努力过头而搞砸了。所以现在整个实验都功亏一篑。更重要的是,我还醉酒驾驶了。
“该死的。”
“我们只能再试一次了。”伯克医生说。
不过我想起明天上午的战斗机项目——滚筒飞旋、锤落冲击、急转俯冲……我合上电脑。
“我今晚还是放松一下吧。明天再重回正轨。”
“好的,”伯克医生说,“之后见。”
我灌下一杯威士忌,然后脱掉衣服准备睡觉。这次灯很容易就关上了。闭上眼睛,我感觉房间很拥挤,仿佛一位非常强壮且仁慈的幽灵环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