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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几乎完全暗了,年轻的菲利普斯博士才将麻袋甩上肩头,离开了潮池 。他爬过岩石堆,湿答答的橡胶靴踏在街面上,发出吧嗒吧嗒的水声。等他回到自己位于蒙特雷市罐头厂街上的小型商业实验室时,街灯已经亮了起来。实验室是座狭小的平房,一半建在海湾码头的圆柱上,一半建在陆地上。平房两侧都是用瓦楞铁建起的沙丁鱼罐头厂,将实验室紧紧挤在中间。

菲利普斯博士爬上木头台阶,打开门。笼子里的小白鼠在铁丝网间上蹿下跳,猫在猫笼里喵喵叫着要奶喝。菲利普斯博士打开解剖台上方的灯,在耀眼的光线下将湿乎乎的麻袋扔到地上。他走到窗边那个养着响尾蛇的玻璃缸边,俯身往里张望。

几条响尾蛇盘在玻璃缸的角落里休息,每条蛇的头都看得很清楚。它们雾蒙蒙的眼睛似乎什么也没看,但当年轻人俯身靠近玻璃缸,它们分叉的舌头都探了出来,缓缓上下摆动。舌头的尖端是黑色的,后面则是粉红色的。然后几条蛇都认出了年轻人,舌头缩了回去。

菲利普斯博士脱下皮衣,在锡炉里点了火。他将盛好水的锅摆到炉子上,把一个豆子罐头放到锅里。然后他站在原地,盯着地板上的麻袋。他身材瘦削,眼神蒙眬而心不在焉,一看就是平时盯着显微镜看了太久。他留着一小把金色的胡须。

烟囱里传来呼呼的风声,炉中传出温暖的火光。轻柔的波浪在实验室下方轻轻拍打着石柱。实验室里四处都是架子,上面层层叠叠地摆着陈列用的瓶瓶罐罐,里面都是实验室售卖的海洋生物标本。

菲利普斯博士打开一扇侧门,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卧室很小,四处散落着书籍,里面有一张行军床、一盏书灯和一把坐起来很不舒服的木椅。他脱下橡胶靴,换了双羊皮拖鞋,然后回到了原来的房间。壶里的水正好发出烧开的咕嘟声。

博士提起麻袋,放到白色灯光下的桌子上,倒出二十多只海星,将它们一只一只摆好。他心不在焉的目光转向了铁笼里的老鼠。他从纸袋里拿出一把谷粒,撒在食槽里。小白鼠迅速蹿下铁丝网,埋头吃了起来。玻璃架子上摆着一瓶牛奶,夹在章鱼标本和水母标本之间。菲利普斯博士拿起牛奶,走到猫笼前,在倒奶前先把手伸进笼子,轻轻抓起一只瘦弱的大虎斑猫。他摸了摸猫,将它放进一个涂成黑色的盒子里,关上盒盖,上了锁,然后旋转活塞,将煤气送入了毒气盒。盒内传来隐约的挣扎声,没多久就停止了。在这段时间里,他把牛奶倒入了喂猫的小碟子里。一只猫弓起身体拱他的手,他微微一笑,轻抚猫的后颈。

盒子里没了声音。他关上了活塞。密闭的盒子里现在应该满是煤气。

炉子上,豆子罐头周围满是沸腾的气泡。菲利普斯博士用一副大镊子夹出罐头,打开后将豆子倒在玻璃盘上。他一边吃豆子,一边看着桌上的海星。海星的触角之间渗出了一小滴一小滴乳白色的液体。菲利普斯博士大口吞下豆子,吃完后将盘子放进水池,随即走到仪器柜前,拿出了显微镜和一叠小型玻璃皿。他打开水龙头,给每只玻璃皿都倒上海水,将它们依次摆到海星旁边。然后他拿出手表,放到白色灯光笼罩的桌面上。地板下方,海浪轻拍石柱的声音像是一声声叹息。菲利普斯博士从抽屉里拿出滴管,专心处理起海星。

就在这时,木头台阶上传来敏捷而轻盈的脚步声,随即传来有力的敲门声。年轻的博士做了个不耐烦的苦脸,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又高又瘦的女人,一身气氛肃穆的黑色西装。她的前额扁平,又长又直的黑色刘海有些凌乱,似乎是被风吹的。在强烈的灯光下,她的黑眸闪闪发亮。

她嗓音低沉地轻声说:“能让我进去吗?我有事找你。”

“我现在很忙。”菲利普斯博士兴致不高地说,“有些事必须在固定的时间做。”但他还是让开了,女人进了门。

“我会在旁边等着,你有空了再理我。”

博士关上门,从卧室里拿出那把不太舒服的椅子。“是这样的,”他有些抱歉地说,“这事一旦开始,就得按时做完。”有太多人会随意地找上门来,向他提问。他已经形成了一套惯用的说辞,来向这些普通人解释自己在干什么,说的时候甚至不用动脑子。“请坐。稍等几分钟就好。”

高个子女人俯视着解剖桌。年轻人用滴管吸起海星触角间的液体,挤到装了海水的玻璃皿里,然后又吸起一些乳白色的液体,挤入同一个玻璃皿,然后用滴管轻轻搅动里面的海水。他自言自语地解释起来。

“海星性成熟后,会在落潮时释放精子和卵子。我选出成熟的个体,并让它们离开海水,以此模拟落潮的条件。我已经把精子和卵子混合在一起。现在我要把混合液分到这十个表面皿上。十分钟后,我会在第一个表面皿中加入薄荷醇,杀死里面的精子和卵子。二十分钟后,我会以同样的方法杀死第二组,然后每隔二十分钟杀死一组。这样,我就能让精卵结合的过程停在好几个不同的地方,之后可以把它们装在显微镜载玻片上进行观察。”他顿了一下,“你想用显微镜看看第一组吗?”

“不用了,谢谢。”

他猛然转头看向女人。还从来没有人不想看显微镜。她没看桌面,而是看着博士本人。那双黑色的眼睛看着他,但不像真的看见了他。博士知道为什么了。她的虹膜与瞳孔一样黑,两者之间没有清晰的颜色分界线。她的回答让菲利普斯博士十分不悦。回答问题很无聊,然而对他的工作毫无兴趣会让他生气。他越来越想引起她的好奇了。

“在第一个十分钟里,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有些人看了会觉得很讨厌,你可以到那间屋子里等着。”

“不用。”女人用柔和又缺乏起伏的嗓音说,“你尽管做吧。我就在这儿等你闲下来。”她的双手整齐地摆在膝上,整个人都很放松。她的眼睛明亮,但除此之外,她整个人都像处于假死状态。博士心想:“看起来,她的新陈代谢速度非常慢,和青蛙一样慢。”他心里再次涌起一股冲动,想要让她从这种无动于衷的平静状态中惊醒。

他将一只小木篮摆到桌上,放好手术刀和剪刀,将一根又粗又大的针插入压力管。然后他从毒气盒里拿出死猫,摆到木篮里,把它的四肢绑到木篮侧面的挂钩上。他瞥了女人一眼。她一动没动,泰然自若。

猫在灯下咧着嘴,针尖般的牙齿间探出粉红色的舌头。菲利普斯博士动作敏捷地剪开猫喉咙处的皮肤,用手术刀划了条口子,找到一根动脉。他熟练而流畅地将粗针插入血管,用手术线将它固定好。“防腐剂。”他解释道,“待会我会往静脉系统里注入黄色液体,往动脉系统里注入红色液体——为了区分血液系统。生物课上的知识。”

他又抬头看了女人一眼,那双黑眸仿佛蒙着一层尘土。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死猫剖开的喉咙。那里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切口非常干净。菲利普斯博士看了一眼表。“第一组的时间到了。”他往第一个表面皿里倒了几颗晶体薄荷醇。

这个女人让他紧张。笼里的小白鼠又开始在铁丝网上爬来爬去,发出吱吱的叫声。脚下的石柱在波浪的拍打下传来阵阵颤动。

年轻人打了个寒噤。他往炉里加了几块炭,坐了下来。“好了,”他说,“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我没事要做了。”他注意到,女人的下唇与下颌离得很近。她仿佛逐渐醒了过来,意识从某种深深的池底缓缓浮现。她抬起头,雾蒙蒙的黑眼睛环视房间,最后回到博士身上。

“我一直等着呢。”她说,双手仍然并排平放在腿上,“你这儿有蛇吗?”

“哦,有啊。”博士声音洪亮地回答,“我有二十几条响尾蛇。我会取走它们的毒液,送到抗毒血清实验室去。”

女人看着他,但眼神并没有集中在他身上,反而像是越过他,看着他周围的一切。“有公蛇吗,公的响尾蛇?”

“嗯,正好,确实有。有一天早上,我进来就看见一条大蛇正和另一条小一点的在——在交尾。这在人工饲养环境下很罕见。所以我可以肯定,我有一条公蛇。”

“它在哪儿呢?”

“喏,就在窗边的玻璃缸里。”

女人缓缓转过头,安静的双手仍然没动。她又回头看向博士。“能让我看看吗?”

博士站起身,走到窗边的玻璃缸边。响尾蛇在沙地上盘成一团,但蛇头都能看得很清楚。它们的舌头探出来闪了两下,随即上下挥动,感受着空气中的震动。菲利普斯博士紧张地回过头,女人就站在他身边。他完全没听见她站起来,听到的只有海水在石柱上的拍打声和小白鼠在铁丝网上四处奔跑的脚步声。

女人轻声说:“哪条是你说的公蛇?”

博士指向一条粗大的灰色响尾蛇,它正独自盘在玻璃缸的一角。“那条。它几乎有五英尺长,来自得克萨斯州。我们这边太平洋海岸上的蛇一般没那么大。它能把所有小白鼠都吃掉,我喂其他蛇的时候都得把它单独拿出来。”

女人低头看着干燥平滑的蛇头。分叉的舌头探了出来,在空中颤动着停留了许久。“你确定它是公的?”

“响尾蛇是种很有趣的动物。”博士语气轻松地说,“要想把规律应用在个体上,结果几乎都是错的。对于响尾蛇,我不想把话说得太死。但我可以保证,这是条公蛇。”

女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平坦的蛇头上。“能卖给我吗?”

“这条蛇?”博士提高了声音,“卖给你?”

“你平时也卖标本吧?”

“哦——是。当然。我当然卖了。”

“多少钱?五元?十元?”

“哦!用不了五元。可是——你了解响尾蛇吗?它可能会咬你。”

女人看了他片刻。“我没想把它带走。我想让它留在这里,但是——我想拥有它。我想随时过来看看它,给它喂食,知道它是属于我的。”她打开钱包,拿出一张五元美钞。“给!这下它是我的了。”

菲利普斯博士觉得有点儿害怕。“你不必买,也可以过来看它。”

“我想让它属于我。”

“哦,老天爷!”博士喊道,“我忘了时间了。”他奔到桌边:“过了三分钟。影响不大。”他往第二个表面皿里撒了几颗晶体薄荷醇,然后又回到玻璃缸旁边。女人仍然在盯着那条蛇看。

她问:“它吃什么?”

“我喂它们小白鼠,笼子里的那些。”

“你能把它单拿出来吗?我想喂它。”

“可它现在还不需要进食。它这个星期已经吃过小白鼠了。有时候它们会一连三四个月都不吃饭。我曾经养过一条,一年多都没吃过东西。”

女人用不带感情的低沉嗓音问道:“能卖给我一只小白鼠吗?”

博士耸了耸肩。“我明白了。你想看响尾蛇吃东西。好吧,我弄给你看。一只小白鼠要两角五分。从某个角度看,这就像是斗牛,但比斗牛要好一些。要是换个角度看,这不过是一条蛇在吃饭。”他的语气变得尖刻起来。他恨死了那些把自然过程当成体育活动的人。他不擅长体育,他是个生物学家。他宁可为了求知杀死上千只动物,也不愿为了娱乐杀死哪怕一只昆虫。他早就把这事想清楚了。

女人缓缓转头看他,薄唇上露出一丝笑意。“我想给我的蛇喂食。”她说,“我把它拿出来吧。”博士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打开玻璃缸的盖子,把手伸了进去。博士冲过去一把拉开她,缸盖“咣当”一声盖上了。

“你疯了吗?”博士语气激烈地问,“就算它咬不死你,你也会病得很厉害,我想救也救不了你。”

“那你把它拿出来吧。”女人淡淡地说。

菲利普斯博士不知所措。他发现自己在躲避那双什么也没看的黑眼睛。他觉得要把小白鼠放进玻璃缸是非常错误的,罪孽深重,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有人想看的时候,他也把小白鼠丢进去过,但今晚,这个念头让他直反胃。他试图用解释来说服自己。

“旁观整个过程是件好事,”他说,“这样你就能明白,蛇是怎么吃东西的。这会让你对响尾蛇心生敬意。有很多人会做噩梦,梦见被蛇攻击的可怕瞬间。我想那是因为,他们主观上把自我代入了老鼠,他们就是老鼠。如果你能亲眼看到整个进食过程,就会体验到客观的视角,小白鼠只是小白鼠,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从墙上摘下一根长长的木棍,棍子尽头拴着皮革做的圆环。他打开玻璃缸的门,将皮环套在大蛇头上,然后拉紧皮带。屋里充斥着刺耳单调的嘶嘶声。博士把蛇拽出来,大蛇粗壮的身体在棍子周围扭来扭去。博士将它扔进了喂食箱。蛇高扬着头,有好一会儿都作势欲扑,然后嘶嘶声慢慢弱了下来。蛇爬到角落里,身体盘成数字“8”的形状,随即不动了。

“你看,”年轻人解释道,“这些蛇都挺听话的,我已经养了很久了。如果我愿意,我应该也可以直接用手抓,但用手抓响尾蛇的人迟早都会被咬。我不想冒这个险。”他瞥了女人一眼,实在不想把小白鼠放进去。女人走到了喂食箱前面,黑眼睛又盯住了大蛇石头般静止的头顶。

她说:“放老鼠进去吧。”

博士不情愿地走到鼠笼前。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小白鼠充满同情,这还是有史以来头一回。他用目光追随着铁丝网上一路向他爬来的白色皮毛。“要抓哪只呢?”他心想,“哪只才好?”他突然生气地转向女人。“放只猫进去不好吗?这样就能看到真正的战斗。猫也许还会赢呢,不过要是猫赢了,它会把蛇咬死。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卖一只猫给你。”

女人头也不抬。“放只小白鼠进去吧。”她说,“我想让蛇吃东西。”

博士打开鼠笼,把手伸进去,感觉手指碰到了一条尾巴,随即揪出一只胖乎乎的红眼小白鼠。小白鼠挣扎着向上挺身,想咬他的手指,结果没能成功,四肢摊开地吊在空中。博士快步走过房间,打开喂食箱,将老鼠扔到沙地上。“好了,你看着吧。”他嚷道。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一动不动的蛇。蛇的舌头迅速伸出又缩回,感受着喂食箱中的空气。

老鼠四脚落地,转身闻了闻自己光秃秃的粉尾巴,然后无忧无虑地跳过沙地,边跑边嗅着地面。整个房间十分安静。菲利普斯博士不知道海水是否仍在石柱间叹息,也不知道女人是否发出了叹息。在他的余光中,女人弓起腰,绷紧了身体。

蛇动了起来,动作流畅而缓慢,舌头快速地进进出出。它的动作慢极了,同时又十分流畅,以至于看起来根本不像在动。老鼠在喂食箱另一侧坐下了,抬起前脚,舔着胸口上的白色细毛。蛇继续游动,脖颈始终保持着S形曲线。

沉默不停敲击着年轻人,他能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上涌。他大声地说:“你看!它已经准备好了袭击的姿势。响尾蛇非常谨慎,甚至可以说是胆小。它的袭击非常精确,捕食过程和外科手术一样,讲究毫厘不差。它绝不会拿自己的手术刀去冒险。”

蛇已经游到了喂食箱中央。老鼠抬头看了蛇一眼,毫不在意地继续舔着胸口的毛。

“这是世上最美的景象。”年轻人说,他的静脉传来阵阵鼓动,“也是世上最可怕的景象。”

蛇离猎物很近了。它的头缓缓上抬,抬到了离沙地有几英寸的位置上,然后慢慢地前后摆动,瞄准,测量距离,再瞄准。菲利普斯博士又看了女人一眼,感到一阵反胃。她也在前后晃着脑袋,虽然动作并不明显。

老鼠抬起头,看见了蛇。它放下前脚,重新四脚站立,开始向后退,然后——致命的一击。蛇的动作快得根本看不清,他们只能感到眼前一花,老鼠猛然一抖,仿佛被看不见的拳头打中了。蛇迅速退回原先休憩的角落,重新盘了起来,舌头一刻不停地探进探出。

“完美!”菲利普斯博士喊道,“咬在肩胛骨正中间。毒牙应该能一直咬到心脏里。”

老鼠一动不动地站着,呼呼喘气,像只白色小风箱。它突然跳起来,侧身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了片刻,然后死掉了。

女人放松下来,又是一副困倦的模样。

“怎么样,”年轻人问她,“是场情感上的洗礼吧?”

她蒙眬的目光转过来落在他身上。“蛇会吃掉它吗?”她问道。

“当然会吃,它又不是因为好玩才咬死小白鼠,而是因为它饿了。”

女人的嘴角又微微翘了起来。她低下头看着蛇。“我想看它吃饭。”

蛇又从角落里滑了出来。这次它没再把脖颈挑成攻击的曲线,但靠近小白鼠的动作很谨慎,准备好了在对方反击时及时撤退。它用没有棱角的鼻子轻拱老鼠,确信它已经死了,又用下巴触摸老鼠全身,从头到尾都没放过。它似乎在测量小白鼠的体积,并且给它来个全身吻。最后蛇张大了嘴,让下颌从嘴角处开始脱臼。

菲利普斯博士费了好大劲才没转头去看女人。他心想:“如果她也张开了嘴,我会吐的。我会很害怕。”他成功地没有从蛇身上移开目光。

蛇用上下颌裹住小白鼠的头,然后开始以肠蠕动般的缓慢节奏吞咽。它先是咬紧上下颌,整个喉部裹着小白鼠的身体向后蠕动,然后再次咬紧上下颌。

菲利普斯博士转过身,走到解剖台边。“你害我错过了一步。”他恨恨地说,“这下标本不完整了。”他拿起一块表面皿,放到低倍显微镜下看了看,然后生气地把所有培养皿里的液体都倒进了水池。潮水已经回落,地板下传来的声音变成了海水的低喃。年轻人打开地板上的活门,将海星都扔进了黑色的海水里。他在死猫身边站住了。猫仰面躺在木篮里,咧着嘴,冲灯光露出滑稽的笑脸。它的身体里已经注满了防腐剂。博士关掉压力阀,拔出针头,给猫的静脉打了结。

“要喝点咖啡吗?”他问女人。

“不用,谢谢。我很快就走了。”

她还站在喂蛇箱边。博士也走了过去。蛇已经基本将小白鼠吞咽完毕,只有一小截粉尾巴露在嘴边,像条嘲讽的舌头。蛇的喉咙又蠕动起来,连尾巴也消失了。蛇将上下颌回归原位,拖着沉重的身体爬回角落里,重新盘成数字“8”的形状,将头枕到沙地上。

“它睡了。”女人说,“我要走了。过一阵子,我会再来喂蛇的。我会付你小白鼠的钱。我想让它多吃点儿。——有时候,我也会把蛇带走。”她的目光一瞬间从梦境般的蒙眬中醒了过来:“别忘了,它是属于我的。别从它身上提取毒液了,我想让它自己留着。晚安。”她快步走出了门。博士听着她走下木头台阶,却听不见她走在人行道上的脚步声。

菲利普斯博士转过一把椅子,在喂食箱前坐下来。他看着纹丝不动的蛇,试图厘清思绪。“我读过许多关于性的象征符号的心理学文章,”他心想,“但那好像也解释不了。也许我与世隔绝太久了。也许我应该杀死这条蛇。如果我知道——不,我不能向任何东西祈祷。”

接下来好几个星期,他都在等着那个女人出现。“等她来了,我就出门,叫她自己待在这里。”他如此决定,“那种见鬼的景象,我可不要再看一遍。”

但女人始终没有来。一连好几个月,博士进城时都会四处张望,在街上寻找她的身影。有好几次,他追着高个子女人跑,以为那是她。但他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 7P4I5upmoyyg9WdJqMMt2na8R55m3hngw828gTKj1gvWFaRrGuchWf9kGWmYZzh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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