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老虎飘浮相随的女孩那样如痴如醉,她微笑抬头时,我不禁遐想她是不是听见了一些音乐片段。这是个不太可能的城市,博洛尼亚——就像一个你在死后也许会行过的地方。
我离开广场,朝着大学的方向信步东行。街道两边都有连续的拱廊。这里的人不但争论明日的天气,也争论穿过城市的拱廊有多少公里。
拱廊的传统始于中世纪早期,当时称为门廊。每座大宅门前都有一小块临街的地方,许多人家有了主意,给自家地块加上屋顶。这样就可以供不期而至的旅行者留宿,让增员的仆役过夜休息,或租给大学的穷学生栖身。与此同时,民众行走于各个门廊之间,受其荫庇,把大街让给套车、马匹和牲口。长年下来,当局说服豪宅的主人自豪地维护这种对大街的贡献,同时颁行一套规范。门廊终于演变为拱廊。
对本地居民来说,拱廊是一种用石料、砖头和鹅卵石做成的行事历。你可以走访你的债主们、你的秘密情人、你誓不两立的仇敌、你最偏爱的咖啡馆、你的母亲、你的牙医、你的失业管理局、你年龄最大的朋友,或去一张你常常孑然独坐的长椅,调整你生疣疼痛的食指上的绷带——你可以前往所有这些约会,无须身处露天之地。这会给你的人生万事带来任何差别吗?不会。然而在那些拱廊下,万事会产生不一样的回音。到了晚上,晚间散步的逸乐与荒凉会沿着拱廊挽手同行。
我路过的窗户都有帘子,一律是同样的颜色。红。大多已褪色,少数是新的,但全都属于同一种颜色或年轻或陈旧的样子。每一幅帘子都在靠内的一侧跟窗户贴合,它还能根据室内所需的光线来调整角度。这种帘子叫tenda 。这种红色不是黏土红,不是赤陶色,是一种染料红。它的另一边有各种身体和它们的秘密,那一边,这些并不是秘密。
我想买一段这种红色的亚麻窗帘布。不确定有何用途。可能我只是需要用它来制作一幅肖像。无论怎样,我将能够摸到它的质感,揉皱它、抹平它,把它对着阳光举高、悬挂、折叠,遐想另一边的情景。
我问路人哪一家商店可以买到。
去帕斯昆尼斯那边试试,有个女人对我说,海神喷泉附近。
前去的路上,我在一个很久以前曾经是陶器集市的转角路过一道高墙,隔着玻璃,墙上展示出数千张黑白照片。有男子的肖像,也有女子的,各人的姓名及出生和死亡日期印刷在他们的胸膛底部,那是一个你可以戴上听诊器,聆听他们心音的位置。他们以字母排序,形成队伍。这是二十世纪中叶。多少人预见到自己的肖像跟别的几千名烈士的肖像并列,肩膀挨肩膀,一行高过一行,在市中心的一道公共墙壁上展示?数目大于我们的想象。在字母排序的队伍里他们知道赌注几何:意大利这一地区,抵抗法西斯的男女游击队员每四人中就有一人牺牲。
我看了一些人名,听见名字被诵读出来。他们的脸,大多神情自信,而在心里蕴含痛苦。审视照片,我隐约想起帕索里尼的一点儿文字。现在,在写作的时候,我找到了我希望想起的诗句:
……未来的光
从无一刻停止地伤害我们,
在我们一切日常行为里烙上
焦灼,哪怕是给我们带来
活力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