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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加是我父亲的大哥,在他出生的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维多利亚女王刚加冕成为印度女皇。他刚搬来跟我们同住的时候,我十岁左右,他五十好几。然而在我心中他没有年龄。不是没有变化,也绝非永生,这没有年龄,是因为不曾锚定于任何时期,往昔或将来。因此,童年的我,可以平等地爱他。我是那么做的。

以我成长年代的标准,他是个失败的人。手头拮据,没有结婚,不修边幅,显然也胸无大志。他在南克罗伊登 开了一家规模很小的职业介绍所。他的热情主要在于写信(还有收信)。他写信给笔友、远房亲属、陌生人、旅途中的萍水相识。在他的梳妆台上永远搁着一册邮票。他对世界的了解或推断使我着迷。青春期的我喜欢他与众不同的憧憬,他落魄而极致的执着。

他和我很少拥抱或触碰彼此的身体,我们最亲密的联系在于互赠礼物。三十年间,我们的礼物依从着一条默契的不成文规矩:任何礼物都要小,不同寻常,并能够回应心中知道的对方的某一种兴趣。

随意罗列一部分我们互赠的礼物。

一柄开启信封的小刀

一袋布列塔尼酥饼

一张冰岛地图

一副摩托车护目镜

一册平装本的斯宾诺莎的《伦理学》

一打半惠特斯特布尔生蚝

一部狄更斯传

满满一火柴盒的埃及沙粒

一瓶龙舌兰酒——来自墨西哥的沙漠白兰地

还有(这时他在医院里快要死了)一条闪亮抢眼的丝绸宽领带,我把它系到他的法兰绒条纹睡衣外套的领口上,一边呵呵笑着,未曾号哭。他也知道我为什么笑。

我爱他,也由于他的从容淡定。他相信从总体和原则而言,美好盛世在于未来。这信仰在二十世纪很难延续,除非人闭上眼睛。他到哪儿都随身带着三副眼镜——镜片个个不同。他验看一切。他一九七二年去世。

他是我遇见过的最安分守己的人,还是最执着而独立的人?也许两样都是。他永远不在你预料他会在的地方。

他练习佩尔曼记忆术 和世界语,是和平主义者。代步工具是一辆样子古板的直立式单车,后部有行李架,上面绑着他从东克罗伊登公共图书馆换来或借来的书籍。他有三张这座图书馆的借阅证,随时可以调出十来本书。

骑上单车前,他先扣上两个绑腿夹,在刚过脚踝的地方扎住裤管。这使他看上去有点儿像印度人,尽管他的肤色很白——令人联想到法国人所谓牛奶面包的那种肤色,于男子而言也分外柔软。他没有驾驶证,虽然他三十岁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西线战场上开过两年救护车。

每次和他并肩的时候——不论是比喻义还是实际意义上的——我都感到心安。他常常说,时间会证明的。他语气中有点儿什么使我设想,时间终究会证明那些我俩高兴听说的事情。

写信之外,他还热爱旅行。那时候旅行的人不少,但是观光业尚未出现。旅行者,不论富有还是俭朴,都自己计划行程。他是个俭朴的、持久不断的旅行者。他相信旅行能开阔心胸。在他阅读的大量传记之中,我记得有一本是成立了第一家旅行社的托马斯·库克的传记。另一本是柏辽兹传,在我伯父看来,他的音乐是 最杰出的 旅行音乐。 当然 。用上法语和意大利语(这比较少)词组的时候,他会露出一种自豪的微笑。

在我们家的餐室早早吃毕晚餐,他总是回到楼上自己的小卧室里读书,常常读到凌晨。那个房间不足欧陆火车卧铺单间的两倍大小,里面有一台收音机、一部打字机,他用两只手指在上面敲出信件和想法。大多数晚上,孩提和少年时的我会进去跟他道晚安,而我常常有个印象,觉得我们至少有三个人身处那个仅有一把直背椅(讨论时我总是坐在床上)的房间。那第三人,要么是他当时所读书本的作者,要么是书里他最喜爱的一个人物。就在那个拥挤的房间,我领会到印刷文字在阅读之际可以召唤出一个真人,如在身边。

伯父读的书大多关乎他计划的下次旅行,不然就是他刚结束的旅行。一年年过去,他已踏足爱尔兰、挪威、俄罗斯、丹麦、印度。(也许我夸张了,也许其中的一两次旅程,仅仅是我们在他的南克罗伊登办公室里低声交谈时计划过而已。)他也确实到过埃及、格陵兰岛和意大利。 cfaxRb26Rq0xD2MqhUPv328WZo0CiY+j/vxh0z91ewwRY3ck/0BndgOB38Rw5br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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