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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新晋宠妃

这千年的狐狸精突然扮圣女,指望忽悠谁呢?

寝宫里架起了小火锅。

宫人退下后,暴君搬了把小板凳,与新晋宠妃围着火锅相对而坐。

庾晚音涮了块毛肚送入口中。“我总觉得少了几种佐料。”

“有就不错了,吃吧。”夏侯澹没精打采地戳着盘中羊肉,“也不知道还能吃几顿。”

庾晚音呛了一下。“别说这种丧气话。”

“你是不知道我上朝的时候,那气氛有多恐怖。满堂大臣没有一个说正事,这个劝我去哪里玩,那个劝我吃点什么。怎么讲呢,就像大型临终关怀现场。”

庾晚音道:“没办法,你这身体的原主把良臣全赶跑了,只剩哄你玩的。尤其是武将,现在全归了端王阵营。其实吧,你穿来的时机有点晚了,该作的大死都作完了,现在想釜底抽薪,都没个人手替你去抽……”

庾晚音置身事外般评价了几句,一抬头,见夏侯澹以手扶额闭着眼睛,面色惨白。

她顿了顿,问:“真有那么痛?”

夏侯澹睁开眼睛,笑道:“原主脑子不好使,怕不是被疼傻的。”

庾晚音低头又下了块毛肚,没让他看清自己的表情。

她穿来已经三天了,受求生本能驱使,脑子一刻没停转,一直在思量最佳生存路线。为此,她也评估过身边这几个角色。

天选之女谢永儿,暂时没看出水平。

天选之子夏侯泊,无论穿或没穿,都不是易与之辈。

而这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夏侯澹——说实话,除了适应能力还可以,暂时没看出有什么过人之处,甚至还有点不靠谱。

更何况,原主被那偏头痛活活逼成了神经病,换成他又能抵抗到几时?

身在死局,自己与这人联手,真能干掉端王吗?

想到这里,她故作轻松地开口:“我想试试拉拢谢永儿。毕竟她是天选之女,又是端王的重要助力,能跟我们站到一边的话,胜算就大得多。而且仔细一想,大家都是穿来的,无非都想活命罢了,把话说开了还斗什么呢?”

其实她考虑的并不止这些。

她不知道夏侯澹看出了多少,但他没有提出异议。“行,明天你去与她接触。那我呢?”

“你……”庾晚音缓缓回忆着原文剧情,“你去接触一个叫胥尧的人吧。他是端王的谋士,智商很高,端王有很多行动都是他在背后出谋划策……我去,锅烧干了!”

两人忙着开动脑筋,不知不觉竟忽略了沸煮的火锅。

庾晚音听着声响不对,才惊跳起来。“水,水!”

“慌什么,这儿呢。”夏侯澹走去提起一边备好的汤壶,将高汤倒了进去。

脚步声响起。

庾晚音缓缓回头,看见了门边满脸震惊的小宫女。

小宫女适才虽然被屏退,但还是守在门口随时待命。她听见里面传出呼喊声,慌忙推门进来,正看见那位酷爱埋人的暴君手提汤壶,在往火锅里加水。

庾晚音僵硬地扭头看着夏侯澹。

夏侯澹轻轻放下汤壶,背过手去,朝那宫女瞥了一眼。

他身上明明还沾着一股火锅味儿,这一眼却瞥得目下无尘,薄唇一勾,勾出一丝冷笑。仿佛他加汤加得天经地义,只是对方该把眼睛抠出来。

小宫女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恨不得将脸埋进地里。“奴婢该死。”

夏侯澹又盯着她的头顶望了三秒,才轻飘飘地开口:“滚。”语气轻柔,带出三分疯劲儿。

小宫女滚了。

庾晚音福至心灵,回忆起初见时夏侯澹的表现,忽然用陌生的目光打量他。“你是不是演技很好?”

夏侯澹扶正了小板凳重新坐下。“还可以,谈生意免不了虚虚实实,练出来的。”

“……倒也不必练到这种程度吧!”

“刚说到哪儿了?那谋士叫什么?”

“胥尧……”庾晚音心念飞转,一阵振奋,“我突然很看好你。说不定你还真能把他策反了。”

夏侯澹:“?”

庾晚音道:“这个胥尧之所以会站端王的队,是因为你把他爹流放了。他爹是一代忠良,被你听信谗言扣了个罪名,随手发配到不毛之地。本来胥尧也得一起去,但端王暗中救下了他,从此让他改名换姓藏身于王府,成了谋士。据说此人一直没有放弃,还在暗中四处奔走,想接回老父。”

夏侯澹道:“那我去找他,就说能把他爹弄回来,条件是让他归顺于我?”

庾晚音道:“没有那么简单。他依旧会怀恨在心,质问你:‘当初为何要错勘贤愚,使家父蒙受不白之冤?’”

夏侯澹阴恻恻地冷笑一声,道:“我不过是个被蒙住双眼、捂住双耳的疯王罢了,是忠是奸,还不是一本奏折说了算?”

庾晚音被他带着入戏,摆出一脸不忿。“陛下既然已知那魏太傅信口雌黄,为何仍旧重用他?”

夏侯澹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魏太傅?胥尧啊胥尧,可怜你到今天还以为是那糟老头子害了你爹?”

庾晚音提醒道:“不是很老。”

夏侯澹道:“胥尧啊胥尧,可怜你到今天还以为是那孙子害了你爹?”

庾晚音:“……”

庾晚音道:“那是谁?”

夏侯澹凑近她,恶声恶气地低语:“是谁未卜先知,保下你一条小命?是谁满脸悲悯,将你收作了看门狗?”

庾晚音倒退一步道:“你……你胡说!”

夏侯澹笑了笑,大袖一甩,转身就走。“你大可自己去查。”

他走出两步,又停下来,回头问:“怎么样?”

庾晚音道:“牛×。”

因为无法确知寝宫内外有谁的眼线,为免引起猜疑,庾晚音这几晚并没有另找床睡,还是宿在龙床上。

枕头硬,被窝凉,空荡荡的宫殿里阴风阵阵。龙床中央拿衣服摆了条三八线,两边各躺各的,偶尔出声,聊的也是:“文里写过哪个宫人摸进来下毒吗?”

“好像没有,但我不敢打包票。”

庾晚音以前看文的时候,还会时不时随着感情线发出姨母笑。可如今自己穿了进来,才觉得那些穿越文太不写实,主角跟傻子似的,都不清楚还能活几页,居然有心思谈恋爱。设身处地,她要是夏侯澹,她绝对提不起兴致来。

翌日清晨,她顶着黑眼圈爬起来,对镜一看,直呼不好,当即摸出妆奁——这妆奁也是安贤赔着笑脸塞来的。

等到夏侯澹更了衣,庾晚音已经化上了全妆。

夏侯澹经过她身旁时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顿了一下,又回头仔细看了一眼,道:“你好像有哪儿不太一样。”

庾晚音道:“今天这个叫社畜妆。温柔和善,任劳任怨。”

夏侯澹:“?”

庾晚音道:“等下要去找谢永儿抛橄榄枝,看着慈祥点总没错。”她也看了看夏侯澹,皱起眉头,“你不是要去勾搭胥尧吗?你这脸不行的,过来。”

夏侯澹:“?”

暴君和妖妃慈眉善目地出了盘丝洞,兵分两路去做任务。

夏侯澹上朝去了,庾晚音便回了自己的偏殿。

她还在打听谢永儿住在哪里,谢永儿却自己送上了门。

谢永儿感受到了危机。

昨日她明明在冷宫门口截和了夏侯泊,抹杀了他和庾晚音情窦初开的戏码,转头却在宫宴上看见那俩人你来我往的眉眼官司。

那宠妃一边柔若无骨地依偎在暴君身侧,一边却又拿眼神吊着端王。偏偏她艳若桃李,顾盼生姿,生动地诠释了何谓天生的女主。

难道说,夏侯泊命中注定要被庾晚音吸引,而自己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炮灰的宿命,必须像蝼蚁一样死去?

谢永儿不信命。

她总有种感觉,自己上下班路上不会白白看那么多权谋文和宫斗文,天生我材必有用。

谢永儿回去之后,与信得过的姐妹团合计了一番,针对庾妃的崛起,商量出了一个简单却高效的对策。

这天她与几个小姐妹相约,提着精致点心,笑眯眯地来串门了。

谢永儿道:“姐姐如今承蒙圣恩隆眷,还请别忘了宫里亲厚的妹妹呀。”

庾晚音:“……”都是穿来的,为什么你说话就有那味儿?

谢永儿打开食盒,称是亲手做了点心,劝她品尝。

庾晚音:“……”

她拈了一块甜酥,既怕有毒,又觉得天选之女出招不至于如此低级,一时举棋不定。要真是这个智商,大概也没有策反的价值了。

谢永儿看着她将一口未动的甜酥放到一边,面上毫无反应,仍旧与她亲亲热热地聊着天。

在她们身后,谢永儿带来的小丫鬟悄无声息地挪动步子,靠近了墙角。

庾晚音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看来还是有高级招数的。

她没去管小丫鬟的小动作,赶紧趁机刷好感度。“可别提了,什么妃啊嫔的,到头来都一样。永儿妹妹,我与你说句体己话,那圣人今天能将你捧上天,明天就能让你下地狱。”

谢永儿愣了愣,原文女主是这个人设吗?

她身后的小姐妹都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劝庾晚音谨言慎行。

庾晚音道:“我信你们不会说出去。我们女人在这种地方,原就是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若是还不互相照应,岂不是遂了臭男人的愿?”

谢永儿:“???”

庾晚音说的很大程度上是真心话。

她拉拢谢永儿不是为了夏侯澹,而是为了她自己。

如果谢永儿能放下弄死她的心,她一点也不想宫斗。两个社畜斗什么斗啊,坐下吃火锅不好吗?

她现在与夏侯澹战略合作是不得已而为之,内心深处并不完全信任他。就算在最好的情况下,他俩赢了,夏侯澹坐稳了龙椅,反手将她卸磨杀驴,也只需说一句“你知道的太多了”。体制注定了她处于劣势。

要在这个生存游戏里苟活到最后,谈何容易?多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天选之女的大腿不抱白不抱啊。

然而,她又不能直接摊牌:其实我也是穿的。

因为根据原文,谢永儿跟夏侯泊是一对,此时已经开始谈恋爱了。她告诉谢永儿,就等于告诉了夏侯泊,而那位端王会如何利用这个情报,她心里没底。

庾晚音只能用这种方式暗戳戳地相劝:姐妹,别恋爱脑了,忘了男人吧,我偷电瓶车养你。

庾晚音的努力完全白费了。

谢永儿望向她暗含急切的眸子,心中反而渐渐冷静。眼前的只是个纸片人,她是不会跳出原文设定的,此时莫名其妙向自己示好,无非是为了麻痹潜在的敌人罢了。

幸好自己读过剧本。

想到端王昨夜托人送进来的香囊,谢永儿又觉得一切都在驶入正轨,形势大好。自己只需更果决些,早早将这短命女主扼杀在摇篮就行了。

谢永儿面上还在笑着,眼中却难免流露出一丝不耐烦。她看着还在组织台词的庾晚音,就像在看跳梁小丑。没必要跟一个死人浪费时间。

小丫鬟对她悄悄打手势后,她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走出偏殿,几个小姐妹顿时围住了她。

“怎么样?”

谢永儿道:“成功了,庾晚音挂在墙角的那件衣裙,裙摆处已被染上了魏紫花汁。染得很隐蔽,她自己绝对发现不了。接下来只需等她穿上那衣裙,我们便可行动。”

那“魏紫”是花名,只在牡丹园的一角种了几株。

小姐妹中犹有人担心。“只凭几滴花汁,能成吗?”

谢永儿笑道:“陛下多疑。”

“……”

跟在她身后的楚嫔迟疑片刻,小声开口:“那庾妃生得妖艳,说起话来,倒像是性情中人。”

谢永儿没有接茬。

胥尧走出御书房,胸膛里一颗心脏还在狂跳。

他是被秘密请进宫来的。

来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那暴君会找他,就说明已经发现了他隐藏的身世,说不定还知晓了他仍在暗中奔走,试图从流放地接回老父。

但他万万没想到,御书房里等待自己的会是这样一席谈话。

夏侯澹不仅没有杀他,还说可以饶恕他父亲。

想到夏侯澹字里行间暗示的意思,胥尧仍觉得不可置信,当初魏太傅进言嫁祸于他父亲,背后授意的,竟是端王?而端王转头又救下自己,兜兜转转一大圈,仅仅是为了将自己收作谋士?

胥尧不相信。

谁不知道那皇帝昏聩暴戾,就是个疯子?

疯子……会说实话吗?

胥尧满腹心事地出了宫,片刻之后,夏侯澹也从御书房走了出来,随手抹了抹泛红的眼角。

他刚才演得太投入了,说到自己被人蒙在鼓里难辨忠奸那一段,甚至还掉了两滴泪。

胥尧当时的表情就像见了鬼。

天气晴好,夏侯澹挥手遣退了龙辇,信步朝御花园走去。

庾晚音午睡过后换了身凉快点的衣裙,跑出偏殿晒太阳,不觉走到了御花园。

她正观察着池塘里的游鱼,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朝她快步跑来,尖声道:“娘娘,大事不好!”

庾晚音问:“怎么了?”

小太监惊慌失措,口中含含混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庾晚音依稀听见“陛下”二字,朝他凑近了些,问:“什么?”

她刚一凑近,小太监惊呼一声,顺势朝后倒去,一头栽进了池塘。他慌乱地扑腾几下,口中喊道:“庾妃娘娘饶命啊,奴婢知错了!”

庾晚音:“……”

她有所预感,缓缓回头。

夏侯澹就站在十步开外。

夏侯澹:“……”

庾晚音:“……”

夏侯澹看了一眼这宫斗文经典碰瓷现场,转身就走。

还在池塘里扑腾的小太监:“?”

夏侯澹没走几步,小太监又自己爬了上来,嘶声道:“陛下,奴婢有事要奏。”

跟在旁边的安贤道:“放肆!”

小太监不管不顾,口条突然变得惊人地利索:“奴婢只是偶然间看见庾妃娘娘与一个男人同行,瞧背影似乎是个侍卫,被奴婢撞破就逃走了。奴婢多嘴问了娘娘一句,她竟将奴婢推入水中……”

夏侯澹道:“拖下去。”

侍卫蒙了。“……陛下,拖谁?”

夏侯澹一指小太监。

小太监:“??”

小太监垂死挣扎:“敢问娘娘今日有没有到过牡丹园!”

庾晚音看他演得实在辛苦,捧场道:“没有。”

小太监道:“那你的裙角怎会有魏紫花汁?”

夏侯澹道:“拖下去。”

小太监:“???”

小太监被拖出三十米远,仍旧不敢相信,用尽全力叫道:“陛下,奴婢还有证人!”

夏侯澹问:“在哪儿?”

侍卫停了手。

一个老宫人颤颤巍巍上前,跪地道:“启禀陛下,老奴一直在牡丹园打扫……”

夏侯澹打断道:“一起拖下去。”

老宫人:“?”

一旁看戏的庾晚音眼睛都直了。

不是,看戏就看戏,您怎么还带狂按快进的?

眼见着两个告状的都被拖远了,夏侯澹又跟没事人似的准备甩袖走人,庾晚音不得不咳嗽了一声。

夏侯澹停下脚步望着她:“?”

周围全是宫人,庾晚音努力用眼神传递信息:大哥你OOC 了,虽然我不知道疯子应该是什么样,但肯定不是你这样。

夏侯澹顿了顿,好像还真的领悟到了什么,他缓步走到她面前,冰凉的手指犹如毒蛇般缠绕而上,抚上了她的侧颈。

他的语气堪称含情脉脉:“爱妃,你不会背叛朕的吧?”

庾晚音怯生生道:“臣妾对陛下的心意天地可鉴,陛下若是信不过臣妾……”

“怎么会信不过呢。”夏侯澹摸了摸她的脸,“朕信不过的人,都已经死了。”

周围的宫人纷纷低下头,尽力降低存在感。

夏侯澹又笑道:“是谁嫁祸于你,爱妃心中可有猜测?”

还能是谁,谢永儿呗。

这可是拉拢天选之女的好时机,庾晚音果断说出挑好了的台词:“臣妾不知。”

“真的不知?”夏侯澹阴森森地问。

庾晚音露出隐忍大度的苦笑。“陛下日理万机,无须为这等琐事烦心,况且臣妾也不愿伤了后宫姐妹们的和气。无论是谁,相信事情败露,她心中也已悔过,陛下就给她一次机会吧。”

四周宫人听得眼皮直跳。

这千年的狐狸精突然扮圣女,指望忽悠谁呢?

夏侯澹愣了愣,面色一缓。“爱妃竟有此心。”

忽悠到了!!

四周宫人呼吸急促。

这一天,庾晚音的大名传遍了后宫所有角落。

谢永儿听小丫鬟复述完案发现场的对话,眉头一动,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暴君竟对庾晚音信任到如此地步?更奇怪的是,庾晚音为何不指认自己?

因为她太笨,没怀疑到自己头上?应该不太可能。

因为她没有证据,单凭一句话无法加害于自己?但依那暴君的性子,明明不需要任何证据……

排除异己的大好机会,庾晚音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谢永儿想起她那句“互相照应”,心念微转,紧接着又觉出几分可笑来——《东风夜放花千树》全文里,庾晚音游走于皇帝和王爷之间,长袖善舞,滴水不漏,别的妃嫔全成了她成功路上的垫脚石。

如此演技,她说的话没有一个字可信。

是夜,盘丝洞第一届工作交流会议在小火锅前胜利召开。

庾晚音道:“拉拢工作不太顺利,谢永儿好像对我筑起了很高的心防,一心当我是纸片人。”她叹了口气,“我又不敢冒着被端王发现的风险,跟她说大家都是真人……”

夏侯澹道:“不是啊。”

庾晚音道:“啊?”

夏侯澹道:“你仔细想想,你是真人,她不是。她是《穿书之恶魔宠妃》里的角色,她的穿越者身份都是原作给的,包括性格和思维回路,都是早已设定好的。你想劝她反水,估计很困难。”

庾晚音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此时经他提醒,才惊觉自己潜意识里一直把谢永儿当成同类。

其实并不是同类吗?

她一时有些丧气,勉强挣扎道:“也别那么快下结论,再看看吧。你跟胥尧谈得怎样?”

夏侯澹道:“我说我召回他父亲就是一句话的事,他是聪明人,知道该拿什么来换。但他走的时候失魂落魄,估计受到了冲击,还在纠结要信谁呢。”

“挺好挺好,就照这个思路继续。你现在没有自己的势力,要在夹缝中求生,必须搅乱一池浑水。”庾晚音帮他分析,“我这几天一直在绞尽脑汁回忆原文。朝廷中的官员,七成是太后党,三成是端王党。”

夏侯澹问:“太后有可能帮我吗?”

“你想得美。她是你后妈,年纪轻,心高气傲,嫌你不听话,一直将小太子养在身边,想越过你当吕武 呢。不过你放心,书里她一直在瞎折腾,到最后也没翻出什么水花,你还是被王爷干掉的……”

夏侯澹错愕道:“小太子?”

“你儿子。”

“我有儿子?”

“……”

庾晚音道:“有,就这一个,你十五岁时生的,今年七岁。”

夏侯澹花了半分钟消化这则消息。

夏侯澹道:“那,我儿子的妈……”

“死了。好像是生完孩子病死的。”

夏侯澹苦笑道:“我现实里都还没结婚。”

庾晚音道:“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太后势大,外戚把持朝纲,党同伐异,搞得朝堂上人人自危。但这一派大多是些浑俗弄臣,成日里贪赃枉法,只会耍耍嘴皮子功夫,把暴君哄得晕头转向。

而一群武将口舌笨拙,被太后党的文臣欺压多时,不知不觉,已被端王悄然纳入了麾下。

庾晚音道:“我想了又想,只有一条路:让他们内斗。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可以随便挑拨离间,最好引得他们杀个昏天黑地,再趁机浑水摸鱼。至于具体怎么演……”

夏侯澹比了个“OK”的手势,说:“我即兴发挥。”

盘丝洞第一届工作交流会议圆满结束。

吃完火锅,庾晚音又想起一事。“其实你被篡位有一个最大的导火索,是因为一场旱灾。”

“什么时候?明年?后年?”

“我不知道,在全书差不多三分之二的地方。”

夏侯澹:“……”

一目十行、不求甚解的庾晚音有些理亏,努力将功补过回忆细节。“旱灾一来,国库空虚,民不聊生。你非但没有想办法赈灾,还听信奸臣进言,大兴土木造了个什么神宫,用来祭天。饿死的人多了,到处都在举旗造反,场面陷入一片混乱……然后你就被刺了。”

夏侯澹道:“但你不记得刺客是谁,也不记得是哪一天。”

庾晚音回:“……在倒数十几页的地方。”

夏侯澹扶额:“你能记点有用的吗?”

庾晚音怒道:“现在说这些也晚了,有总比没有好吧!总之你被刺后端王打着勤王的旗号入宫,但你伤重不治。百官进言,说此时举国情势危急,太子年幼不堪大任,求他当皇帝稳固江山。于是他临危上任,励精图治,终成一代明君。”

夏侯澹道:“我看出来了,你看书时喜欢端王。”

庾晚音道:“……视角,视角决定立场。”

庾晚音继续将功补过。“我觉得可以从根源上杜绝这场灾祸!我们现在就去搜寻抗旱的作物,想办法鼓励大面积种植。”

夏侯澹竖起拇指。

庾晚音道:“事关重大,必须隐蔽行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我想去藏书阁翻翻资料。”

夏侯澹道:“那我就找个由头,说你要编书,把你送进去。”

庾晚音道:“行。”

庾晚音心中窃喜。

这藏书阁建于皇宫边缘处,有两扇大门,一扇对内,一扇对外,以供大臣入阁阅览。

她总得为自己留条后路,万一夏侯澹玩不过夏侯泊,到时勤王的兵马长驱直入,她说不定还能玩个狡兔三窟。

庾晚音刚想到此处,就听夏侯澹补充道:“这样也好,哪天我死了,你在藏书阁乔装打扮一下,没准还能逃出生天。”

庾晚音愣了愣,心中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这日早朝,中军洛将军班师回朝。

洛将军骁勇善战,先前燕国来犯,被他一举打退了三百里——这本书的地理是架空的,大致在周边设了些小国。

夏侯澹坐没坐相地斜倚在龙椅上,一手按着太阳穴,敷衍了事地夸了几句场面话,又道:“还得多谢洛卿照顾朕的皇兄。”

洛将军道:“臣惶恐。”

夏侯泊就站在他斜后方,恭恭敬敬垂着脑袋没有抬头。

夏侯泊先前参军戍边,与将士们一同出生入死,早已混得情同手足。但洛将军回来之前就听了端王的嘱咐,在皇帝面前要表现出彼此并不熟识的样子。

夏侯澹敷衍道:“嗯,赏点什么呢……”

“陛下,臣有本奏!”户部尚书出列,“洛将军前日申领军饷,不知为何比往年多了两成。”

这户部尚书正是太后党的蛀虫之一,扒着油水最多的户部,食得脑满肠肥。

“今年各地收成不好,国库存粮大半用去赈灾了,洛将军这一下狮子大开口……”

一时间,太后党纷纷出来拱火,围着洛将军横挑鼻子竖挑眼。而端王党惯于蛰伏,并没有人出来表明阵营。

洛将军一介武夫,说不过这许多文臣,脸都憋成了紫红色,满腔杀气几乎掩盖不住,直勾勾地抬眼瞪向皇帝。

夏侯澹问:“皇兄以为如何?”

夏侯泊:“?”

夏侯泊没想到一贯独断专行的皇帝会突然把球踢给自己,酝酿了一下才应对道:“既然存粮不够,陛下心系万民,中军理当为陛下分忧。”

夏侯澹微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唇角,眼底全是嘲讽。看来这“伟光正”的王爷,也并没有真的把他那些将士放在心上。

夏侯泊琢磨着让将军先记恨上皇帝,而自己囤了些私粮,回头可以秘密接济过去。虽然分到那么多兵卒头上不过杯水车薪,但至少姿态是摆出来了。

他还想说点什么安抚洛将军,却听堂上的暴君突然问道:“朕就不明白了,军饷年年都是这个数,今年怎么就突然不够吃了?难道是边疆日子过得太滋润,一个个都长胖了?”

户部尚书带头大笑,朝堂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洛将军终于忍不住爆发:“陛下,请容臣呈上一物,好叫陛下看看你的将士每天吃的是何物!”

两只麻袋被呈了上来,安贤上前伸手入袋抓了一把,转而送到夏侯澹面前。只见枯黄的米粒里掺了三成细沙碎石。

洛将军道:“这便是户部发来的军饷!”

户部尚书尖声笑道:“何处弄来的糙米,就敢颠倒黑白,欺瞒圣上?陛下明察秋毫,怎会信你!”

忽悠皇帝多年的文臣纷纷加入了冷嘲热讽的队伍,朝堂里再次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夏侯澹站了起来。

他走到御前侍卫身边,顺手抽走了侍卫的长剑,大步跨下玉阶,直直朝着臣子们走去。

皇帝又发疯了。

户部尚书起初还在看热闹,渐渐发觉了他脚步的朝向,笑容开始消失。“陛下!”

夏侯澹提剑冲向他。

户部尚书倒退几步,摔了个四脚朝天,又爬起来边逃边喊:“陛下!”

夏侯澹穷追不舍。

户部尚书绕柱走。

看呆了的侍卫们终于反应过来,抢上前摁住了户部尚书,一人捆手,一人按脚,将他固定在原地,回头望着夏侯澹。

夏侯澹气喘吁吁地停住脚步,对着侍卫笑了一下。“怎么,等着朕动手呢?”

侍卫:“……”

侍卫一剑结果了户部尚书。

朝堂里落针可闻。

夏侯澹有些踉跄,按着头坐回了龙椅。“他笑得太大声了。”

众臣:“……”

夏侯澹指了指洛将军,道:“你,自己去户部领军饷。”

洛将军整个人还没回过魂来,好半天才磕头道:“谢陛下!”

太后党们有意无意地瞥向夏侯泊。

夏侯泊仍旧敛眉立于原地,一脸忧国忧民,没有露出丝毫得色。

夏侯泊回了王府,召来谋士商议此事。

夏侯泊道:“皇帝突然发疯,真是偶然吗?这下户部尚书一死,太后党定会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回头便会反扑。”

胥尧道:“……至少中军将士可以吃上好饭了,是好事。”

夏侯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惊讶于他突如其来的天真。“中军将士吃得好了,便不恨皇帝了。”

胥尧一向信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也感激端王的知遇之恩,从来不觉得与他谋划的事情有什么不对。然而此刻,他却感到一股凉意蹿上了背脊,那疯王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是谁满脸悲悯,将你收作了看门狗……”

胥尧能感觉到夏侯泊在看自己。他迅速转移了话题:“皇帝今日的举措确实有些突兀。他最近宠幸的那个庾妃,是怎样的人?”

与此同时,下了朝的夏侯澹正在和庾晚音谈夏侯泊。“恶人,绝对的恶人,穿没穿都是恶人。”

庾晚音道:“这样很危险,我们必须想办法比他更恶。”

夏侯澹道:“他手下那个胥尧,这几日应该会去调查当年的事。可惜,没有什么不利于端王的证据……”

庾晚音道:“证据这种东西,可以伪造呀。”

夏侯澹道:“妙啊。”

庾晚音狞笑着与他击掌。

夏侯澹道:“不,我转念一想,‘进谗言栽赃良臣’这种事本来就不太会留下痕迹,他要是能找到证据,反而可疑。”

庾晚音道:“那我们这样,先告诉他,为免端王起疑,只能将他的老父秘密接回,莫要让端王知道……然后,在接回他老父的过程中故意出点纰漏,让他以为已经泄密。”

夏侯澹懂了。“最后再找个人去暗杀他老父,扣到端王头上?”

庾晚音补充道:“但你的人要千难万险、九死一生地救下他的老父。”

夏侯澹道:“妙啊。”

庾晚音狞笑着再次与他击掌。

藏书阁临水而建,窗外波光粼粼,风景相当不错。

庾晚音办了个入职手续,便堂而皇之地坐了进来。

她全神贯注地查了两小时的作物资料,一无所获,注意力渐渐涣散。社畜摸鱼的本能战胜了理智,开始在宣纸上乱涂乱画。

便在此时,藏书阁门外有小太监唱名道:“端王到——”

为了避嫌,庾晚音的书案设在二楼深处的窗边,旁人若无手谕上不了这一层。

但宫人惯会见风使舵,知道必须给谁行方便。庾晚音隐约听见楼下传来几句人声,也不知夏侯泊说了什么,接着便有脚步踏上楼梯的动静。

脚步声不急不躁,每一步都踏得很稳。庾晚音透过书架的缝隙朝楼梯口望去,便见夏侯泊走了进来。

他今天的穿着颇有魏晋遗风,宽袍广袖,长发半束半披。这般闲步走来,端的是皎皎如月,掷果风标。天选之子颜值制霸,饶是庾晚音清楚后事,知道他手腕有多可怕,这一眼望去也不得不夸一句“美人”。

几秒后又有一人跟上楼来,做布衣文士打扮,一脸苦大仇深,仔细一看好像还易了点容,想来应该是胥尧。

他俩到这里来干吗?

庾晚音不动声色坐在原地,仔细设想了一下如果自己是原主的话,此刻应该是何表现。

——哦,原主暗恋端王来着。

那俩人一副认真找书的样子,左瞧瞧右看看,慢吞吞地靠近了庾晚音所在的角落。

庾晚音:“……”

演,就硬演。

夏侯泊终于不经意地偏过头来,似是刚刚发现庾晚音的存在,惊讶道:“庾妃娘娘。”

庾晚音慌忙站起身,含羞带怯地与他见礼。“端王殿下。”

按照原作设定,夏侯泊跟庾晚音有过一面之缘,是在她入宫之前,元夜的花市上。她偷跑到长街玩耍,偶遇了微服的夏侯泊。

于是少女对神秘俊美的青年一见倾心,回家后害了相思,不肯入宫为嫔。而夏侯泊虽然与她相处愉快,但回头就淡忘了此事。

后来庾晚音被家人逼迫含恨入宫,冷宫再遇端王的戏份又被谢永儿给抹了,以至在《穿书之恶魔宠妃》里,庾晚音全程单恋,夏侯泊则郎心似铁,只恋谢娘。

庾晚音不确定眼前这个夏侯泊是不是原主,更猜不出他为何要来找自己。

为保险起见,还是照着剧本来吧。

庾晚音悄悄抬眼看他,眸中似有如烟轻愁。“殿下为何来此?”

“想寻一本书,方才却没找到,许是记错了。”夏侯泊张口就来。

庾晚音道:“那……殿下说说书名,我也帮着找找。”

夏侯泊没有接这个茬,微笑着看她。“听闻娘娘在此编书?”

庾晚音低头道:“整理些诗文罢了,是陛下见我成日待在偏殿无聊,替我寻了点事做。”

“娘娘柳絮之才,令人钦佩。”

离得近了,可以看出夏侯泊与夏侯澹确实是兄弟。

他们都生得很白,五官也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夏侯澹的苍白带着点病态,眉眼阴沉,就差将“反派”二字刻在脑门儿上了。夏侯泊却如玉雕而成,疏朗和煦,光风霁月。

让人很难相信,他才是背负仇恨、图谋不轨的那一个。

庾晚音想透过神态判断他是不是原主,不觉凝视得久了一点,便见夏侯泊一笑,对她道:“前几日宫宴一见,娘娘也是这样望着我,似有疑惑。”

庾晚音心里“咯噔”一声,脑子飞快转动,面上婉转一叹:“只是有些错愕,没想到当初在元夜花市上偶遇的公子,竟是大名鼎鼎的端王。”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谁也挑不出问题。

夏侯泊也陪着一叹:“我当时微服闲逛,不便显露身份,还望娘娘见谅。”

当前比分0:0。

庾晚音继续试探:“这宫内消息不通,不知我家中可还安好?”

——原文设定,她爹是一个混了多年没出头的小官,夏侯泊也是认识的。如果是原主,应该答得上来。

夏侯泊回忆了一下道:“上回见到,庾少卿十分康健,似乎新近喜欢上了茶道。”

当前比分仍是0:0。

庾晚音依旧看着他,飞速思索着下一招。

夏侯泊抢了先,感慨道:“元夜一别,再次见到娘娘,险些未能认出。”

庾晚音:“……”

她这个角色的设定好像是一朵白莲花,要被化妆后的谢永儿艳压的。而且因为心系端王,对暴君一直又怕又恨,后来为了报复谢永儿才走上宫斗的道路。

现在她却抢先走了妖妃路线,当着夏侯泊的面,跟暴君言笑晏晏,耳鬓厮磨……

庾晚音的心脏猛跳了一下。

原文中的端王明明没将庾晚音放在心上,怎会察觉变化?

你只见过我两次,却看得这么清楚,果然是有问题吧?

虽然证据还不够确凿,姑且算是0.5:0吧。

庾晚音亡羊补牢,重新靠拢白莲花人设,苦笑道:“谁进了这深深宫门,还能不变呢?保持不变的姐妹们,都已成了这朱墙下的花泥。我……”她似是有些迷茫,“我还是想活下去的。”

夏侯泊顿了顿,道:“娘娘,此话我只当没听见,请娘娘切莫再与他人提起。”

庾晚音慌忙捂了一下嘴,暗含恐惧地瞥了一眼他身后的胥尧。“是我失言了。”

夏侯泊笑道:“这位是我的好友,不会乱说的。”

庾晚音点点头。

漂亮!0.5:0领先。

夏侯泊与她又行了一礼,正要告辞,目光一转,望向了窗边的书案。“娘娘在作画?”

庾晚音:“……”

庾晚音脑中的记分牌轰然坍塌。

她刚才打着瞌睡摸鱼,在纸上用幼儿园笔法画了只王八。

已经被看见了,再掩饰也晚了,庾晚音只好扮出在心上人面前露怯的样子,羞愤地红了脸。“方才我望见窗外的池水里有东西游过去,便信笔一记。”

夏侯泊凝视着那只王八,眼角抽动了一个像素格的幅度。

夏侯泊说:“这画,嗯……”

庾晚音耳朵红得快要滴血,捏着那画纸,咬咬牙便要撕碎。“殿下别看了。”

夏侯泊拦住了她:“倒也别有一番稚拙童趣,就这样撕毁,未免太可惜。”

正在费力做表情的庾晚音:“?”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庾晚音试探道:“殿下喜欢?”

夏侯泊道:“我瞧着十分欢喜。娘娘既然不愿留下,可否将墨宝相赠?”

庾晚音直觉有坑也只能顺着跳。“殿下不嫌弃便拿去吧。”

夏侯泊笑道:“多谢娘娘。他日定有回礼奉上。”

庾晚音:“?”

庾晚音瞥了一眼他腰上那只明显是新绣的香囊。原文里,这是他与谢永儿互赠的信物。

一碗水端平,不愧是端王。那边要吊着,这边也要撩着,这是在谋划什么?

夏侯泊拿着画走了。

出了藏书阁,他淡淡地问胥尧:“看出什么了吗?”

胥尧思索良久,回道:“单凭这次会面,看不出有何城府。不过眼神狡黠灵活,恐怕心思甚多,难怪能博取皇帝欢心。”

夏侯泊问:“你觉得她的言行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胥尧一愣。“奇怪?殿下指的是……?”

夏侯泊笑了笑,没再多言。

他拈起那张王八图对着光看了看,似乎觉得十分有趣,转而吩咐道:“去查查她入宫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字画吧。”

庾晚音转头就直奔偏殿,找来丫鬟小眉,问:“你还记得我从前的画吗?”

小眉惊呆了:“小姐从前画过画?”

庾晚音心中狂喜乱舞。“没画过就好,没画过就好。” nAPtMbB5A8rTZT5QMK7NmjRECJ+UXz37MVwHXEeqGMxbqaTtj4dEumasBpn33qt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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