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到处都是身着制服、手持大型突击步枪的人,扩音器传出让我们锁好门待在家的命令。头顶上空,军用直升机的广播里,比吉斯(Bee Gees)乐队的《活着》震耳欲聋,宛如为我们新的反乌托邦未来奏响的背景音乐。连续两声枪响,砰!砰!我骤然惊醒,发现躺在身边的妻子和在自己房间的女儿都在熟睡。我走到起居室,拉起百叶窗,向外望向我的左邻右舍。午夜的洛杉矶街道空无一人,弧光灯下小雨飘落,丝毫没有戒严的迹象,只有一辆停在山脚下的小货车显得格外醒目。我长出一口气。只是一场噩梦,太好了。然而,我醒来后面对的世界,所谓真实世界,与我人生前四十年所见的已截然不同,虽然不一定是后世界末日,但完全不是旧日常态。
排成蛇形的结账队伍在杂货店的收银台过道上缓缓移动。罗迪欧大道上,木板遮住了店铺被砸穿的橱窗。空荡荡的电影院里落满灰尘,阴暗无光,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人们保持着六英尺 的间距拥入食品银行,但货架已然空空如也。有人“原地隔离”,不安的家人不得不面对咫尺天涯的孤独。医院濒临崩溃,超负荷工作的医生和护士只能用自制的口罩遮住愤怒麻木的表情。当我在2020年春天写完本书的最后一章时,新冠肺炎疫情正席卷全球。
我们的“新常态”感觉极其不正常。经济和健康上的不确定性引发双重恐惧,焦虑不安的情绪持续发酵。虽然身处混乱的世界,但我们或许依然能找到一种获得平静乃至美好的方法。
在因疫情居家隔离时,我开始意识到,瑞安·尼科迪默斯(我们俩共同创办了“极简主义者”网站)和我在过去两年中写成的,不仅仅是一本关于人际关系的书,从很多方面来说,也是一份应对全球疫情的指南。我在开启这一项目的时候并未料到这一点。要是我们能在病毒肆虐之前把这本书送到那些苦苦挣扎的人手中,比如债台高筑的人、未能按自己的价值观来分配精力的人,以及被消费主义所消费的人,便能让许多人免于心痛,因为有觉知地生活就是面对危机时最好的准备。当退后一步看,我们很容易便会发现,那些所谓在做准备的人,例如电视里出现的颇为尴尬的囤积者,恰恰对危机最缺乏准备。你不能用玉米罐头和弹药来换取睦邻的支持和信任。但是如果你需要的东西少,你就能活下来;如果你的人际关系融洽和谐,那么即便身处危机之中,你也能兴旺发展。
疫情以一种隐秘的方式帮我们认清了许多事的真相。许多人要经历一场灾难之后才明白,以指数式增长为基础的经济不但不健康,而且脆弱不堪。如果经济因为人们只购买生活必需品就崩溃了,那它就远没有我们假装的那样强壮。
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本书所描述的极简主义运动开始在互联网引起关注。当时,人们急于寻找方法,来应对新出现的债务危机和过度消费。唉,过去十二年里,我们再次过于高枕无忧了。而今,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消费主义,还有颓废和分心,既有物质上的,也有非物质的。
而今,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消费主义,还有颓废和分心。
在全球疫情制造的恐慌中,我注意到,很多人都在思考那个我和瑞安十多年来一直试图回答的问题:什么是必需的?当然,答案完全因人而异。但有太多时候,我们将必需品与非必需品,甚至废品混为一谈。
在紧急情况下,我们不仅需要丢弃废品,还很有可能被迫暂时放弃非必需品——那些平日里能为生活增添价值但在紧急状态下非必要的东西。倘若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就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必需品,从而也可以让非必需品逐渐回归,让它们提升和充实我们的生活,而不会将其与废品堆在一起。
让情况变得更复杂的是,我们在不断改变,我们眼中的“必需品”也在不断变化。五年前,甚至五天前还是必需的东西,此刻可能已经不再必需。因此,我们必须持续不断地询问、调整和放手。面对危机时尤其如此,一周感觉就像一个月,而一个月,仿佛就是一辈子。
人们被困在家里,竭力面对这样一个事实:物质财富没有自己原先想象的那么重要!真相就在他们身边。那些高中篮球赛奖杯、吃灰的大学课本、报废的食物料理机,从来都没有人那么重要。疫情放大了这一事实,也给我们上了重要一课:我们拥有的物品往往会妨碍我们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我们的人际关系。人与人之间的联结日渐消失,而这种联结是花钱买不到的,只能用心培育。为此,我们必须做简化,从物品开始,推及生活的方方面面。这本书为你我这样的普通人而写,帮助我们重新整理自己的生活,先处理外部的杂乱无章,而后反躬自省,解决那些拖累我们,破坏我们与他人联结的精神、情感、心理、精神、财务、创新、技术和人际关系方面的混乱。
本书并非为全球疫情所作,而是一本日常生活指南。疫情只是强化了日常生活中的问题,令其变得更加紧迫。伴随近期的经济衰退和对意义的重新探索,我们的社会将在不久的将来面对一些关键的现实问题。很多新的规范已经确立,而随着我们不断前行,其他规范也会逐渐成形。有些人守着过往,一心想“回归正轨”,但这就像竭力握住手里的一块冰,一旦它融化就必然会消逝。有人问我,“局势何时才能扭转?”然而,“扭转”的言下之意是我们应该回到过去,回到一个对大多数人来说已经行之无效的“常态”——至少不是以任何一种有意义的方式。尽管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希望,走出当前的不确定性之后,我们能进入一种“崭新”的常态:它建立在意向性和共同体的基础之上,而不是基于“消费者信心”。
为此,我们必须再次简化。
我们需要扫清杂乱,找到前进的路。
我们必须在地平线之外找到希望。
在冠状病毒危机最严重的时候,我与自己的一位导师有过一次交谈。他是个商人,名叫卡尔·韦德纳(Karl Weidner),他告诉我“危机”一词在中文里面的写法是“weiji”,分别代表“危险”(wei)和“机会”(ji)。对于“ji”这个字是否真的代表“机会”,虽然语言学家仍存有疑虑,但我们依然可以用一个恰如其分的类比来说明:危机出现在危险和机会的交会处。
随着时间的推移,无疑还会出现更多危机。甚至此刻,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始终挥之不去。但机会与之同在。正如我的朋友乔舒亚·贝克尔说的,尽管身处危险之中,我们也有机会“重新评估一切”。
或许,危机为我们敲响了警钟,提醒着我们不要浪费机会,重新评估一切,放手,重新开始。开始极简生活的最佳时间是十年前,然后便是此刻。
——乔舒亚·菲尔茨·米尔本
开始极简生活的最佳时间是十年前,然后便是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