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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神秘又厚重的土地
——漠河之行

我到漠河来,是一顿饭引起的。一次和几个朋友聚会,大家喝高兴了,说一起出去玩几天。其中一位在漠河有朋友,说去漠河吧。夏天的漠河很美丽,而且位于中国最北端,去看看还有点意义。于是大家当场约好了这次漠河之行。

我当时乘着酒兴,就答应了。后来又碰上了不少事情,好几次差点把行程给冲了。但想着已经答应了,要是说不去,大家就都去不了,挺扫兴的。我不想做个扫兴的人,所以还是把其他事情推了,终于促成了这次行程。

漠河郊外,掩映在绿树丛中的额木尔河九曲十八弯,犹如飞天的裙带飘舞。

黑龙江对岸的俄罗斯小村庄,恬静安详。


初到漠河

到了出发日,众人一起启程。因为疫情期间航班减少,北京没有了直飞漠河的飞机,所以要从哈尔滨转机去漠河。在哈尔滨机场一待就是两个多小时,到漠河时已经下午1点多。全程折腾了7个小时,但我并不觉得累,因为一路我都在看书写东西。

从哈尔滨到漠河的航线上,一路看下去眼里都是连绵不绝的绿意,河流和湖泊点缀其间,一片万物生长、生机勃勃的景象。飞机下面就是大兴安岭,那无尽绿色的所在,是东北人民生生不息的地方。机翼下面,是飘浮的朵朵白云,像美丽的棉絮,向天边飘散开去。云朵上面,是深蓝的天空,下面,是青绿的土地。蓝色、白色和绿色的组合,美到心醉。

飞机降落的时候,我看到了阿木尔河的九曲十八弯。我在书中看到过描述,那是一个景点。俯瞰视野下的阿木尔河,在绿树丛中弯曲得如此优雅美丽,犹如飞天的裙带飘舞。还没有踏上漠河的土地,这里的景色就已经把我迷醉。

据漠河市官网介绍:漠河是国内无污染的天然净土之一,是国家生态安全重要保障区、黑龙江省生态功能保护区;全年优良空气天数达350天以上,空气中每立方厘米负氧离子达5万个,PM2.5年均值为10微克以下;是国内唯一能够观测北极光,体验极昼和极夜的地方。如此得天独厚,真是一方净土。

一下飞机,我就感觉到了空气的清新。那是一尘不染的透明,阳光照在身上,晒得发疼。白云的白,蓝天的蓝,山峦起伏的绿,近在眼前。在这里不需要寻找观景点,因为你站在任何一个点,看到的都可能是最佳景致。

北极村

大家来漠河,主要就是来看北极村,很少有人会住到漠河城里去。北极村距漠河市区70余公里,这段路程,两旁都是绿树青松。黄色、粉红的野花,在道路两边蓬勃生长。这里的土地如此辽阔,一踩油门通常就是上百公里的路程。

北极村,是漠河最大的景点,5A级风景区。当然现在已经不是村庄,而是一个巨大的景区了。北极村原来就叫“漠河村”,它确实是中国最北的村庄。中国的最北点其实不在北极村,而是在北极村东边几十公里的黑龙江航道中心线上,又叫“乌苏里浅滩”,但那个地方没有村庄。乌苏里浅滩东边不远处,就是黑龙江大拐弯,连续三个“U”形弯连在一起,形成了很壮观的景象。大拐弯两侧,一边是中国,一边是俄罗斯。

进入北极村景区需要买票。在景区里,需要坐车才能从一个点到达另外一个点,自己的车也可以开进景区。景区的核心是黑龙江边的北极小镇。小镇自旅游开发以来,曾经很辉煌,但现在已显得有点冷清。今年受疫情影响,就更加萧条。游客数量少,很多设施就荒废掉了。原野上散落着各种度假村和别墅,看上去很寥落,基本上没什么生意;有的杂草丛生,墙皮脱落,看上去无人管理。很明显,这个地方被过度开发了。

我终于看到了黑龙江。大江大河总能激起我内心的某种波澜,黑龙江更是如此。这条曾经是中国第三大内河的大江,自从1858年中俄签订《瑷珲条约》后,江北土地就被割让给了俄国,黑龙江从此成为中俄两国大部分地区的边界。20世纪90年代初,中俄两国最终同意将黑龙江和乌苏里江的主航道中心线作为两国的国界。

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期间,俄国人开始着手把境内的中国人清理掉。他们把中国人强行赶过江来,不管江水是否寒冷都要下江,冻死淹死的人不计其数,如果不下江就会被打死。他们宁可把土地让给野兽,也不愿让中国人继续生活在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土地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曾经和苏联有过一段友好的日子,这段痛苦的回忆就被淡忘了。但历史终究是抹不掉的,它在人类的记忆深处,适当的时候就会发出回响。

黑龙江的上游是额尔古纳河,也是中俄的界河。额尔古纳河本为中国的内河,1689年清政府与沙俄签订《尼布楚条约》,将额尔古纳河以西划归了沙俄,从此额尔古纳河成为中俄两国的界河。作家迟子建写过一本书《额尔古纳河右岸》,之所以叫“右岸”,就因为左岸已不再属于中国。右岸是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是书中的鄂温克族生活的地方。

我没有想到黑龙江的水是如此清澈,尽管有一点点发黑(这是由河中富含的腐殖质导致的),但整体上是我见过的大江中最清澈的一条。这说明黑龙江沿岸的水土流失不是很严重。长江、黄河、珠江、钱塘江等,基本上都是混浊的水流了,雨季尤甚。此时的东北也是雨季,但黑龙江的水却是清的,我甚至用手捧起来喝了一口。

此后的两天里,我常常在黑龙江边踟蹰徘徊,对这条江有一种不舍。阳光下,我在江边散步;月光下,我在江边伫立;酒后,我在江边引吭高歌;雨中,我在江边打伞听雨;在清晨的雾霭中,我沿着江边走向小镇的早市。面对这昼夜不息奔腾流淌的江水,我想象不出冬天整个江流被冰冻之后,会是怎样的一种天荒地老的寂静。据说,黑龙江冰封后,坦克可以从上面隆隆开过。老百姓可以坐着雪爬犁,在江上来来往往走亲戚。此岸的中国人,和彼岸的俄国人,也常常互相来往,有各种交流。

我第一眼见到这条江,就喜欢上了它,也许是因为宽阔清澈的江流,也许是因为两岸的青山,还有青山上那高洁的白云和天空。每次看到对面的青山风景,内心总会有一点隐隐作痛。一条国界彻底分开了两边,那本来是一衣带水的兄弟。但江水不可分,两岸的青山也不可分,它们是一个整体,是同一个生命。那些在江上飞舞的沙鸥和鹰隼,才是真正自由的灵魂。它们不需要考虑这边是中国,那边是俄国,它们可以自由自在地从此岸飞到彼岸,又从彼岸飞回此岸。在它们眼里,两岸是一体的,是和它们一样有共同生命的存在。

对岸只有一两个俄罗斯小村庄,估计住的人也不是很多。从望远镜里看过去,那边的房子大部分都是木板房,有的人家也有汽车,但大部分人家看来都过着普通的生活。他们坚守在这片土地上,背靠辽阔的西伯利亚,离最近的城市可能也要上千公里。不知道他们定居在这里,是自愿?还是国家强制的迁徙?在他们心里,这片土地显然已经属于他们所有,待得心安理得。树丛中俄罗斯的哨所和这边中国的哨所遥相呼应,都在守卫着自己的家园。

江里的鱼类资源丰富,江这边的中国老百姓,有不少就是世代打鱼为生的。黑龙江里的鱼都是冷水鱼,肉质细腻柔嫩,非常好吃。我在这里吃到的鲤鱼、细鳞鱼,还有各种小鱼,都比南方江河产的鱼更加鲜美,几乎入口即化。那油炸小鱼,香脆松软,是下酒的绝配。由于这边旅游业的发展,用鱼量增加,鱼价升高,渔民打鱼的积极性也空前高涨。

中俄有共同的规定,渔民打鱼不能越过河道中间线。有的渔民会铤而走险,结果就会被对面抓起来,可能要被关半年以上。据说俄罗斯人对规矩就遵守得更好,很少有越界的行为。不过他们也很少抓鱼,似乎对吃鱼不感兴趣。鱼好像也有灵性,因为在这边总被抓,所以更多的鱼会生活在俄罗斯水域那边。

另外,对岸的野生动物也比这边多。这边很多土地都被开发了,原始森林也被砍伐殆尽,动物生存的地盘就不大了。毕竟,它们更喜欢那边无人干扰的天地。据说,每年冬天都会有东北虎从对岸过来,在江水解冻前再回去。

我起得早,一个人沿着江边信步去逛早市。没想到这么北的地方居然有早市,都是当地老百姓在卖东西。主要是卖各种鱼,大多是从江里捞上来的。除了鱼,还有各种蔬菜和水果,也是自家种的,数量不多,大量批发的情况好像没有。来买东西的人,更多的是本地人,也有饭店和宾馆来采购的。外地游客不多,三三两两,会随兴买一点东西。据说原来的早市很热闹,如今因为疫情,游客少了,清静了很多,村民收入也受到不少影响。

早市周围,是一些相对老旧的房子,老村庄的风貌算是做了一点保留吧。其中有一家供销社,能看出是20世纪70年代的房子,柜台都是当时留下的,上面的招贴海报,还保持着当时的色彩。店里是一对中年夫妻在经营,东西大多是卖给村民的日常用品。因为有了年头,这里成为游客愿意光顾的地方之一。

洛古河村

第二天,我们开车到了洛古河村。那是黑龙江上游的一个村庄,从北极村开车过去要100公里左右,是黑龙江和额尔古纳河相接点所在地。这个村庄的房屋,比北极村的更加古老和破败。北极村的大部分房子,都已经被改建成现代化的房子,木头房子或木板屋顶的房子,已经极少了。洛古河村大部分都是木板房,当地俗称“板夹泥”,即里面是泥墙,外层用木板围一圈,屋顶也都是用木板铺设的。这是东北人的传统建筑。这里的房子之所以没有被改建,一是此地旅游开发比北极村晚,来游玩的人少,村民没那么富裕;二是当地政府意识到了旧房子的旅游价值,现在不让老百姓随便拆了。这倒给了我一个机会,能够看到东北山里人的原始村庄大概是怎样的。村头广场上竖着一块石头,上面写着大大的“源”字,表明这里是黑龙江的“源头”。

这里往上游大概8公里的地方,额尔古纳河和俄罗斯的石勒喀河汇合,黑龙江的名称就从这里开始。不过黑龙江在俄国叫阿穆尔河,阿穆尔也是“黑色”的意思。石勒喀河也是一条很长的河,和额尔古纳河一起,像黑龙江伸出去的两只手,往上游绕了半圈,都到了发源地蒙古高原。《尼布楚条约》签订之前,这两条河都属于中国。尼布楚,就是石勒喀河中游的一个地名。现在,石勒喀河全部属于俄罗斯,而另外三条河,从额尔古纳河到黑龙江再到乌苏里江,把内蒙古的上半部和整个黑龙江省的北部和东部围了一圈,成了中国和俄国的界河。

我们坐船沿着中国一侧的江流向上航行。水流湍急,船上行速度比较慢。两岸风景优美,船行其间,如在画中。这一江段,两边都是长满了绿树的山峦,景色比北极村那边更加原始和宁静。中国这边,已经进行了旅游开发,有度假村耸立江边;俄国那边,依然保持着古朴的田园风光,绿树丛中掩映着几座房子,江边沙滩上有几头牛在悠闲地喝水吃草。江上水流湍急,但江面看上去很平静,天上的白云倒映在江水中,给人以“江天一色无纤尘”的感觉。继续上行,中国这边的山峦也逐渐没有了人迹,两岸江山相对出,满眼都是天荒地老的壮美。5公里的逆水航行,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沿途刚好供我们饱览两岸风景。

最后,我们的船停在额尔古纳河和石勒喀河快要汇流的地方,这个地方被叫作“黑龙江的源头”。其实额尔古纳河和黑龙江是同一条河,只不过上下游叫了不同的名称。我很想让船长继续往前开一下,进入额尔古纳河看一看,但也觉得这样的要求有点过分,到了嘴边没有说出来。沿着河流继续往上走,就进入了草原地带,到了著名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在草原游牧民族的心中,额尔古纳河是十分重要的一条河流,为草原大地提供源源不断的水的滋养,它的众多支流,像一根根血脉,把草原和人民紧紧相连。大家如果听过《呼伦贝尔大草原》这首歌,就一定会记住中间的歌词:“我的心爱在河湾,额尔古纳河穿过那大草原,草原母亲我爱你,深深的河水深深的祝愿。”

夏天的大兴安岭,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蓝天白云,转眼就乌云堆积,黑云压城,闪电直击江面,雷声隆隆滚来。远方迷雾一片,把山川颜色骤然掩盖。我们船赶忙掉头,顺流而下,上行一小时的行程,回来只用了15分钟。在我们下船的瞬间,大暴雨如期而至,几乎把每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这里的雨干净到透明,干净到雨打在身上,除了清新的凉意,没有一点污染的痕迹。抬起头,你可以让雨水尽情地脸上流淌,你可以张开嘴,让沁甜的雨水滋润干渴的嗓子,这是一种和大自然共生的和谐,一种融入天地的滋养。

观音山

在漠河,有座观音山,位于从北极村到洛古河村的路上30公里处。这里原本是自清朝以来的淘金矿场。现在淘金已被严厉禁止了,因为对生态的破坏太严重,国家对矿藏也加大了保护。漠河相关部门去海南,把一尊南海观音给请了回来,让观音来镇守祖国的北部边关,保佑人民幸福安康。这座观音像和耸立在天涯海角大海上的南海观音像,是一模一样的,也是个三面观音像,只不过比例上小了很多。这里的观音像大概只有10米高,而海南岛的那座高达100米。他们把观音像竖在一座山上,同时修了一座观音庙,成了漠河的一个景点。

到观音山来,最重要的可不是看观音。观音山旁边,就是著名的老沟金矿遗址。这个地方也叫“胭脂沟”。据说当年这里产出的黄金被献到了慈禧太后面前,她心怀喜悦地说,以后有钱买胭脂了,所以这里就改名叫“胭脂沟”。太后看到金子,想到的不是富国强兵,而是买胭脂,大清朝不衰亡,简直就没有天理了。

当初这里发现金矿之后,很多俄国人越境过来偷挖。清政府知道后,决定对这里进行管辖,于是派了李金镛过来。李金镛是江苏无锡人,算是我老乡了。当初在条件那么艰苦的情况下,一个南方人来到了渺无人踪、野兽遍地、寒冷彻骨的中国最北方,不知道他是如何适应这里的环境的。来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几年之后,他病逝在了这里。现在这里建有李金镛祠堂,算是对他保卫祖国边陲平安、开发金矿的一种纪念吧。

李金镛在这里管理淘金活动、引入商贸、遏制俄国人的侵扰,最终在漠河形成了人气,奠定了漠河发展的基础。金矿最热闹的时候,据说有几万人在这里作业,把一条沟弄了个天翻地覆。新中国成立前,这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民间乱采,对环境的破坏相当严重。新中国成立后,国家接管了这个地方,继续采金,一直到20世纪末。后来为了保护环境,当地政府停止采矿,对矿区进行了严格保护。现在金矿遗址周围,还散落着当时金矿的平房建筑,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成为了历史遗迹。据说不远处还有清朝妓女墓。当时的妓女,据说有上千人。有国内的,也有从俄国来的,很多都没能再回到家乡,在贫病交加中长眠于此。

大兴安岭

除了淘金的故事,这片土地亘古以来就一直以原始的姿态存在着。大兴安岭上的每棵树,几乎都有千百年的寿命,各种野兽在原始森林里游荡,过着亿万年来一成不变的生活。人类的生活,直到新中国成立前都还不多。鄂温克、鄂伦春等少数民族,会根据季节的不同在森林中游荡。少数定居的人,也过着近乎茹毛饮血的生活。

新中国成立后,祖国大开发开始,东北成了祖国所需要的资源的集中供应地,就像母亲源源不断用乳汁来喂养孩子,东北的资源也把新中国喂养长大。大兴安岭建起了无数的林场,“叮叮当当”砍伐了几十年,最终把所有的原始森林像剃头一样都给剃光了。我们一路开车从漠河到加格达奇,再到齐齐哈尔,横穿了整个大兴安岭地区,几乎再也没有看到像样的树木。现在长在绵延不断的山丘上的树木,树龄最老的可能也就几十年,大部分都是十几年。整个森林,远看郁郁葱葱,近看小树居多。这还是十几年来保护森林、严禁砍伐带来的成果。森林的生态,要真正恢复,可能需要上百年的时间。

大兴安岭的树种,以樟子松和落叶松为主,树干要长到直径50厘米之上,一般要200年以上。曾经的伐木工人告诉我,原来在大兴安岭,两人根本就抱不过来的树比比皆是。有些树,要六七人才能抱拢过来。希望百年以后,我们的子孙后代,能够真正看到和原来一样的大兴安岭原始森林。人类要和自然共存,首先要敬畏自然,不能向自然索要太多。自然其实不需要人类,但是人类需要自然。

漠河之旅结束的时候,我们到了大庆,参观了王进喜纪念馆。王进喜的“铁人精神”,激励了一代又一代人,为祖国的建设和发展而奋力拼搏。大庆石油大会战,解决了中国特殊时期的困难,为中国走向现代化奠定了基础。今天的中国,除了要保留“铁人精神”外,更加需要用理性和长远的目光,来对待和设计祖国的长远发展。世世代代的永续繁荣、文化昌盛、国泰民安、尊重自然,才是我们要取的正道。在这一正道上,我们可以时时用“铁人精神”,鼓励自己奋发向前。 nzXveXF9PrZHRDsegUsXNuAmOxGbclvRIgznnNgvwzhVkYLCcl4djar2fXb9VOE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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