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杰回到家里后,与大多数家境贫苦的农家孩子不同,他不用为衣食住行而发愁,他的家是富有的,更是温馨的。
首先是祖母,见一表人才的大孙子学成回来了,石氏家族的大梁总算有人挑起了,心里甭说有多高兴。其次是观杰的母亲,因为看到已长大成人的儿子回来了,石家的香火总算可以承续了,随着自己年岁的增加,她做梦都在盼着抱孙子。再就是妻子了,需要交代一下的是,观杰在14岁那年就已结婚了,他的妻子叫许玉英,比他大两岁,是邻村张村五间头里的独养女,家里也有十几亩田地,比较富裕。许玉英人长得很漂亮,就是老实了一点,平时话也不是很多。观杰的同学许明本当时就住在堂姐许玉英家五间头的对面,他说他堂姐出嫁时,堂姐家里曾卖掉了一亩田,得了约50块银元,为堂姐置嫁妆,堂姐出嫁时抬嫁妆的人就有长长的一里地,他是女方的舅爷,对此记得很清楚。关于这件事,笔者曾问过当地的一些长者,因为从观杰的性格上分析,他是一个有远大抱负却又具有很强独立意识和主见的人,14岁那年,他还是绍兴稽山中学的一位一年级学生,怎么会与一位16岁的姑娘结婚呢?是他自己相中的意中人,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是后者,那唯一可以解释的是,因为家里要他早续香火,挑起重担,即便观杰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他也只好唯命是从,而这样的事,在当时那个社会是十分普遍的现象。
但不论是哪一种原因,现在丈夫回来了,作为妻子,许玉英心里当然是十分高兴的。自嫁到石家,丈夫与她离多聚少,有时甚至长年不着家,现在,这个英俊的、已长大成人的丈夫就站在了自己的身旁,她再也不会让他离开自己了。想到这里,她的心里顿时涌现出一种说不出的羞涩和甜蜜。
然而,无论祖母多么高兴,母亲多么期待,妻子多么温柔,观杰的想法却与她们的想法大相径庭。
“我要走了。”在一次晚饭后,观杰对还未离席的家人们宣布。所有的人都听清了观杰的这句话,但又都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什么,阿永,你说什么呀?”
“我说我要走了,奶奶。”观杰平静地对祖母说。
“走,到哪里?”母亲用眼睛盯着儿子问。
“安徽泾县。”
“安徽泾县?在哪里?”祖母一脸茫然地问。
“很远,离这一两千里地。”
“去那里干什么?”祖母沉着脸接着问。
“去投军,新四军。”
“去投军,打仗?”祖母的脸刹那间白起来。
“对,奶奶,实在待不下去了,您看看,日本人马上就要打到家门口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国家就要灭亡了。”观杰有点激动地说。
母亲一听便哭起来:“可国家也不在乎你一个人,你去了国家就不会灭亡了?”
观杰站起来,走到母亲的跟前说:“娘,您不要哭,我一个人虽救不了国家,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果大家都像您说的那样,你也不去,我也不去,都指望别人去,那国家还有什么希望啊?”
“哥哥,你什么时候走啊?”观杰的弟弟石永培含着眼泪问。
“明天,阿培,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奶奶和爹娘啊!”没料想这句话,把在场的人都弄哭了,祖母哭着用拐杖点着脚下的石板说:“阿永,你就听我一句话,不要去,等我死了以后你再去,我不拦你。”说毕,回房间去了。
这一晚,一家人几乎都没睡,在祖母和母亲与观杰说话时,观杰的妻子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流着泪,然后在大家说话时,悄悄回到了房间。是啊,她能说什么呢,她了解丈夫的性格,他决定了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坦率地说,与祖母和婆婆的痛苦心情相比,她的绝望可以说一点也不比她们少,结婚已经四年了,丈夫因为在上学,长年累月都不在家,这她都能体谅和理解,好不容易盼到他回来,本以为一家人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谁知丈夫又要离开了,而且竟然是去投军,投军不就是要打仗?打仗不就会死人吗?想到这里,这个可怜的女人将头埋在被子里,呜呜地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