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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9月的一天早晨,天还没有亮,上虞县大勤乡任叶村石家台门内石余渊家那两扇乌黑油亮的大墙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从墙门外的台阶下朝里望进去,可以看到被高墙包围着的院内有三间朝东、三间朝南的二层楼房。楼房很高,是乡下有钱人家典型的走马楼,建筑也考究,长廊立柱的牛腿和上下两层的门窗上全是精美的雕刻,看上去十分阔气。楼的一侧是三间堆放杂物和给长工住的厢房,中间是一个由鹅卵石铺成的大天井。在当时经济并不发达,又常受曹娥江水侵袭的大勤畈,能建得起这样宅邸的人家并不多。

不错,在任叶村,石家虽不是最有名的富豪,但也算家境殷实。观杰的父亲石余渊是个牛贩子,他从天台等地把牛运过来,再到上虞、余姚一带去贩掉,由此挣了一点钱,买了村民的几十亩薄地。

石余渊的侄子、今年已90岁的石永祥告诉笔者说:“那时候,我们家里有二十几亩地,我记得在黄狼 畈有四亩,在烂田畈有六亩,还有‘长二亩、短二亩’。这些土地除了少量自己种的之外,大部分都租给任叶村的村民种,因此家里的生活条件在当地属于比较富裕的。”

任叶村远眺。(蒋丽丽、顾一鸣 供图)

不想就在那一天,本来富足平静的石家发生了一件大事情:石余渊的儿子观杰(原名石永仙,又名石子英)要离家外出,去安徽投军了。这对石家来说,可以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家中亲人——尤其是观杰的母亲和祖母——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

观杰1921年3月出生,在家排行第二,上有姐姐石爱仙,下有弟弟石永培和妹妹石爱莲。作为家里的长子,观杰的出生,对石家来说是一件大喜事。给孩子取名的时候,石余渊说:“就叫他永仙吧。”所谓“永仙”,就是永远像神仙一样长寿、快乐的意思。

在家里有着绝对权威的祖母对“永仙”这个名字很满意,因为她认为这个孙子不仅是家里未来的顶梁柱,更将是石家传承香火、延续血脉的希望。

由观杰故居改建的新楼(金舒燕 摄)

采访观杰的堂弟石永祥(中坐者)及侄子石先叶(左二)(金舒燕 摄)

就这样,这个叫石永仙的被家里寄予无限希望的孩子,在祖母和父母亲的精心呵护下慢慢长大,这孩子聪明英俊,活泼开朗,从小就备受祖母和母亲的宠爱,甚至在整个任叶村都人见人爱。

1929年年初,8岁的观杰被家里送到村里的私塾去读书。三年后,即1932年,观杰考入了离家十几里远的章镇虞南高等小学(后来的县立第三高等小学)。虞南高等小学的前身是创办于清光绪十一年(1885年)的金氏义塾,民国二年(1913年)改称虞南高等小学,民国十五年(1926 年)改名上虞县立第三高等小学,校址设在姜山脚下的伴月庵。

据观杰当年的小学同学,今年已97岁的许明本告诉笔者,县立第三高等小学是当地一所富家子弟才读得起的小学,当时每月的伙食费就要5元钱。学校的女校长叫钱良玉,她是湖州师范学校的毕业生,但她只是个挂名的校长,实际负责学校事务的人名叫贝再然,是上虞岭南人。许明本又说,其实县立第三高等小学真正的校址并不在伴月庵,而是在伴月庵旁边新建的校舍内。因为伴月庵在当地名气大,所以也就傍了它的名。但他和观杰倒是常去一墙之隔的伴月庵玩耍,当时庵内还有不少的尼姑和信徒。

章镇镇小,原虞南高等小学,观杰当年曾在此校读小学

许明本告诉笔者,观杰的姐姐石爱仙嫁到了他老家张村,观杰常来姐姐家里玩,所以他与观杰早就认识。后来两人又在同一所学校里念书,观杰比他大2岁,又比他高一级。印象中观杰喜动不喜静,只要下课铃一响,他就会跑到操场上打球、练双杠、跳远……反正一刻也闲不住。有一次,学校里举行跑步比赛,观杰与一个叫蒋海林的同学分在一组,起初蒋海林跑得比观杰快,观杰不服气,竟脱掉鞋子,穿着一双新买的白丝袜跑了起来,最后蒋海林竟被他追上了。许明本回忆说,在虞南高等小学读书时,与观杰最要好的同学有三个,一人叫蒋海林,一个叫竺宝桢,还有一个就是自己,后来四个同学一起去报考慈溪的锦堂师范学校,但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三个同学都没有被录取。之后,四人就分道扬镳了。观杰参加了新四军,成了赫赫有名的英雄;蒋海林字写得好,一开始到春晖中学做抄写员,后来成了“挺四”部队的少校军需官,解放后被判了刑;竺宝桢考入了江西国民党军校,成为一名营级军官,后在新疆驻防时发起了和平起义。

观杰当年报考的慈溪锦堂师范学校

2020年5月的一天,笔者为了了解观杰当年“毁家纾难”与妻子离婚的事,再次来到章镇张村采访许明本老人,那天,许老因身体不适正躺在楼下的小床上,见到笔者之后,他便把一份事先写好的《关于观杰的青少年回忆》递了过来,说:“年纪大了,许多事都忘了,可观杰的事我一直记得很清楚。”这是一份极为珍贵的资料,在笔者收集的所有关于观杰的文字中,由观杰的同学手书观杰青少年时期的回忆文字只此一份,为此,特照录如下:

许明本手迹

我于11岁下半年(1934)就读章小五年级,那时乡下只有四年级。观杰那时读六年级。章小背靠姜山,面向章镇,后面有一个伴月庵保留。

有位前辈写下一副木牌:“鸟语花香琴韵,琶音樵唱书声”,可证明风景之美。那年全县运动会章小夺冠,说明教育质量是可以的。

那时乡下人就读章小,只有两桌人寄宿,都是殷实子弟。

六年级称为老生,对新生有倨傲之气,带有封建气息。永仙可不这样,他爱笑,微胖,细长眼睛。

他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清晨在操场和班长蒋海林赛跑,跑不过就脱下鞋子,露出一双新买的白丝袜,毫不惋惜。

大约我12岁那年,他和我堂姊阿玉结婚,我堂弟还小,我代他去做妻舅大礼,我躲在一角看他家的“闲书”《七国志》,他还是跑进跑出,他爹骂他不像个新郎官,说明他好动而我好静。

他参加新四军后,回妻家探亲,都是我作陪。他热情地向我讲国家大事,如胡愈之发表文章说苏联进军波兰是侵略。他还说国民党分三派:汪精卫、何应钦联日反共,冯玉祥、宋庆龄联共反日,蒋介石、陈诚反共抗日。这些,他都是以老大哥的身份讲的。

后来他与阿玉离婚了,是共睡一张床上协议的。他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牺牲,还是不要耽误你的青春了,嫁妆你都拿回去,只留一只梳妆台作纪念就行。

我伯母是卖掉田产办嫁妆的,相当丰厚,我姊在农村也算端丽,他都弃之如敝屣,任叶村人都骂他是“家仙”

许修(明本)
2020年5月23日张村97岁

采访观杰读小学时的同学许明本(金舒燕 摄)

1935年,在县立第三高等小学就读三年后,观杰听说绍兴稽山中学正在招新生,就在祖母和父母的全力支持下,兴致勃勃地赶到绍兴去参加考试,没料想竟真的考中了,这使他非常开心。因为稽山中学一直是观杰心中向往的学校,该校创建于1932年9月,原名“私立绍兴中学”,由爱国民主人士邵力子会同朱仲华、金汤侯、汤日新、徐柏堂等10位乡贤出资创办,是当时绍兴第一所完全中学。学校的招生面向旧绍兴府属各县的学生,但当时各县想到该校读书的学生非常多,而最后录取的学生又很少,因此竞争十分激烈。最后,学校共录取了240名新生,录取率不到四成,这其中也包括上虞乡下来的孩子观杰。这一年,观杰14岁。

与在私塾和小学所受的启蒙教育和传统教育不同,进入稽山中学读书的观杰,感到自己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尽管学校的教室、宿舍、礼堂和膳厅等办在旧绍兴府儒学宫的旧居里,但学校的教材、学风却是全新的,学校的氛围更是给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观杰带来深深震撼。在这里,每天最早映入眼帘的是校门口那块由邵力子先生亲笔题写的醒目校训“卧薪尝胆”四个大字。在这里,每天唱的第一首校歌是由学校训育主任创作的《卧薪尝胆》:“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稽山风景清幽。卧薪尝胆,有志竟酬,光荣历史长留。莘莘学子,负笈来游,相期远绍旁搜。缅怀前烈,品学勤修,会看轶美驾欧!”在这里,他第一次面对面听到了邵力子、马寅初、汤日新、朱仲华、冯克书(省督学)、王逸尘(辅仁大学训育主任)、李权时(经济学博士)等一批文化名家和学者的激情演讲。在这里,他第一次参加了由学校自治会组织的两个抗日救亡组织——“反日救国委员会”和“提倡国货委员会”——并成为其中的积极分子。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绍兴稽山中学正门

2019年12月4日上午,笔者曾专程来到绍兴稽山中学,希望能在学校的档案中找到一些有关观杰的信息,哪怕一丁点也行,然而很遗憾,负责接待的校办公室沈建红老师告诉我们,由于年代久远,加上建校以来因战乱所经历的多次迁徙,许多原始的资料不是被战火焚毁,就是已经散失,而他们移交给市档案部门的史料,只是从 1937 年起始,此前的所有史料——当然包括当时的师生名单——已很难找到和确认。这就是说,除了观杰当年的老师和同学,要回忆起观杰在稽山中学的情景已经不可能,可观杰当年在稽山中学的老师还能找到吗?要知道,即便他们现在还健在,也差不多是一百多岁的人了,他们还能记得八十几年前那个叫观杰的学生吗?

从现在能够找到的由党史专家写的几篇关于观杰的回忆文章看,观杰在稽山中学读书的时间并不长,最多也就一年多,那他为什么在还没有毕业的情况下就离开稽山中学呢?笔者找了很多的资料,也问过许多人,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但观杰的同学许明本的说法似乎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在观杰离开章镇去绍兴稽山中学读书一年后,自己也从章镇县立第三高等小学毕业了。当时他从一张小报上看到了一则招生广告:校址设在慈溪观海卫镇的锦堂师范学校正在招收师范生,锦堂师范是由当地一位在日本经商的爱国华侨吴锦堂,于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投资二十三万银元创办的。浙江省当时有两所很有名的师范学校,一所是省城杭州旁边的湘湖师范,另一所就是位于慈溪观海卫镇的锦堂师范。该校规模很大,教学设备和器材先进,读书条件十分优渥,不仅所有学生学费全免,伙食费只须交一半,毕业时还能保证分配,从而吸引了大批的学子前去应试,许明本也决定前去试一试。恰好,正在绍兴稽山中学读书的观杰也看到了这则广告,于是,他连家里的意见也未征求,就当即决定从稽山中学退学。回到家里,他找到了许明本,同时在场的还有他们在县立第三高等小学读书时的同学蒋海林,三个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一起赶往慈溪观海卫,参加师范生考试。

然而很遗憾,分数公布的那天,那张贴在学校门口大红纸上的录取名单中,似乎只出现了许明本一个人的名字,这怎么可能呢?三个人睁大眼睛昂着头,又从头至尾、从尾到头找了好几遍,最后只得接受了残酷的现实——除了年龄比他们小的许明本,观杰和蒋海林都没有被录取。这次落榜对好胜心和自尊心极强的观杰是个不小的打击,以至于在回家的路上,平时总是活泼开朗的观杰竟变得沉默寡言,判若两人。

1937年9月,有个叫徐宝谦的章镇人,从美国读博士回来在上海创业,看到家乡教育落后,便萌发了要办一所义学的念头。于是,便筹措资金,回老家章镇办了一所义务临时中学,也称补习中学。当时的学校办在章镇金氏宗祠的祠堂里,首期招生30人,但两个月后,徐宝谦离去,学校停办。次年,曾在章镇县立第三高等小学负责过实际校务的贝再然及乡绅魏福嘉等8人又接着在原址办了一所“上虞战时失学青年补习中学”,未几,在征得春晖中学本校校长宋崇义(当时学校名誉校长经亨颐先生刚去世)的同意后,又将补习中学冠名为春晖中学章镇分校,而校址则选在了离章镇七八里远的凉泉寺内。正在家里待学的观杰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分校读书的。不过,在填写学生表格的时候,出现在姓名一栏的名字已经不是石永仙,而是叫“观杰”。一个与观杰相熟的老师问他为何要改名,观杰郑重地说:“观海卫的锦堂师范没有录取我,我虽不会消沉,但一定会记住,日后努力向上,争做一个杰出的人。所以我取了个‘观杰’的名字用以自勉。”

凉泉寺——当年春晖中学章镇分校旧址(金舒燕 摄)

春晖中学本校坐落在风景秀丽的白马湖畔,于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由近代教育家经亨颐先生,在得到民营资本家陈春澜先生的资助后创办,创办之初,学校荟萃了一大批名师、硕彦,夏丏尊、朱自清、朱光潜、丰子恺等人都曾先后在此执教,从而为推行新教育,传播新文化,“一洗从来之积弊”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由此赢得了“北有南开,南有春晖”的美誉。

笔者手头有一张黑白老照片,照片的顶格印着这样一行字:“民国二十七年六月春晖分校初中二、三年级合影”。也就是说,这张照片摄于1938年夏天,距今已有80多年的历史了。合影者共有18人,中间坐着的年长者,应该是老师。后排右边站立的第一人,就是观杰。这一年,观杰17岁。剃着学生头,穿着学生夏装,脚套黑色运动袜,看上去英俊干练、朝气蓬勃。

春晖分校师生合影——右立第一人为观杰

尽管地处章镇的春晖分校与白马湖畔的春晖本校相隔数十里,但既然冠上了“春晖”的名字,学生们就得处处按照春晖中学的要求来办。笔者在查阅春晖中学的有关资料时,在一本书中曾看到有一篇《规约》的节选,其中有《服饰规约》这一条,内中这样规定:冷天须穿着黑色制服,夏天穿着童子军装,在热天得穿暗色的衬衫短裤,鞋袜须一律玄色,风纪扣、纽扣及裤扣均要随时扣好。衬衫下端应裹入裤内,等等。也就是说,不用人介绍,仅凭这些学生的服饰和精神头,就能看出这是春晖中学的学生。

1938年对每一个在春晖中学求学的学生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自1937 年“七七”卢沟桥事变爆发和“八一三”日军大举进攻上海后,上虞许多地方也遭到了日机的狂轰滥炸,大片房屋变成废墟,数百人被炸死炸伤。而自1938年2月起,日军飞机对上虞的轰炸变得更加频繁和疯狂。22日,他们先是轰炸了曹娥白米堰飞机场和附近的曹娥老坝底,炸死炸伤19人,炸毁房屋70余间。4月6日,4架日机又轰炸了百官镇中街及下市头,当场炸死45人,炸伤60多人,炸毁房屋32间。5月7日,日机又轰炸了道墟镇,适逢该镇正在举行庙会,炸弹落入密集的人群中,当场炸死炸伤100多人,毁房数十间……

日机轰炸上虞

日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在上虞制造的种种暴行,激起了上虞各界民众的强烈愤慨,也使正在学校读书的观杰和同学们的抗日激情更加高涨。在学校,除了完成必要的学业外,观杰和同学们的课余时间几乎全投入到抗日救亡斗争中。他们上街喊口号,演讲,贴标语,宣传抵制日货,编写发行油印刊物,组织演出抗日戏剧《还我河山》《卧薪尝胆》等。同时,观杰和同学们在学校还抓紧进行体能和军事训练。当时,母校春晖中学专门制订了一份实施战时教育的计划,在计划第一节“战时的课程及教材”中要求:国语科,采选现代抗战文字,如中央宣言、紧要函电、专家论据、报章社评等。史地科,采授民族英雄传记、历代抗敌御侮事略。军事科,讲授山川形势、远近险易广狭及世界大势。劳作科,挖掘防空壕。美术科,鼓励绘制抗敌漫画。自然科,讲授防毒常识及做简单之实验。

在该计划中,最令观杰兴奋的是第四节“关于战时体格锻炼办法”,里面讲到要“厉行强迫跑步,注重器械体操,兼习国术,利用环境实施野外教育,间星期举行爬山,远足及黑夜行军……”

观杰的堂弟石永祥告诉笔者:任叶村的人都知道观杰在学校里学会了武术,有时观杰放学回家,就会带着石永祥等几个兄弟去村里玩,遇到一人多高的围墙或丈把宽的溪沟,他只要找根毛竹或木棍,一纵身,就能轻松跳过去。有一年夏天回家,观杰与几位兄弟去村里的池塘里游泳,衣服一脱,身上全是疤痕和肌肉。他参军后能长期在部队里担任军事干部和军训干部,与他在学校里受过的这些军事训练不无关系。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观杰和同学们在日益高涨的抗日浪潮中不断得到锻炼和成长的同时,一个坏消息传到了学校:日军要强渡钱塘江,准备进攻绍兴了。这个消息在全浙东引起了骚动,其实去年年底杭州陷落时,就曾有消息传来,说日军要进攻浙东,当时在春晖中学读书的许多学生纷纷逃离了学校,学校只好提前放假。但日军占据杭州后,倒没有一下子攻到浙东来,这样学生们又重新返回了学校。而且由于浙西沦陷区大批学生的到来,学生的人数一下子由原来的四百多人狂增到七百多人,学校似乎又兴盛了起来。然而这一次,是不能再存侥幸心理了。因为种种迹象表明,日军已做好了要强渡钱塘江的准备。就这样,仅开办了一年多时间的春晖中学章镇分校在远处传来的隐隐的炮声中停办了。

学生们到街头开展抗日救亡运动 VjKLaoNpdCfqm+XwUE8H+TmRVM6KGJA/Q2Z0YQrPtV5YjbL82/oveDD7H4m3Fqt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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