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树根和他 179 团的战友们在江苏的崇明岛(今属上海市)海滩上紧锣密鼓地进行海上训练准备解放台湾时,朝鲜的形势却一日三变,日益严峻。
1950 年 6 月 25 日拂晓,朝鲜战争爆发。
1950 年 6 月 27 日,美国总统杜鲁门命令美国空、海军部队给予南朝鲜掩护及支持,同时命令美国海军第七舰队侵入我国台湾海峡,并且盗用联合国名义纠集十几个国家出兵朝鲜。
1950 年 6 月 28 日,美国陆军第 8 集团军已开始直接参加地面作战。朝鲜半岛烽烟顿起,局势急剧变化。
对此,毛泽东主席在美国军队直接参战的当日,在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八次会议上发表讲话,严斥美国对朝鲜和我国领土台湾的侵略,指出:“全世界各国的事务应由各国人民自己来管,亚洲的事务应由亚洲人民自己来管,而不应由美国来管,美国对亚洲的侵略,只能引起亚洲人民广泛的和坚决的反抗。”中国人民“既不受帝国主义的利诱,也不怕帝国主义的威胁”。他号召:“全国和全世界的人民团结起来,进行充分准备,打败美帝国主义的任何挑衅。” 同日,周恩来总理兼外交部长也发表声明,强调指出:“杜鲁门 27 日的声明和美国海军的行动,乃是对中国领土的武装侵略,对于联合国宪章的彻底破坏……美国政府指使南朝鲜李承晚军队对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进攻,乃是美国的一个预定借口,也是美帝国主义干涉亚洲事务的进一步行动。”
这是美帝国主义在沿袭日本军国主义的老路,通过吞并朝鲜,进而入侵中国东北,达到其灭亡中国,实现统治亚洲、征服全球的野心。
对此,作为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能置之不理吗?当然不能!
1950 年 9 月 7 日,沈树根所在的 20 军军长兼政委张翼翔到上海参加第 9 兵团召开的军长、政委会议。会上,华东军区司令员陈毅传达了中央军委的决定:第 9 兵团解除攻台训练任务,开赴山东兖州地区训练整补,在思想上、物质上做好入朝参战的准备。
次日,中央军委主席毛泽东电令:“9 兵团全部可以统一于 10 月底开到徐济线,11 月中旬开始整训,该兵团在徐济线整训期间仍归华东建制,唯装备及整训方针计划受军委直接指挥为宜。”
但是,美帝国主义不可能叫 9 兵团等到 10 月底了,连 9 月底也不可能等到了。
就在 9 兵团接到毛主席的电令一周后,即 1950 年 9 月 15 日,美“联合国军司令部” 总司令道格拉斯·麦克阿瑟亲自指挥美军第 10 军两个师,即美军陆战 1 师及步兵第 7 师及其所属炮兵、坦克兵、工兵等部队共 7 万余人,在 500 架飞机、300 余艘舰艇的配合下,在南朝鲜的第二大港口城市仁川实施登陆,北朝鲜军队虽进行了顽强抵抗,但最终仁川还是于当日陷落。
1950 年 9 月 20 日,尚在上海郊外进行战前训练准备解放沿海岛屿和台湾岛的 20 军突然接到兵团命令,解除攻台训练任务,火速开赴山东兖州地区,待命入朝。
10 月 7 日,20 军各师便分别由上海市和江苏省的黄渡、南翔和昆山等火车站登车,向山东兖州进发。60 师全师由黄渡火车站登车北上,经江苏的南京、安徽的蚌埠,14 日到达山东邹县,进入国防机动位置,各团分驻于津浦铁路两侧,师部位于山东的邹县。
郭荣熙回忆说:当时对于部队停止训练往北走,大家都感到很突然,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有的说是去北方搞生产,有的说是拉到南边打台湾……为了保密,连营团首长也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有胆大的战士想去首长那里探听点儿秘密,结果遭来的却是一顿训:“不该问的不要问,该知道的迟早会让你知道。”
还有的回答得更干脆:“你问我,我问谁?”或者“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就这样,大家都蒙在鼓里,从黄渡火车站登上闷罐子军列 后,大家都挤在一起,一开始还好,有说有笑的,后来,听着列车哐当哐当的车轮声,渐渐地都进入了梦乡。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有人推了推沈树根的胳膊:“咦,副排长,车子怎么停下了?”
沈树根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你问我,我问谁?”正这时,从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跑步声,随后就听到急促的哨子声,还有人在大声地叫喊:“开门!开门!”
“下车!下车!”随着车厢正中两扇大门被“隆隆”地拉开,带队的 179 团营连首长们先跳下车,接着是班排长。待沈树根跳下车厢时,恰好有一股冷风吹到他身上,令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乖乖,这么冷”。沈树根这才发现,他和战友们的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夹衣。
喷着浓浓蒸汽的机车有点儿疲惫地卧在铁轨上喘着气,时不时地冒出一两声沉闷的汽笛声。179 团的人全都下来了,在此起彼伏的口令声中,大家很快就站好了队,沈树根用胳膊肘碰了下排长王洪法:“怎么不走了,到山东干什么?”
王洪法悄悄地回了句:“谁知道。”
“山东、山东,煎饼大葱。”有人在队伍中开了句玩笑,但当即就被沈树根制止了:“别乱说,我们当年打泰安、莱芜、孟良崮战役,没有老乡给我们送煎饼大葱,能取得胜利?”
有位新战士问沈树根:“副排长,听说山东的煎饼能把人的牙齿硌掉?”
“那你就去镶个大金牙。”沈树根怼了他一句。队伍中立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按部署,179 团驻扎在山东邹县津浦铁路一侧的几个村庄中。对山东这一带,沈树根和他的战友们是熟悉的,北撤以来,他们就一直转战山东、河南、江苏等战场,历时 5 年,期间经历了泰安战役、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济南战役、豫东战役及淮海战役等多个战役,足迹遍及华中及华东大地。
部队安顿下来后,当即就有一大批国民党四川起义士兵和山东地方武装补入团里。训练是紧张的,但更紧张的似乎还是气氛。在训练的间歇,沈树根他们每天都可以看到有无数趟军列呼啸着风驰电掣般地向北驶去。这些军列都是些棚车,有些蒙着帆布,显得很神秘,不知道里面载的是什么东西;有些则满载着人,从飞速掠过的车厢中,可以看到车厢内马灯 灯光映出的模糊人影,从统一的着装看,这都是些军人。
“哎,你看到了吗?”有一次训练的间隙,沈树根抽出香烟在与排长王洪法对火的时候,指了指一农舍墙上写着的几条大标语:“打进济南府,活捉王耀武。”“保卫山东省,解放大中原;大家一条心,胜利向前进。”
“才多少时间啊,不仅中原解放了,连全国也解放了。”沈树根说。
“是啊。”王洪法感慨地说:“形势的发展太快了,不知道这次又要去解放哪儿了,解放台湾?可台湾在南边啊,我们又怎么往北走呢?”
“是啊,我也不明白。”
“会不会去朝鲜?听说这段时间朝鲜正在打仗,形势很紧。”
“也有可能。”
就在 179 团 3 营 8 连 3 排的两位正副排长对形势做着种种猜测时,终于,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消息不知从谁的口中传了出来:团里的首长们都去曲阜孔林的 9 兵团驻地听首长做报告了。听什么报告,大家当然不知道。但沈树根从多年跟随部队南征北战的经验中以及这些天他们所看到、感受到的氛围中预感到:团首长的会议一定和打仗有关。
这是 1950 年的 10 月 29 日。过了若干年之后,沈树根和他的战友们才知道,原来那天是朱德总司令来 9 兵团召开的团以上干部会上做入朝作战的动员报告。朱总司令在报告会上说:党中央于 10 月 8 日做出了组建中国人民志愿军和由彭德怀担任司令员和政委的决定,第一批部队入朝后已经打响,25 日中央军委收到第一份战报,第一批入朝部队歼灭敌一个先头加强营,战斗还在继续进行中。
朱总司令接着说:“朝鲜战场的形势大家都是清楚的,政治局的同志商量的结果,一致认为我军还是出动到朝鲜为有利,这对中国、对朝鲜、对世界都极为有利。而我们不出兵,让敌人压到鸭绿江边,国内国际反动气焰增高,则对各方都不利,整个东北边防军将被拖住,南满电力将被控制。何况麦克阿瑟已经扬言:鸭绿江并不是中朝国境分界线。鸭绿江未必能隔开侵略战火,我们应当参战,必须参战,参战利益极大,不参战损害极大。”
朱总司令又说:毛主席提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口号,这个口号提得很好,它同我们民族的利益联系起来了,使全国人民知道,不仅是抗美援朝,还有保家卫国的问题,这就把国际主义和爱国主义统一起来了。
之后,朱总司令又分析了 9 兵团这次入朝作战的有利条件和不利因素,他说,9 兵团部队没有在寒带作战的经验,所以一定要注意防冻。同时,在敌军掌握制空权的情况下,要切实注重防空。朱总司令最后说:我们的方针是力争世界和平,不怕战争;和平更好,打也不怕,我们可以取得最后胜利。
会议结束时,尽管主持会议的首长再三要求团长们回去后暂时保密,但是,179 团政委张浪回到团部刚一露面,沈树根就敏感地对王洪法说:“要打大仗了。”
王洪法说:“你怎么知道?”
沈树根说:“你没见政委的脸,笑眯眯的,每次有仗打了,他都这样。”
王洪法一听,“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想不到你沈树根还真会观察。”
原来 179 团团长张季伦这时还在赶往东北的火车上,就在他们团登车北上时,他正因病在上海一家医院接受治疗,当时部队曾计划在山东兖州整训一个时期,张季伦准备在身体状况好转后,再赴兖州与部队会合,没想到朝鲜形势急转直下,中央命令 9 兵团迅即入朝。这样,张季伦便无法再在医院里待下去了,就匆匆带了一名通讯干部、两个警卫员和阮世炯、陆剑英两个因事迟行的干部,直奔沈阳,与大部队会合。
沈树根猜得没错,就在政委回到团部的第 4 天,即 11 月 3 日,9 兵团命令 20 军:立即开抵吉林省梅河口地区集结,进行短期整补后,入朝作战。当天夜里,第 20 军各师自山东姚村、曲阜、兖州、邹县等站按第 59 师、第 58 师、第 60 师、军直 、第 89 师(原属第 30 军,1950 年 1 月归调至第 20 军)的序列依次登上火车。
火车“咣当”一声开动后,就有一位战士问沈树根:“副排长,我们这是往哪儿开啊?我都不知道方向了。”
“你说往哪?往北!”正靠在车厢壁上抽烟的沈树根回答。
“往北?往北去干什么,副排长?”
“你说去干什么?”因车厢内很挤,沈树根挪了挪身子,因为睡不着,他本想逗一逗这问话的战士,但当他借着车厢顶部摇曳的马灯灯光,看到问话的是一位刚从山东地方武装补充过来的新战士,看年纪,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便轻轻地说:“去打敌人啊,同志哥。”
“去打反动派吗?”小战士认真地问。
“对,打反动派,把反动派统统都干掉。”
小战士正要再问,旁边有个人边转身边嘀咕:“睡吧,睡吧,‘小山东’,明天说不定还真要打仗呢。”
车厢内于是出现了片刻的安静,只有车轮在铁轨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在“隆隆”的轰鸣声中,列车犁开浓重的夜色,向既定目的地狂奔。
5 日凌晨,火车经过一天的疾驶,终于慢慢停靠在一个站台上。
“到哪儿了?”被一个急刹车晃醒的沈树根揉了揉眼睛,问紧挨在旁边的王洪法。睡眼蒙眬的王洪法打了个哈欠说:“天津。”
“你怎么知道?”
“你没听外面在广播吗?”
“那怎么停下了?”
“不知道,可能是要加水吧。”王洪法从袋中摸出一包“金鸡牌”香烟,抽出一支递给沈树根。沈树根摇摇头,说:“不抽,嘴巴苦得很。”说毕,就从人堆里站起来,走到车厢的门口,透过机车喷出的蒸汽,他看到在车站站台的台柱上、墙壁上、电灯杆子上,乃至候车室的窗户上,都贴满了五颜六色的标语。他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才看清上面写着这样的标语“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打败美帝野心狼”“响应党中央毛主席号召,支援朝鲜人民正义斗争”“向英雄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学习致敬”……正看时,突然车站里的喇叭响了起来,先是播放雄壮的乐曲,之后是播音员播送中央各民主党派声讨美帝国主义滔天罪行、拥护中共中央“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英明决定。
这时车厢里可以说是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立了起来,刚才睡意蒙眬的人一下子都瞪大了眼睛,他们尽可能地往车厢门口挤,以便使自己能听清楚外面的广播。
“哦,原来是要打美国鬼子啊,怪不得前段时间报纸、广播天天在说朝鲜的事!”不知谁在人群中嘀咕了一句。
“看来我们这次要和美国鬼子干了。”
“朝鲜在哪里啊?路远吗?这么说,老子要出国打仗了?”有人兴奋地说。
“出国好啊,老子将来也好在儿子面前吹吹牛皮。”
“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有人开了句玩笑。
正说话间,有两列军列从他们旁边的轨道上呼啸而过。
“这是哪个师?59 师吗,他们怎么不停就过去了?”王洪法问沈树根。
沈树根说:“59 师在我们前面早过去了,这可能是军直和 89 师,他们就在我们师后面。”
“看样子,前方形势吃紧了!”王洪法皱了皱眉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