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有有,这个名字多好呀,有有,就是啥都有的意思,有吃,有穿,有花的钱。这要感谢他大,名字是他大起的。有有没上过多少学,初中都不曾读完,又没手艺,不像别人是个木匠、泥瓦匠啥的出力能挣钱。但,有有的确有了,有一万六千块钱。他这钱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是他挣的。是他十块、五十块、一百块,在医院的太平间、殡仪馆抱死人、背死人挣的。不要看有有没文化,他从不给死者家属硬要,也不强行规定价格,干完活后,一切由死者家属自愿,给多少是多少,有些十分困难的死者家属不给,不给也就算了,他也不计较。就这样,一年下来除了吃喝花销,净落一万六。
有有两岁死了妈,十二岁有了后妈,童年时,是衣无扣,鞋无带,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野孩子,后来,还经常遭到后妈的毒打。有有对家极其厌恶,十四岁后经常不回家,在河里逮过鱼,架起火烧着吃,充饥;偷过包谷、红芋,自做熟,充饥;偷西瓜、偷柿子、偷桃、偷杏是他的拿手好戏。有时也偶尔回家——也都是半夜——他那可恶的后妈和那可恨的父亲睡了以后——他从不敲门,要不就睡在屋檐下,要不就睡在牛棚里。曾经有一次,他家的牛下了牛犊,天气又很冷,没办法他还和猪睡了一宿:“猪身上的那虱子大的和麦粒一样,而且还多,如果拿木梳一梳,不用两三下,就能接一碗。”这是有有在殡仪馆干活时给人谝的,把殡仪馆的女会计恶心的几天吃不下去饭。
有有的父亲和亲友们也曾想法管他,毕竟是自己的娃,但由于从小没有好好的“育苗”,以至于像一颗树一样偏枝长的太多,又太粗,放荡不羁的长荒秧了,把主杆都挤得歪曲了,形成太多的恶习——他们也爱莫能助,只有放任自流。
这一次有有一跑,就是一年。这一年有有没干那些不正经的事,而是在殡仪馆做了一个差事,本来挺不错,但因一点小事,恶习复发,大打出手,打伤了殡仪馆的一个小管事的,殡仪馆的头头一气之下,另找了一个胆大不识字的汉子把他顶了。有有的生财之路绝了:“顶了就顶了,反正快过年了。”有有也没生多大的气,他默默地收拾了一下铺盖行李,回。
有有这也算是衣锦还乡。
有有在火车上憧憬着自己的未来:“先盖三间一层子的平房,有房,嘿嘿,难道能没有女子娃主动地往我怀里扑?!肯定有,肯定还多,我挑呀拣的,最后和个女子娃结婚了,然后,种上几亩地,小两口过着和和美美的小日子,把他们都眼红死。”有有盘算着,他要让过去看不起他的人,瞧瞧,我有有,有咧!他见了他大,他后妈,就把那一百元的大票子两指头厚的一摞子拿在手上“哗哗哗”地抖上一阵子,然后,再装进兜子里。他们整天喂牛,喂猪,在地里东山的日头背到西山,冬天时手冻的咋跟娃嘴一样的血口子;夏天时,汗从那尻渠子往下流——肯定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任凭他们说多少好话,我有有绝不心软,绝不给他们一分钱。最多把那大票子再掏出来把他们幸幸,然后,再装起来,哼!不信服他们狗眼看人低,过去那样地整我。
有有望着火车的窗外,飞过的村庄、树木,噗哧的一声笑了。
秦川盆地上有一个区王镇,这个镇是个锣鼓镇,这儿的人打的锣鼓远近闻名。腊月二十八,是最后一个年集,镇上的人格外多,做生意的、赶集的人,车水马龙,再加上锣鼓队正演练着新的锣鼓午,围观瞧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区王镇沸腾了。
到了区王镇,有有心情特别好,虽然经过坐火车,坐汽车,两天的奔波,脏身污面,背着个行李卷和逃荒的难民差不多,但是,他脚步轻盈,脏脸上时常掛着笑,一会儿走到鞋摊问问皮鞋的价格,一会儿在掛衣服的衣架上用他那黑乎乎、能搓出“黑药丸丸”的脏手摸摸这,又摸摸那,虽然常常遭到摊主的白眼,然,有有总是抱以微笑离开。现在的有有,不是过去的有有,有咧,有有也有了绅士的风度。
有有的家离区王镇还有三里路,他穿过闹区,人渐渐的稀少了,可是,看见镇外建起了几座大楼,还有人叮叮噹噹地干活,“真历害呀,只一年的时间家乡的变化就这么大。”有有想碰见一个熟人谝谝,同路回家,把他喜恱心情释放一下,但从区王镇闹区到这儿,他苦未碰见一个熟人,那大楼里肯定有熟人,干活的肯定是本地人,但也不能为这事去找呀,他妈的,那怕是个仇人也行呀!但连个仇人也未曽碰见。其实早有人看见了有有,但人们见了他就像见了瘟神一样,都远远的躲开了。因为,有有在家乡一带名声太大了,过去小孩哭了,大人只要一说:“有有来了。”小孩竟然就不哭了。有有只能独自一人往家走。
突然,有一个怪异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养鸡养鸭,养猪养羊,都比养老鼠强。”
“神经病!”有有骂了一句。有有虽然不爱做庄稼活,但这个道理还是知道的。但有有一看周围没人,那个在路边站着的人提着个兜子,分明是向他说哩,有有走了过去;“你这人有意思,啊,乱喊的熊哩,谁不知道养老鼠光糟踏粮食,谁还养它呢。”
那人说;“对呀,那你说谁家没有老鼠。”那人蹲了下来,打开了自己的包,掏出了一大堆死老鼠,还有活的粘在那厚纸上“扑楞破楞”地乱动,同时,那人还掏出了一包包的药……
这老东西是个卖老鼠药的。有有笑了,把行李放在地下,一屁股坐在了上面,就和那卖老鼠药的谝了起来。卖老鼠药的告诉有有;“我叫董天明,专卖消灭老鼠的器械。不是吹,我一个月出来三次,养活一家五口人的吃喝花销。我这药老鼠吃了,一步点头,二步爬地,三步毙命。是有名的三步倒……”
“噢,你要去长庄?”
有有点点头。
董天明告诉有有,“去长庄,走那边那条路已经不行了,让高速路挡住了,现在要绕着走。”
本来有有是往正南走,而董天明却指了一条向东去的路。
有有看了看这个留着小胡子的、足有六十多岁的老头说;“给我买两包老鼠药,这是我对你给我指路表示的感谢。”
有有顺着卖老鼠药的人指的路没走出五十米,就听见一片嘈杂声,甚至还夹杂着歇斯底里的怒骂声。有有好奇,也好热闹,就背着行李卷朝那地方走去。
嘿,好大一个赌场。
这是一个空旷地域,有三间破瓦房,残垣断壁,没有窗子没有门,房顶还有筛子大的三个“天窗”,时不时还掉下几块土圪塔。但是,就是在这频临倒塌的房里挤满了人,全是赌徒、赌棍,乱成了一团。有用扑克牌推十点半的,也有用扑克牌耍“肉夹馍”的,还有用扑克“漂三叶”的;但没打麻将的,可能是因为打麻将还要桌子、凳子、麻将布等之类的东西,很麻烦。故此,在这样的场合失去了这样的赌法。而观擦家认为:在这个赌场,不方便携带不是主要问题,主要是麻将赌得太慢,不过瘾,有人是不怕麻烦的,你看那些摇宝的人,竟然还用架子车拉来了一张“八仙桌”,那人把架子车停放在离“八仙桌”不远的地方,就坐在架子车上。只要有人给“八仙桌”前一站,他就走向前去,笑嘻嘻地拉一下人家的衣角,等人家回过头来,用惊愕的眼光看见他那笑嘻嘻的面孔时,他就伸出一只手,是老赌徒就不声不响地给他两元钱或一元钱,也有给五元、十元的不等。然后就拧过身去参赌了。那些新来咋到的赌徒,不知道这“笑嘻嘻”、“一伸手”是什么意思,只要一问,便也就啥话不说给几元钱了事。这拉“八仙桌”的人,一天搞上个百二八十的不成问题,这比外出打工强得多,出力少,利润大。
这个赌场,要数八仙桌跟前围的人最多,至少有十多个人,有的人在外围搬个石头爬在前面人的背上,有的人把废半截砖摞起来,歪歪斜斜地站在上面。人群的中间地带的空气非常难闻,基本上是二氧化碳气体,因为中间密不透风,人们都朝中间一个方向呼吸。赌徒们个个面黄肌瘦,就是缺氧的原故。
“八仙桌”是枣木做的,桌面溜滑溜滑的泛着红光,腿上,还浮雕着四条龙。据此物的主人、也就是在架子车上坐着的人讲;“这东西历史以来就是用作赌钱的,距今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
庄家手上拿着两个五分钱硬币,先将一个硬币在桌面上用手一旋转,紧接着将第二个硬币也转动,在两个硬币还在高速旋转时,庄家迅速用一个白亮亮的不锈钢碗将两个五分硬币一扣,然后,将碗往前一推,再迅速地往后一拉。庄家萧洒地做完这些动作后,才将始终弯曲着的腰直了起来。高声叫喊;“捺,捺”
庄家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任何人不能接近,也不能侵犯,因为庄家的身后有三个保镖,像三个恶煞一样保护着他,给他留有相当大的空间。此时,喊声一片;“我捺通,我捺贯……”
顿时,桌面上的钱就满了,捺通的在庄家的左手边,捺贯的在庄家的右手边。有一百元的,有五十元的,也有三百的、八百的,有的将钱卷成一个卷,有的将钱迭成两折,有的干脆就一张平平展展地放在桌子上,反正在这儿不要五十元以下的钱,原因很简单,没办法找钱,影响速度。血汗在这儿不如水,金钱在这儿纸一般。
这一局输嬴在五千元左右。
何为通?何为贯?通就是翻开碗后桌面的两个五分硬币朝上的那一面是一样的,是国徽都是国徽,是麦穗都是麦穗,即为通也。一反一正,谓之贯。
有有在这赌场中浏灠了一遍,最后在外面找了个本来是四条腿,现在只有三条腿的长条櫈子,他将行李垫在缺腿的地方,用手摇了摇,还比较稳当。于是,站了上去,给八仙桌增添了一个新鲜血液。当然,有有免不了要给拉架子车的两元“打兔”钱。
在有有看来,谁都有机会嬴,赌钱,赌的是运气,如果运气来了,谁也挡不住,很快就发啦。现在有一种说法;叫短平快,就是在短的时间内平平安安地大把大把地賺钱,那真是大快人心。赌,只有赌,才能短平快来钱。虽然有有出门一年不曾赌钱,但他仍然认为;赌钱不是啥瞎事,有嬴必然就有输,没输的就不会有嬴的。怕输就不要来赌,不赌肯定嬴不了钱,想嬴钱,就去赌,当然也可能输,你要把这看做正常的现象。只要没搗鬼的,那是咱们运气不行。
当有有看了几遍这种赌法以后,尤其当有有看见两个硬币还在高速转动的时候就被庄家用碗扣上了,谁都不知道碗低下的两个硬币是那个面朝上的,庄家肯定也不知道。所以,有有决定;赌几把,这全凭的是运气,输嬴是一比一。说不定一会儿功夫就能将三间一层子的钱変成三间两层子的钱。于是乎,有有打开了他的钱带,也捺了二百元试试,有有捺的是通……
哈哈,有有竟然中了。两个五分硬币都是麦穗朝上,嬴啦,就这一下子二百元変成了四百元。这几天的车费及盘缠又回来了,嘻嘻,第一次碰运气,竟然就中啦。
有趣的是,这次庄家还赔了,庄家吃贯不够赔通,亏损六百五十元。有有知道,这时候庄家背运了,这时不下大注那才是儍蛋。所以,有有这一注下了五百元;“咥,往黑里咥,舍不得亲娃套不住狼。”
有有这次捺的是贯。谁能料想到,又嬴了。正像有有想的那样,庄家背时了,有有不亦乐乎,真是时来运转,硬铮铮的一百元大票子就是五张,是嬴的。有有想再能赢两次的话就把活咥齐了。但同时他心里不免还有些后悔,如果前两次一次压两千,那现在就有两万元了,那将是啥火色呀。咱还是胆子小。可有有又一想,赌钱赌的是运气,虽然庄家背时了,但是你一旦捺的多了,庄家的运气可能因此而変活了。世间的事,该咋地一切由命来决定,你别想多拿。再说也没卖后悔药的。然而有有心里还是很感激那个卖老鼠药的人。
有有捺第二次的时候,庄家又赔了三百元。这说明这些捺的人很历害,猜的准。有有看了看周围,一个个家伙都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像是一群叫化子,有有知道;这都是些大赌徒,大赌棍,他们之所以能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是熬成的,是经常的彻夜不眠,不吃不喝修练而成的。这样的人不能叫赌徒、赌棍,而应叫赌侠、赌仙,人家的职业就是赌——人家岂能猜不准。有有下定决心随这些老江湖发财,那边捺的多就往那边捺。前两次,有有无意中随了这个大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