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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袭十三州

就这样,围绕着让王师范讨伐朱温这个大目标,杨行密把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诏书提供了行动合法性,让平卢军师出有名;张濬的书信提供了行动的合理性,颇能打动在王师范心中分量很重的正义感;杨行密串联李克用表达的加盟意向,又为这个行动提供了可行性,使它看起来不那么像自杀。

于是,兼有理性与理想主义的王师范被说服了,他决心拯救大唐,弘扬忠义,在杨行密最需要的时候(而不是大唐天子或李茂贞最需要的时候,虽然这一点王师范未必完全清楚),毅然出手,向自己曾经拜过码头的强大的汴梁朱温,发起挑战。

天复三年正月初四(朱温与李茂贞缔结和解盟约的同一天)凌晨,一支五百人的平卢军小部队,在王师范最能干的部将刘鄩的率领下,正乘着夜色的掩护,无声无息地来到黝黑高大的兖州城墙下。

刘鄩已经事先派人化装成油贩踩过点,他们非常准确地找到了城中用于排污的隐秘水门,从这里钻了进去,经下水道进入城内。接下来,这支精锐的小部队乘着大部分毫无防备的守军还在梦乡畅游,以极高的效率控制了城内的节度使衙门(兖州是泰宁镇总部所在地)及四面城门,进而兵不血刃地占领了全城。

话说这兖州城理论上的守将,可是朱温任命的泰宁节度使葛从周,那位人称“无事莫挑拨”的“山东一条葛”,一生战功累累,威名赫赫,这次怎么会这样容易地让刘鄩“挑拨”了,还把重镇丢得这么麻利呢?

原来,虽然葛从周与王师范的职务名称一样,但两者的职务性质大不相同。葛从周即使当上节度使,本质上也只是朱温的部将,并未成为真正的一方诸侯。朱温在哪里需要他,葛从周就得像螺丝钉一样地钉到哪里。像兖州这种安全的大后方(此前多数人包括朱温都是这样认为的),不是你葛从周应该待的地方。这不,他现在正率军驻扎于邢州,监视与防备李克用,根本就不在泰宁镇的地界上。

葛从周不在的结果,就是让刘鄩打了这一次极漂亮的袭城战,等到天明时分,兖州城中的居民起床开始新一天的劳作时,大多数人还没有发现他们的城市已经易主了。

葛从周的老母和妻儿当然不属于这大多数,他们住在节度使府衙中,天未明时就被平卢军俘虏,度过了惊慌恐惧的一晚。但当他们见到这群敌人的主将刘鄩时,又感到了意外的惊喜:来的这位将军彬彬有礼,在面见葛从周的老母时,甚至下拜叩头,如同见到自己的母亲一样。刘鄩还给葛从周的妻儿另外安排了住处,吩咐士兵不得打扰,待遇从优。葛从周的其他亲属,以及城中的绝大部分居民,原来干什么的,现在还干什么,一切照旧,就像没有发生过战争。

刘鄩第一次担任主将,做到了真正的秋毫无犯,在这暴虐乱世之中初显难能可贵的仁将之风。

王师范的袭击目标远不止一个兖州。另一员平卢将领张居厚,在刘得手的同一天,也率领一支二百人的精锐小分队,化装成商贩,推着小车,来到支持朱温一方的大唐临时朝廷所在地华州。显然,如果他们能把这个地方拿下,将给华州版的朝廷来个一锅端,那对朱温政治合法性的打击力度,无疑将大大超过刘鄩攻陷兖州。

不过,接下来城门口发生的事,让平卢军的美好设想永远成了幻想。曾在长安保卫过崔胤等朝廷公卿的朱温部将,现任华州代理长官(知州事)娄敬思见这群商贩个个虎背熊腰,一点儿也不像生意人的样子,便勒令他们停车接受检查。

张居厚一行人的车上,装的可都是武器之类的违禁品,哪能老老实实让汴军查看?于是,他们突然发难,当场格杀娄敬思,然后大声地叫喊着,冲进城中。这样一来,张居厚虽然斩杀了汴军一将,可奇袭的效果也就大打折扣了。

城中的最高长官,华州朝廷首脑崔胤只好站出来,当一只被赶上架的鸭子,临时指挥城中的部队抵抗。虽然打仗对崔相国来说,专业有些不对口,但张居厚的奇袭部队的人数毕竟太少了。一番苦斗之后他们被崔胤指挥的华州守军赶出了城,被迫向南逃亡,在逃至商州时被追兵追上,全军覆没。

但这还远远不是全部,据史书记载,除了刘鄩和张居厚,王师范此前还派出了至少十一支精锐的特种攻击分队,他们或伪装成使者,或伪装成商贩,分别前往汴州、徐州、郓州(今山东东平)、齐州(今山东济南)、沂州(今山东临沂)、孟州(今河南孟州)、滑州(今河南滑县)、陕州(今河南三门峡)、虢州(今河南临宝)、洛阳、河中(今山西永济),在正月四日这一天同时发难,点向朱温集团的周身大穴。

在地图上对这些“穴位”进行一下简单分析,似乎可以将它们分成两类:齐、郓、兖、沂、徐五州为第一类,它们都在平卢周边,拿下它们可以扩大平卢的安全缓冲区,并与杨行密的地盘实现接壤;汴、滑、孟、陕、虢、洛阳、河中等属于第二类,它们都处在黄河或汴水、渭水边上,是朱温集团辖区内交通大动脉的主要节点,拿下一个,就能严重影响朱温军队的调动及后勤的供给。

不知道这个行动计划是王师范自己一拍脑袋想出来的,还是有其他什么人替他制订的,但不得不说,相对于介绍过的同时期任何一次军事行动,这个袭击计划实在是太超前,太标新立异。

在开战的第一时间内,同时对敌境内多个目标实施纵深打击,打乱其组织结构,使敌人陷于混乱,从而失去从容反击的能力,这样的战术完全不是古代战争的打法,反而很有现代闪击战的某些特征。

不过,这是否能证明,王师范(或他身边某位没留下姓名的参谋人员)是一位超越时代的大军事家呢?不好意思,依在下的愚见,战术运用一旦“先进”到脱离了时代赋予的客观条件,那它就不再高明,而变成一种愚蠢了。

用多支小股精锐突袭敌军关键性纵深据点,初看起来很像今天的特种空降部队,但我们知道,他们并不具备今天的通信与交通条件。他们一旦出动,彼此间基本上就无法联系了,更谈不上配合作战,实际上变成了一颗颗孤立无助的小沙粒。朱温的地盘可是一个州一个州打下来的,军队都是百战余生,虽说主力被调到关中,中原相对空虚,可要迅速集中一两万人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岂是这些小沙粒就能撼动的?一句话,成功那是侥幸,失败才是正常。

事实也证明,剩下那至少十一支攻击小分队,不用说向刘鄩看齐了,连张居厚那样的战果都没有得到,就全部输得干干净净,白白浪费了一大批军中骨干。

其实,就算他们侥幸成功,又能怎么样?被袭击的目标大多距离平卢非常遥远,即使得手,也不可能指望主力部队的后续支援(史料记载,王师范只向最近的齐州、兖州派出过后续部队),不可能支撑下去。

比方说,假如在 1944 年 6 月 6 日早上,天气突变,使在诺曼底的登陆行动被迫中止,那不用说,已经降落到德军腹地的 82 空降师与 101 空降师,不管他们表现得如何英勇顽强,也必然会成为美军战史上最惨的师级番号。

从以上的分析和实际作战结果来看,虽然刘鄩表现比较优秀,使平卢军拿下了一个兖州,但这一白遮不住百丑,这仍然是一个蹩脚的半吊子计划,似乎是某位赵括型的纸上军事家闭门造车弄出来的。

不过在下也有些怀疑,真相也许还有另一种解释。如果这次袭击计划不为求胜,而是别有深意呢?

通过前文,我们知道,李茂贞即将服软的时候,最需要王师范起兵的人就是杨行密。那么,对杨行密而言,让平卢军在朱温的后背捅刀子,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呢?一刀把朱温捅死?这当然是很理想的目标,不过那太不切实际了。

所以目标得定得现实一点儿:让王师范尽最大可能触怒朱温,迫使朱温为了天下第一强藩的面子,为了保持在各小藩镇面前发号施令的威信,暂时撇开其他对手,以全力压服平卢,从而为自己解决田頵、安仁义小集团赢得战机。

要让公牛发狂,那斗牛士手中的红布自然是越鲜明越好。这次袭击的据点包括朱温的大本营汴州,临时朝廷所在地华州,大唐的东都洛阳,以及朱温控制下的十九个藩镇(宣武、天平、泰宁、佑国、忠武、感化、保大、保塞、昭义、河中、静难、戎昭、保义、河阳、邢洺、宣义、镇国、匡国、奉国)中九个的总部所在地。虽然在多数地方的战果不怎么样,但这种超饱和攻击带来的骇人气势,已经能带给朱温足够的震惊和愤怒。

还有一点,大家可能容易忽视,就是这个计划具有不可逆的特性。平卢军要袭击的各个目标,与青州(今山东益都,平卢总部)的距离相差很大(青州到其中最近的齐州,直线距离约一百二十里,到最远的华州,直线距离约一千六百里,真实路程肯定要远得多)。显然,他们不可能是一齐出发的,必须分成多个批次隐秘出动,一旦离开平卢,他们就无法保持与总部的联系。

也就是说,当第一批突袭小队(可能就是张居厚那支)派出后,虽然那时距离行动正式开始的时间天复三年正月初四还有很久(估计不会少于一个月),但王师范已经无法更改计划了。假如他曾对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后悔,或者后来对计划的可行性有怀疑,都不再有刹车可踩,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综合以上两点,如果从杨行密的需要来看,这个奇袭计划完全达到了目的,是不折不扣的上上之选。

好了,在下觉得可以用一句话来做出总结:制订这个计划的人,如果不是没有脑子的话,那就一定是太有脑子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过于紧张,还是不够自信,王师范在发起奇袭的同时,还做了一件画蛇添足的事。他派了一个信使去汴州,表面任务是重申一下平卢与宣武之间的传统友谊,表示对朱温“勤王”事业的支持,其实是借机窥探汴州的动静,看看朱温方面是否对自己的计划有所察觉。

可惜,王师范显然对情报工作不够重视,对特工人员的选拔标准定得实在是太低了。留守在汴州的宣武判官裴迪接见了平卢的信使。双方礼节性寒暄了几句,裴迪随口问起王师范最近在干什么,就发现这名叫苗公立的信使竟紧张得脸色大变,说话也变得前言不搭后语。

裴迪这个名字在本书中虽然是第一次出场,但他其实已经是朱温的老部下了。裴迪号称“为人明敏,善治财赋,精于簿书”,他长期留守汴州,主要工作有两项:一是负责管理钱粮收支,为朱温大军的四出征战提供补给;二是负责汴州的刑狱诉讼,审犯断案。

裴迪经验丰富,苗公立的不正常表现当然逃不出他的法眼。于是,裴迪屏去左右,使出平日审案的技巧,厉声讯问,还没等动大刑,苗公立就腿一软,什么都招了。

突然间得知王师范起兵的惊天爆料,裴迪大吃了一惊,军情紧急,如果按常规处理,先报告千里之外的朱温,请示方略再行事,则必误大事。只是裴迪不是司马懿,手里没兵,于是他迅速告知了刚刚回到汴州的朱友宁,请其便宜行事。朱友宁也当机立断,一面带上手头的一万人马,东巡兖、郓,一面迅速遣人通知邢州的葛从周,请他马上回师泰宁。

值得提一句的是,在《旧五代史·朱友宁传》中,有这么一句话:“青帅王师范构乱,以关东诸镇兵悉在岐、陇,欲乘虚窃发,自齐、鲁至于华下,罗布奸党,皆诈以委输贡奉为名,阴与淮夷、并门结好。”

“淮夷”就是杨行密,“并门”就是李克用,可见裴迪和朱友宁对王师范起兵原因的判断,与在下的猜测基本一致:这是与杨行密和李克用协调过的行动,没有提到其他藩镇。只是这个判断的依据,是来自苗公立的供词,还是对其他情报的综合分析,今天就不得而知了。 Er0p3k5ppi4uwVwi7iAf5rbkssJiHwMyX6fvzBqYXbOZlR1TfiEd0zrrY6fG5wj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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