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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卢归降

朱温因为死了个侄子,对王师范恨之入骨,但他本人并没有一直留在平卢战场揍人,而是在仗打到一半时就动身返回汴州去了,迫使王师范屈膝投降的任务,只好交给手下来完成。朱温为什么急着回去呢?史书没有明确记载原因。在下猜想,朱温可能发现有时嫖娼也是有代价的,他必须为不久前的一笔风流债买单了。

在去年朱温海扁李茂贞时,李茂贞的干儿子,静难节度使杨崇本(李继徽)投降,并将自己年轻貌美的妻子送往河中,送到朱温身边,作为人质。那时朱温的张夫人还留在大梁,缺少约束的资深色狼,见到如此一块小鲜肉送到嘴边,自然习惯性地流着口水张嘴吞了下去。

但朱温显然没太注意人和人是不同的。杨崇本的妻子可不是敬翔之妻,她深感羞耻,又气又恨地给丈夫送去一封信:“你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又坐镇大藩,手握强兵,竟连自己妻子的清白都保护不了!我已经变成朱温的女人了,这辈子没脸再见你,将来你给我一把刀或一条绳子了断吧!”

杨崇本也没有敬翔淡定,他收到信后,气得咬牙流泪,深恨朱温,只是一时不敢公开发作。不久,朱温率大军东归,去对付王师范,顺便毫不愧疚地送还了杨崇本之妻。杨崇本羞怒交加,再加上静难所受的直接威胁已经大大减弱,突然想起自己是义父的好儿子,是大唐的赤胆忠臣。

杨崇本马上遣使去见李茂贞,请求恢复父子关系,并用王师范式的口吻,大义凛然地告之曰:“朱氏作乱,现在已经危害到大唐的国祚了!义父身为国家的磐石,岂能坐观天子受难而不救?儿愿与您一道举兵谋求兴复,就算大事不能成功,我们也是为匡复社稷而死的,死得其所!”

李茂贞虽然不见得会相信这位前干儿子的诚意,但在大败之后能重新收回静难镇,对他很重要,于是欣然接受,一面重整军备,预备出师,一面派出使节分头联系李克用与王建,商讨共同对付朱温的计划。

这些不和谐的情报很快就传到了朱温的耳朵里,这既让他一惊,也让他觉得是个机会。朱温之前就认为,把李晔和他那有名无实的大唐中央留在长安,自己遥控起来很不方便,现在正好借这个由头,给大唐迁一迁都。

淮南援军已撤,朱温认为王师范已掀不起大浪,故决定先去张罗迁都的准备工作。八月一日,朱温离开平卢前线,将大军的指挥权交给刚刚改任齐州刺史的大将杨师厚。

这样一来,杨师厚就成了自朱友宁和朱温本人之后,讨伐王师范的梁军第三任总司令,手握近二十万大军,权力超过了资历、功绩都比他高得多的葛从周,这是多大的信任啊!杨师厚决定好好露一手,来报答朱温对自己的栽培。

杨师厚让手下放出风声,虚构了一条假情报,谎称吴军对王师范的第二拨援军将至,他将率梁军主力前往密州迎敌,临朐大营将只剩下一些粮草和辎重兵。

【作者按:这是《旧五代史》的说法,《新五代史》则称杨师厚派人散布谣言说:“梁兵少,方乞兵于凤翔,今粮且绝,当还军!”然后王师范就上当了。在下认为这个计谋太弱智了,不知道欧阳修老先生是怎么想的,实力天下第一的梁军怎么可能兵少?就算兵少,也不可能向敌对的李茂贞要援兵啊!逻辑假到这种程度,王师范还能中计?故不取。】

随后,杨师厚白天假装将兵力向南调动,晚上又悄悄调回,在临朐周围设下埋伏。平卢的密探得到这一情报,立即向王师范报告。由于王师范与杨行密之间的联系渠道已经中断,没法去核实,但人的心理常常是喜欢相信对自己有利的消息,于是王师范信以为真,决定出击。

九月六日,平卢军主力离开青州,奇袭临朐大营,这当然是正中了杨师厚之计,中伏的平卢军大败,立时溃退,杨师厚纵兵追击至圣王山,阵斩平卢士卒一万余人,生擒平卢将领八十人,其中还有一个是王师范的弟弟王师克。

紧接着,九月七日,杨师厚又取得一次大胜,全歼前来援青州的莱州兵五千余人,梁军乘胜直抵青州城下扎营。九月十四日,梁将刘重霸攻克棣州(今山东惠民)。至此,还在平卢军控制下的地盘,除了总部青州,就只剩下被葛从周部梁军团团包围的兖州了。

王师范绝望了,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被骗了。杨行密根本没有派来第二批援军,其他与他有秘密联络的藩镇,如李克用,更不可能指望。怎么办?是继续打下去,为大唐殉葬,还是为了家族的一线生机,去试试朱温的度量?

九月二十一日,王师范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派平卢节度副使李嗣业和弟弟王师悦出城,向杨师厚请降。在降书中,我们可以看见另一个已不那么崇高,但现实得多,也学会了推卸责任的王师范:“我并不敢忘记朱公您对平卢的大恩,但韩全诲、李茂贞他们,用皇上亲笔书写的诏书命令我出兵,我也是受到蒙骗,不敢不遵旨行事啊!”

朱温身体不太好,正在大梁养病,更由于兖州仍在平卢大将刘鄩的控制之下,而刘鄩这个人,已经凭借这一段时间在战场上的卓越表现,被颇为爱才的朱温看中了。在挖人家的部下之前,先砍人家的上司,多半不会是个好主意,朱温决定暂时假装宽宏大度,既往不咎,慷慨地重新任命王师范为平卢留后。不过,除了青州本城,平卢所属其余各支州全部被朱温派人接收,王师范一个也调遣不动,用以保证他没本钱反悔。

对朱温的“大度”,王师范深感意外,大喜之下,误以为自己安全了,便很厚道地替仍在坚守兖州的刘鄩求情:“我平卢的行军司马刘鄩,之前率军袭占兖州,他是受命行事,并非独断专行,请朱公赦免他的罪过。”这一请求,正中朱温下怀,他当然批准。于是,王师范派出使节前往兖州,告诉刘鄩:“不要再打了,我们已经投降了!”

在王师范的投降令到达之前,刘鄩已经用区区五千兵力,顶住梁军名将葛从周数万大军的围困,坚守了大半年。在刘鄩出色的指挥下,这支小小的平卢军打了一场很经典,但一点儿也不激烈,甚至可以说很温馨的城市保卫战。

本来,兖州战役在一开始时,梁军的围城主将葛从周,因为焦心于家人失陷城中,又认为刘鄩的兵不多,是打算以众凌寡,速战速决的。但就在葛从周指挥着梁军,刚刚对兖州城展开猛攻时,出现了与吉阳矶会战前初看有几分相似,细看又大为不同的一幕,改变了这次会战的主基调。

一顶小轿被抬上了兖州城楼,然后刘鄩殷勤地从轿中请出了一位老妇人,正是葛从周的母亲。待看清城楼上的人是谁,葛从周吃了一惊,他没有像李神福那样,命人对老母放箭,而是让大军暂缓进攻。

只见老太太扶着城上女墙,对城下的儿子呼喊道:“刘将军是个好人,他侍奉我,不比你差,媳妇们也都安好,家中没人受害。儿啊,你和刘将军没有仇,只是人臣各为其主罢了,你要明白这个道理。”葛从周听罢,心乱如麻,流泪退下,梁军的攻击力度因而大为减弱。

不过,仔细分析一下,对兖州也真没必要攻太猛,在平卢战场,梁军已处于绝对优势,王师范根本没有能力再为兖州提供任何有效援助,只要将城池围一阵子,等城中断粮,刘鄩也非投降不可。于是,葛从周不再急于攻城,只命布下连营,将兖州牢牢围困,军队加强戒备,坐待克城。

那刘鄩该怎么应对呢?如果单纯从平卢军的整体战略来看,让平卢军最优秀的将领,在远离主战场的地方,率这支孤军困守一座孤零零的兖州,其实是一种浪费,如果他能突围而出(当然也不容易,但成功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回青州与主力会合,再配合王茂章的吴军援兵,实现兵力集中,不管是与梁军决战也好,或是在实在不济时保护王师范逃往淮南也好,他发挥的作用都可能更大些。

不过,透过史书中的种种记载,在下总感觉刘鄩在内心深处可能另有自己的想法,未必完全和王师范一条心。以刘鄩的军事素养,没理由看不出主公分散出小股兵力,去袭击朱温内地多个州府的战法并不靠谱,但他没有提出异议,还是领命去了,仅仅是忠于职守吗?

聪明过人的他,可能早就料到王师范这次必然失败,也就是说,如果不为主公殉死的话,那么,是机会换一个新主公了。

一支势力的败亡,对其首领而言,自然是灭顶之灾,但对于一位既有能力又不甘心于平庸的部下而言,没准还是新的机遇呢?古人曰: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要将古人的那句名言付诸实施,那得干好两件事:一、找一个有前途的明主;二、让明主发现自己是良臣。

就此时而言,天下群雄,朱温独大,要看出哪个老板最有前途,已经不太需要智商了。所缺的只是第二项,找一个能充分体现自己价值的舞台。

直接弃职去投奔朱温吗?那岂是吾辈所为!总体而言,刘鄩仍是个君子,而且人所共知,王师范待他也不错,他虽有心求荣,但背主的事他是不会干的。或者说,他也不想让自己掉价。这就像三国时的赵云,虽然已经认定刘备是自己最好的上司,但在原上司公孙瓒死之前,绝不跳槽。

这样一来,让他独领一军袭击并占领兖州的任务,虽然对王师范只是一次得不偿失的胜利,但对刘鄩而言,就是人生的天梯。之前一直默默无闻地被埋没在历史边角处的刘鄩,能不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吗?

刘鄩决定尽全力饰演好自己的角色,在这次作战中,既要充分体现自己的才华,又要尽量避免给对手过大的伤害,因为可能过不了多久,他们就是自己的同僚了,不是吗?在此次平卢战争中崭露头角的三位名将(刘鄩、杨师厚、王茂章)中,刘鄩的表现最为仁义,这可能就是原因之一。刘鄩不会走,只要在这里坚持到王师范失败,他就成功了。

现在,葛从周断绝兖州的粮食供应,刘鄩就采用了一个比较温和的方法来减少城中的粮食消耗。他命将城中的所有老弱妇孺,以及病人找出来,送他们出城避难(当然,里边应该不包括葛从周的家属)。

这样,城中就只剩下军人和青壮男丁,抵抗攻击,加固城防,修缮兵器,在每一处地方,刘鄩都与他们同甘共苦,一起劳作,绝不搞特殊。城中的存粮也全部集中了起来,统一平均分配,刘鄩自己也不多分一口。刘的每一道军令,都严明而公正,且以身作则,因此,虽处在强敌的围攻之下,城中却一直保持人心稳定、秩序井然的良好状态。

但节流毕竟代替不了开源,分配得再公平,城中存粮也还是不可避免地一天比一天少了。刘鄩的副手王彦温深知这一情况,他又没有刘鄩的远见,在坚守了一段时间后,觉得前途渺茫,就找了个机会从城头放了根绳索下去,缒城而出,去向梁军投降。

在刘鄩的严密部署下,守军的警惕性是很高的,所以不少人都看见了这一幕,城上守兵人心大乱:“怎么回事?连王副使都要投降了吗?那我们还傻站在这里守什么城啊?”顷刻间,就有不少士卒沿着王彦温开启的求生通道,也哧溜一下窜下城。

几乎在第一时间,刘鄩也接到了王彦温叛逃的报告,他心里也许吃了一惊,但在表面上不动声色,平静如常,立即派人到四面城墙上巡视传话:“凡没有接到要跟随王副使行动的秘密命令,却擅自出城者,诛全族!”

这条命令一下,城上的守军恍然大悟:敢情王副使和刚才下去的那些弟兄出城,是有秘密任务,不是投敌啊,幸亏我们没有草率地跟上去!人心才重新恢复稳定。

与此同时,刘鄩的另一名使节骑马出城,追上了即将到达梁营投降的王彦温一行人,大声传令道:“刘将军说了,凡不在行动计划中的士兵,都不要出城!”王彦温顿时有些蒙了,计划?什么计划?我怎么不知道?他一时无法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倒是跟着他跑路的部分逃兵想清楚了:原来这是计划啊!具体会干什么呢?去诈降当卧底,还是去奇袭敌营?不管哪一种,都是九死一生的危险任务啊!这么一想,王彦威的形象顿时在逃兵的心目中高大了起来,逃兵都深感惭愧。

想通了的一批逃兵随着使节一同返回了城里。只剩下几个脑子不够用的,和王彦温一起来到梁营。迎接他们的,不是鲜花或者美酒,而是绑绳和大刀。

梁军当然是有探子的,所以兖州城上和大营之外发生的事,都已经传进了葛从周的耳朵,种种迹象表明:这不就是如真包换的假投降吗?葛从周的处理非常干脆,都没有同王彦温客套两句,就命令直接绑了,押到城墙下,当着城上守军的面公开斩首,以儆效尤!

大刀挥落之际,守城的平卢军士不禁感叹:王副使真是条好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且直至生命的最后一息,仍然不向敌人透露半点儿军情计划,而是继续高喊“冤枉,我是真投降啊”。

当然,也可能有些聪明的士兵会怀疑刘将军的解释,也许王副使真的是出去投降呢?但不管相信王副使是英雄也好,认为王副使其实是狗熊也罢,血淋淋的人头还在地上晾着,谁还敢轻易擅离职守?

那么葛从周呢?以他的身经百战和精明强干,真是中了刘鄩的计吗?在下觉得,更大的可能是,他与刘鄩一样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只是他对刘鄩善待自己家人的投桃报李,以及他作为军界前辈对晚辈新人的爱护。

在朱温手下打拼了将近二十年,葛从周已经把朱温摸透了,知道他既有爱才的一面,又有猜忌的一面,他很喜欢新人有卓越表现,但对于自己这类资历、功绩过大的元老,则并不希望其再建大功。所以,既然快速拿下兖州是不必要的,王彦温那种反复小人又死不足惜,还不如提携一下晚辈,成就一代新人。

相持就这样继续了下去,到九月初,王茂章、张训已南撤,王师范屡战屡败,平卢战争进入残局阶段,葛从周认为时机差不多了,便派使臣入城,向刘鄩分析天下大势与个人前途,劝他投降。

刘鄩答道:“我受王公之命来守此城,如果一看到他失势,没等他吩咐,就擅自投降,岂是属下该做的事?”他话说得大义凛然,意思很明确:他是可以投降的,只不过要等到王师范投降之后。

在汴州,朱温已经对刘鄩的表现非常欣赏,再闻此语,大为赞叹,认为刘鄩的节操不亚于唐初的英国公李勣。十月十一日,接到王师范的书信,刘鄩才正式出城,向葛从周投降,兖州战役以皆大欢喜的形式结束了,这也标志着平卢军对朱温的反抗完全停止。

葛从周早已为刘鄩备下了行装,准备送他风风光光地去面见朱温。刘鄩不愧是王师范的部下,深得真传,一看便拒绝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待罪的降将,在得到梁王的赦免令之前,怎么敢骑骏马、着皮衣?”

然后,刘鄩穿上素色的布衣,骑着一头小毛驴,前往汴州。刘鄩一到汴州,朱温听说他穿着寒酸,立即下令赐给他一套新的衣帽。刘鄩再次辞谢道:“我是待罪之人,按理应绑缚入见。”朱温下令不准,命摆下盛宴为刘鄩接风,同时邀其见面。

宴席上,朱温对这个新部下越看越顺眼,亲自给他劝酒,刘鄩婉拒,说自己酒量很小。朱温大笑道:“当初,你只用五百人就攻取兖州的时候,量怎的那么大!”乘着酒兴,朱温当即宣布了他给刘鄩安排的新职务——元从都押牙,也就是朱温身边亲兵卫队的总管。

宴罢,刘鄩正式去上任,亲卫队的众位将领一起来拜见新长官。按说这些人可不好管,他们大都是多年来追随朱温的功臣故旧,个个资历深厚。以刚刚入伙的一介降将之身,一转眼便位居众多前辈之上,并接受他们的参拜行礼,这在一般人多少总会有些尴尬不安,但刘鄩端坐于上,泰然自若,好像那个位子原本就是他的。在那一刻,刘鄩洗去了之前所有的掩饰,露出了他最真实的一面:是啊,这些就是我所要的!

就这样,聪明的刘鄩用一种最有尊严的方式,加入了朱梁阵营,并开始他更加显赫,却也充满遗憾的下半生。

只不过,这个选择对于王师范,其实却是个坏消息。之前,朱温之所以异常大度地让王师范继续执掌平卢,就是因为兖州还没有投降,做给刘鄩看的。现在没这个必要了,朱温马上派心腹谋士李振前往青州,接替王师范担任平卢节度使。

朱温反悔的速度如此之快,让王师范吃了一惊:这是要杀我吗?那是不是该趁着手中还有最后一点儿亲兵,守住青州城,拼死一搏呢?但李振是忽悠大家,摆弄三寸不烂之舌,打消了王师范最后的抵抗意志:“王公没听说过汉末张绣的故事吗?张绣原本与曹操为敌,还杀掉了曹操的儿子与侄儿,但他观察天下大势之后,不归附袁绍,却主动向曹操投降。为什么?因为他知道曹公志在天下,不会记私人的小仇罢了。当今的梁王就如同当年的曹公,正在图谋大事,岂会因为过去的一点儿小恩怨杀害忠臣呢?”

王师范可能没有看过《三国志》,不知道张绣后来还是被曹家人干掉了。他竟然就这么相信了,离开了青州,前往汴州,变成一块人家随时可以下刀的砧上之肉。他可能还不太清楚,朱温这个人,对别人恩情的记忆力兴许不是太好,但对别人的冒犯,那记性一向是极佳的。

如果说王师范还有什么值得庆幸的,那就是朱温为了避免过早地刺激其他藩镇,暂时还不想动他,第一块被宰割的肉,将会有别的人来承担。 rPHje5qFY30P2vBx1njL40wgKX26MyUEEwCPxtMNnB6YLLj7XJ2CgFu2A9jajd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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