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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潭大捷

不过,“钟郎”并没有当上三年镇南节度使的命,上任当年就被“干哥哥”钟延规引来的淮南兵灭了。危全讽心中的计划,没能赶上杨渥带来的变化。

在秦裴所部吴军攻打洪州期间,钟匡时曾求救于岳父危全讽,按说这是危全讽的好机会,他如果能够出兵击败吴军,也就能顺理成章地实现其多年来主宰江西的夙愿。危全讽自己也有点小激动,便以镇南元老的身份,号召江西各州出兵救援钟匡时,也凑起了一支对外号称“十万”的大军。

可危全讽率领这支大军刚刚接近洪州,就接连听到吴兵如何如何凶悍,以及在钟家军中一向号称名将的刘楚,如何一战便被吴兵擒获等消息。危全讽的腿当时就吓软了,连忙下令撤军,还派人向秦裴解释:不好意思呀,我们只是路过。然后,他返回抚州,努力备战,等待时机。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危全讽这个人的特点:他虽然贼心不小,但贼胆不是太大。当然,这与他拥有的武力虽有一定数量,却缺少相应质量有关。王景仁离开钱镠,出使朱温时,曾路过抚州,见到正在加紧备战的危全讽,当时就当着他的面,给予了抚州兵“高度”评价:“淮南兵也分三六九等,危公您的这些精兵,基本能跟最下等的淮南兵打个平手!”

这样的评价让危全讽很丧气,也使他又安分了一段时间。可是,心里不甘啊!危刺史每每翘首西望,扼腕叹息,那是洪州的方向,是他向往多年的地方,虽然多次欲偷未遂,可他一直在惦记呀!等到吴越军苏州大捷的消息传来,危全讽终于破除了自己多年来的心理障碍:该是让我夺回早该属于我的东西的时候了!

再说面对突如其来的,号称“十万”的江西各州联军,吴国在洪州的守军却并不强大,众多史书都说守将刘威手上当时只有一千多人马。不过,以刘威的显赫身份,洪州作为江西首府的重要性,再加上之前也没有任何徐温削藩的记载,在下实在有点怀疑这个数字的真实性。也许就和正史官渡之战中曹操“兵不满万”差不多,都是为了夸大胜利而制造出来的宣传战产物。

宣传数字虽然当不得真,但联军强、吴军弱应是事实,洪州城内的文武官吏大多吓得面无人色。刘威倒还镇静,他一面秘密派人回扬州告急,一面使了一招变相的空城计,故意召集手下,天天在城中大开宴会,一幅歌舞升平的景象。

刘威这种不管前方吃紧,只顾后方紧吃的做派,果然吓了危全讽一跳:吴军不会是故意示弱,其实早有准备吧?一感觉到危险,危全讽又恢复了他习惯性的芝麻胆,为防万一,他不敢太靠近洪州,遂率军屯兵洪州南面的象牙潭,在这个曾让他取得过一生中最大一次军事胜利的风水宝地驻留。然后,危全讽遣使向楚王马殷求援,希望等比较强大的楚军加盟后,再一起对洪州发动进攻。

楚、吴两国也可以算宿敌了,从孙儒、杨行密时代起,两边不知打了多少仗,后来虽然矛盾一度缓和,但从来没有实现真正的关系正常化。所以能给吴国添点儿乱,还是一件让马殷喜闻乐见的事。楚国便派将军苑玫率一支楚军东越罗霄山,与袁州刺史彭彦章的军队会合,进攻高安,从西面威胁洪州。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徐温感到,对洪州不能见死不救,否则此次要是战败,让刘威挂了,再把江西丟了,那自己这个首席执政的威望也就扫地了!而一个跛脚鸭级的权臣一旦威望扫地,需要操心的,那可不仅仅是能不能保住权力,而是能不能保住性命了!

但要救洪州也有难度,吴国虽然不弱,要抽出大军援救洪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苏州之败的创伤还没有复原,对吴越一线的防御自然不能松懈;吴国最强的敌人仍是后梁,北线的军队也不能轻易调动;即使不考虑这两个强敌,吴国还有不少各据一方的元老,他们手中的人力物力也不是徐温想调就调得动的。

于是,徐温东挪西凑,只凑出七千名精兵,可用于江西战场,数量远少于危全讽和楚国的联军。数量不够,那就只能用质量弥补了。徐温找来心腹谋士严可求商议:上次我们打杭州,选将太注重政治,现在看来,军事过硬也不能忽视。这次救洪州如果失败,后果将比苏州失利严重得多!你看谁有能力担当此战的主将呢?

严可求看看徐温:“还是周本吧,在能用的大将中好像也没谁超得过他了。”

想象一下,假如你是徐温,站在当时的场景,面对严可求的提议,你会怎么做呢?给严可求一个耳刮子?周本刚刚从苏州打了败仗回来的,此时在淮南的名声如何你不知道吗?你还推荐他?

实际上,周本回来后,主动请了长期病假,一直待在家里。你严可求当我是盲人?现在居然还说他干得不错,可担重任?你究竟是何居心?

好在严可求面前的人不是我辈凡人,是徐温,这个盐贩子能够从一介微末走到今天,并且还将成功地走下去,就意味着他身上一定有一些突出的优点。

那作为政治家的徐温,具体有哪些优点呢?在下认为,第一条是他知错能改。

比如说不久前,有人向徐温揭发说,将军钟泰章在背后说您的坏话!那天他喝醉了酒,竟指责您赏罚不明!他立下那么多功劳,仍旧泯然于众人。这种心怀不满、头长反骨的危险分子,就应该杀一儆百!

钟泰章,就是动手诛杀张颢,以及在苏州之败后负责殿后,吓退吴越兵的将军,确实有大功。于是徐温说:“他说得没错,这是我的过失。”然后,徐温立即让杨隆演盖章,提升钟泰章为滁州刺史。

可能有朋友会不屑一顾:知错能改,那是幼儿园老师教幼儿园小朋友做的事,有什么了不起?其实,在有些事情上,千万不要认为,大人物就一定能强过小朋友。

首先,小朋友如果犯了错,老师、家长都会毫不留情地指出来,使他马上知道自己错了。而大人物的身边总是围满了奉承者,极力赞颂他的每一个决定。在此环境下,大人物要早早发现自己犯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其次,小朋友没有或者很少有面子的负担,改错没有什么损失,还能得到夸奖。不改错,则会被大人骂,甚至会被打屁股,那损失都是近在眼前的现货。而大人物,那面子得有多大!出于保持政治威信,不让对手钻空子等因素考虑,大人物即使发现自己错了,常常也不愿、不能、不敢认错。另外,大人物的错误,通常不会马上给自己带来恶果,有损失也是远在天边的期货。

“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既然认错、改错会损失面子与威望,而不认错、不改错带来的灾祸也可能落不到自己头上(虽然会落到很多无辜的小民身上),干吗还要像个小孩子似的认错,自讨苦吃呢?翻翻史书,就可以看到历史上那么多错误的决策,常常是由一些很聪明的大人物做出来的。

好在徐温虽是大人物,却不是那种自作聪明、听不进意见的大人物,他相信严可求,也相信他的建议,便让严可求代表自己去请周本再次出山。

严可求来到周本家,一点儿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闯进周本的卧室,把还没来得及做好装病工作的周本硬从床上拉了起来。周本只好不装病了,对着严可求大发牢骚说:“苏州之战,并不是因敌人强、我们弱才输掉的。坏就坏在主帅的权力太小,有些人就可以不听我的号令!这次如果一定要我去,那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不再设置副帅,我不能再被人绑着手脚打仗!”

周本的要求,其实是给那些不能完全控制军队的领导人出的一道永恒难题。答案A,给前方将领全权,如果他乘机造反怎么办?答案B,不给前方将领全权,问题是军队老打败仗怎么办?大多数没有自信心的统治者都选择了答案B,如几十年后的宋太宗,两百多年后的赵小九等。

与这些同行相比,徐温的另一个优点就体现了出来。虽然在不久前的苏州之战,徐温选择的也是答案B,但到了关键时刻,为了大局,徐温拿出了一位政治家的勇气与担当,不再斤斤计较于可能给自己带来的政治风险。虽然接受周本条件的人是严可求,但很显然,如果徐温不同意,严可求说话是不算数的。

给予了周本对援救洪州一役的指挥全权后,严可求传达了徐温的战略指示:先救高安,对付战斗力较强的楚军,待打退楚军后,再移师对付危全讽。

但死心眼的周本一点儿不知道见好就收,反而得寸进尺,又公然反对指示:楚国这次出兵目的有限,只是呼应危全讽,想给我们制造一点儿麻烦罢了。马殷要真想争江西,来的就不会是名不见经传的苑玫了。所以我们应该先打危全讽,只要危全讽被击败,楚军自然会撤走。

好吧,可以,既然连不设副帅的条件都能答应,更不用说这种本就属于“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用兵细节了。提的条件都满足后,周本不再有片刻耽搁,立即走马上任,率领七千名援军疾驰江西。

防守洪州的刘威,得知援军已到达城外时,忙准备酒食,打算犒赏周本的军队。但周本下令:军队不得停留,要直奔象牙潭。有个部下不解,问道:“我们初到,前方情况不明,干吗不暂留洪州,派人侦察一下敌情,知己知彼后再进军呢?”周本悄悄告诉他:“这次危全讽带来的兵比我们多十倍!好在将士还不知情,如果在这里稍做耽搁,让他们听说敌人有多么多么强大,那还不心生恐惧,畏首畏尾?所以要的就是他们不知彼,趁现在士气正高昂,急行攻击!”

随后,周本率部进至象牙潭。此时,危全讽那支多而不精的联军正在象牙潭,联营数十里,乍一看,声势颇为吓人。但如果细看联军的布阵,就会发现危全讽真不愧是属弹簧的,你弱他就强,你强他就弱。占有兵力优势,本应该奋勇前进,直取洪州,速战速决的联军,所有军营竟然都设在锦江南岸,紧紧依托江水布防,没一座军营敢渡过锦江来个背水列阵。可见危全讽的用兵风格,是安全第一!可是大哥,你是来进攻的好吧?有用缩头乌龟的战术打赢的进攻战吗?

周本见此情况,知道不宜强攻,决定示弱诱敌。七月十七日,周本让主力隐蔽起来,只派出一小队老弱残兵渡河,进行战术佯攻。发现来的敌人很弱小,危全讽大喜,他身上的弹簧属性又发作了,想炫耀炫耀自己的武威,便亲率大军发起反攻。刚一接触,诱敌的吴军果然望风而逃,反身渡河而走。危全讽更加得意,挥军追击,联军纷纷紧跟着也下了河,冲向对岸。

在锦江北岸,周本就像一个高明的渔夫,看着自己甩出的鱼饵如何将大鱼钓上来。待危全讽的联军渡过一半时,他突然挥动全军杀出。半渡而击!这是淝水之战时,前秦天王苻坚想用而因为功力不够用不了的必杀技,现在在周本的手中娴熟使出,危全讽那支素质低下的联军登时大乱,溃不成军,变成了一大团失去控制的蚂蚁,很多人在自相践踏中被踩死,更多的人落水淹死,被俘五千余人。不过,最惨的是,联军主帅危全讽也没跑得了,当上了战俘,一场大战好像刚刚要进入高潮,就戛然而止,联军彻底崩溃,洪州转危为安。

正如周本的预料,得知危全讽战败,正在围攻高安的楚军立即撤军。吴将米志诚、吕师造出兵追击,在上高追上楚军,将他们打败,楚将苑玫率败兵逃回楚国。

再说危全讽被擒,割据赣东北的危家势力已失去主心骨,所以周本接下来把乘胜追击的重点放在了割据赣中吉、袁两州的彭家。

彭家的首领吉州刺史彭玕,字叔宝,江西吉水人。彭玕的发家史,与危全讽类似,也是在草军入江西之时,以保卫乡里为名,与兄弟五人聚众数千,起兵于故乡王岭山,后因对付草军作战有功而升为永兴制置使,控制了吉州。

彭玕其人自幼勤奋好学,独据一方后喜欢结交读书人,对吉州的经济文化建设颇有贡献。但彭玕心胸狭窄,对手下的武人非常猜忌,不能容人,所以他的势力一直没有壮大的机会。与危全讽相比,彭玕的实力和声望更弱一些,不能自立,故也抱上钟传的大腿,成为名义上从属钟家的半独立势力。

钟家失败后,彭玕感受到来自吴国的强大军事压力,便西与马殷交好,东与危全讽结盟。他不像危全讽,没有称霸江西的野心,但还是被这位盟友带进了沟里。如今败下阵来,他成功逃回了吉州,但吴军显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周本乘胜追击,一举攻克袁州,生擒了他的弟弟袁州刺史彭彦章(另一说是彭玕的侄子),吉州马上也岌岌可危了。

▲ 909 年,象牙潭之战

彭玕派兄弟和一个据说会仙术的道士刘守真率军前往新淦(今江西新干),据险阻挡吴军。但对这条防线彭玕自己都没有太大信心,他不关心前方战势,而是急着给自己找生路。彭玕派部将敖瞻去长沙,一面向楚王马殷求救,一面顺便看看楚国有没有破绽,能不能取而代之。毕竟马殷他们,当年也是逃难进湖南,然后反客为主的。但很快,敖瞻赶了回来,告诉彭玕:马殷不是好对付的,湖南的文武将吏也很团结,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当他的小弟。

这时,周本的军队果然突破了新淦防线,迫近吉州,彭玕不敢再战,只得放弃吉州,率部下军民一千余户逃入湖南,彭氏势力灭亡。彭玕到了楚国,得到了马殷的厚待,不但被任命为郴州刺史,马殷还让他的第四子马希范娶彭玕之女为妻,彼此结成儿女亲家。此后,彭玕在湖南享尽荣华,据说活到九十八岁高龄才死去。彭玕的子孙后代,繁衍成为湖南大族,出了不少人才。

就在周本攻击彭氏的同时,吴国的歙州刺史陶雅也乘机出手,派儿子陶敬昭进攻饶、信二州,打击危氏的残余势力。一直当头儿的兄长都完蛋了,信州刺史危仔倡哪里还敢抵抗?他连忙使出当年钟家灭亡时的故技:别打了,俺们投降了!没想到,吴军这次已经不满足于口头上的投降,另派了一个人来当信州刺史,并派军队护送上任。危仔倡听说吴军将至,放弃信州,逃奔吴越,危氏势力也就此灭亡。

逃到杭州后,危仔倡也颇得钱镠器重,当上了一个能用来恶心吴国的官职——淮南节度副使。同时,钱镠觉得危仔倡的那个姓氏太不安全了,所以又让他改姓了“元”。后来,“元仔倡”的儿子元德昭成为吴越国的丞相。

相较逃走了的弟弟,被活捉的哥哥危全讽的下场其实也并不坏,至少不用改姓。押送到扬州后,据说吴王杨隆演看在危全讽帮助过先王杨行密的分儿上,将他赦免,以金紫光禄大夫的虚衔留在扬州养老(在下怀疑杨隆演没有这个权力,估计还是徐温的意思,毕竟危全讽在抚州名声不坏,杀他可能引发新乱子)。不久,危全讽病死,又追封为南庭王。感念他曾经的功绩,抚州乡亲在黎川县给他建了一座“危王寺”,立像祭祀。危全讽这辈子,虽然志大才疏,想当个枭雄而不可得,但能长存于乡民心间,也算不虚此生了。 pZWsRiwMwGUYpMqFm/XlBj9IJ477vbBessgtDN98nYPNYcZ37t0lOcqtdBExtp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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