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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守光的末日

不过,对于已经变成半独立大军阀的杨师厚来说,军队是自己的,为了国家损伤自己的实力,那可就得不偿失了。现在这结果就很好,自己想要的东西已经差不多到手了,损失基本没有,杨师厚乐得见好就收,懒得再管刘守光的死活,也不再管怎样做对后梁帝国最有利,只留下少量兵力帮刘守奇守沧州,便率梁军主力开始南撤。

不管别人如何不待见他刘守光,刘守光自己还是很珍惜生命的,别人不救,他得自救。怎么自救呢?当年司马懿讨伐公孙渊时曾留下一段名言,军事大要有五项,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不能走当降,不能降当……啊,最后这句不吉利,不说也罢。困守幽州孤城的刘守光,用现实情况与上述名言相对照,看来是已经到了“不能走,当降”的那一步了。

六月二十日,刘守光再派使节出城,进入联军大营,见到了刚刚从太原赶来的李存勗特使——河东监军张承业。然后,按刘守光的嘱咐,燕使没有再提出不切实际的要求,就是燕国割地赔款之后,燕、晋永结盟好之类,而是第一次提出,只要担保刘守光性命无忧,他大燕皇帝愿意退位,并献出燕国,无条件投降!

谁知,就是这种咬牙放血挥泪大甩卖的条件,居然还是让张承业一口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拉倒吧,就凭你们刘家父子那负数级的诚信记录,写的盟书还没有手纸值钱!

张承业的回答太不给刘守光留面子了,但刘守光的面部可能是用异于常人的特种材枓制作的,他得意之时,哪怕一丝冒犯都会暴跳如雷,非要剁几颗人头来疗伤;可到了他失意之时,任你践踏污辱,那脸皮都能刀枪不入、毫发无伤!毕竟面子值几个钱?刘守光还不想落个“不能降,当那啥”的结局,所以张承业刚刚扇过他的左脸,他赶忙又把右脸凑了上去,再派人出城乞哀。

见到第二位燕使时,张承业正与周德威一道,率千余名骑兵巡视幽州城。张承业见燕使话说得异常可怜,口气软了软:“好吧,燕帅如果有诚意,那先送一个儿子出来当人质。”

燕使回去了,但刘守光的儿子并没有被送出来,看来刘守光虽然既是坏儿子,又是坏兄弟,却不想再当个坏爸爸。只是,又有几个燕国的文官武将悄悄翻墙出去,投降了联军。

刘守光仍未死心,觉得自己还没有把筹码全部用光。当刘守光得知,后梁派来坐镇沧州的新节度使是他的弟弟刘守奇时,不由得眼前一亮,感到又有一根救命稻草漂到身旁了。

刘守光派出一个大型的求和乞降代表团,前往求见李存勗。但这个代表团只是障眼法,真正关键的,是其中两名负有特殊使命的密使。他们的任务是,随团走出联军的包围圈,然后乘联军不备,悄悄离开使团,直奔沧州,将自己的亲笔信送给刘守奇。

“兄弟呀,如今家难当头,看在咱们都是一个爹的分儿上,就别再纠缠昔日那点儿小小的恩怨,拉哥哥一把吧……听说你和梁朝的杨大将军关系很铁的,只要你能说动杨师厚出兵,那咱们刘家的基业还有救!”(这封信的目的肯定是想通过刘守奇向杨师厚求救,但具体内容无记载,系在下想象的。)

可惜的是,这封“兄弟情深”的求救信最终没能送到沧州,而是打了个波折后被送到了一个小地方——镇州所属的井陉县天长镇。送到这里,是由于晋王李存勗与赵王王镕要在此地举行首领会晤,协调晋、赵双方在对梁与对燕两场战争中的行动。

原来,刘守光想到的事,联军方面也早有人替他想到了。所以刘守光派往沧州的两名特使在半道就被严密设防的巡逻骑兵截获,当上了战俘,没能完成这次邮递员工作。

没有记载,当李存勗看到刘守光最新一轮两面三刀的表演时,有何反应。大概李存勗觉得刘守光已如佛祖手心的猴子,任他怎么翻筋斗也跑不了,所以用不着大惊小怪。

刘守光估计没有发现自己最后的求救行动已经失败,为了向期待中可能的后梁援军证明自己还很活跃,还有被救的价值,在最后关头,他使出了吃奶的气力,真的又连翻了两个大筋斗。

九月某日,刘守光亲自率军出击,以一次奇袭成功收复了幽州东北方的顺州。十月一日,刘守光故技重施,率骑兵七百名、步军五千名出幽州,夜袭檀州。好像运气还不错,刘守光又一次得手了。

但谁知好景不长,第二天一早,周德威率军从涿州出击,切入檀州与幽州之间的大道。刘守光得报大惊,急忙放弃刚刚得手的檀州,沿燕山山脉的南麓奔逃,欲绕过周德威的封锁线撤回幽州。但画弧线哪有画直线省工夫呢?周德威纵兵直追,很快在燕山山脚截住了刘守光。

两军一交手,便是一面倒。燕军几乎没人相信本方还有取胜的可能,人人都只想着早点儿脱离战场,逃出生天。而晋军将士都感到此战已胜定,个个如虎搏兔,冲向前方,就是冲向战功与赏赐!

于是,燕军大败,刘守光只带着百余名骑兵逃入山谷。又经过一番追捕与潜逃的博弈,刘守光最后在心腹将领李小喜等七人的保护下,死里逃生,回到幽州,从此不敢再言出击。燕军最后的有生力量遭重创,两次“翻筋斗”的战果,是顺州和檀州又丢了,刘守光称帝后最后一次“御驾亲征”(总共也就两次)可谓连本带利输了个底朝天!

那么救兵呢?不管是后梁还是契丹,都没有一丁点儿动静。刘守光只好放弃了幻想,向联军大营送去大批金帛,祈求哀怜,然后亲自登上城楼,与联军主帅周德威见面,可怜兮兮地说:“只要晋王一到,我一定开门迎降,听候处分!”

周德威相信刘守光已经玩不出什么花样,便派使节向李存勗报告。李存勗得报,深感欣慰:让先父不能安然瞑目的三大遗愿之一即将实现,这还是在强敌环伺,晋军不得不在多个战场同时对敌的前提下达成的。

李存勗马上让刚从前线返回的张承业暂代自己,主持河东的军政大事,自己即刻出发,前往幽州。十一月二十三日,艺高人胆大的李存勗单枪匹马,来到幽州城门下,与城楼上的刘守光会面,大义凛然地责备道:“朱温行大逆篡位之时,我本来打算与你一起集合河朔五镇的军队,共同讨伐他,重兴大唐。可谁想到,你也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竟然去学习朱温的狂妄,僭越大位!还有,镇、定两位大帅(赵王王镕与北平王王处直)都曾让你一步,向你低头,你却丝毫不懂得珍惜,得寸进尺,所以才引来今天这一战。大丈夫不论成功、失败,都要拿得起,放得下,今天你已落到如此境地,是战是降,快说句痛快话!”

刘守光带着哭腔回答:“我今天只不过是大王砧板上的一块肉罢了,是死是活都只看大王您的决定。”

李存勗看刘守光说得这么可怜,抽出一支箭,说道:“只要你马上出来投降,我担保你没事,如有食言,当如此箭!”说罢,他一使劲,将箭一折两段。但刘守光仍然没有马上投降,还在磨蹭,只说要回去好好想想,改日再答复。

回去后,刘守光召集左右,讨论一下局面还有没有救,没救的话是不是该投降。没想到,刘守光的动摇,马上被他的第一号铁杆心腹,帮着他干过很多坏事的爱将李小喜阻止了。一听到“投降”这个可耻的词,一脸忠义的李小喜马上义愤填膺地表示,自己和燕军全体将士都会誓死保卫皇上,绝不能让咱们的皇上受此奇耻大辱!

刘守光见到如此感人的情景,眼泪都落下来了。有这么忠义的臣子,我干吗忙着投降呢?于是,他又改了主意,决定先不投降,再坚持几天,说不定后梁或者契丹的救兵已经在路上了呢!

谁知,就在当天晚上,李小喜乘人不备,翻墙出城,前往晋营向李存勗投降。李小喜可不是空着手去的,作为刘守光最信任的将军,他对幽州城防的强弱虚实一清二楚,他一见到李存勗,就将这些军事机密和盘托出,强烈建议第二天便攻城,担保全胜。

原来,李小喜坚决反对刘守光出降,只是怕他投降早了,让自己错过在新主面前立个大功的机会而已。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让人渣天子刘守光欣赏器重的心腹,也就像他的主子一样,把忠义诚信当作某种股票。只有当它处于牛市,能给自己带来富贵红利时,忠义才是值得追求的;当它处于熊市,不能给自己赢得荣华时,忠义是需要赶快抛售的。

第二天,十一月二十四日,已经掌握了守军全部虚实的李存勗,登上燕丹冢(战国末年燕太子丹的陵墓)督战,下令联军对幽州城发起最后的总攻。守城燕军本已处于绝对劣势,再一看,咦,那不是昨天在皇帝面前胸膛拍得最响的李小喜吗?怎么才一个晚上,他摇身一变,又当上晋军的将军啦?那我们还要傻傻陪刘守光一起死吗?

答案显然不言而喻,守军的士气理所当然地崩溃了,著名的坚城幽州终于被联军攻破。大燕皇帝刘守光见机快,急忙带着后妃祝氏、李氏,以及三个皇子,化装潜逃出城。被刘守光长期囚禁的刘仁恭夫妇则不可能有这运气,让联军逮了个正着。

不过大燕皇帝的运气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刘守光一家出城,本想逃往沧州,投奔弟弟刘守奇,但由于害怕晋军追捕,不敢白天走,又不敢走大道,只在漆黑的夜晚挑最偏僻的小路钻,结果钻来钻去,就合情合理地迷了路,本来应该是往南走的,走来走去,竟走到了幽州东北面的檀州燕乐县境内。

时值隆冬,天气酷寒,一连几天踏雪赶路,平日养尊处优的皇帝、皇后、皇子双脚全被冻得红肿生疮,又累又饿,又冷又痛!实在是走不动了,刘守光藏身山谷,让祝皇后到附近村庄乞讨点儿食物。

可惜术业有专攻,祝皇后即使穿上了朴素的布衣,也没法冒充丐帮弟子。从她细白的肌肤和高贵的举止,一个叫张师造的村民一眼就看出:这一定是个正在逃难中的贵妇!张师造再联系最近发生的大事,以及县城城门口正贴着的悬赏告示,感到兴奋异常,马上叫来一批村民,把祝皇后团团围住,一番威逼恐吓之后,刘守光的藏身之处就暴露了。稍后,这些村民带着对暴君的恨,以及对赏金的爱,赶到大燕皇帝藏身的山谷,刘守光一行,遂被他以前治下的百姓生擒活捉!

十二月六日,刘守光被押解到幽州,李存勗正好在他昔日的“皇宫”中大宴文武,一见到一脸狼狈相的大燕皇帝,不由得笑道:“做主人的怎么一听到有客人来了,就跑得这么远呢?”这时,刘仁恭也被带了进来,这对父子仿佛心有灵犀,同时想到了面子诚可贵,性命价更高,于是全身的骨头一起软下来,扑通一声都跪倒在李存勗面前,一面号啕大哭,一面连连请罪。

很让人意外的是,李存勗的反应竟然很温和,对刘家父子说:“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是人哪有不犯错误的,改了就好。”刘家父子,至少是刘守光已大感欣慰:看来晋王并不想杀我。可惜,从稍后的历史来看,刘守光误会了,李存勗很可能只是怕他捉住的这两名犯人在受审处刑前因绝望而畏罪自杀罢了。

几天后,幽州百姓在闹市区看到了一幕难得一见的奇景,一块写满文字的锦帛被两根木杆高高挑起,这玩意儿叫“露布”,上面的内容并不是说谁好,而是说有一对父子如何如何浑蛋,所以我们晋王替天行道,大兴正义之师,吊民伐罪,一举破之云云……

而“露布”上那对浑蛋父子的真人版,连同他们的妻子,此时正站在“露布”之下,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似的,接受大众的无情围观与嘲笑。当长辈的刘仁恭夫妇气不能平,忍不住大骂他们的不肖子刘守光:“逆贼,你看看你把咱们家害成什么样子了!”以前在这块土地上生杀予夺,说一不二的前大燕皇帝,低着头不回答。

但光让刘氏父子在一个地方“表演”,显然不能满足更广大地区百姓泄愤、猎奇、八卦等种种需求。十二月十三日,李存勗在任命周德威为卢龙节度使,稳定了新占领区的秩序之后,决定离开幽州返回太原,当然也要带上刘仁恭、刘守光这对父子活宝,好在沿途巡回展览。于是,在一千多里的路途中,每到一地,囚车中的刘氏父子都能引来大量的围观者,有人指着刘守光介绍他的小名:“那个就是以前幽州的刘黑子了。”刘守光竟也面无愧色,好像他是位大明星,围观的都是他的粉丝。

当然,刘守光的淡定其实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李存勗给他喂的那粒定心丸:只要改过就没事了!既然死不了,那有什么好担心的?

后梁乾化四年(914)正月十五日,李存勗带着胜利的晋军,高唱着雄壮的军歌,意气风发地凯旋,回到太原。刘仁恭与刘守光被铁链拴着,走在大军之前,走向丢人现眼的最后高潮。几天后,李存勗将刘家父子献俘于太庙,走完这一套固定程序,李存勗将刘守光带到刑场,准备亲自监斩这位大燕皇帝。

待被押到刑场,看到刽子手手中寒光闪闪的鬼头大刀时,刘守光才发现,李存勗“改了就好”的承诺只是在“逗你玩”!别看昔日刘守光能面不改色地用铁刷子刷人脸,能威风凛凛地用大斧头寸斩孙鹤,可轮到自己要死时,马上吓得魂飞魄散,急忙高呼:“我本已打算投降,是受李小喜蛊惑才没有降,他自己反而先降,如果李小喜活着,我却被杀,我不服!死了也要到阴曹地府告状!”李存勗听了,便召李小喜来对质。

李小喜来到刑场,他以己度人,以为对旧主子踩得越狠,就越能取悦新主子,于是露出满脸凶光,怒斥刘守光道:“你又囚父,又杀兄,干尽了禽兽行径,难道也是我教你的?!”

李存勗一看,谁不知道你李小喜是刘守光的心腹,旧主一失势,马上翻脸无情,这样的人渣我留着干什么?于是,他吩咐左右,先斩李小喜!

见李小喜身首异处,刘守光以为又有了一线希望,急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道:“大王您不正打算平定天下吗?微臣我精于骑射,大王您为何不留我一条贱命,供大王驱使呢?”见到刘守光这副丑态,他的妻子李氏与祝氏都看不下去了,斥责他说:“皇上啊,我们都落到今天这境地了,还有脸活吗?死才是最好的归宿!”言罢,两个女子抻长脖子,从容待死。刘守光却远远比不上他的女人,直到被强按着头,砍断脖子的前一刻,还在拼命挣扎,哭号哀叫……

斩刘守光后,李存勗命将刘仁恭押往代州(今山西代县),绑赴李克用的墓碑前,先刺心,再砍头,用以告慰先人:父亲,您的在天之灵看见了吗?刘仁恭这个仇,孩儿已经帮您报了!

卢龙镇曾在乾宁二年(895)被李克用征服。同年,刘仁恭经李克用提拔当上卢龙节度使,两年后,刘仁恭背叛李克用,再次成为独立势力。乾化元年(911),刘守光称帝建燕国,到乾化三年(913)为李存勗二次征服。卢龙刘家共传两代,易二主,实际主宰了幽燕之地十七年。

灭燕也是李存勗执政五年来取得的最大成就,晋国的辖区扩大到三十二州、府(加上赵、北平两个附庸小国可达三十九州、府),真正与杨氏吴国(此时有二十七州、府)、王建的前蜀(此时有四十六州、府,但蜀地的州、府都很小,不能与其他地方的州府简单比数量)拉开差距,成为此时的天下第二强,而且其国力如东升旭日,正勃勃向上。 gvN+3SgbHZY2EUPbkVXQQKuza+82S9pD4/fa0NEa7IVurztEoEouq/1skWVMnMv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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