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小分队完全受到压制,甚至作为分队长的神子自己都不知道美军在哪里,他只能一发一发地胡乱射击,然后就是躲炮弹,躲子弹。
美军的子弹非常密集,跟下冰雹一样,神子就是搞清楚对方射击的具体位置,也不敢硬碰硬地还击。实在无法,他便用刺刀把自己的钢盔挑着举起来,立刻,那顶倒霉的钢盔就被打得像风铃一样叮当作响。
美军很快就停止射击并撤出了山顶,但日军已受到很大损失,两个分队遭到迫击炮和机枪的包围射击,总共只有三个人活下来,神子这个分队还算好,连他在内,活了六个人。
美国陆军的打法和海军陆战队有根本不同,喜欢一步一步按程序做事。比如在这次战斗中,前线指挥官就过于机械地执行了上级关于侦察作战的命令,未能一鼓作气地控制山头。要放在海军陆战队,肯定是不依不饶,打到日军灰飞烟灭为止。
日军由此得到宝贵的喘息之机,到了晚间,又一个分队登上了山顶,还拖上来一门山炮,就连神子也回过神来,把附近地形都侦察了一遍。
1944年11月6日,上午9点,第二十四师重登山顶,正式对“无名岭”上的日军展开进攻,但此时战机已失,战斗难度和需要付出的代价都大大增加。
箱田小队用山炮连发四颗炮弹,基本摧毁了美军的重机枪阵地。接着,小队所属的八寻中队主力增援上来,山炮也由一门增加到五门,组成了具有相当威慑力的炮队。
有了主力增援,本来已觉得快顶不住的神子顿时活跃起来,他端着刺刀,带着部下朝美军重机枪阵地冲去。重机枪阵地已经面目全非,机枪手们的身体被炸开,皮带上的子弹像鞭炮似的响着,而子弹的爆炸,又引起了手雷的爆炸。
失去机枪掩护的美军士兵争先恐后地退下山岭,撤退途中,不时有人被子弹打倒在地。
在“无名岭”山顶参与防守的日军实际只有一个小队,但他们依靠山炮和中队主力的支援,挫败了美军的强势进攻。为表彰参战的八寻中队,第一师团专门将他们据守的山岭命名为“八寻岭”。
神子在这一战中立了大功,大队长佐藤把他叫去,在功劳簿的第一页上记下了其战绩,同时让他顶替战死的箱田准尉,担任小队长。神子喜不自胜,用他的话来说,这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光荣和“梦之花”。
天快亮的时候,神子以新任小队长的身份,和另外两位小队长一起向中队长八寻进行汇报。八寻告诉他仨一个坏消息:除八寻中队外,佐藤大队的其余各部都在开赴前线的途中遭到伏击,几乎被全歼。
片冈所担心的遭伏击一事真的言中了。后来神子在撤退时曾经过一个充满尸臭的山谷。山谷里有数以千计的日本兵尸体,全都又肿又烂。一开始,神子还以为这些日本兵是被蛇咬死的,仔细一看,“蛇”原来是防毒面具的橡皮管子。
这座山谷被称为“死亡谷”。就在这座山谷,美军以极其准确的炮火将开赴前线的日军杀了个罄尽,其中就包括佐藤大队。
大队主力这么一完,在其他增援部队到达之前,“八寻岭”就只能靠三个小队,确切地说,是八十个日本兵来防守了。
此时,美军骑一师也到达了前线,与第二十四师合兵一处。这两支部队同属第十军团,由军团长赛伯特少将直接指挥。按照赛伯特的命令,第十军团以“八寻岭”为重点,向日军防线发起了更大范围的攻击。
“八寻岭”上到处长满齐肩高的茅草,易于隐蔽。藏在茅草和掩体中的日本兵没有一个人随便开枪,全都瞪大眼睛看着美军往山顶攀爬,直到相距六十多米,八寻才喊了一声:“射击!”美军猝不及防,纷纷被射倒在地。经过在中国东北的几年严格训练,第一师团的官兵不仅拥有良好的作战纪律,而且枪法精准。不过三八式步枪打起来比较慢,每打一枪就得把五发弹夹压一下,神子怕这样还压不住对方的冲锋,就让机枪手把火力集中到美军进展减慢的一侧,同时跟着投掷手雷。
美军阵脚大乱,不得不再次溃退下山。经过这次战斗,八寻中队仅剩二十五人,但美军损失更大。自此美方对利蒙这里的山岭有了一个新的称谓,叫作“断头岭”,日军在利蒙一带所设防线则被称为“山下防线”。
莱特战役开始陷入僵持局面,连麦克阿瑟也被惊动了。像麦克阿瑟这样的人,一旦置身战场,就如同仙鹤遇到蛇洞,闻闻气味就知道洞口在哪里,他马上便做出判断,“断头岭”将成为两军争夺的关键,不夺下这片山岭,美军就无法深入莱特北部山区,更重要的是日军还可以凭借“无名岭”为掩护,从另一侧的奥尔莫克港继续源源不断地运来援兵和补给。
在几名幕僚的陪同下,麦克阿瑟亲自赶到第二十四师主阵地。在山坡下临时搭设的帐篷里,他找到了赛伯特。
当天下着雨,临时帐篷内的积水已到了膝盖以下,一名士兵不停地用钢盔往外舀水。赛伯特则坐在用弹药箱支起的桌子上,一边察看地图,一边嘴里还嚼着块口香糖。
按照麦克阿瑟的计划,他要在月底前拿下莱特岛,以便腾出手来进攻吕宋。时间相当紧张啊,你老兄居然还能嚼口香糖,还这么沉得住气?麦克阿瑟顿时就火了。
赛伯特没想到总司令会亲自来到自己的指挥所,发现之后,赶紧上前敬礼。麦克阿瑟哼了一声:“哦,你倒轻松。我问你,你为什么停下来?”
赛伯特试图辩白:“报告将军,敌人的抵抗太顽固了,这鬼天气也……”
麦克阿瑟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管这么多,我要你在一个礼拜内必须到达山那边,夺取奥尔莫克港,否则你就回家养老吧!明白吗,先生?”
麦克阿瑟说这番话的时候背着双手,眼睛紧紧盯着赛伯特,如同凶神恶煞一般。
包括赛伯特在内的一干部属都很少见麦克阿瑟如此大发雷霆,哪敢再打马虎眼:“是,是!”
送走麦克阿瑟,赛伯特把团长们都召集在他的帐篷里,劈面也是一通火,然后宣布解除一名团长的职务,由自己的情报官维尔贝克上校接替。
维尔贝克是一个比一般一线步兵指挥官更具进攻意识的幕僚军官,这也是赛伯特授以重任的主要原因。维尔贝克先指挥部队从侧面进攻“断头岭”,但日军早有戒备,攻击失败了。维尔贝克并不气馁,他决定第二天早晨继续发起大举进攻。
1944年11月8日拂晓,台风夹着雨点席卷了整个“断头岭”,山上一人多高的茅草被大风一吹,就像怒涛汹涌的大海一样,有些棕榈树甚至被拦腰折断或被连根拔起。
这不是一个适于进攻的天气,但维尔贝克还是按原定时间发起了进攻。迫击炮开始猛烈轰击“断头岭”,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美军士兵沿着泥泞的山坡,迎着暴风雨向山顶冲去。
八寻中队在山顶的阵地被迫击炮所摧毁,该中队被迫撤下山顶,躲进了二号公路附近的掩体内。眼看美军即将占领他们的“八寻岭”,八寻命令部下集中火力朝大雾笼罩的山顶射击,不管射得中射不中,先制造一个火力猛烈的氛围,让美军不敢越过山顶。
美军没有出现,出现的是一辆M4“谢尔曼”坦克。这辆坦克沿着公路行驶,从背后向日军掩体射击,八寻中队被包围了。
见势不妙,两名日本兵跃出掩体,将炸药包扔在了坦克履带下面。当他们返回时,炸药包发出了沉闷的爆炸声,坦克也为之抖动了一下。
“谢尔曼”没有什么大碍,但出于谨慎起见,坦克车手还是掉转车头,绕过公路转弯处撤退了。
在日军掩体的正面,已经有美军士兵登上山顶。神子等人索性冲上山顶,用手雷将不多的美国兵炸倒后,再下山躲进掩体,如此往复几次,加上失去了坦克的掩护,美军终于撤离,再次放弃了“八寻岭”。
维尔贝克也并不是完全一无所获,他曾攻下距离“八寻岭”几百米远的另一座山头,然而整个“断头岭”有很多座这样的山头,其中的大部分仍在日军手里。
维尔贝克决定在业已占据的山头上就地宿营,以便寻机再战。美军以山上的岩石作为壁垒,上面盖上一层帆布遮雨,然后再在周围拉上铁丝网,同时布置了严密的岗哨,随时防备日军进行偷袭。
尽管配备了一些防雨设施,但一直没有停歇过的滂沱大雨还是让美军感到苦不堪言。作为补给路线的二号公路已成泽国,工兵不得不运来一车一车的沙石用以垫路。住在山上的很多美军士兵都患上了“泡脚病”,脚变成了所谓的“战壕足”——长时间处于低温、潮湿的环境,使得双足冰冷、肿胀,有的甚至皮肤剥落,痛到刺骨。
正在躲避日军机枪扫射的美军士兵。在并不比别人多一条命的前提下,善于隐蔽和保护自己也是战场上必须遵守的法则之一。
这种苦在日军那里是要乘双加倍的。美国大兵们住在遮风挡雨的掩蔽所里,温饱至少不成问题,日本兵却缺穿少喝,也无任何御寒用具。因为全身湿透,冷得发抖,他们只好把防毒面具上的橡皮管子割下来,用以生火取暖。
1944年11月10日,雨下得更大了,美军从早上起对“断头岭”实施炮击。地面随之不断颤动,八寻中队的掩体出现塌方,那一刻,神子甚至想起了他在日本国内曾遭遇过的可怕地震。
炮击通常是进攻的前奏,意识到这一点,神子急忙率队冲上“八寻岭”。“八寻岭”上已布满弹坑,与原来相比面目全非,就好像是变成了另外一座山岭一样。
神子从山顶上望去,一群一群美军已经爬到半山腰,看上去人数非常多,而跟随在神子左右的日本兵已寥寥可数。发现不对劲,神子等人又从山顶撤下来,退到掩体中与美军对抗。
打了没多久,八寻就阵亡了,临死前他发出了撤退的命令。整个八寻中队包括神子在内,现在只剩下十几个人,这些人在用完最后的子弹和手雷后,逃到了联队后方。
“八寻岭”丢掉了,神子所在的佐藤大队也不复存在,但接待神子的军官却向他表示祝贺,说佐藤大队取得了“伟大胜利”。
神子非常疑惑,他们在“八寻岭”坚持了这么久,难道自己联队里就没有一个人知道前线的真实情况?
同样感到焦虑不安的,还有坐镇“樱兵营”的山下和武藤章。他们认为这样下去,不仅莱特战役无成功的希望,就是吕宋的防守也将受到拖累,陷入困难的处境。
可是大本营和南方军司令部对“决战莱特”并不死心,仍然宣传莱特岛防御战乃战争胜负的关键,这令山下、武藤十分郁闷,两人商量之后,决定由武藤去找南方军参谋长饭村穣,当面陈述意见。
见到饭村后,武藤说明了意图,希望能叫停“决战莱特”。饭村也不含糊,直接把大本营的命令搬出来做挡箭牌:“大本营说在莱特岛作战是天赐良机,既然命令已下,你我照着执行就是。”
武藤先前对莱特在哪里都不知道,但跟着山下混了这么多天,他早已明白了局势有多么严峻。饭村的太极拳非但没堵住他的嘴,还把他给弄得急了起来:“大本营所说的天赐良机,早已不复存在,而且对莱特岛上的守军来说,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天赐良机!”
说到这里,武藤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情绪十分激动:“现在停止这种无谓的作战,为时还不算晚!”
饭村仍然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在此之前,我军已在多处玉碎,特别是塞班岛,真是丢尽了面子。大本营把莱特岛作为战争的关键,必有难言的苦衷。”
听饭村的意思,好像南方军跟这件事浑不搭界。武藤气得脸色发白:“你知道为什么成立南方军总司令部吗?南方军的任务,就是调停驻外部队和大本营之间的关系。接连不断的玉碎,已经让大本营失去了理智,不可能灵活地改变指导方针,等于患了‘动脉硬化症’!”
为了进一步说服饭村,武藤继续一口气说下去:“大本营好像着了什么魔,因为他们的一纸命令,多少生命白白地丧失掉了,而且还继续丧失着。这一切,南方军总司令部每天都是能亲眼看到的!”
无论武藤发急也好,动情也罢,饭村都像岩石一样无动于衷。面对着这么一块无脑石,武藤毫无办法,在又接着咆哮一阵后,他踢开自己所坐的椅子,愤然离开了南方军司令部。
人来投主,鸟来投林,当初奉命给山下当参谋长,武藤还觉得挺幸运,以为建功立业有望了,他从未料到自己会面临如此窘境。想到从明天起,还要陪着山下一道继续毫无指望地熬下去,坐在汽车里的武藤便止不住地要流眼泪。
傍晚,武藤把详细情况向山下做了汇报。山下似乎对这一结果早有预料,他听完后点了点头:“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实在对不起,正因为我信赖你,才让你受累的。”
一句客套话,听在武藤和其他人的耳朵里,更增加了凄凉的气氛,大家都明白,就算“马来之虎”也回天乏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