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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退维谷

“僵持行动”发起日为9月15日。早在9月12日,美军准备活动已提前开始。当天清晨,由考夫曼中校带领的“蛙人部队”率先出动,冒着岛上日军轻武器的射击用炸药爆破珊瑚暗礁,清理水下障碍物,为登陆部队开辟航道。其中第六、第七爆破分队负责贝里琉岛,第八爆破分队负责安加尔岛。与此同时,美军在帕劳主岛巴伯尔图阿普岛以北科索尔航道实施扫雷作业,损失驱逐舰1艘和扫雷艇2艘。

15日5时30分,天刚放亮,由杰西·奥尔登多夫少将领军的火力支援大队来到贝里琉岛近海,老式战列舰“宾夕法尼亚”号、“马里兰”号、“密西西比”号、“爱达荷”号,重巡洋舰“印第安纳波利斯”号、“路易斯维尔”号、“明尼阿波利斯”号、“波特兰”号、“哥伦布”号,轻巡洋舰“克利夫兰”号、“丹佛”号和“檀香山”号率17艘驱逐舰开始向贝里琉岛疯狂倾泻炮弹,驱逐舰甚至抵近至1000米进行炮击。舰炮火力准备共消耗炮弹17万发,其中406毫米炮弹519发、360毫米炮弹1845发。舰炮打击由海滩逐步转向纵深,部分舰船发射白磷弹,使机场北面高地日军难以发现登陆部队的行踪。7时50分,从11艘航母上飞来的400架舰载机会同从马里亚纳群岛飞来的陆基轰炸机开始对登陆滩头实施狂轰滥炸。小小贝里琉岛完全被火焰和黑烟笼罩,美军扫雷艇借助烟幕掩护抵近岸边进行扫雷作业。

美军自认轰炸和炮击非常成功。奥尔登多夫高调宣称:“岛上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打击的目标了!”放眼望去,原本郁郁葱葱的岛屿变成了一片焦土。岛上一片安静。鲁普图斯也认为,经过如此猛烈的炮击轰炸,驻岛日军战斗力必然大减。他更加坚信自己这支英雄部队只需3至4天就可拿下全岛。他告诉手下几位团长,“希望有人能把守岛日军指挥官的武士刀带回来给我”。

凭借瓜岛一战,陆战一师赢得了“瓜岛屠夫”的美名,成为太平洋战场最让日军胆寒的部队。“瓜岛屠夫”根本没把岛上日军第十四师团放在眼里,登陆区内到处是一片欢声笑语。绰号“挺胸王”的陆战一团团长刘易斯·普勒上校——亨德森机场保卫战时他是陆战七团一营中校营长——下船时,运输舰舰长乐呵呵地跟他打招呼:“喂,伙计!晚上回来吃晚饭吗?一切都结束了,你们可以上岛散步了。”普勒翻了翻眼,回答说:“预计有好几天仗要打,当然不回来吃饭了。”他转头命令部下:“不用抓俘虏,把那些日本佬统统干掉,就这么简单!”

普勒和中国同样缘分颇深。早在1933年,他就曾出任美国驻北平领事馆武官。1939年,他再次来到上海,在美国亚洲舰队旗舰“奥古斯塔”号重巡洋舰上指挥海军陆战队。在长达40年的职业生涯中,普勒曾参加过19次重大战斗,并因此成为获得勋章最多的海军陆战队员——仅海军最高级别的十字勋章就得过5枚。不过他的名气远远不如其表舅,欧洲战场叱咤风云的陆军上将乔治·巴顿。

贝里琉岛西南海岸被划分为5个海滩:普勒的陆战一团将在北端的“白一滩”“白二滩”上岸,之后向北进攻乌默布罗格山地;绰号“巴基”的哈罗德·哈里斯上校将率陆战五团在中间的“橙一滩”“橙二滩”登陆,占领机场后向东挺进直到对岸,将整个日军分割开来;绰号“铁头王”的赫尔曼·汉纳根上校率陆战七团在南侧的“橙三滩”上岸,负责剿灭岛南部的日军。各团均留下一个营作为预备队。最后登陆的炮团——威廉·哈里森上校的陆战第十一团将以最快速度建立炮兵阵地,为三个步兵团的地面进攻提供炮火支援。

8时15分,登陆部队在舰炮火力支援下开始冲向滩头。登上两栖运兵车的陆战队员个个有说有笑,一脸轻松。实际上美军的轰炸和舰炮打击看似热闹,却效果极差。绝大多数日军完全没有受到多少伤害,连驻守滩头的日军大队也损失轻微。陆战一师登陆地点正是日军重点防御的地区。当美军炮火向岛内纵深延伸时,日军士兵立即通过壕沟和坑道进入滩头工事和暗堡,准备迎接即将登岸的美国大兵。日军老兵训练有素,个个目光炯炯,镇静异常,在接到开火命令前竟没有一人擅自开枪射击。

当美军登陆艇和两栖运兵车以密集队形行驶至距海岸300米时,其中几艘触响了日军布在浅水中的水雷,艇毁人亡。登陆日当天,美军有多达26辆运兵车被摧毁。连普勒上校的运兵车都被日军反坦克炮击中,所幸是颗哑弹他才幸免于难。几艘登陆艇立即停下,用机枪向海面所有可疑漂浮物扫射,成功引爆了几枚水雷。其余登陆艇和运兵车继续前进。日军依然一枪不发,美军更确信岛上没有几个活人了。

陆战五团三营K连机枪手斯特林·梅斯如此回忆当时的情景:“我们的登陆艇逐渐向滩头逼近,陆战一团在我们左翼,陆战七团则在我们右翼。我们的目标是“橙二滩”,那里有一小块白色沙滩。在黑色浓烟的笼罩下,隐约能够看到后边的热带丛林和群山。远处有一面旗帜在飘动,登陆艇随着旗子的挥动相应改变航向。在离岸500码的地方,登陆艇一字排开,向海滩发射了12000枚火箭弹。远在水天相接处的大型舰艇也在向岛上开炮。一艘登陆艇超过大部队15码,招来了大家的齐声呼喊,‘悠着点,你们跑得太快了’。随后是一阵轻松的笑声。到达预定区域时登陆艇后门打开,我们依次出舱,然后分散着跑向海滩。”

8时32分,陆战一团先头部队三营率先登上“白一滩”,只比预定时间晚了2分钟。接下来的4分钟里,5处目标滩头全都出现了美军陆战队员的身影。当美军冲到距防波堤仅30米距离时,暗藏的日军火力点突然全部开火,毫无防范的美军士兵瞬间被扫倒一大片。日军掷弹筒、迫击炮、手榴弹铺天盖打了过来,在如此近距离遭到突然射击的美军顿时乱作一团,完全成了日军射击的活靶子。

任何躲闪全然无效,冲在最前面的几百名陆战队员全都被打倒在沙滩上。已经上陆的两栖装甲车也被日军的直射炮火一辆辆打瘫在岸边,海滩上很快堆满了阵亡美军士兵的尸体和被摧毁的装备,附近的海水都被染成了血红色。医护兵比尔·詹金斯发现连里最年长的鲁嘉克中炮倒地,整个后脑勺差不多都被削去了:“我蹲在那儿想把他救过来,有人跑过来告诉我:‘医生,快走吧,他已经死了!’”塔拉瓦滩头的惊悚一幕重现了。

登陆部队中有一名叫尤金·斯莱奇的新兵,他来自阿拉巴马州一个富裕家庭。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斯莱奇本希望和好友西德尼·菲利普一起参军,却出于身体原因错失了机会。养好身体的斯莱奇于1942年5月高中毕业,他放弃了进入马里恩军事学院深造的机会直接加入海军陆战队,成为陆战五团三营K连的一名迫击炮手。战斗间隙,斯莱奇在随身携带的《圣经》空白处写日记。战后成为大学教授的斯莱奇于1981年出版了回忆录《与老兵同在:贝里琉岛和冲绳》,成为今天研究太平洋战争的重要史料。

贝里琉战役是斯莱奇参加的第一场战斗。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我全身直冒冷汗,在密集的炮火中,形势非常紧张。我的胃开始绞痛,喉咙干渴,无法说话,只能勉强吞咽口水。我的两腿发软,只能无力地倚靠着登陆艇。眼前溅起巨大的水花,登陆艇逐渐接近滩头礁石,整个海滩陷入了一片火海。伴随着浓密的黑烟,岛屿看上去更像一座海中正在喷发的火山。我们仿佛正在被卷入燃烧的无尽深渊。对许多人来说,这似乎就是人生的终点。”

很多登陆艇被摧毁在水里,幸存者只好高举步枪涉水上岸,他们遭到日军机枪的密集扫射,一些勉强爬上海滩的人失去了步枪和其他装备。自1942年8月登陆瓜岛以来,坊间一直有“陆战一师登陆好运”的美丽传说,这一神话在贝里琉岛海滩被中川无情打破了。

艰难登陆“白二滩”后,陆战一团二营快速向岛内纵深挺进。进入内陆之后,日军的抵抗似乎并不凌厉,他们后来在报告中将战斗描述为“中等程度”。9时30分,二营向前推进了330米,到达机场和建筑物正面,与右翼的陆战五团在丛林外围会合后停下脚步巩固阵地,等待三营突破日军的阻击将战线拉平。

所幸美军第一坦克营于9时之前顺利登陆,开始支援三个陆战团作战。日军曲射火力十分猛烈,美军30辆谢尔曼坦克超过半数被日军陆续击中。幸好谢尔曼坦克皮糙肉厚,大部分受伤坦克仍然具备战斗力。

在白一滩登陆的三营遭到的阻击要猛烈得多,他们刚刚向前推进,就遭到日军的顽强抵抗。日军不但用轻武器进行精确射击,还用大炮对滩头实施密集炮击。雪上加霜的是,三营先头部队向前仅推进了100米,前方就出现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然屏障。这座陡峭崎岖、高约9米的珊瑚礁山脊在任何军用地图上都没有标注。在珊瑚山脊正面——这里后来被美军命名为“点”——日军建造的大量洞穴工事和火力点呈蜂窝状分布,三营几次攻击均铩羽而归。美军坦克迅速上前,准备协助步兵进攻山脊北侧。它们很快陷入日军早已挖好的又宽又深的反坦克壕,动弹不得。美军数小时进攻毫无进展。

预备队第一营A连和B连陆续奉命于上午和下午抵前增援,他们为填补左翼缺口发起的攻击均以失败告终。黄昏时分,他们终于在“点”南部地带拿下了一处据点,局面稍稍有所改观。糟糕的是,营部指挥组搭乘的两栖运兵车在穿越礁体时遭日军炮击,通信设备损坏,通信员阵亡。一直到登陆日深夜,鲁普图斯才知道陆战一团面临的尴尬处境。

接下来的8小时攻防被认为是太平洋战场最紧张激烈的战斗。普勒上校勉强躲过1发打过来的炮弹,通信组却被日军1发47毫米反坦克炮弹打没了,北面两个营因失去联络,混乱不堪。陆战一团阵地上出现两处大的缺口,形势危急。所有能派出的预备队包括团部参谋、警卫员、陆战工兵一营的100名工兵全部投入了堵住缺口的战斗。值得庆幸的是,日军并未向这里发起大规模反攻。

正面进攻无法奏效,乔治·亨特上尉受命率K连绕到背后发起进攻,经两小时激战成功压制了碉堡中的日军火力。威廉·威利斯中尉寻隙潜至碉堡顶部,向射击孔外投出一颗烟幕弹。借助烟幕掩护,亨利·安德森下士成功将一颗手榴弹扔进碉堡。爆炸引爆了碉堡里的47毫米炮弹,守在洞穴中的日军士兵只好逃出,被守在外边的陆战队员一一点名。

K连攻占“点”之后,急于夺回战术要点的中川立即派部队发起反击。在接下来的30个小时里,日军向K连发起4次进攻。在缺粮少弹的情况下,英勇的陆战队员甚至用徒手肉搏打退了日军的轮番进攻,牢牢守住了阵地。增援部队最终抵达时,亨特身边只剩18人,原有235人的K连只剩下78人。

在中路,从“橙一滩”登陆的陆战五团一营形势稍好,上岸时只遭到零星抵抗,茂密的椰林为他们提供了绝佳掩护。他们在9时30分顺利抵达预定目标,在机场正面与左翼的陆战一团二营会合。斯特林·梅斯中士想起在“橙二滩”看到的一个匪夷所思的情景:“当我们向岸边冲去时,一条小狗摇着尾巴向我们狂吠。突然登陆车上的机枪弹雨点般横扫滩头的灌木丛,枪声掩盖了小狗的叫声,小家伙拼命朝海滩远处跑去。我们从两栖车出来冲向滩头的这段时间,一切都是乱哄哄的。”

陆战五团二营登上“橙二滩”刚刚几分钟,副营长罗伯特·阿希少校就中炮阵亡。本拟在橙三滩登陆的陆战七团先头部队错误在橙二滩上岸,更加剧了滩头的混乱。10时30分,整理好队伍的营长奥斯丁·肖夫纳中校率队向内陆推进,遇到的抵抗不断增强。17时,三营指挥所被日军炮弹击中,肖夫纳和几位参谋身受重伤。陆战五团参谋长刘易斯·沃尔特中校火线接过了三营指挥权。

最右翼的陆战七团原计划在“橙三滩”登陆,他们遇到的麻烦也不小。外滩暗礁密布,其中夹杂有许多日军暗设的障碍,两栖运兵车无法散开,只能呈一字纵队前进,进攻速度异常缓慢。登陆区域西南方向尼加莫克岛和岛上迫击炮打过来的如雨炮弹使美军举步维艰,很多两栖运兵车只好转向“橙二滩”登陆,给陆战五团的作战带来了很多麻烦。

与陆战一团类似,陆战七团前方也出现了地图上未标注的障碍物,形状像一个巨大的反坦克壕。空中一架负责巡逻的侦察机及时将意外情况发回师部。正当坐镇武装运输舰“杜佩奇”号的鲁普图斯为此焦急万分时,陆战七团反而凭借屏障的掩护继续向前推进,三营索性在此设立了临时指挥所。到10时45分,三营先头部队K连已向纵深推进460米,缴获了一台日军无线电测向仪。

因为遭到日军碉堡密集火力的阻击,三营I连不得不停下脚步,呼叫坦克前来增援。中路陆战五团和右翼陆战七团交界处的两个营都是三营,且都由I、K、L三个连组成。由于滩头地形复杂,前来增援的坦克部队胡乱闯入了陆战五团三营的阵地,实际上呼叫增援的是陆战七团三营。“请问你们是三营I连吗?”看到坦克前来助战,陆战五团三营I连慌不迭地回答“Yes”——人家倒也没有说谎。意外得到的坦克支援,使陆战五团三营的推进速度大大加快。

在相邻地段,陆战七团三营却因得不到坦克支援推进缓慢,美军两个团之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缺口。虽然有部分队员错误登上了“橙二滩”,但陆战七团一营的遭遇比三营略好。随着他们向右转移,日军的抵抗逐渐增强,前方出现了一大片地图上没标注的沼泽地,一营一时无法逾越。当晚,日军越过沼泽地向美军发起了几次反扑,一营在一些黑人陆战队员的帮助下顽强将日军进攻击退。那些黑人显然来自负责滩头运输的弹药补给连。由于前线伤亡太大,他们是自告奋勇主动参加战斗的。

根据外海数不清的美军舰船及近日的轰炸和炮击力度,中川准确判断美军势大,缺粮少弹的日军根本无法阻止他们上岸,索性放他们上来,用一次决定性反击让敌人胆寒。中川认为,美军选择的登陆区域三面被丘陵和高地包围,向岛屿纵深推进并不容易。这片地域极端狭窄,众多登陆部队及装备挤在那里密度极大,极易遭到密集火力的杀伤。美军的舰炮打击虽然厉害,但如此高强度的炮击必然导致弹药消耗过大而停止。美军虽然可能有弹药船跟随,但补充弹药需要时间,其间很可能出现一段间隙,这正是日军发起反击将敌人赶下大海的最佳时机。

中川一边命令哨兵加强对登陆美军动向的观察,一边下令抽调一支1000人的反击部队。岛上兵力严重不足,中川必须确保一旦反击失败,还有足够的兵力进行持久作战。根据观察哨的报告情况,中川判断登陆美军至少万人,凭借如此力量将敌人赶下大海希望渺茫。思忖再三,中川决定孤注一掷,将战车中队全部16辆轻型坦克一次性投入反攻。中川制订的反击方案是:坦克部队突然从侧翼高地全速冲下,直插海滩,摧毁滩头物资并大量射杀美军,制造混乱;全部炮火从两翼高地猛烈打击混乱中的美军;最后1000名步兵从正面冲出,一举击溃敌人。

登陆日午后,陆战一师向岛内纵深的推进举步维艰。日军在高地上修筑了许多难以发现的隐蔽火力点,还挖掘了大量坑道,美军炮击作用不大。无处不在的狙击手给美军推进带来了极大麻烦,稀稀落落的枪声带来的是巨大伤亡。愤怒的陆战队员有劲无处使,只得举枪向四周高地乱射泄愤。随后上岛的炮兵部队架起榴弹炮,向日军可能的藏身之处一通乱轰,战场乱成了一锅粥。

16时,美军舰炮轰击停止。中川认为,自己耐心等待的战机终于出现了。16时50分,随着命令逐级下达,众多日军步兵狞笑着从坑道中钻了出来,炮兵从巧妙隐蔽的工事里将炮口摇起,轻型坦克早已提前进入出击阵位。随着中川一声令下,日军数十门火炮同时打响。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炮声,日军16辆轻型坦克呼的一声从高地后方鱼贯而出,如猛虎下山一般从高地上猛冲下来,枪炮齐发冲向美军前沿阵地。

登陆美军未曾料到,小小的贝里琉岛竟有这么多日军坦克,他们明显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陆战队员纷纷躲入战壕躲避,任由日军坦克呼啸而过直插滩头。少数不要命的日军步兵甚至趴在坦克顶上,疯狂向周围发现的一切目标射击。滩头美军同样四散逃开,堆积如山的物资也被丢弃。匆匆架起的大炮根本来不及掉转炮口射击侧面开来的日军坦克,美军炮兵纷纷弃炮抱头鼠窜逃命。就在此时,日军步兵从正面高地上猛冲下来。这些久经战阵的老兵个个镇静,克制,训练有素,枪法精准,毫无以前盲目送死的疯狂举动,很多陆战队员来不及举枪就被打倒。

危急关头,海滩上突然闪出8辆美军谢尔曼坦克——它们属于刚刚登陆的第一坦克营A连、B连。34吨的谢尔曼坦克在欧洲战场毫不起眼,但在仅7.4吨的日军九五式坦克面前就变成了巨无霸。日军坦克掉转炮口进行射击,毫无效果。看到自己的坦克冲了上来,海滩上已经乱作一团的美军士兵也停止逃跑,就地展开抵抗。美军巴祖卡火箭炮、37毫米反坦克炮、75毫米迫击炮纷纷加入阻击行列,甚至连一架海军俯冲轰炸机都准确地将炸弹扔在日军坦克中间。让美军坦克手惊讶的是,他们打出的穿甲弹对敌坦克似乎毫无作用,实际上,日军坦克“皮儿太薄”,穿甲弹从一侧射入径直从另一侧穿出去了。了解到这一情况之后,美军炮手纷纷换上75毫米高爆弹,瞬间把日军坦克打成碎片。

经过一场激烈对射,日军16辆坦克全部报废,美军仅1辆坦克履带被打断。陆战一师副师长奥利弗·史密斯准将形容这场战斗“就像马车队跟印第安人战斗一样”。摧毁日军战车中队之后,美军坦克趁势快速向前推进。海滩上的美军渐渐稳住阵脚,纷纷向前支援前沿。美军炮兵重回炮位,向随后冲过来的日军步兵猛烈开炮。看到前方攻守易势,中川断然下令停止进攻,快速撤回。训练有素的日军步兵毫不恋战,立即转身,在火炮掩护下快速撤回掩体,并未出现太多伤亡。美军一直纳闷,刚才那群嗷嗷乱叫的日军步兵怎么一转眼就无影无踪啦?

日军第一次大规模反击就这样无疾而终。按照以往经验,在击溃敌人反击之后,美军很快就能打开局面。陆战一师上上下下都长出了一口大气,竟然没有觉察出日军这次反击与之前大不相同。在贝里琉,美军以往积累的经验处处失灵,前方还有更残酷的战斗在等着他们。

登陆部队伤亡惨重,向内陆的推进如同龟步,战前夸下海口的鲁普图斯少将怎能不心急如焚?与战前的乐观预测相比,陆战一师登陆日的表现只能用“糟糕”二字来形容。陆战一团、五团均未完成预定任务,仅陆战七团向内陆推进了一段距离。陆战五团三营左侧留下的缺口对南线侧翼构成了致命威胁。当晚,借助海军舰炮、照明弹和第十一团的炮火帮助,美军击退了日军几次小规模反扑。无处不在的夜袭迫使美军做出规定,每个散兵坑中必须至少有两名士兵,一人放哨,一人休息。让美军感到诧异的是,参加夜袭的日军与他们以前的同伴截然不同,并非号叫着冲入美军阵地一直到死,而是采取小分队协同联合,一遇阻击,绝不恋战。这正是中川的高明之处,保存每一分力量将战斗拖入持久。

虽然在登陆日遭遇重大伤亡,但鲁普图斯依然坚信,英勇无畏的陆战一师很快就能打开局面,毕竟第一天的战斗成功突破了日军外围防线,先头部队距机场只有一步之遥。16日上午9时30分,鲁普图斯率师部成员登上“橙二滩”,在内陆一处大型反坦克壕里建起了前线指挥所。但是指挥所不时遭到日军炮击,鲁普图斯的腿和脚踝打着石膏,这些都让他极度不爽。一发迫击炮弹打来,刚好落在离指挥部防护墙不远之处。一名陆战队员摔在副师长史密斯准将身上,一小块弹片打中了他的后脑。史密斯叫医务兵给他包扎伤口,“这位陆战队员伤势倒不重。他很健谈,也结过婚,离开国内已经两年了。对他来说,这次受伤相当于一张回国的船票”。

在北方,陆战一团K连仍然在“点”上坚守;南面陆战七团正在和碉堡中的日军做殊死搏斗。尽管岛上各处战况胶着,鲁普图斯还是给盖格少将发去了看似乐观的电报:“我部只需数日就能拿下贝里琉岛!”随后他下令各部,“继续前进,横穿全岛”。

陆战七团位于战线最右翼,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向东和向南攻击前进。汉纳根上校命令一营在西段海岸集结待命。向前推进的三营遭到一处大型钢筋混凝土工事的阻击。尽管海军舰炮和坦克前来支援,但最终拿下这座碉堡还要依靠爆破队的帮助。三营先头部队I连于9时25分到达东段海岸,立即组织掘壕据守,防止来自科罗尔岛或巴伯尔图阿普岛日军主力的“逆登陆”。

陆战七团一营穿过一片“低矮平坦地带”向南推进,密密匝匝的灌木丛严重影响了推进速度。让美军稍感欣慰的是,因为预计这里可能是美军的登陆点,日军在此修建的大部分防御据点都面向大海。尽管如此,该区域炮台、掩体和机枪碉堡依然呈蜂窝状分布,之间用壕沟或地道连接,彼此可以相互支援。一营只好让开正面,从防御稍弱的两翼展开进攻。战斗异常惨烈,美军每推进一米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在海军舰炮、舰载机和坦克支援下,陆战七团三营K连在10时25分顺利到达南端海岸。

美国人的麻烦远远不止这些。登岛次日,他们就面临缺水问题。贝里琉岛属于典型的热带气候,白天即使在树荫下,最高气温也会超过46摄氏度,长时间战斗和严重脱水不断蚕食着部队的战斗力。此外在抢滩作战中,运输补给的两栖运兵车被大量击毁,造成补给运送不力。12时左右,攻击部队被迫停止前进,等待饮水和弹药尽快送上来。

好不容易水送上来了,却又出现了新问题。装水用的鼓形桶大多由航空汽油桶改装而来,因清洗不彻底导致饮用水遭到污染,很多人喝下后上吐下泻,一些人因此失去了战斗力。陆战队员不得不放弃这批饮水。渴极了的美军士兵开始四处搜寻阵亡者身上的水壶,每一具日军尸体都被仔细翻查过。一些人甚至去饮用沼泽里的泥水,很多人因此患上痢疾。

16日剩下的时间里,美军各种补给物资及更多坦克陆续上岸。17日清晨,陆战七团对南段海岸东南和西南海角发动进攻。三营先头部队L连于13时20分攻克东南海角。西南海角的面积远远大于前者,陆战七团一营经过一天激战,只完成了一半任务。18日10时,美军的肃清战斗再次打响。上等兵阿瑟·杰克逊平时是陆战一师最不受欢迎的人,他摆弄炸药的爱好总是给大家带来危险,此刻他成了战场上的主角儿。只见他穿梭于枪林弹雨中,将自制炸药包一个接一个地投入日军堡垒之中,只身摧毁碉堡12个,炸死日军约50人。他也因此收获了贝里琉战役中的第一枚荣誉勋章。为解决众多坚固的地下碉堡,陆战队征用了不少工程兵的推土机,在坦克和火炮掩护下直接将碉堡出入口和射击口用泥土堵死。到13时44分,美军两个连到达南段海岸。残余日军从悬崖跳入海中,试图泅渡逃命,被站在高处的陆战队员举枪一一点名。

占领两个海角后,贝里琉岛南部地区已牢牢掌握在美军手中,日军第十五联队第三大队几乎被全歼。汉纳根上校致电师长:“18日15时20分,我陆战七团在贝里琉岛的作战任务全部完成。”汉纳根显然高兴得有点早了,等待陆战七团的将是中部山区更加血腥的战斗。

16日当天,中路的陆战五团也在不断巩固扩大登陆日取得的战果。一营在次日傍晚成功拿下机场以北区域。右翼二营在机场东面的红树林与日军展开白刃战,杀开一条血路当晚与一营顺利会合。三营的作战区域由于受到左翼二营和右翼陆战七团的挤压,只能牢牢守住海岸阵地,同时对两翼的友军进行支援。17日,陆战五团开始向东北方向攻击前进,却遭到陆战一团前方高地日军的侧击,只好暂时停下脚步。当天夜幕降临时,二营先头部队顺利推进至海边。

18日,陆战五团因地形限制进攻速度有所放慢,但依然在次日夜幕降临时控制了整个半岛东部。20日,二营继续向东部和北部挺进,途中在一个后来被标注为“A岛”的无名小岛上短暂停留。头天派出的侦察员报告说,该岛已被日军放弃。二营随后渡海向北占领了另外一个大岛恩加巴岛,同样未遭遇任何抵抗。尽管在战斗中付出了一定伤亡代价,陆战五团还算顺利完成了师部下达的任务。

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陆战一团负责的区域。普勒团正面,正是由中川亲自率领的日军主力部队。鲁普图斯严令普勒发起正面进攻,同时调来师预备队陆战七团二营前来支援,使一团自始至终“保持冲劲”。16日当天,陆战一团二营转为向北挺进,在拿下位于机场和山岭之间的建筑群后,他们利用半小时时间成功穿越机场。但左侧的陆战一团三营遭遇阻击,无法前进。在得到第三营和坦克支援后夺取了500高地山脊地区,与孤军奋战30个小时的K连取得联系。亨特上尉被打残的连随即撤出转为预备队。

9月17日,陆战一团逐渐逼近乌默布罗格山岭,战前航拍照片完全无法反映山岭地形的险峻。战后陆战一团在作战报告中这样写道:“此山是座崎岖嶙峋的珊瑚山,山上峭壁、悬崖鳞次栉比,峡谷交错纵横。”陆战一团的三个营全部在一线排开,三营位于左翼,一营居中,二营在右翼,新增援的陆战七团二营为预备队。截至当天傍晚,精锐陆战一团的伤亡已达到惊人的四位数。

乌默布罗格山岭后来被美军称为“血腥鼻头岭”。在这个珊瑚礁构成的山岭上,日本人利用崎岖复杂的地形和如同蚁巢的洞穴构建了一个杀戮迷宫。加上之前的轰炸几乎把野草和树木荡平,陆战队员几乎是在毫无遮掩的情况下发起进攻的。因缺乏攻坚重武器,面对日军的反击炮火,美军进攻处处受制。日军士兵通过钢制滑动门可以将大炮迅速移出洞口,快速瞄准炮击后立即撤回,再关上滑动门。这种“冷炮”导致美军的伤亡急剧上升。崎岖地形使陆战队员的行动变得异常艰难,每个角落都可能有一支冷枪在对着你。日军士兵彻底贯彻了中川“一人一杀、一发一杀”的作战方针,开枪时机把握得极好。他们像狐狸一样狡猾,往往等美军士兵靠近到数米之内才突然开枪,几乎弹无虚发。这些老兵打完就走,从不恋战,尽量不暴露岩洞的位置。

在“血腥鼻头岭”战斗中,100高地的争夺战最为惨烈。陆战一团一营C连连长埃弗雷特·波普上尉受命夺取高地。在穿越沼泽的过程中,C连两翼遭到日军密集射击,伤亡惨重。波普率余部90人凭借夜色的掩护攻上了100高地。这片位于山顶的平地只有一个网球场大小,双方士兵在这片狭小的区域展开肉搏,包括匕首和拳头在内的一切武器都用上了,石块和空弹药箱都成为攻击工具。在接下来的12个小时里,波普率部打退了日军一轮接一轮的反扑。缺乏手榴弹的陆战队员机智地交替将手榴弹和石头扔出迷惑日军。当C连最后奉命撤出时,波普的身边只剩下8个人。他因顽强的战斗精神被授予荣誉勋章。

当天二营出发时还算顺利,但在抵达200高地时遭到日军强力阻击,无法前进。陆战队员徒手攀爬山坡,与日军展开白刃格斗。当他们黄昏时分冲上高地时,却遭到来自相邻山脊210高地日军的侧击。居中的一营在一处被海军舰炮和舰载机漏掉的钢筋混凝土碉堡面前逡巡不前,师部协调近海战列舰使用356毫米火炮才解决问题。沿地势较低缓的海面平原推进的三营状况稍好,却因推进过快担心侧翼暴露不得不主动停下了脚步。

到9月18日,陆战一团伤亡达到了1236人,鲁普图斯仍然一味要求普勒“保持冲劲”。所有能调遣的人员包括工兵、团部参谋、通信员都投入了一线。部队伤亡惨重且战果甚微让普勒和师长一样失去了冷静。当二营营长拉塞尔·霍索维茨中校向他抱怨损失过大,请求暂缓进攻时,普勒怒吼道:“你不是还活着吗?给我拿下那座高地!”

当天上午,师预备队第七团二营抵前,替下了伤亡惨重的一营,后者稍做休整后充当预备队。当天的战斗成为头天战斗的翻版,这种战斗模式将一天接一天被复制下去。二营顽强攻占了210高地,但日军对200高地的反攻迫使他们不得不暂时撤退。当天下午二营形势危急,刚刚转为预备队的一团一营B连不得不掉头增援友军,攻打205高地。当他们拿下高地继续前进时,又被后来被称作“五姐妹山”上的日军顽强击退。

一名陆战队员如此回忆当时的战斗:“我捡起一名死去战友的步枪,向山顶爬去,我只记得眼前是满目疮痍的山坡,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就像一只冷血动物麻木机械地向前时爬时停。在一处避弹坑,我碰到了一名步兵。他的眼里满是血丝,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我们相互都无动于衷,麻木不仁。作为一支战斗部队,陆战一团彻底完了。我们已经失去了人性,任何在眼前移动的东西不管是敌是友,我都会朝他们开火。我没有朋友,只想杀人,有时也想杀死自己!”

到9月19日傍晚,骁勇善战的陆战一团已近乎残废。四天伤亡数字1749人,仅比陆战一师在瓜岛鏖战半年的伤亡数字少6人,伤亡率超过了70%。在近似复制的战斗又持续了一天之后,9月21日,第三两栖部队司令官盖格少将登岛来到前线,亲自听取了普勒上校的战况汇报。回到陆战一师师部后,盖格与鲁普图斯和副师长史密斯准将等人发生了激烈争吵。盖格提出派陆军部队上岛增援。鲁普图斯坚持认为,攻占贝里琉岛的荣誉一定且只能属于光荣的陆战一师。盖格大发雷霆,严令他将普勒元气大伤的陆战一团撤出战场,遣回鲁塞尔群岛的不毛之地帕伏伏岛重建。陆军第八十一步兵师第三二一团将接替他们继续战斗。

在美军“僵持计划”中,安加尔岛和乌利西环礁同样属于需要夺取的目标,作战任务由陆军第八十一步兵师承担,其前提是陆战一师在贝里琉岛作战顺利。9月16日,接到鲁普图斯陆战一师数日内就能拿下贝里琉的“喜讯”,大喜过望的盖格少将立即向“弗里蒙特”号运输舰上的穆勒少将下达了次日攻打安加尔岛的命令。穆勒拟用第三二一、第三二二两个步兵团进攻安加尔岛,将夺取乌利西环礁的任务留给了第三二三团。

安加尔岛位于贝里琉以南11公里处,岛上为数不多的居民大多从事种植、捕鱼及磷酸盐开采。驻守此地的是日军第五十九联队第一大队。指挥官后藤将岛屿分为四个防区和一个中央分隔带,前者负责迟滞美军的进攻,后者则是与敌决一死战的场所。由此看出,后藤也知道守住滩头毫无指望。经过对岛上地形的勘察,后藤认为美国人很可能从岛东南方向的“绿一滩”“绿二滩”登陆,在此部署了较多兵力并构筑了一些工事,包括混凝土碉堡、岸防炮阵地及机枪和步兵掩体,还在1200米范围外海设置了雷区。

后藤在岛上大兴土木,当然躲不过美军侦察机的眼睛。穆勒少将随即取消了在“绿滩”登陆的原定计划,改为在北部、东部防御较弱的“红滩”和“蓝滩”上岸,两处滩头分别由第三二二团和第三二一团负责。与此同时,第三二三团将在岛西外海装出一副登陆的样子,吸引日军注意力。说实在话,以岛上日军的孱弱兵力,有强大火力支援的美军在哪里登陆都问题不大。

美军在安加尔岛的登陆依然是惯常的“三板斧”。17日清晨,战列舰“田纳西”号率1艘重巡洋舰、3艘轻巡洋舰和两位数驱逐舰率先对“红滩”和“蓝滩”实施炮击,之后来自“黄蜂”号的40架俯冲轰炸机对海滩及纵深地带实施扫射轰炸。最后,美军两个步兵团乘两栖运兵车向滩头发起冲击并轻松上岸,登陆过程遭遇的抵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当天下午,配属第七一〇坦克营,第三一六、第九〇六炮兵营全部上岸,第三一七、第三一八炮兵营也在次日顺利登陆。美军迅速建立滩头阵地并向内陆快速挺进。

向内陆腹地推进不久,美军就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茂密的灌木树林里,到处都是日军隐秘的机枪阵地和狙击手,这对初涉战阵的第八十一师的士兵来说,可是不容易克服的困难。他们中大部分人还是第一次看到日本人。战斗中,日军经常用精准的枪法射杀美军士兵。他们利用美国人“不丢下任何一人”的习惯做法,在医护兵或其他士兵抢救伤员时集中火力进行攻击。日本人显然缺乏绅士风度。在他们眼里,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没有尊严,没有荣誉,只有生死。

虽然推进速度缓慢,但美军两个团还是在黄昏时分完成了当天的作战任务,彼此相隔1500米建立起各自的防御阵地。当晚,日军的频繁夜袭搞得这些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惊恐万分,第三二一团第一营甚至一度后退了70米。所幸日军投入夜袭的兵力太少,他们的反攻最终被美军成功粉碎。

次日清晨,在例行舰炮打击和飞机轰炸之后,美军两个团在坦克的带领下分别向北、西两个方向攻击前进。中午过后,第三二二团成功进抵岛上行政中心塞班镇东北方的磷酸盐工厂,其间最大的伤亡竟然来自友军误击,舰载机轰炸导致第三营出现7人阵亡、46人受伤。第三二一团的推进遭到了日军的顽强抵抗,只好在当晚停止前进,掘壕据守。

到19日,在全歼绿滩一带的日军残部之后,美军第三二二团开始向日军最后盘踞的罗梅乌德山阵地发起围攻。后藤在这里挖掘了大量洞穴和地道。美军使用火焰喷射器整整围剿了四个星期,才将残余日军肃清。战斗中美军频繁使用推土机封闭洞穴进出口以减少伤亡。10月19日,后藤被打死在一处洞穴之中,日军开始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22日,日军据守的最后阵地被美军攻克。虽然部分散兵游勇誓死不降展开游击战达数月之久,但岛上日军成建制的顽抗宣告结束。在长达33天的战斗中,安加尔岛日军和贝里琉岛守备队一样,始终没有进行毫无意义的“万岁冲锋”。他们并不期待获得增援,而是抱着必死信念战斗到最后一刻。

在安加尔岛战斗中,美军亡260人、伤1354人,伤亡总数超过日军守备队总人数,另有940人出于非战斗原因失去战斗力。日军1338人被击毙,仅59人成为美军的俘虏,他们大多数是在意识模糊状态下被美军俘获。另外,有186名被日军强制留下构筑工事的岛民向美军投降。

与贝里琉之战的残酷血腥相比,美军在安加尔岛的战斗可谓无惊无险,波澜不惊。早在岛上战斗尚在进行之时,美军工兵就已登岛开始整修机场。但一直到10月下旬麦克阿瑟发起莱特岛登陆作战时,安加尔机场依然未能投入使用。哈尔西质疑进攻帕劳行动的原因正在于此,后世多数史学家也持类似观点。唯一称得上的收获是,陆军第八十一步兵师凭借此战获得了宝贵的实战经验。

早在岛上战斗尚未结束的9月19日,盖格就命令穆勒,抽调一个步兵团支援海军陆战队在贝里琉岛的作战,随后在次日10时34分对外宣称“美军占领安加尔岛”。相比美军攻克日军最后阵地的10月22日,相当于盖格提前一个月零两天宣布了胜利,比一贯如此的麦克阿瑟强不了多少。

在安加尔岛东北方向590公里处,美军登陆乌利西环礁的行动犹如闲庭信步。事先侦察及从土著居民口中得知,岛上少量日军早已撤走。9月22日,美军第三二三团登陆乌利西环礁,发现岛上机场和水上飞机基地已被日军主动放弃。因为计划未来此地将取代马朱罗、埃尼威托克环礁成为第三或第五舰队的主要泊地,周围不能有日军存在,美军特意出动兵力搜索了邻近的恩古卢环礁、普罗安娜岛、卡扬埃尔环礁和法里斯岛,共发现日军13人,击毙8人、俘虏2人,其余3人乘小船逃走。美军扫荡作战的代价是亡2人,伤3人。

乌利西环礁由30多个小岛组成,岛上椰林茂盛,地势平坦。在一般人眼中,这片荒凉之地似乎并无多大价值,但独具慧眼的尼米兹看中的是群岛特殊的战略地位。乌利西环礁距日本本土2400公里,距硫黄岛1440公里,距冲绳岛1920公里,对美军今后针对上述目标的军事行动都是绝佳的出击阵位。

就地理环境而言,乌利西环礁南北长32公里,东西宽16公里,椭圆形的环礁内侧水域广阔,海水较深,足可停泊数百艘大型战舰,其自然条件可以与马努斯港媲美。从10月1日开始,美军从加利福尼亚和珍珠港运来大批物资,以最快速度进行新基地建设。仅一个月后的11月,乌利西环礁已初步具备使用条件。这个之前鲜为人知的无名环礁,一下子成为喧嚣无比的船舶集散地并从此名扬天下。冲绳岛战役发起之前,这里停泊的舰船数量达到了惊人的722艘。

外围扫定,只剩下贝里琉岛的战斗仍在激烈进行。看到登陆美军势大,9月22日,坐镇科罗尔岛的井上试图给中川派出增援。当天22时30分,第十五步兵联队第二大队一个中队的250名士兵搭乘海上机动第一旅团输送队第一中队的6艘舟艇从主岛出发,23日清晨5时奇迹般冲过美军封锁线在贝里琉岛成功登陆,途中仅损失4人。真不知道美军强大的海空部队都干什么吃的。

23日20时30分,大队长饭田义荣率第二大队主力及500名朝鲜劳工共1200人,携带大量补给弹药再次从主岛出发前往增援贝里琉。美军因前一天的疏忽加强了戒备,增援日军在途中被发现,携带的物资悉数被毁,但仍有数百名步兵携带少量弹药登岛与守军会合。此后美军进一步加强巡逻,主岛日军再也无法向贝里琉派出任何增援。

23日,美军第八十一师第三二一团从安加尔转战贝里琉。从橙滩登陆之后,他们替下了伤痕累累的陆战一团,普勒奉命率部撤往岛南暂时休整。次日,第三二一团开始向北攻击前进。他们要夺取乌默布罗格山的“鼻头岭”就必须通过纵贯全岛的西岸公路,日军早在路旁的山脊上修筑了数不清的防御工事,居高临下封锁道路。陆战七团三营接到的命令是沿高地随第三二一团二营向东北推进。沿平地进军的第三二一团二营很快超越了七团三营,他们并未攻打山脊,只占领了公路一线。汉纳根上校指挥不动陆军,只好命令自己的三营攻克被友军放弃的山脊,为此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代价。陆战队和陆军之间再次出现罅隙。

9月25日上午,陆战五团占领克盖尔科卢村,下午攻占了村北一处被破坏的无线电站。守卫此地的日军大多是海军工程兵,虽然实战经验匮乏,但他们殊死抵抗,誓死不降。美军只好用坦克和火焰喷射器将其全部剿灭。

9月26日,陆战五团的两个营开始进攻岛北四座陡峭的石灰石小山,这里被统称为“虹高地”。日军在此部署有步兵、炮兵、海军工程兵及来自科罗尔岛的增援共1500人。经过两天激烈战斗,陆战五团二营在27日晚占领了岛北端的阿卡拉克罗点。但他们占领的仅是地表,日军残兵据守地下坑道负隅顽抗。陆战队员炸毁了隧道出入口,试图将日军活埋在地下。但数周后,仍有少数日军幸存者从地下挖出坑道,重返地面参加战斗。陆战五团二营随后掉头南下支援一营的作战,终于在29日拿下“虹高地”。至此日军盘踞的最后地段只剩“鼻头岭”了。

26日,海军陆战队第一一四战斗机中队的“海盗”战斗机进驻贝里琉机场,开始协助地面部队的作战行动。但美军仅控制了机场跑道,周围高地仍有不少日军存在。贝里琉机场上出现了罕见的一幕,“海盗”围绕机场北方的乌默布罗格山实施扫射轰炸,弹药用光后立刻飞回机场补充。因为飞行距离太短,飞机起飞时甚至不用收起起落架。一些美军飞行员甚至在起降时用手枪向日军射击。这种滑稽的近距离攻击前所未闻,成为太平洋战场上的一道奇观,同时创下二战“最短轰炸距离”的纪录。尽管遭受了立体打击,但隐藏在洞穴中的日军并未遭到毁灭性打击,他们顽强地将美军的一轮轮进攻化为无形。失去一个洞穴对日军来说无关痛痒,他们在地下迷宫中四处游走,瞅准机会及时出击,将失去的洞穴重新夺回。

就在陆战五团一营、二营围攻“虹高地”的同时,三营已将攻击目标对准了距阿卡拉克罗点仅300米的埃塞布斯岛。L形的埃塞布斯岛长2300米,其东北方向是面积更小的孔阿乌鲁岛。该岛通过一段木质堤道与贝里琉岛相连。但堤道已被日军提前摧毁,美军夺取该岛必须再实施一次小规模的两栖登陆。岛上一处辅助机场虽然已经毫无用处,但美军一旦拿下两座小岛,就能完全切断科罗尔岛向贝里琉岛的增援路线。

即使是如此小规模的登陆作战,美军也不敢有丝毫大意。登陆之前,战列舰“密西西比”号、轻巡洋舰“丹佛”号、“哥伦布”号率数艘驱逐舰配合贝里琉岛陆基炮兵对小岛实施了密集的炮火准备,从贝里琉机场起飞的“海盗”战斗机也来助战。战役规模虽小,却是海军陆战队航空兵首次独立支援两栖作战。鉴于战斗结果毫无悬念,鲁普图斯特意邀请了众多海军高级军官前来观摩。数周前宣称“岛上再也找不到炮击目标”的奥尔登多夫少将率众参谋舒舒服服地端坐在有装甲防护的司令塔内,观摩了登陆的全过程。

登陆行动由陆战五团三营发起,陆战七团一营留作预备队。上午9时30分,陆战队员无血上岸,仅3辆坦克因渗水搁浅。埃塞布斯岛地势平坦,到处覆盖着低矮的灌木丛。陆战队员在坦克的带领下快速挺进,势如破竹。这里的防御工事远不如乌默布罗格山坚固,日军各部也缺乏配合。到黄昏时分,美军已消灭岛西大部分日军。陆战五团三营A连在坦克带领下向机场跑道突进,很快抵达埃塞布斯岛东端,随后登上孔阿乌鲁岛。三营K连则继续肃清位于岛西的日军残部。

经过次日上午的战斗,三营于29日15时宣布占领两岛。作战仅持续36小时,全歼日军463人,美军的代价是15人死亡、33人受伤。鲁普图斯在30日高调宣布,埃塞布斯岛日军有组织的抵抗已经结束,“贝里琉岛北部地区完全在我军控制之中”。他的说法让很多人气愤难平,因为肃清岛上残敌的战斗仍然持续了数周之久。两岛陷落标志着贝里琉岛与科罗尔岛的联系完全断绝。

占领岛南北地区之后,美军第三二一团从北,陆战七团由南、西方向进逼“鼻头岭”,中川残部据守的地盘已缩小到长900米、宽400米的一块长方形区域。9月29日,鲁普图斯下达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师属坦克第一营撤出战场,跟随陆战一团回帕伏伏岛休整。命令让陆战一师上下震惊异常,因为该营至少还有12辆坦克可以参加战斗。事后连副师长史密斯准将都承认:“这是严重决策失误,重型机动火力在战场上的作用十分重要,坦克更是不可或缺。”

不断给美国人带来麻烦的还有糟糕的天气。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导致作战海区连续三天狂风怒号,暴雨倾盆,岛上美军急需的弹药、燃油和生活物资无法上岸,成吨急需物资只能依靠空投。台风带来的唯一好处是白天气温骤降20多摄氏度。虽然人感觉凉快了,但下个不停的暴雨使岛上的道路全部变成了稀泥坑,车辆和人员通行更加困难。

10月3日,陆战七团得到了刚刚从埃塞布斯岛撤出的陆战五团三营的增援,汉纳根上校准备投入所有四个营兵力从三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陆军七团一营、三营从北向南,二营从南向北,陆战五团三营向西对“马蹄山”和“五姐妹山”实施牵制性进攻。在付出惨重伤亡的代价之后,美军拿下了除“五姐妹山”之外的所有目标。陆战五团三营虽然拿下“五姐妹山”五座山头中的四个,却因无法巩固阵地被迫撤出。

在西岸公路一个叫“死亡弯道”的地方,师部参谋约瑟夫·汉金斯上校被日军机枪弹扫中身亡,成为贝里琉战役中海军陆战队阵亡的最高级军官。当时陆军和陆战队车队被碉堡中的日军火力堵在路上无法前进,汉金斯不顾个人安危下车到公路中间察看情况。当他对着驾驶员大声吼叫,催促他们发动汽车时,碉堡中射出的机枪弹击倒了他。

同在3日,第八两栖牵引车大队在护送伤员的途中遭到日军袭击,来自芝加哥年仅18岁的理查德·克劳斯上等兵扑到即将引爆的手榴弹上,以自己的牺牲保护了战友。他后来被追授荣誉勋章。除克劳斯外,上等兵韦斯理·菲尔普斯、约翰·纽、查尔斯·罗恩和下士路易斯·鲍塞尔均因在战斗中扑向日军手榴弹壮烈牺牲,获追授荣誉勋章。可见当时战况之惨烈和陆战队员之英勇!

至此,陆战七团已在乌默布罗格山地激战两周。登陆日上岸的3217名官兵中,阵亡、受伤或失踪者已达1486人,近三周的伤亡率达到了惊人的46%。包括增援的陆战五团三营,美军四个主力营都已经萎缩到了连队规模。和对待陆战一团类似,盖格希望撤下陆战七团,鲁普图斯极不情愿地接受了上司的建议,同时固执地强调“战斗将在几天内结束”。为实现自己的诺言,他决定打出最后一张王牌——陆战五团。

两个兄弟团竟然被打成了半身不遂,临危受命的哈里斯上校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思忖再三,他决定采用两条全新的进攻策略:首先,只从北面一个方向发起进攻,逐个占领高地,蚕食敌阵;其次,使用围困战术,“不吝惜弹药,把尽可能多的炮弹砸向敌人,保全部队,减少伤亡”。

10月5日,陆战五团二营替下了陆战七团三营,并调来推土机开辟道路,同时沿西岸道路部署炮兵,近距离轰击西向的悬崖峭壁。两天后,美军坦克隆隆开入“马蹄谷”,通过6天激战不断蚕食日军阵地。140高地被攻克后,美军将一门75毫米榴弹炮推上山头,使用沙袋固定后直接瞄准洞口开炮。战至10月13日,日军阵地已被压缩到仅剩长730米、宽450米的狭窄区域。中川致电井上师团长,“我部可战之兵已不足700人”。

战场之惨状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成群结队的苍蝇、岩石上腐烂的尸体、伤兵化脓的伤口、46摄氏度高温和始终短缺的饮用水以及无处不在的死亡让陆战队员身心交瘁。海军陆战队史无前例地放弃及时收拢阵亡官兵的尸体,任由尸体在太阳暴晒下腐烂。伤员处境最为艰难:由于山地崎岖和日军的火力封锁,伤员经常无法及时送下山去,战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因得不到及时救治而死亡。

盖格提出用第八十一步兵师全面替换伤亡惨重的陆战一师。鲁普图斯拒绝陆军增援,坚称自己的部队“数天之内就能拿下鼻头岭”。美军不仅完全握有制空权和制海权,且地面部队数量和炮兵火力也远超对手,仅投入作战的坦克就达到了三位数,竟然拿不下日军盘踞的最后一小块阵地!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鲁普图斯只能仰天长叹,徒呼奈何。

贝里琉之战一时陷入僵局,美军进退维谷。当初他们将作战命名为“僵持行动”,一语成谶,名副其实。 txJ8Fo0tOrb/oKeth1u/UzbcAD4jjstl7RCk4BeSUmtIqbzRK8w6pcYPin0Aflk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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