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鼠狼下崽儿，一窝不如一窝

国不可一日无内阁，何况现在是战争时期。7月18日上午，东条刚刚宣布辞职，16时，推选新首相人选的重臣会议就在皇宫正式召开。这次不用再偷偷摸摸放在平沼家里了，害得平沼凭空多管了一顿晚饭。除头天晚上参加会议的七位重臣之外，内大臣木户和枢密院议长原嘉道也参加了会议。

按说已成为重臣的东条应该参加会议，但谁也没有提出请他参加。与此类似，3年前东条赶近卫下台时，推荐东条出任首相的重臣会议，近卫同样没有出席。都是当过首相的人，离职时的尴尬都亲身体会过。

会议由内大臣木户主持，此即后来被史学家命名的“5小时马拉松会议”。木户首先介绍东条内阁总辞的情况，随后会议进入正题。和头一天的会议不同，除阿部外，众人的情绪明显好了很多。

最年长的若槻率先发问：“对新首相人选，内大臣有无明确意见？”

木户回答：“尚无确定意见，愿意先听听大家的意见。时间紧迫，讨论从坐在最远处的人开始。”这样就由唯一出身陆军的阿部发言。阿部的大儿子娶了木户的大女儿，但现在木户让他率先发言肯定不是在照顾亲家。

阿部说：“我忝居末席，愿陈己见抛砖引玉。目前决定战争成败关键看海军，新首相最好从海军中产生。我个人认为，由米内海军大将出任首相是合适的。”阿部一向同情东条，米内拒绝入阁是导致东条下台的主要原因。阿部口气中似乎含有这样的含义：“你行你上！”

米内自然不甘示弱：“我确实曾一度从政，不妨试试再当海相。但是我不能当首相。由我来搞，维持不了一个月就会垮台。从我过去的经验来看，反而会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军人受的教育是片面的，不宜担当这个角色，政治要由专业的政治家去搞。美国和英国人都是这么做的。如文职中无适当者，也应从陆军中选拔。”

若槻说：“米内君的高见固属允当，但日本和英美习惯不同，国民也未养成这种习惯。日本难以一下子就达到那种地步。战争时期，我想还是选军人为好。最近情况不甚了解，但我认为宇垣大将比较合适。”

近卫赞赏米内的理想主义，但提出必须从实际情况出发来考虑问题：“当今政治没有陆军参加是搞不下去的。”

平沼说：“完全同意近卫公的意见。仅就军需品增产而论，如果不是军人就很难处理。”

原说：“说实话，我所处的地位不能充分了解政治局势。时局极为严重，是由这届内阁决定国家命运的时候了。让一个人负全部责任是强人所难，由五个人左右来共同承担如何？”

木户说：“原的心情我了解，关于这点，谁都不会有不同意见，但实行起来非常困难。”

广田说：“此刻是否有必要建立以皇室成员为中心的举国一致内阁？”

近卫说：“现阶段建立皇族内阁不妥。”平沼和若槻也表达了类似意见，认为目前由皇族来担负政治责任是不恰当的。

冈田说：“既能明察天皇圣意，又通晓国内形势的内大臣出来担任是否合适？”

木户说：“从今后加强国内防卫体制的角度来看，我们必须从陆军中物色人选。”

天色已晚，大家不吃饭继续讨论。阿部几次强调陆军目前不受欢迎，还是从海军中挑选为好，没人支持他的意见。陆军对日本政治的影响力太大，任何非陆军人士上台都无法驾驭数百万陆军，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海军的米内率先提出了人选：“寺内怎么样？”他指的是南方军总司令寺内寿一。

阿部说：“寺内性情直爽，敢作敢为，不过要从战场一线调回确有困难。”平沼也提出当前组阁迫在眉睫，一分一秒都不能拖延，寺内短时间内返回国内是不太现实的。

近卫愿意接受寺内，木户却支持阿部和平沼的意见：“他现在前线，远离本土，请他回来非常困难，我们还是物色其他人选吧！”

米内又提名了一名陆军军官，关东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他已回到东京准备出任参谋总长。木户对此表示异议：“梅津刚刚接受参谋总长的任命，他也没有当过大臣的经历。”梅津此时也在皇宫，等待天皇任命并出席就任总长的仪式。

近卫提出了一位海军军官，赫赫有名的海军大将铃木贯太郎。“我跟他一起在枢密院，非常了解他，”原说，“铃木经常说自己是个军人，绝不能担任政治职务。即使天皇亲自下令，他也绝对不会接受。”

平沼和广田都赞成铃木出山。但海军的冈田强调还是由陆军出任为好，同为海军的米内也说：“这种事，还是不让他搞为好。”

木户说：“畑怎么样？”他指的是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畑俊六。大家对此反应平淡。

木户问阿部陆军中还有哪些人。阿部扳着指头一一列举：“本庄繁，荒木贞夫，小矶国昭，再有就是东条了。”

米内好像忽然受了启发：“我看小矶这人不错，有能力又勇敢。他在我的内阁中任职时，我很了解他。”

木户也觉得眼前一亮：“对，大家认为小矶怎么样？”

平沼和广田表示赞同。若槻说：“我不了解这个人，但无异议。”

木户做了最后的总结：“请问候补者顺序如何？”

若槻说：“寺内、畑、小矶，或者海军。”

平沼说：“寺内、小矶，海军。”

米内、广田、阿部三人的意见一致：“寺内、小矶、畑。”

近卫和冈田提出对上述三人都不了解，无法排出次序。

一向沉默寡言的原对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这样一来，和东条有什么不同呢？”冈田和广田也随声附和。木户希望尽快拿出一个结果，不管结果是不是能让所有人满意。换句话说，能让所有人满意的人也的确没有。

“不管怎么样，总要定下来一个吧！”木户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宣布散会。如果重臣会议久议不决，很可能会发生意外变故，东条卷土重来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由于把责任推给了天皇，大家都禁不住松了一口气，因为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

20时45分会议结束，5分钟后木户就来到御文库向裕仁做了专题汇报。会议推荐的三个人中，寺内和畑都在前线。裕仁通过侍从长莲沼藩询问大本营，抽调两人回京是否会对前线作战造成重大影响。即将卸任参谋总长的东条立即做出回复，前线战事正紧，司令官一天也不能离开。

虽然参谋本部向长春派出了专机，但梅津在得到消息后即刻乘机飞回国内，已于13时回到东京，准备参加原定19时举行的就职仪式。重臣会议一直未散，仪式先被推到20时，继而又推迟至21时。在梅津正式上任之前，参谋本部暂时还是东条当家。

裕仁叫来了木户：“东条的意见是有道理的，我决定召见小矶大将。”小矶现属预备役，朝鲜总督是行政职务，文官调动不用通过东条和大本营。木户心中暗自庆幸，如果重臣会议全部选择现役大将，就很可能前功尽弃。推荐首相如果拖到明天或更晚，重臣和内大臣就会被指责为效率低下或软弱无能。

22时，以东条为首的陆军高级将领晋谒天皇。裕仁从御文库起驾主持了第三次延期的补任仪式。新任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关东军总司令山田乙三、教育总监杉山元依次从裕仁的手中领取了任命书，深夜举行这种仪式实属罕见。

近卫对陆军出身的小矶一点儿都不了解，总觉得把国家命运寄托在这样一个人身上实在不能让人放心。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何不让米内和小矶联合组阁呢？既然米内举荐了小矶，两人显然是可以融洽相处的。他差点为突然萌发的这一想法喝起彩来。

事不宜迟，小矶已在来京的路上，必须赶在他到来之前搞定此事。近卫立即驱车前往平沼家中，平沼对近卫的想法欣然同意。近卫马不停蹄赶到木户私宅：“我认为，组成一个联合内阁是最佳办法。之前不是有过‘隈板内阁’的先例吗？”1898年，日本曾以大隈重信和板垣退助组成过联合内阁。

木户当即表示赞同：“我觉得为了国家，有必要采取一些特别措施。越快越好，我想在今晚召开重臣会议研究此事。”看来木户对小矶也是不太放心。

“这并非推翻之前的决定。如果有人不同意，可以作为少数意见上奏。我和平沼已经同意，其他人分别征求意见就可以了。”近卫怕一旦开起会来，又没完没了，争个不停。

“可是米内大将本人怎么办呢？”

“交给我，我马上以发起人身份去找他，请求他的理解和支持。”

19日清晨8时，野村再次驱车前往热海，试图就留任海军大臣一事争取伏见宫的支持。前一天晚上，他已从永野和岛田那里得到了留任海相的口头约定。伏见宫的表态非常含糊，只是说要看看新首相的人选再说。此时在海军省，高木等人正在为赶走野村和冈，推米内上台到处奔走。岛田是大家刚推翻的，马上找人家不好意思。众人将炮火一致对准了永野。一时间永野私宅门庭若市，这人没走那人已经到门口了。在众人的轮番炮轰之下，永野逐渐改变了主意，不再支持野村留任海相。

就在近卫驱车前往米内私宅的同时，从热海匆匆赶回的野村已派副官到了永野家里。永野一反之前的态度，言语暧昧，令人捉摸不定。感到事情可能要糟的野村立即前往拜访高松宫，后者拒绝做出任何承诺。

当天20时，米内身着白色和服接待了匆忙赶来的近卫。听了近卫要他与小矶一起组阁的意见之后，米内哈哈大笑：“当初东条力劝我入阁时，我已经说过军人不宜参与政治，除海军大臣外我不出任任何职务。管管海军我还是很有把握的。我敢大言不惭地说，米内自信能够成为最出色的海军大臣。”

出乎预料，当晚松平就组成联合内阁一事向重臣征求意见时，除冈田之外，所有人都表示赞成。冈田认为不应该从海军出人。但20日早上6时，冈田主动给松平打去电话，同意由小矶和米内联合组阁。

东条并未束手待毙，他的首席高参佐藤找到阿部，要他出面反对米内、小矶联合组阁的方案。一向办事认真的阿部以“联合内阁责任不明确，意见不统一时难以调停，有可能引起国家混乱”为由向木户质疑，要求他变更主张。“大部分人是赞同的，”木户说，“不过，阿部先生的意见我会向陛下转达的。”

裕仁非常欣赏米内的人品。对木户上奏联合组阁的设想，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场慨然应允。

19日当天还有另一件事情发生。头天深夜，津野田赶回东京，他是在前往桂林的途中接到紧急命令回国的。津野田到家还未坐定，陆军省兵务局负责国内治安的黑崎贞明就上门了。从黑崎口中得到刺杀东条行动暴露的消息之后，津野田一点儿都没有惊慌，他决定次日主动去自首。

19日清晨，当津野田来到涩谷站准备乘电车前往参谋本部时，迎面走来了两位身材壮硕的男人，他们是四方派来的宪兵。两人一左一右抓住津野田的手腕：“请跟我们走一趟，这是命令。”津野田因阴谋暗杀东条事发被捕，牛岛很快也被抓进监狱。

7月16日，三笠宫到大宫御所拜见皇太后。看到节子对战争前景异常焦虑，年幼的三笠宫脱口而出：“可以用干掉东条的办法向停战方向努力。”节子严厉要求儿子在刺杀发起前制止这种行为。当晚三笠宫派专车接来了黑崎，请他帮忙。黑崎和课长上田昌雄一起向兵务局长那须义雄做了汇报。取得次长秦的同意之后，参谋本部向中国派遣军发出了紧急召回津野田的命令。

津野田和牛岛被送上法庭。因为两人作案未遂且东条已经下台，更由于东久迩宫、三笠宫等人的暗中运作，1945年3月法庭对两人做出判决：免除津野田职务，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两年；判处牛岛有期徒刑一年半，缓刑两年。战后，1957年8月，在长野县轻井泽别墅，三笠宫向对面的津野田深深鞠躬：“是我给您添了麻烦，真对不起！”

接到侍从长莲沼藩“陛下召见”的紧急电报时，朝鲜总督小矶国昭在外视察，住在离平壤不远镇南浦的一家旅馆里。20日15时30分，小矶的专机降落在羽田机场。国内政局动荡不稳，小矶还是清楚的。如此敏感时刻天皇忽然召见，已退出现役的小矶猜测受命组阁的可能性很大。他的随员包括心腹斋藤弥平太、二宫治重等一大帮人。航途之中，小矶带众人对阁员名单进行了讨论，可谓胸有成竹，自信满满。

小矶国昭1880年3月出生于山形县，父亲小矶进是个警察。由于在陆士、陆大学习时成绩平平，小矶毕业后没能进入中央机关，而是被下放到陆军士官学校当了教官。他的仕途一直平淡，1926年12月1日晋升少将后陆续担任航空本部总务部长、陆军省整备局长等职。宇垣一成出任陆军大臣之后，和他走得很近的小矶开始平步青云，先后担任军务局长、陆军次官等要职。1934年3月5日小矶出任第五师团师团长，次年12月2日荣升朝鲜军司令官，并于1937年7月21日晋升大将。1938年7月退出现役的小矶先后在平沼和米内内阁担任拓务大臣，1942年5月29日就任现职——朝鲜第九任总督。

小矶有个唬人的绰号叫“高丽之虎”，其来由和山下奉文的“马来之虎”完全不同。山下的绰号来自战功，小矶是因为他别致的长相——斜视的猫眼、扁平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小矶喜爱酒宴，对大家给他的另一绰号“秃头冠军”也颇觉快活。单看承担挽狂澜于既倒重任的小矶回国前，不是考虑如何扭转不利局面，而是怀揣需要提拔重用的亲信名单来看，这家伙肯定又是个没出息的货色。

小矶刚雄赳赳气昂昂地步入机场大厅，旁边就闪出一个绅士打扮的人。“有要紧话对你说，”来人正是行踪诡异的左近司，“我要说的是海军大臣的事儿，千万注意不要和野村直接交涉。”

“怎么回事？”还未进入状态的小矶一头雾水。

“野村和冈在海军缺乏声誉，你如果留任他们，将来肯定会后悔的。”左近司说完，不等小矶回答就飘然而去。小矶站在当地愣了半天，怎么这么快就卷进政治旋涡里了，哪有自己在朝鲜自在快活？

按照惯例，进皇宫晋谒者一般要在休息室排队等待。小矶等了很长时间也没人过来招呼他。忽然他看到米内走了进来。小矶曾在米内内阁任职，两人不是一般的熟。

“啊！久违了，米内君。请问您参见天皇有何贵干？”

“我也是受召前来的。”

小矶心中暗吃一惊，难道天皇组阁令下给了米内？那还要我来干什么？就在他满腹狐疑之时，木户大步走了进来：“天皇组阁令将下达给两位大将。陛下已起驾，请立刻晋谒。”

小矶站在当地不敢抬步。米内年龄比他大20天，晋升大将也比他早8个月，还曾经当过他的领导。米内问木户：“谁在前头？”“小矶大将。”木户说。

17时10分，小矶和米内拜谒天皇。一向如老僧入定的裕仁这回不说话不行了：“望卿等协力组阁，尤其要达成大东亚战争之目的，并须努力避免刺激苏联。”两人听完，诺诺而退。

米内刚一出门就问木户：“到底谁是首相？”

“自然是小矶大将喽。”

小矶立即接上了腔：“米内君，那么说您是海军大臣啦？”

“海军以外的事情我也干不了呀！”米内自嘲道。

“这么说，目前需要交涉您恢复现役的问题了。这个问题您自己好像不便出头，我来试试看。”

“那就拜托了。”

三人一起到西溜间会见那帮重臣。小矶宣读了天皇的决定，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半晌，枢密院议长原才问小矶：“你打算今后怎么干呢？”

“不管怎么说，若能组成内阁，我会拼命去干。”

“目前时局非常麻烦，光会拼命是没有用的。”原说。

原的话中明显带有嘲讽成分，让小矶感到极度不爽。按照惯例，重臣通常会说一些勉励的话语，但此刻他们个个好像没事人一样在那里傻坐着。既然大家都不说话，座谈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似乎小矶还没正式上台，就已失去了重臣的信任。

离开皇宫之后，小矶驱车前往首相官邸。东条满脸堆笑接待了他。一番寒暄之后，东条很快转入了正题：“我一直担心，我辞职后日本会出现一个‘巴多格里奥内阁’。现在小矶君亲自出马，我就毫无顾忌了。”小矶比东条大4岁，从陆士毕业也早了5期，算得上是东条的前辈。

“那么您为什么要辞职呢？”小矶问，“力主发起战争的人，难道不应该负责到底吗？”

“原因是多方面的，”东条脸上瞬间写满了愤怒，“主要原因来自重臣和一些议会的人，内阁内部也有一些像岸信介那样的无耻之徒与他们同流合污。像这样的前阁员，根本不值得你今后对他们以礼相待。”

来此之前小矶就对米内说过，内阁首相必须取得战争指导发言权。若非如此，他就只能交还天皇的组阁令。东条是现役大将，同时兼任陆军大臣和参谋总长，他参与战争指导完全不存在任何障碍。小矶本人是预备役大将且只任首相，按道理是不能直接参与战争指导的。小矶急于见到东条正是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让首相加入大本营行不通吗？”他把话扯入了正题。

“统帅部接受这个条件是非常困难的。”

“那么首相如何才能介入战争？”

“通过大本营和内阁联席会议。有时候陛下会亲自出面，反复协商，一样能够达到目的。”

“你是否考虑留任陆军大臣？”既然东条语气强硬，小矶也就单刀直入，不再避讳。

小矶的话丝毫没有回避余地。如果东条说想留任，而小矶坚持要自己兼任，冲突立即就可能爆发。东条于是剑走偏锋：“这是陆军三长官研究决定的问题。在三长官会议达成一致意见之前，我无法回答这一问题。”尽管没有说明，东条试图留任陆军大臣的意图还是非常明显的。

“我不是天皇命令的传达者，”小矶同样直言不讳，“我以个人身份向东条君提几点忠告，留任对你没任何好处。这不仅对你本人不利，从全局看也毫无意义，所以你还是不留任为好。”

“我还是刚才那句话，”东条丝毫不做让步，“这一问题只能由三总长会议决定。”

看到东条不为所动，小矶只好转换话题：“重臣希望米内出任海军大臣，海军正在研究他恢复现役和就任大臣的问题。”

想到正是因为米内拒绝入阁才最终导致自己下台，东条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是陛下的意思吗？”

“陛下没有明说，不过话里隐含这一层意思。”

“这一点我本人很难从命，必须向你表明。但这是海军决定的事情。”

从首相官邸出来之后，小矶驱车直奔市谷台，拜会了新任参谋总长梅津。两人之前一个在朝鲜一个在中国东北，也算近邻。在东条那里碰了钉子的小矶摆出了一副强硬姿态：“我认为本人是否能接受天皇的组阁令，取决于首相能否对战争指导具有发言权。我要求你对我提出的以下问题立即做出回答。首先，立刻修改大本营令，将内阁首相纳入编制。其次，如果不行，那么马上以军令公布权限仅限于本次战争期间，将首相纳入大本营编制。如果上述两点均无法满足，我将交还天皇陛下的组阁令！”

“您的意思我明白，”梅津显得不卑不亢，“上述要求从原则上是不允许的。但这是一个重大问题，待我们认真研究后再做出答复。”梅津根本没打算向小矶做出让步。他使出拖刀计，意在避免背上陆军拒绝合作导致组阁失败的恶名，现在陆军的名声已经够臭了。

小矶威胁说：“如果得不到你的回答，我是不会动手组阁的。你回答迟缓将造成组阁延期，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我会尽快答复你。”

“还有陆军大臣之事。我刚刚见了东条，他的口气似乎是想留任。我劝他还是死了这条心。在三长官会议上，希望你能提及此事。”

“东条有此意我早有耳闻。不过把预备役恢复现役并出任陆军大臣，即使小矶阁下您，陆军和海军也不会赞成的。”很显然不管是东条留任或小矶兼任陆军大臣，梅津均不赞同。

“如果东条不留任陆相，我可以考虑不兼任。这样就需要确定新陆相人选。我希望从山下奉文或阿南惟几两人中挑选一人出任陆相。”

“阿南和山下都在第一线，恐怕很难调回来。我们会尽快研究予以答复。”梅津的话永远含糊其词。

想想今天几件事一件没办成，小矶觉得窝囊极了，刚下飞机时的兴奋劲儿一扫而空。对他来说这不过仅仅是开始。

小矶刚刚离开，梅津就叫来了次长秦。他让秦打电话告知军令部次长伊藤整一，如果小矶向海军提出参加大本营会议，最好避免做出正面回答，陆军的态度是不答应——小矶还没迈步走路就已经掉坑里了。

当天20时30分，海军参议员会议就米内出任海军大臣一事展开了激烈辩论。冈刚刚接到陆军军务局长佐藤打来的电话：陆军不赞成预备役人员恢复现役出任军部要职。也就是说，陆军反对米内出任海军大臣。电话由佐藤亲自打来，更说明这是东条趁机在报复米内。

有人提出因为陆军反对，米内暂时不宜入阁。又有人提出：“如果因此导致组阁失败，天皇追究责任怎么办？”参会人员逐渐形成两大派别，以野村、岛田、冈为首的少数人反对米内入阁，以永野为后盾的大部分人则坚决支持。两派各执己见，互不让步，会议在22时30分一度中断。

得知海军内部矛盾尖锐，小矶决定推迟对海军首脑的访问，直接进宫找到了木户。木户就米内出任海军大臣一事向小矶保证：“海军大部分人支持米内，陛下很清楚这一点。”木户言外之意是说，一旦米内的事情得不到解决，就由裕仁亲自出面逼海军就范。

小矶想到了自身的尴尬处境，向木户说明自己提出参加大本营会议遭拒绝的问题：“如果办不到，我也只能考虑交还陛下的组阁令了。”木户劝阻说：“我也希望你能参加大本营会议。但现在陆军坚决反对，由天皇亲自出面协调的情况之前还从未出现过。即使成功，也会给人造成天皇和军队对立的坏印象。希望你不辜负陛下的期望，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绝不能轻言辞职或干出其他事情。”

木户的鼓励使小矶再次恢复了信心。离开皇宫后，他驱车直接找到了军令部总长岛田，此时已是深夜11时15分了。小矶刚刚说出“关于海军大臣一事”，岛田就摆手制止了他：“请稍等。关于人事问题，还是请您和海军大臣去谈吧！我想，这种问题不通过伏见宫殿下和永野元帅是无法做出决定的。”

23时48分，四处碰壁的小矶来到了野村办公室：“重臣方面已有让米内入阁的打算，恐怕你也不能同意米内大将恢复现役出任海军大臣吧？”野村说要和伏见宫殿下联系后才能回话，然后试探小矶：“你有没有考虑过其他办法？”

小矶当然清楚野村说的“其他办法”是留下他而放弃米内：“老实说，我还没有认真想过这一问题。但我从木户内大臣那里得知，陛下的意思是选择米内。”

小矶走后，海军参议员会议于凌晨1时再次召开。既然小矶说让米内入阁是天皇的本意，大家觉得再讨论已经没有必要。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小矶的话是否可靠，天皇真那么说过吗？会议决定，由野村亲自入宫当面询问天皇。众人起身离开会议室时，已是凌晨2时45分了。

21日一早，野村冒着蒙蒙细雨来到了皇宫，拜谒时间定在上午9时。“小矶大将说，想奏请米内大将恢复现役出任海军大臣，并说据他理解，陛下也是这个意思。臣想弄清是不是这样，可以吗？”野村谨小慎微地问。一向不多说话的裕仁这次难得地开了口：“是这样，小矶理解很对。”野村这回彻底绝望了。

中午刚过，陆军代表富永恭次来到组阁本部，就小矶提出的问题给出了明确回复：

第一，如果新内阁继续推行现有战争政策，陆军将不惜一切代价予以协助；

第二，不管海军意见如何，陆军不同意小矶恢复现役或兼任陆军大臣；

第三，不同意首相和其他内阁大臣加入大本营，目前执行的大本营与内阁联席会议有充分能力协调政府与统帅部之间的关系。

想起昨晚木户的忠告，小矶决定忍辱负重，同意陆军提出的三条意见，以使组阁工作能够顺利进行下去。

当晚，由东条召集的三总长会议在陆军大臣官邸召开，富永以次官和人事局长身份列席了会议。陆军教育总监杉山元向无主见，本次会议可以看成东条和梅津的单兵PK。此前富永已私下拜访过梅津，提出由东条留任陆军大臣，梅津对此不置可否。

会议现场极为尴尬。“三巨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先开口。就这样互相看下去显然不是个事儿，没有决策权的富永率先打破了沉默：“为稳定陆军，当前是否由东条大将继续留任陆军大臣，保持一定的连续性？”

梅津根本不理会富永，直接将脸转向了东条：“恕我直言。从当前国内期望人心一新的动向来看，我认为东条大将急流勇退比较合适。开战以来，东条大将殚精竭虑，劳苦功高，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但现在由东条君继续留任大臣，恐怕会破坏陆军的声誉。您担任过首相，希望今后能继续支持陆军。我建议由杉山元帅亲自出马，出任新内阁陆军大臣。”

梅津的资历比东条更深，之前又多次有恩于东条，东条无法提出反驳意见。况且梅津提名的杉山就在眼前坐着，当面说人家不行实在抹不开面子。其实当天早上，梅津和杉山已经私下达成了共识。即使东条提出反对意见，两人也可以2∶1将之否决掉。陆相更迭出人意料得到了“圆满”解决。

既然决定辞去职务，东条索性大方地提出，愿意退出现役转入预备役。关于东条的退役，曾经有人给予了同情。但更多人猜测是东条怕死，害怕因此被派往前线。高松宫就曾有这样的说法：“不能把东条派往前线吗？”

富永很快代表陆军将东条辞职及退出现役的原因通报给海军，内容如下：

第一，与刚刚就任就要辞职的野村大将同进同退。

第二，不能与拒绝自己请求入阁的米内在同一内阁共事。

第三，在出任首相时就应转入预备役，但因兼任陆军大臣未能成行。今日办理，是想给目前尚在策划恢复现役的某些人做出表率。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在恶心米内。

陆海军大臣人选顺利敲定，小矶于22日上午完成组阁。13时30分，小矶和米内一起进宫拜见天皇：“谨奏遵旨组阁情况，捧呈阁员名单。”

新内阁由小矶任首相，陆海军大臣分别是杉山元和米内光政，重光葵和石渡庄太郎分别留任外务大臣和大藏大臣，重光还兼任了大东亚大臣。就在天皇对此予以嘉许的同时，陆军内部“新内阁最多存活三个月”的声音已经此起彼伏。

15时30分，新内阁举行了就职仪式。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肆虐，一场大雨倾盆而下，似乎预示着新内阁的未来命运多舛。阁员以老人居多，国务相町田忠治已经81岁，甚至需要有人搀扶才能勉强站立。民众公开将新内阁称作“木炭巴士内阁”，用木炭做燃料的巴士注定是跑不快也跑不远的。

小矶在雨中发表了“重要讲话”，表明将团结全国力量粉碎敌人，为完成战争目标向前迈进：“鄙人此次突然与米内大将共同拜受组阁大命，实不胜惶恐感激之至。目前战局极为严重。突破此前所未有之困难，唯一途径端赖全体国民团结一致，粉碎美英之反攻。政府对内将力求政略与战略紧密结合，进一步加强执行国务之各项政策，全面实行有利于完成战争之一切措施，务求必胜。对外坚持我之一贯外交方针，彻底奉行大东亚宣言，完成圣战，以期安慰圣虑。务希各位国民信赖并支持政府之决心，充分认识战局之严重，勿焦勿躁，沉着勤奋，各司职守，瞬息不懈，竭尽全力，克服万难，为国奉公。”

19时，海军省举行了大臣交接仪式，这是本周内的第二次了。米内已经很久没有穿过军装。因为比以前消瘦了许多，从衣橱里拿出来的白色军服显得肥大。但这种毫不做作的模样反而博得了更多好感。站在欢迎行列里的高木、伏下、天川等人曾为米内的复出费尽心机。看着边敬礼边缓缓走入的米内，几个人激动得泪流满面，不能自持。

野村和米内的发言极为简短。野村最后感慨地说：“就任仅17个小时就被迫辞职，在不到一周时间内迎来两位新大臣，这在海军史上是从未有过的。”野村开诚布公地发泄自己的不满，反倒为他赢得了不少怜悯和同情。

当晚东条在首相官邸举行了最后一次晚宴，出席者除书记官长星野、次官富永、军务局长佐藤外，还有他以前的老秘书西浦进、服部卓四郎及现秘书赤松、鹿冈、井本、广桥、稻田等人。饭菜是从芝区“嵯峨野”饭店送过来的。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大家也就不骂人了。晚宴即将结束时，东条告诉大家：“区区塞班失守是不应该惊慌失措的。为稳住人心，我千方百计致力于内阁改组。可那帮所谓国家的元老重臣却有失常态，千方百计加以阻挠。我只好做出辞职的决定，别无他法。”

宴会结束之后，司机柄泽开敞篷车来接东条。东条当即让他换了一辆车子。坐在车里的东条一言不发，微微颤抖的身子令人怜悯。陆军省于当天颁布命令，东条大将转入预备役。同日，米内大将恢复现役。

对东条的下课，正在苏拉威西前线指挥战斗的阿南惟几在日记中写道：“东条大将今日一旦下台，必将遭到举国上下的怒斥。他疑心过重，对人不能以诚相待，独断地决定人事问题，从而招致众怨，最终只得以悲剧结束。”

东京播音员德川梦声在日记中写道：“东条内阁辞职让我万分高兴，可喜可贺。可是后来听说又出来一个小矶内阁，我的高兴劲儿一下子又没有了。”

曾被近卫请来撰写反东条檄文的山本有三这么说：“东条倒台实在是大快人心。但小矶接班，这不成了权兵卫之后又来了个太郎兵卫吗？”

山本的话里带有典故，比较难理解。老酒用中国的一句俗语来表达类似含义，就是“黄鼠狼下崽儿，一窝不如一窝”。 3NzROvD7EYcVIM7ot7YPVZj6g4t4IunQM7RB8R78USHAg5F6dhjKeXNNiZOn1Rd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