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福莅临珍珠港

1944年6月6日，盟军大举登陆诺曼底，欧洲第二战场成功开辟。6月12日，滩头炮火硝烟尚未散尽，美军一众高级将领就急不可耐地登上了海滩。他们包括陆军参谋长马歇尔上将，海军作战部长兼美国舰队总司令金上将，陆军副参谋长、航空兵总司令阿诺德上将，欧洲战区总司令艾森豪威尔上将，第一集团军司令官布莱德雷中将，第五军司令官杰罗中将和第七军司令官科林斯中将。同日，大英帝国首相丘吉尔在陆军总参谋长布鲁克爵士、第二十一集团军群司令官蒙哥马利上将陪同下，正乘驱逐舰向海滩快速进发。诺曼底一时大佬云集，你若是个少将，拍照至少都要站在六排以后了。

距海滩仅仅数公里的内陆，战斗正在如火如荼进行之中，一众高级将领可以清晰地听到炮弹震撼大地的隆隆巨响。抬头望去，数不清的轰炸机正呼啸而过，向德军“大西洋壁垒”投放炸弹。德军的顽强抵抗使盟军由滩头向纵深的推进举步维艰。但华盛顿已做出了正确决策，挺进柏林的问题可以放心地交给艾森豪威尔去处理了。根据德黑兰会议罗斯福、丘吉尔与斯大林达成的约定，苏联人很快将在东线发起白俄罗斯战役，盟军随后在地中海发起的军事行动将对轴心国的核心区域形成三面夹击之势，第三帝国危如累卵。欧洲战局对盟军来说，可谓“怎一个‘爽’字了得”。

欧洲局面全面打开，对日本人的进攻也必须加快进度。视察完诺曼底第二天，6月13日，马歇尔代表参谋长联席会议向尼米兹和麦克阿瑟同时发出指示，就华盛顿制定的进攻日本的路线征求“意见和建议”。

华盛顿参谋长联席会议四大巨头中，主席莱希上将作为罗斯福的特别顾问通常持中立态度。虽然出身海军，但与麦克阿瑟长达40年的革命友谊往往使他在决定太平洋战略时屁股坐歪。出身陆军的马歇尔一直紧盯着欧洲——那里才是陆军纵横驰骋的主战场——虽然在有关太平洋战场的决策中稍稍偏向麦克阿瑟，但颇具全局意识的马歇尔基本上还能持中立态度。阿诺德一向只关心空军作用的发挥，以求在战后取得军种独立地位，在决定战略定位上发挥的作用有限。因此美军对太平洋战场的主导，往往是海军作战部长金上将在唱主角儿。

在3月11日华盛顿召开的太平洋战略会议上，参谋长联席会议已经提出了兼顾中太平洋、西南太平洋两条路线的折中方案，并对年内的主要战事做出了安排部署。除上半年发起的荷兰迪亚、马里亚纳群岛作战之外，华盛顿还要求尼米兹中太平洋部队9月15日进攻帕劳，麦克阿瑟西南太平洋部队11月15日进攻棉兰老岛，此后进攻吕宋还是中国台湾暂不决定，但进攻时间最晚不迟于1945年2月15日。上述决定，3月12日华盛顿已以正式命令的形式下达给两大战区。

命令刚刚下达不久，一向猴急的金上将就提出了一个加快战争进程的新观点：绕过包括菲律宾在内的所有原定目标不攻，直取中国台湾。金认为，美军一旦占领中国台湾，就能一举切断日本本土与南方资源区的海上交通线。与在菲律宾众多岛屿上进行旷日持久的地面作战相比，这样做既能够快速打败日本，也可以最终达到解放菲律宾的目的。况且尽早占领中国台湾，进而在中国厦门一带登陆还具有重大政治意义，此举可以极大地鼓舞重庆政府继续抗战的斗志。金上将的新想法立即得到了马歇尔和阿诺德的一致赞同。

早在比亚克岛战役期间，麦克阿瑟就获悉，华盛顿正在考虑通过直接进攻中国台湾甚至日本南部来加快战争进程的方案，这无疑将使他失去扮演“菲律宾解放者”这一他热切渴望的角色的机会。6月18日，麦克阿瑟愤怒地对马歇尔提出的问题做出答复。他认为无论进攻中国台湾或者日本南部，都必须在没有陆基航空兵的空中掩护下实施，这无疑要冒极大的风险，“绝不能让近来的胜利把我们引入自取灭亡的歧途，缺乏空中支援，没有充足的军舰和基地来打击敌人重兵防守的堡垒，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失败”。

麦克阿瑟还从政治角度做出了进一步阐述：“菲律宾曾经是美国的领土，我们孤立无援的军队曾在那里被敌人消灭。1700万名菲律宾人几乎全都忠诚于美国，我们未能及时支援或救济，使他们今天仍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的国家有义务去解救他们。另外，如果美国故意绕过菲律宾，不尽最大努力尽早营救我们的战俘、侨民和忠诚于我们的菲律宾人民，任由他们被敌人宰割，那么将招致非常严重的心理反应。这等于承认日本人关于美国已经抛弃菲律宾、不愿让美国人流血去拯救他们的宣传是真实的，我们无疑将招致该民族的怨恨。最终，我们或许会在远东所有民族中丧失威信，会在今后许多年对美国产生不利影响。”末了，老麦再次威胁上司要辞去现有职务，同时表明：“如果上述行动能够得到认真考虑，我要求给我一个亲自去华盛顿向总统全面阐述观点的机会。”

麦克阿瑟类似威胁马歇尔早听过好几遍了。他告诉陆军部长史汀生，菲律宾并不是打败日本的关键所在，“进攻菲律宾是一条漫长之路，在菲律宾群岛我们不得不以战斗开路，这比抄近路要用多得多的时间”。随后他回信给麦克阿瑟，“我们必须谨慎，不要让个人情感和对菲律宾的政治考虑超越我们的伟大目标，那就是早日结束对日战争”。可能觉着这些话有点重了，马歇尔改变语气说，“绕道”不是“抛弃”的同义词，“我认为，两者之间截然不同，绕过菲律宾很可能使它更早获得解放”。至于麦克阿瑟提出要回国面见总统一事，马歇尔还是那句老话：“你随时可以回来，我马上给你安排！”

麦克阿瑟全然不顾马歇尔的含蓄拒绝和冷言冷语，仍然命令参谋人员起草了一份解放菲律宾的作战计划。这份代号“火枪手”的计划在7月初呈交华盛顿。计划提出，西南太平洋战区部队将从新几内亚岛西端的福格尔科普半岛和莫罗泰岛出击，在太平洋舰队支援下于10月25日登陆棉兰老岛，11月15日向菲律宾中部的莱特岛进军。占领莱特岛之后，中太平洋部队将于1945年1月15日在吕宋岛北部登陆，西南太平洋部队于2月在吕宋岛东南部和民都洛岛登陆，之后在太平洋舰队支援下绕过吕宋岛北面，以6个师兵力于1945年4月1日在林加延湾登陆，进军马尼拉，进而解放菲律宾全境。麦克阿瑟将上述方案同时发给尼米兹，征求他的意见和建议。

几乎没有人赞同麦克阿瑟的复杂计划。金认为，这一计划显然放弃了已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蛙跳战术”，重新走上了陈腐呆板的“逐岛进攻”老路，在本质上是一种倒退。这很可能将太平洋战争的胜利向后推迟3至6个月。他还对西南太平洋战区两栖舰队司令官巴比少将尖刻地说，“看来麦克阿瑟更在乎的是他重返菲律宾的承诺，而不是打赢这场战争”。反对者甚至包括麦克阿瑟身边的大多数人。他最器重的陆军第五航空队司令官乔治·肯尼中将指出，执行该计划缺乏足够的空中支援，地面作战难度极大。大家一致认为，这一计划作战时间拖得太长，4月1日才登陆林加延湾实在太晚了。

尼米兹对华盛顿的答复非常谨慎。他认为，直接进攻台湾而不首先夺取帕劳或菲律宾群岛的某一部分，将使进攻部队承受巨大的风险。尼米兹指出，应该让西南太平洋部队在太平洋舰队支援下登陆棉兰老岛并修建机场，使吕宋岛日军航空兵陷于孤立，然后两大战区部队会合，向中国台湾和中国沿海挺进方为稳妥之计。斯普鲁恩斯对台湾毫无兴趣，建议直接进攻硫黄岛和冲绳岛。太平洋舰队诸多高级将领中，只有哈尔西赞成进攻吕宋，然后经冲绳岛直接进攻日本本土。尼米兹特意致函麦克阿瑟，邀请他到珍珠港共商战事，被麦克阿瑟以“军务繁忙，无法脱身”婉言谢绝。

虽然尼米兹的计划中涉及棉兰老岛，但麦克阿瑟丝毫不领他的情。麦克阿瑟需要的是全部菲律宾，绝不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他致电马歇尔说：“尼米兹将军的计划是一个在战略上站不住脚、道义上讲不通的计划。其实这不是尼米兹的东西，完全是金上将的个人主意。我们绝不能把菲律宾那么多岛屿和那么多人民丢下来不管。”

综上所述，金、麦克阿瑟和尼米兹三人中，前两者的观点完全对立。金认为应该完全跳过菲律宾去进攻中国台湾；麦克阿瑟则认为菲律宾全部7000多个岛屿“一个都不能少”，应该完全放弃中国台湾。尼米兹“只拿下棉兰老岛，然后跳过吕宋进攻中国台湾”实际上属于一种折中方案。

7月13日，金率一众幕僚飞抵珍珠港，参加两月一次的美国舰队和太平洋舰队总司令例会，协商下一步的进攻计划。金承认攻占马里亚纳群岛北部的小笠原群岛或硫黄岛极具战略价值，因为短程战斗机可以从那里起飞，为轰炸日本本土的超级空中堡垒护航。但他指出，除非真的要进攻日本，否则就不应该采取这一攻势。他指示尼米兹研究攻占父岛和硫黄岛的可行性，并做好相关准备。

欧洲战局已经出现根本性好转，大西洋和地中海的安全悉数大大提高，对德作战需要大量水面舰艇的时期行将结束。英国建议，抽调皇家海军的部分舰艇投入太平洋战场，参加对日作战。金对英国人一向厌恶，他认为目前美军在太平洋上已经突破了日军主要防线，英国人是想“挤入”这一地区，分享最后胜利果实。金指出，英军舰队在太平洋上缺乏海上补给设备，必将增加美军的后勤供应负担。皇家海军最大的缺陷是“腿短”，它们最多出海两周就要返回基地补给。与之相反，美国海军装备精良，能够在海上连续作战达数月之久。金不愿放弃后勤物资的任何部分，去帮助一个并不需要的盟友。中途岛战役前夜，1942年5月，金曾放下脸面，向英国人商借一艘航母用于保卫澳大利亚，惨遭拒绝，他将此事视为终生的耻辱。现在我不需要你，你却厚着脸皮来抢功了。尼米兹高度认可金的观点，两人都宁愿使这场战争从头到尾都是美国人在主导，并最终由美国人取得完全胜利。

金说，据闻丘吉尔正在酝酿由蒙巴顿出任英军西南太平洋战区总司令，以夺回英国在远东的众多殖民地。他认为这将使麦克阿瑟大伤脑筋，并愿就此同麦克阿瑟交换意见。尼米兹再次邀请麦克阿瑟访问珍珠港，麦克阿瑟一如既往地复电表示歉意，托词工作太忙无法成行。

在尼米兹的陪同下，金视察了夸贾林、埃尼威托克和塞班岛。7月20日回到珍珠港后，金用两天时间审查了太平洋舰队参谋部在他们外出期间制订的作战计划。在珍珠港停留的最后一个晚上，金同尼米兹谈到了有关总统亲临珍珠港，同他和麦克阿瑟会商下一步作战的问题。两人一致认为，在是否进攻吕宋岛的问题上要充分发表意见，从战略上看，台湾对中国和日本来说位置更加重要。究竟要采取哪种打法或考虑其他方案，金都未给尼米兹下达明确指示，只要求他在会议发言时要深思熟虑。金留下了一封信，请尼米兹转交麦克阿瑟，着重提到了英军到太平洋参加对日作战问题。7月22日，金结束了太平洋之旅率队返航。他的飞机向东跨越太平洋时，美国海军“巴尔的摩”号重巡洋舰正在他下方海面上游弋，航向相反。重巡洋舰上那位关键人物将决定战场下一步的进攻方向。

麦克阿瑟多次拒绝海军的邀请，马歇尔觉得必须自己出面了。布里斯班很快接到了陆军参谋长从华盛顿发来的电文：“请麦克阿瑟将军务必于7月26日赶到檀香山，并尽量缩小知情者范围。”麦克阿瑟希望知晓更多的细节，便多等了一个星期，但什么也没有收到。他回电马歇尔：“能否提供更进一步指示？我对此行的目的一无所知。”马歇尔很快回复了一封语焉不详的电文：“此行的目的是进行一般性战略讨论。我要去华盛顿，但你可以见到莱希上将等人。”

马歇尔的信隐含着一个绝妙的暗示。海军上将莱希是华盛顿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同时兼任总统特别军事顾问。平白无故，他是不会随便跑到珍珠港去遛弯儿的。老麦断定，莱希后边的“等人”肯定包括罗斯福本人。

1944年是美国大选之年。就在东京发生内阁更替的7月，美国总统大选也进入了最后关键阶段。罗斯福给民主党全国委员会主席罗伯特·汉尼根写信说：“我心里的唯一愿望，就是回到我哈德逊河畔的故乡，安享晚年。”但现在是战争时期，罗斯福的众多支持者并不希望他那么做。一些人在写给他的信中说：“在全世界都充满悲伤、满目疮痍的时候，请您不要让我们失望。现在是我们最需要您的时候。我们从心底里认为，是上帝特意派您来引领我们前进。”全国各地寄来的请愿书很多，其中一封有6000多名钢铁工人的签名，上面写道：“我们知道您很疲惫，但是我们不能接受您从总统位置上退下来。”罗斯福因此告诉媒体，自己别无选择：“如果人民希望我继续作为总统领导这场战争，我就无权退缩，就像前线的战士无权丢弃阵地一样。”

1943年冬天以来，罗斯福的健康状况明显恶化。他的眼袋越来越深，血压总在不断升高，肩也有点塌了，点烟时手颤抖得厉害。一年之前，他就预定了一个大号咖啡杯，这样他端着时就不会因为手抖将咖啡洒出来。高强度的工作摧毁了罗斯福并不健康的身体。1944年春天，总统衰老的迹象突然加剧，常常显得非常疲劳，甚至在早上就觉得很累。他甚至不能连续工作四小时以上。总统身边的工作人员回忆说：“每次发现自己睡着了的时候，他都会尴尬地笑一笑。”有一次他正在签字，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钢笔掉在纸上弄脏了文件，把女儿安娜·伯蒂格和秘书格雷斯·塔利吓坏了。

5月初结束度假回到华盛顿后，罗斯福写信给刚刚做完腹部手术的霍普金斯，“我比你要老100岁，我意识到了健康的重要。我现在每晚只喝一杯半鸡尾酒，而且从不贪杯，无论是祝贺的畅饮还是睡前的小酌都取消了。我烟也抽得少了，由原来每天20至30支减到了5至6支。我每天要保证12小时睡眠，还要晒太阳，不能发脾气，暂时把世界大事放到一边去。有趣的是，世界虽然并没有因为我在休息而消停下来，但大多数事情都不需要我直接插手就解决了”。罗斯福的话明显不全对，并非所有事情都能由别人解决，比如金、麦克阿瑟、尼米兹关于下一步进攻方向的争论。

6月，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在芝加哥召开，第一轮投票就选出了托马斯·杜威——他是美国第一位出生在20世纪的总统候选人——风度翩翩的俄亥俄州州长约翰·布里克为副总统候选人。虽然他们并非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但由于民主党执政已达12年之久，共和党并非毫无胜选的可能。毫无争议，罗斯福在7月20日再次获得了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提名。当时他正坐在加利福尼亚的一座悬崖边上，兴致勃勃地观看了超过1万名陆战队员所进行的登陆演习，这支新部队的番号叫陆战五师。

争论焦点在于副总统人选。人们普遍认为，罗斯福很难活过这一任期，副总统人选至关重要。现任副总统亨利·华莱士是个左倾分子，虽然在党内颇有人缘，但是很多选民并不认可他。内政部长哈罗德·伊克斯夸张地说：“如果让华莱士做副总统候选人，民主党至少将损失300万张选票。”联邦调查局局长埃德加·胡佛认为华莱士是个“危险分子”。罗斯福的发小、财政部长亨利·摩根索在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前两周曾直言不讳地告诉总统：“如果你有什么不测，我可不希望让华莱士接任总统。”

在几大热门人选詹姆斯·贝尔纳斯、萨姆·雷伯恩、阿尔本·巴克利陆续被淘汰出局之后，名不见经传的参议员哈里·杜鲁门进入了大家的视线。他代表着民主党内的保守派，来自边疆密苏里州，从未发表过任何“极端言论”。在与战争相关的一次艰难调查中，杜鲁门领导的一个委员会表现老练而得体。罗斯福不认识杜鲁门，甚至不熟悉这个名字。当汉尼根向他提起这件事时，他嘟囔着说：“对，对，是我让他领导那个战争调查委员会的吧？”汉尼根列出了提名杜鲁门的许多条理由，从政治角度看都能站得住脚。最后，罗斯福在一个信封上写下几个字递给汉尼根，上边写着：“鲍勃，看来就是杜鲁门了。”

得知自己被确定为副总统候选人时，杜鲁门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他高喊道：“我的天哪！”他向朋友们四处求证，直到和罗斯福通过电话才相信这是事实。7月21日，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历时长达9个小时。虽然在第一轮投票中以319∶429落后于华莱士——获得提名需要589票——杜鲁门依然在第二轮投票中以1031∶105胜出。

杜鲁门接受提名的演讲是美国政治史上最短的，加上前面客套话诸如“女士们、先生们”等词句，历时不到1分钟。有人说，杜鲁门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做就获得了提名。弗林等民主党领袖心里清楚，他们实际上是在选一位总统，而不仅仅是副总统。很多民众在相互打听“杜鲁门是谁”。7月31日出版的《时代周刊》轻蔑地将杜鲁门称作“来自密苏里州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灰头发参议员”。

罗斯福并未参加7月21日的党内大会。同日，他在圣迭戈登上“巴尔的摩”号重巡洋舰，开始了前往檀香山的长途旅行。这是他第四次参加总统竞选的一项重要举措，以在选民面前展示自己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的统帅力，同时接见尼米兹和麦克阿瑟无疑将大大增加这种效果。尽管是研究军事问题，但同行人员中并无以往从不缺席的马歇尔、金、阿诺德等人，只有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莱希随行。金、马歇尔和阿诺德对总统这样的决定都在不同程度上表示了不满。他们认为，总统在战争胜利即将到来时召开如此重要的会议却不带自己参加，明显是大选之前哗众取宠的可笑举动，以突出自己陆海军总司令的形象。除莱希外，随行人员还有战时新闻局局长埃尔默·戴维斯，首席演说撰稿人兼顾问山姆·罗森曼——杜立特空袭东京后为总统想出“香格里拉”一词的那位——海军军医处处长罗斯·麦金太尔海军中将及宠物狗“法拉”。

和参加开罗会议途中频频发生事故相反，本次航途一帆风顺，波澜不惊。调皮的年轻水兵总是寻隙从苏格兰狗的身上拔毛留作纪念，或者直接寄回家乡。“可怜的‘法拉’毛差点被拔光了”，罗森曼说，他出面制止了这种“不礼貌”行为。小狗“法拉”后来成为共和党攻击罗斯福的工具。传言从珍珠港返航途中，罗斯福将“法拉”忘在了阿留申群岛。他居然派一艘驱逐舰去把它接回来，花费了纳税人两三百万美元，还有另外两个版本说花费了八百万美元和两千万美元。这当然不可能是事实，就是罗斯福真派出一艘驱逐舰，来往一趟也花不了那么多钱。1944年9月23日，莱希上将代表海军出具了官方证明，共和党对小狗的指控纯属子虚乌有，无稽之谈。

航途中罗斯福收到了两条重要消息。第一条是东条英机因塞班岛失守下台，另一条是希特勒差点被手下的军官刺杀。罗斯福的传记作家詹姆斯·伯恩斯评论说：“很显然，罗斯福不会被什么皇帝解职，也不会被手下将军推翻。但是他如果不好好干的话，美国人民有可能把他这个陆海军总司令解雇。”

夏威夷时间7月25日上午，麦克阿瑟乘坐一架C-54“空中霸王”从布里斯班起飞。这种新型运输机属于DC-4客机军用型——1948年6月苏联封锁西柏林时，美军向那里空运物资使用的就是这种飞机——整个西南太平洋战区只有两架，世界上所有空军指挥官都想将它据为己有。麦克阿瑟原来的座机“巴丹”号是一架B-17，虽然可以在澳洲和新几内亚之间不间断飞行，但如果用于载客就显得寒酸和不舒适了。空中堡垒机舱太矮，无法让麦克阿瑟在机舱内进行习惯的踱步活动。肯尼找来了空军运输队队长，申请使用一架C-54运输机前往夏威夷。麦克阿瑟第一次乘坐这种飞机，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它。麦克阿瑟只带了区区5名随从，包括军事秘书邦纳·富勒准将、作战参谋拉里·莱尔巴斯上校和一名军医。参谋长萨瑟兰受命留守荷兰迪亚。

航程第一站是新喀里多尼亚。在4个半小时航行中，麦克阿瑟大部分时间都在通道上来回踱步。罗斯福会和他谈什么？总统会不会因为不接受金的计划而免他的职？他是否能顺利推行自己的计划？罗斯福是否想赶在11月大选之前假意与他协商才召见他？麦克阿瑟猜测，政治动机可能才是最恰当的解释。如果真那样的话，他要充分利用这个噱头，达到自己的目的。

飞行员韦尔登·罗兹少校将飞机后部的三排座椅去掉，为司令官搭起了一张行军床。但直到飞机到达第二站坎顿岛时，麦克阿瑟还一直绕开行军床在来回踱步，口中絮絮叨叨地抱怨：“逼着我离开指挥岗位，飞到檀香山去拍一张政治照片，真丢人！”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运输机在坎顿岛机场徐徐降落。一名海军少尉拿着尼米兹发来的紧急电报早已等在那里了。麦克阿瑟怒形于色地看完电报。他的飞机原定14时30分到达檀香山，但尼米兹让他拖后到17时才降落，对这种变更并未做出任何解释。

麦克阿瑟对这种由下级军官来告诉自己该如何行事的做法非常恼火，他也不想在空中多盘旋两个半小时。“他们不仅告诉我该做什么，还告诉我怎样去做，”麦克阿瑟气愤地口述了一份简短而尖刻的答复，对尼米兹不能亲自到机场而派一名海军少尉前来迎接并不介意，“但我将按原定时间准时抵达檀香山。”

15时，C-54运输机接近了夏威夷。远远望去，瓦胡岛上空上百架战机在辗转腾挪做特技飞行，变换出一个个蔚为壮观的队形，罗兹不得不刻意去避开它们。麦克阿瑟知道，那些飞机肯定不是为他刻意安排的，只有总统莅临才会有这样的表演。他猜想罗斯福肯定也快到了。

运输机徐徐降落在希卡姆机场。尼米兹亲自到场迎接，驱车陪麦克阿瑟到他下榻的谢夫特堡。之前尼米兹特意邀请麦克阿瑟在访问期间下榻他马卡拉帕山的寓所，但麦克阿瑟西点军校的老同学理查森中将要他入住陆军的谢夫特堡军营。麦克阿瑟以已答应理查森为由谢绝了尼米兹的邀请。在众人眼中，一身洁白海军服的尼米兹显得格外精神，而麦克阿瑟已经30个小时未睡未洗，看上去像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箱。他可不想不洗澡、不刮脸就去面见总统。

在罗斯福动身之前，白宫特工局局长迈克·赖利已经提前飞抵珍珠港，布置安保措施。他为总统选择的下榻之处是海军飞行员休养地怀基基海滩一座宫殿式的漂亮房子。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同样采取了一系列保密和警戒措施，尼米兹颁布命令，在总统离开之前扣发从夏威夷发出的所有信件，总统到来的7月26日，港内各舰、码头、基地主要街道上的所有水兵一律着白色海军制服。

就在麦克阿瑟专机降落的差不多时间，“巴尔的摩”号重巡洋舰在钻石山处拐弯，在卡梅亚梅亚堡外减速缓行接受引港，最终在22B号码头系泊。重巡洋舰进入主航道时，桅杆上徐徐升起了总统旗，沿途各舰官兵列队舷侧向巡洋舰敬礼。码头上，尼米兹、理查森、陶尔斯、戈姆利、洛克伍德、波纳尔、卡尼、谢尔曼等40多位高级军官——哈尔西第二天才能赶回来——在参谋长麦克莫里斯的率领下站成整齐的一排。麦克莫里斯发出口令“向右看”。这些显然已不年轻的军官多年没参加过操练，有两个人竟然转错了方向，引得“巴尔的摩”号上的年轻水兵发出哄笑。栈桥早已搭好，尼米兹率众人在笛声、鼓声和喇叭声中登舰，向舰长舱内的总统敬礼。

莱希在日记中写下了当时的感受，“已经看不到明显迹象，使人回忆起日本人在1941年12月7日那个星期天偷袭这里产生的可怕景象”。随着美军进军速度不断加快，珍珠港逐渐沦落为一个二线基地，这里的战争气息越来越淡。

当其他人都离开，舱内只剩下尼米兹和莱希时，罗斯福问：“麦克阿瑟将军在哪里？”麦克阿瑟一小时前就到了，但他没有和其他军官一起来欢迎罗斯福，而是先到理查森在谢夫特堡为他安排的寓所洗漱。总统在舰上等了一会儿，当他们准备弃船登岸时，从檀香山方向突然传来了警哨声、汽车喇叭声和摩托车的轰鸣声。在两队摩托车的护卫下，一辆红色敞篷车开上了码头。檀香山共有两辆这样的红色敞篷车，一辆属于夏威夷高级妓院的女老板，另一辆属于檀香山消防队队长。尼米兹明智地征用了消防队长那辆车供麦克阿瑟乘坐，尽管这辆车不如另一辆长，也没那么气派。但总统撰稿人罗森曼还是感慨地说：“那是我见过的最长的敞篷车。”

麦克阿瑟在汽车后排正襟危坐。只见他头戴陆军元帅帽，外罩A-2式空军夹克，鼻梁上架着一副宽大的雷朋黑色墨镜，口中叼着玉米芯大烟斗。这套颇显俗气的行头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加在一起，构成了20世纪最让人难忘的个人形象。聚集在码头上的人群不由自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麦克阿瑟走下敞篷车，大步流星地登上了巡洋舰踏板。走到一半时，他再次转身，向欢呼的人群挥手致意。毫无疑问，他抢走了所有人的镜头，包括罗斯福本人。通常情况下大人物总是最后出场，此情此景，好像罗斯福事先准备好一支队伍来欢迎麦克阿瑟似的。

轮椅里的罗斯福好像并未生气，只是微笑着看着来人。“总统先生，很高兴这么多年之后，我能再次见到您。”麦克阿瑟一边说话，一边俯身与总统握手。自从1937年到白宫敦促罗斯福接见奎松之后，他已经7年没有见过总统了。

麦克阿瑟惊愕地看到，总统脸色灰暗，下颌肌肉松弛，目光混浊。说得不客气一点儿，他徒具人形了。权力和责任已把他的生命耗干，他做了远远超过常人所能做的事儿，早够本了，总统仿佛已经隐约听到了天国的钟声。麦克阿瑟认为，他差不多能赢得11月的大选，但肯定活不过下一任期，连能否活着看到战争胜利都值得怀疑。

“你好，道格，”40多年的老朋友莱希问麦克阿瑟，“你来这里看我们，为什么不穿上合适的衣服呢？今天可热得要死。”

麦克阿瑟一向讨厌别人直接称呼他的名字，连夫人琼都只能叫他“将军”或者“老板”。但这次他坦然接受了莱希的叫法，看来这生不生气也是看主儿的。“嘿！”麦克阿瑟伸手指了指天空，“你没有到过我们那里，那里天气冷着哩！”

“我想，你应该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吧？”罗斯福问。

“不，总统先生，我对此一无所知。”麦克阿瑟不失时机阴了马歇尔一把。

莱希插话说：“我想，现在我们应当照张相。”

拍照之后，壮观的集会场面很快散了。麦克阿瑟驱车前往谢夫特堡，总统则返回他位于怀基基海滩的下榻之处。

当晚，麦克阿瑟与理查森共进晚餐。吃饭时他告诉老同学，自己已经7年没有见过总统，他很为总统的健康状况担心。两人之间的友谊开始于西点军校学员时代，20世纪20年代因为同在菲律宾服役得到进一步巩固。但1942年夏天，他们的友谊遭受了沉重打击。麦克阿瑟当时需要为第一军挑选一名司令官，负责组织对巴布亚半岛的进攻。马歇尔推荐了理查森，后者表面上也乐于接受，但又编出种种理由搪塞。麦克阿瑟看出，老同学根本不打算拿宝贵的生命到战场上冒险。后来艾克尔伯格出任了第一军司令官，巴顿才有幸前往欧洲并最终扬名立万。马歇尔和麦克阿瑟对理查森深感失望，但那又能怎么样呢？理查森和陆军部长史汀生私交甚笃，他很快就晋升中将，并接替埃蒙斯指挥夏威夷地区的所有陆军部队。

在麦克阿瑟眼中，眼前的理查森生活极端舒适。他住着漂亮气派的大房子，用人簇拥，还有豪华车队随时听命。这种特权生活同比亚克岛前线的危险状况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麦克阿瑟幸灾乐祸地发现，实际上理查森并不开心。夏威夷是海军唱主角儿，作为陆军最高长官的理查森简直一文不值。他就像关在阳光下镀金笼子里的一只小鸟，漫无目的地振动着翅膀，却怎么飞都飞不出去，每天还要忍受那些令人讨厌的海军将领带给他的窝囊气。

回到住处的麦克阿瑟还在生气，为被招来做一次照相公费旅行感到羞耻。在阅读了由尼米兹转交的金的信之后，他气更大了。很显然在美军拿下菲律宾后，英国人想在澳大利亚和荷属东印度群岛之间建立一个独立司令部，而那里属于他的地盘儿。

次日上午，在莱希、尼米兹和麦克阿瑟的陪同下，罗斯福用6个小时视察了基地军事设施。莱希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上，尼米兹坐在后排正中，他左手是总统，右手是麦克阿瑟。一路上罗斯福和麦克阿瑟谈笑风生，弄得中间的尼米兹非常尴尬。他不得不将身子尽可能往后靠，空出胸前的位置使说话的两人能够互相看到对方。麦克阿瑟后来回忆说：“我和总统什么都谈了，就是没谈到战争。谈到了我们的生活简朴而轻松的那些岁月，以及许多随着时间消逝而变得淡漠的往事。”

路旁不断有市民或官兵向敞篷车欢呼，罗斯福伸出左手向左边示意，麦克阿瑟则伸出右手向右边示意，尼米兹只好将双手放在膝盖上，规矩得像个小学生一样。途中，他和莱希几乎什么话都没说，两位海军将领似乎成了旁观者。为迎接总统的视察，海军、陆军和潜艇部队特意组织了军事表演。罗斯福追忆起10年前他第一次来访时的情景，那时也举行了一些类似表演，但大多数坦克和卡车都出了问题。

在怀基基海滩庄园吃过晚饭后，众人来到一个墙壁上挂有大幅太平洋地图的会议室。麦克阿瑟发现，尼米兹显然为会议进行了充分准备，参谋人员为他准备了详尽的计划、各种统计数据及形象化模型，可谓志在必得。“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在单干！”麦克阿瑟回忆说。

众人对着地图坐定。罗斯福首先致开场白，说明本次会议的目的是讨论战略问题，决定下一步对日本应采取何种军事行动。总统最后说，希望大家畅所欲言，发表各自意见和建议。

东道主尼米兹率先发言。在进攻南部菲律宾问题上，尼米兹和麦克阿瑟意见一致：“西南太平洋部队应该攻占棉兰老岛，建立强大空军基地，削弱吕宋岛日军的空中力量。”接下来他遵照金的指示进行了阐述：吕宋岛缺乏足够军事价值，我们能够而且也应该绕过它。美国海军现在能够远离后方港口和机场自由作战，快速航母舰队能运送超过1000架战机去打击需要打击的任何目标，现有海运能力足够运送12个步兵师登陆。打败日本的最佳途径是孤立日本本土，迫使这个邪恶帝国举手投降。下一个进攻目标应该是中国台湾而不是吕宋，紧接着可以将硫黄岛和冲绳岛作为攻击目标。美军仅凭海军和空军就可以孤立日本列岛，而不是直接在那里登陆。

尼米兹接着阐述了攻占台湾的战略意义。他不时起身，用竹教鞭在地图上指出自己谈到的地方：“夺取台湾，有利于我们拦截南方资源区的石油、橡胶、锡等重要物资运往日本。台湾更靠近中国大陆，便于美军同中国军队合作，在大陆修建一系列空军基地，支援孤立日本本土的作战。即使不能在中国沿海建立基地，中国台湾也比吕宋距日本更近，仍能发挥积极作用。”其实尼米兹内心对攻打台湾并无太大热情，正如他后来回忆的那样，他现在的做法多少有点奉命行事的味道。

因为事先知道了尼米兹计划的大概内容，罗斯福脸上一直波澜不惊。尼米兹讲完之后，拿起竹教鞭，轻轻敲着地图上的棉兰老岛：“道格，从这里出发，我们应该去哪儿？”

这是从1942年3月狼狈出逃菲律宾后，麦克阿瑟热切期盼的时刻！他几乎脱口而出：“莱特岛，总统先生，之后当然是吕宋！”很显然麦克阿瑟对罗斯福直接叫他“道格”也没生气，可能根本没顾上。如果按照尼米兹的计划执行，台湾属于太平洋战区的作战范围，西南太平洋战区所有兵力除留下几个师和少数空军部队，其他部队都要交给尼米兹指挥。麦克阿瑟不仅无法实现“我会回来”的庄严承诺，还会变成无所事事的光杆司令，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麦克阿瑟义愤填膺地表示，当初美国人就应该倾其所有援助巴丹，菲律宾断不至于那么快就沦陷敌手，同时还能够遏制日军南下新几内亚和澳大利亚的猛烈攻势。接着他把话头拉回现实：“总统先生，按照海军的计划，攻占棉兰老岛之后应该先拿下台湾，这是根本行不通的。而我们在菲律宾已经经营了40多年，我坚信虽然菲律宾人民目前处于日军的铁蹄之下，但内心肯定是倾向我们的。从仇恨日本占领军的菲律宾人民那里，我们可以得到一切可能的帮助。在有些地区，强大的菲律宾游击队在驱逐日本占领者的战斗中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如果麦克阿瑟精通中国古文，老酒猜测连“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这样的“洋词儿”都会冒出来了。

麦克阿瑟所言不虚。在菲律宾诸岛活跃的游击队员高达25万人之众，虽然其中仅20%的人拥有武器，那里的160台发报机每月发给麦克阿瑟的信息多达3700多条。日本人虽然控制了包括马尼拉在内的重要城市和交通要道，但超过一半领土仍是游击队员活动的天堂——这和当时的中国何等类似。吕宋岛上，听命于马科斯·奥古斯丁上校——他当年拒绝接受爱德华·金少将的命令向日军投降——的游击队就有11支。很多游击队首领在未来菲律宾政府中占据了重要职位，包括雷蒙·马格赛赛和费尔迪南德·马科斯两位总统。

麦克阿瑟继续侃侃而谈，“如今，菲律宾人正在忍受着极端的贫困和巨大的灾难。我们撇下他们不管，在远东乃至整个国际社会都会引起强烈反响。亚洲人就会相信日本人的宣传，认为美国人不愿流血牺牲去拯救他们，这将大大损害我们的国际形象。此外，菲律宾关押着我们数不清的战俘和平民，他们中的很多人是妇女儿童。如果我们在拿下棉兰老岛后直接进攻台湾，就会切断吕宋岛所有的外援渠道。到那时日本人就会只顾自己，而让菲律宾人和我们的人活活饿死。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即使是美国公众舆论也会强烈谴责我们。从政治上考虑，解放菲律宾全境是现实的必然选择。我不认为我们有理由……抛弃吕宋的数百万菲律宾人民”。

不等众人接话，麦克阿瑟话锋一转，开始阐述攻占吕宋的军事意义：“吕宋的战略价值明显高于台湾，而且必须重占整个菲律宾才能完全切断日本的海上交通线。除非能从吕宋提供空军和后勤支援，否则攻占台湾是极度冒险的。攻占吕宋之后，我们就可以跳过台湾向北加速前进，提前结束这场战争。按照海军的计划，从遥远的棉兰老岛派出轰炸机完全无法压制吕宋岛的日军机场，这些机场将对我们未来的作战构成致命威胁。如果我们能在莱特岛、民都洛岛或在两岛同时修建机场，就可以掩护地面部队在林加延湾登陆，我在五周内就可以拿下马尼拉！总之，绕过菲律宾群岛的大多数岛屿，在政治上和军事上都将招致灾难性后果。美国舆论就会谴责您，总统先生，他们谴责您是有道理的！”

遵照金上将的指示，尼米兹以自己在塞班岛的所见所闻反驳麦克阿瑟的观点。他将陪同金上将视察塞班岛的情况介绍给与会众人，日军自杀式冲锋及大量平民死亡让人不寒而栗。小小塞班岛就让美军付出了伤亡16000人的巨大代价，而在菲律宾部署有日军数十万军队，其中半数以上都在吕宋岛。

罗斯福认真聆听着手下两员大将的发言，不时插上两句话活跃气氛。他需要谨慎地在M（麦克阿瑟）和N（尼米兹）之间做出选择，他们分别代表陆军和海军。会议期间，他从未说过一句有明显倾向性的话。对他来说，让两位一直明争暗斗的对手平心静气地向自己阐述意见，既令人惬意又增长见识。他就像在听一场精彩的军事地理课，而地理是他学生时代最喜欢的。

莱希很少说话，他的身份像个现场观察员。莱希后来回忆说：“在华盛顿，人们随口都能说出麦克阿瑟的名字，似乎这个名字能够产生光和热似的。现在听到这两个相互竞争的人在总统面前平静地谈论各自观点，这是愉悦且富有教育意义的。总统巧妙引导着讨论话题，帮助缩小不同意见的范围。”尽管与麦克阿瑟有近半个世纪的个人友谊，莱希曾对老朋友有过这样一针见血的评价，“当提及麦克阿瑟的名字时，似乎带来的更多是争吵，而不是光明”。

午夜时分，罗斯福体力达到了极限，他宣布第一天会议结束。回房间之后，气喘吁吁的总统叫来了麦金太尔：“医生，请给我一片阿司匹林。不对，再给我一片，我早上吃。从来没有人像麦克阿瑟这样对待我。”

第二天上午辩论继续。会上自始至终没有出现积怨和急躁情绪，但也没有任何进展。尼米兹一再重申头一天晚上“通过拿下台湾孤立日本”的观点，麦克阿瑟则死死咬住吕宋岛不放。

“但是，道格，”罗斯福忽然想起曾多次收到日军正增兵菲律宾特别是吕宋岛的消息，“如果攻打吕宋，我们将蒙受无法承受的惨重损失。我认为，我们还是应该绕过它。”

“总统先生，”麦克阿瑟接过了话头，“我们的损失不会大，绝不会比过去大。正面进攻的战略已经不合时宜。现代步兵武器杀伤力极强，只有那些平庸鲁莽的指挥官才会实施正面进攻。优秀指挥官打仗是不会招致重大损失的。我在新几内亚一路推进3000公里，不就是最佳例证吗？”麦克阿瑟没有提到实施正面进攻招致重大损失的例子，但谁都知道他指的是塔拉瓦和刚刚结束的塞班岛之战。美军在塞班伤亡惨重，贝蒂奥更是以血腥残酷闻名于世。

尼米兹本可以对麦克阿瑟的含沙射影进行反击，指出如果不是中太平洋攻势牵制了日军大量兵力，他在新几内亚的军事行动就不可能那么顺利，损失肯定也会更大。但尼米兹是个有涵养的人，他为顾全大局选择了沉默，任由麦克阿瑟大放厥词。如果金在这里，麦克阿瑟断不敢如此放肆，说不定两人早就掐脖子了。

中午讨论暂停，与会人员到餐厅用餐。严肃话题暂时告一段落，该说的似乎都已说过了，而且说了很多遍。午饭之后，麦克阿瑟问能否同总统单独谈10分钟。罗森曼和戴维斯双双摇头，说总统还有其他安排。短暂沉默之后，罗斯福说：“好吧，道格。”其他人退了出去，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麦克阿瑟非常清楚，罗斯福亲自来到夏威夷，更多是因为竞选连任的政治因素。作为当时最杰出的政治家之一，罗斯福肯定更乐于谈论政治话题，而不是纯粹的军事问题。谁都喜欢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发言，就像老酒喜欢谈论太平洋战争而不是服装和化妆品一样。时间有限，麦克阿瑟决定单刀直入。

“总统先生，对巴丹曾经发生的惨剧，美国人民已经原谅了您。您肯定希望能连任下届总统。但如果您批准一项让菲律宾处于侵略者铁蹄之下，直到签署和平条约才能获得解放的计划，令1700万名基督徒因此感到羞愧的话，美国人民将永远不会再原谅您了。我敢说，美国人对此会非常生气，他们会把怒火在这个秋天的选举中释放出来。您这样做，也许是出于战略或者战术原因，但这将毁了您的政治前途。现在，总统先生，我的司令部里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我，请原谅，我告辞了。”

麦克阿瑟俯身握了握总统的手，扭头便走。当他走到门口准备抬脚跨出去时，罗斯福叫了声“道格”，他显然被麦克阿瑟说服了。罗斯福似乎很不情愿就这样说再见，他要麦克阿瑟陪他再做一次视察。如果抛弃菲律宾人，那么在日益临近的大选中就可能在政治上遭受无可估量的损失，这一点罗斯福比麦克阿瑟更清楚。

在驱车前往一处军事基地的路上，麦克阿瑟问总统：“您认为杜威取胜机会有多大？”罗斯福说自己很忙，没时间去考虑政治问题。麦克阿瑟转头开怀大笑。罗斯福盯了他一会儿，也大笑起来。罗斯福说杜威人不错，只是政治经验欠缺：“如果大选之前德国战败的话，我就不会再当选了。”罗斯福询问麦克阿瑟对大选的看法，老麦狡黠地回答说：“我们军人在海外打仗，对国内的政治不太了解。但请您放心，军队是一致拥护您的。”这话让罗斯福非常满意，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红晕。

接下来麦克阿瑟谈到了英军参加太平洋战争的问题。他认为美军在澳大利亚、新西兰、荷兰等盟军的协助下即将打赢战争，没有理由再让英军来掺和，从美国人手中争抢胜利果实。他表示自己欢迎英国在西南太平洋对战争做出贡献，但不能改变现有的指挥结构。罗斯福似乎同意他的看法，但并没有当场表态。

在下午的会议上，罗斯福开门见山问尼米兹：“为了国家荣誉和战略需要，我们在攻取台湾之前，先拿下菲律宾如何？”

总统已经明确表态，尼米兹也就趁坡下驴提出了自己的新观点：同意麦克阿瑟进攻吕宋岛，在全力做好支援和配合之后，中太平洋部队将进攻硫黄岛和冲绳岛。

既然尼米兹大度地表示了对自己的支持，麦克阿瑟也乐得投桃报李，当场表态“将全力支持尼米兹攻打硫黄岛和冲绳岛的行动”。夙愿既已达成，麦克阿瑟开始违心地“盛赞”海军对自己的支持，“我的所有成功都离不开海军的支持。我本人十分钦佩金上将能从全球角度审视太平洋战场的广阔视野。我和尼米兹将军之间的分歧已完全消失”。他把脸转向罗斯福，“等拿下东京之后，我和尼米兹将军一起邀请您到那里参加庆功酒会”。话虽说得无比动听，其实麦克阿瑟内心恨不能将可恨的金一把掐死。

罗斯福闻言，“龙心大悦”：“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调解你们的分歧，下次喝酒地点就定在东京。”——很可惜，罗斯福不可能有那样的机会了。“道格，你赢了。我不得不给金带回一个坏消息。可怜的倔老头儿厄尼。”——厄尼是他对金的昵称。

会议结果完全出乎莱希预料：“非常值得高兴也很不寻常的是，两位指挥官都没有要求增援。”

会议圆满结束。大家一起乘车前往参加尼米兹精心准备的饕餮盛宴。当众人回到马卡拉帕山时，尼米兹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寓所了。在迈克·赖利的指导下，超过500名“海蜂”工兵整整干了一天半。他们把棕榈树临时移走，修好了一条临时通道，因为总统不喜欢他被搀扶下汽车的尴尬场景被更多人看见。他们还修了一条通往后门的斜坡路，重新装修了后门，以便轮椅能顺利通过。为罗斯福使用方便，工兵特别修葺了楼下的卫生间，盥洗台被抬高了5英寸。抽水马桶也被抬高，这样总统就可以从轮椅直接滑坐到马桶上。所有改建之处都用油漆重新刷过并用喷灯吹干。

宴会上罗斯福破例喝了三杯烈性马丁尼酒。这是一次由36位陆海军高级将领参加的盛会。高级军官除莱希、麦克阿瑟和尼米兹外，还有刚陪夫人范恩渡过难关从国内赶回的哈尔西。副官拉马尔少校从出席宴会的将军肩上数出了146颗星。除斯普鲁恩斯征战在外，太平洋战场三位现役上将悉数到场。四位上将海军独占其三，也与太平洋战场由海军主导的大趋势吻合，在欧洲则恰恰相反。宴会主菜是夏威夷著名的鲯鳅鱼，已经由总统医生麦金太尔中将提前检验过。

宴会结束后，麦克阿瑟准备告辞。罗斯福突然叫住了他：“你认为海军最终会同意你的计划吗？”麦克阿瑟向罗斯福保证，他和尼米兹之间的分歧已完全消除：“总统先生，我们的看法完全一致，我们彼此完全了解。据我所知，他对金将军的计划并非真心拥护。”随后麦克阿瑟到谢夫特堡和理查森道别，怀着激动的心情踏上了返航之旅。飞机从希卡姆机场起飞时，麦克阿瑟兴高采烈地告诉随行人员：“我们的计划推销出去了！”罗兹在日记中记下了这句话，还说麦克阿瑟高兴得手舞足蹈，“就像得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

战争初期，罗斯福经常插手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战略制定。1943年8月第一次魁北克会议之后，随着战场形势不断好转，罗斯福开始逐渐放手，更多让参谋长去做出决策。尽管如此，他的意见仍然非常重要。如果军方高层在吕宋和台湾之间难以决断，总统的观点肯定将起到决定性作用。

7月29日，罗斯福前往檀香山海军医院慰问伤员。特工推着他进入外科病房，那里都是战斗中丧失了上肢或下肢的年轻人。他懂得战士的痛苦，那些经历他也有过。罗斯福微笑着朝众人挥手，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这也是个双腿不能行走的人，但他战胜痛苦最终成为美国总统，大家完全没有理由绝望，应该继续追求自己的理想。罗森曼后来回忆说：“我从来没见过罗斯福流泪，但那天离开医院时，他差点哭了。”

在希卡姆机场，一行人看到了从关岛返回的飞机，医护人员正从机上抬下伤员。罗斯福视察了海军造船厂，在海军第十四军区司令部大楼前，总统在敞篷车内发表了即兴演讲。黄昏时分，在向尼米兹、理查森、戈姆利等人表达谢意之后，总统一行登上重巡洋舰。“巴尔的摩”号沿354度向阿留申群岛驶去。次日，“海蜂”把棕榈树重新移回，尼米兹寓所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回到布里斯班不久，麦克阿瑟收到了一条坏消息，菲律宾总统奎松8月1日病死于美国纽约萨拉纳克湖的一所医院，他为此的确伤心了好几天。与奎松的友谊可以追溯到40年前，麦克阿瑟清晰记得1904年的那个春天，他第一次到菲律宾任职时与奎松在马尼拉陆海军俱乐部参加晚宴的情景。当时麦克阿瑟只是一名陆军中尉，和在政府部门任职的奎松都是20岁出头的年轻人。他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如果我们能够预见未来的话，那个晚上也许不会那么快乐，也许将更加快乐。死神又夺走了我的一个老朋友，它也在不断向我逼来！”他想起自己曾向奎松做出的庄严承诺，要亲率大军杀回菲律宾，解救他的国家和人民。现在菲律宾已经近在咫尺，但那个自称“将生命许给菲律宾”的人永远也看不到那一幕了。奎松之死，使他收复菲律宾的心情更加迫切。

8月9日，麦克阿瑟收到了总统的一封来信：“我即将结束本次旅行返回华盛顿。这是一次成功的访问，可惜时间太短了。特别是和您在檀香山的两天会晤，使我看到整个广大地区的壮丽图景，它比我离开华盛顿以前设想的更加美好。您正在完成一项真正光辉的事业，克服自然地理及某种人类禽兽带给我们的巨大艰难险阻。我一回去就推行这个计划，我相信这是合乎逻辑的可行计划。就我个人来说，在檀香山我非常希望我们能对换身份和职位。我总觉得，您当总统，要比我做将军去收复菲律宾干得更出色。我到阿留申群岛时，听到了奎松总统病逝的噩耗，以及奥斯梅纳宣誓接任总统的消息。总有一天，马尼拉要举行升旗典礼。毫无疑问，我希望这一仪式由您来主持。这个日子一天天临近了。问候尊夫人与孩子，我希望能尽快见到你们。”

回国之后，罗斯福在电台上发表了一个简短讲话，宣称“我和我的老朋友麦克阿瑟将军意见完全一致”。对日本人来说，这是一个明确信号，意味着美军重返马尼拉的日子为期不远了。美国一些敏锐的政治观察家一眼就看出了罗斯福的目的，这样安排是使进攻菲律宾的消息恰好在总统竞选活动进入最后阶段时成为报纸上的头版头条。

罗斯福并不想把在檀香山与M、N达成的协议强加给自己的参谋长，他只让莱希在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一次特别会议上介绍了珍珠港会议的情况。莱希在回忆录《身临其境》中这样写道：“当他们听说尼米兹和麦克阿瑟表示眼下没有任何分歧，能够协调一致共同制订作战计划时，多少都感到有些惊讶。”

莱希代表总统传达意见，他本人无疑是支持进攻吕宋的。马歇尔是参谋长中最具政治家素质的人，既然总统已经同意且麦克阿瑟同属于陆军，他也乐得顺水推舟。马歇尔委婉地表示：“基本同意麦克阿瑟将军关于美军在菲律宾人的协助下攻占吕宋比在中国台湾保留一个立足点更有利的观点，这是一个与美国国家荣誉密切相关的问题。”阿诺德一向缺乏主见且同属于陆军，除了为B-29取得出发基地叛变陆军支持过金之外，他大部分时间都和马歇尔保持一致，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况且按照麦克阿瑟的计划从莱特岛向北推进，他的陆军航空兵起到的作用也会更大一些。

主张跳过吕宋直接进攻中国台湾的金瞬间便成了孤家寡人。他指出，马歇尔关于国家荣誉的说法近乎感情用事，不值得一驳，继续坚持进攻台湾。金强调这样做不但可以缩短战争，也许比进攻吕宋能更早让菲律宾人民获得解放，还能顺便鼓舞中国人继续抗战的斗志。一向飞扬跋扈的金一边和马歇尔辩论，一边致电尼米兹，要他尽快制订登陆台湾南部及厦门的作战计划。

尼米兹将这一任务交给了不久后回到珍珠港的斯普鲁恩斯。通常情况下，接到命令的斯普鲁恩斯会立即组织参谋人员草拟作战计划。但这次他深信金今后一定会放弃进攻台湾，现在制订计划纯属浪费纸张。他干脆让参谋人员集体回家休假，“不要在永远不会打的一次战役上浪费时间”，他本人也飞回国内向玛格丽特报到去了。

华盛顿关于进攻吕宋还是中国台湾的辩论在9月初达到高潮。陆军参谋部经过慎重研究，对金提出的登陆台湾南部和厦门的计划提出了如下疑问：

第一，日本人不会容许美军在台湾南部安居，一定会从北部向南部发动猛烈反攻；

第二，想同时在台湾南部和厦门地区坚守两个滩头阵地，非常困难；

第三，这一地区距离日军基地很近，登陆美军不易对付敌人飞机的攻击，也不易阻止日军增援。

综合以上因素，陆军提出，上述作战最后必将演变成一场成本巨大的持久战，不仅仍须最终占领全部中国台湾，还要在中国沿海攻占相当宽广的一片地区。如此大规模地面作战将会延缓向日本本土的推进，对盟军人力资源也是一种吃不消的负担。陆军情报部门估计，部署在台湾的日军比金想象的要多得多，美军必须投入更多兵力。根据9月的测算，尼米兹同样缺乏后勤部队，人数可能达到7.7万人到20万人。

华盛顿参谋部门曾经研究过各种补充后勤部队的方案。海军建议从西南太平洋战区抽调后勤部队。麦克阿瑟坚决反对，声称自己的人员也不宽裕。如果从他的战区抽调，则会影响对棉兰老岛和莱特岛的作战，美国人甚至会陷在菲律宾中南部地区动弹不得。麦克阿瑟进而提出，虽然台湾和厦门作战与吕宋作战在突击阶段所需战斗部队大致相等，但选择后者，他可以利用数以万计的菲律宾人作为临时补充，在台湾则肯定没有这种机会。

截至1944年9月中旬，美军在太平洋战场所能提供的后勤单位非常有限。华盛顿高层的看法是，必须等到欧洲战争结束，才可能有新的来源。这是陆军后勤部队司令官布里恩·萨默维尔中将强力主张的观点。假设欧洲战争能够在1944年11月1日之前结束，尼米兹也许可以在1945年3月1日发动对台湾和厦门的作战，前提是立即取消进攻吕宋的计划。否则即使到了那个时间，尼米兹仍然可能无法行动。除非攻占台湾具有超越其他一切的优先权，比如，和德国人的作战。这是萨默维尔及参谋人员综合考虑海运、军队部署、进攻舰只、飞机可用比例、计划人员伤亡率、火力单位、要预备的替换品数量、时间和距离因素后得出的综合结论。

萨默维尔认为，海军提出的数字是不合理的。后勤专家确信，无论欧洲战局如何发展，麦克阿瑟一定能在1944年年底之前推进至吕宋。他可以用6个师发起进攻，1945年2月他就可以得到所需的所有资源。参谋长联席会议无须为了支援进攻吕宋，停止在地球另一边的军事行动。况且，现在判断欧战在11月1日结束为时尚早。后来事实证明，萨默维尔的判断非常准确，希特勒果真继续顽抗了半年还多。

陆军提出假若先进攻台湾地区，将牵制更多部队、船只、登陆艇和飞机，那样对吕宋的进攻可能要到1945年11月都无法发动。同样道理，美军对日本采取任何其他重大步骤诸如对硫黄岛和冲绳岛的进攻行动也会相应推迟。总之，先进攻吕宋比进攻中国台湾要安全得多。华盛顿已经对两大战区下达了进攻莫罗泰岛和贝里琉岛的命令，相信两地指日可下。这样，美军后方基地距吕宋的海上交通线不仅较短且易保护。与之相反，假使吕宋岛仍在日军手中，则目前基地到台湾的交通线较长，而且极易遭到吕宋岛日军的攻击。

就在军方高层激烈辩论的同时，令金无比讨厌的英国人又来添乱了。9月5日上午，大英帝国首相丘吉尔乘火车离开伦敦，在克莱德河口的格里诺克登上了豪华游轮“玛丽皇后”号。英国人的目的地是加拿大魁北克。首相随员除驻华盛顿特别联络官迪尔元帅、陆军参谋长布鲁克、海军大臣坎宁安、空军参谋长波特尔、首相参谋长伊斯梅等军事人员之外，还有外交大臣艾登爵士。诺曼底登陆彻底改变了欧洲局势，尽管不能肯定可以在1944年战胜德国，但盟军赢得最终胜利已成为一个时间问题。丘吉尔终于有余暇关注一直被他视为次要方向的太平洋战场。之前丘吉尔张嘴必谈“先欧”，现在必须开始考虑“后亚”的问题了。

六天航途中，英国人几乎每天都在开会，有时甚至一天数次。大英帝国在远东有广阔的殖民地。开战之初半年之内，中国香港、马来亚、新加坡、婆罗洲、缅甸等地相继落入日军之手，英国人在远东丢的人真是说多大就有多大。丘吉尔告诉随行众人，我们在远东的损失即使不比美国人大，也肯定不会比他们小。时至今日，仍有超过16万名英国战俘和平民在日本人手中。香港和新加坡需要收复，马来亚必须重新获得解放。近3年来，我们一直坚持“德国第一”的方针，现在到了解放亚洲的时候了。

丘吉尔介绍了此次参会的主要目的：一定要让美国人答应，英国应该在远东战争中起充分对等的作用。最后他说：“我最担心的是，美国人在战后年代里抱怨说：‘我们在欧洲帮了你们的忙，你们却在我们打击日本时袖手旁观。’我们必须在战场上收复我们在远东的合法属地，而不应该让别人在和平会议的谈判桌上将它们交还我们。”

9月8日的一次会议上，参谋长们建议从意大利抽调地面军队到远东地区。丘吉尔对此提出警告，这一建议的基础是德军在1944年战败，“这是一个危险的预测”。丘吉尔指出，目前英国能做的贡献主要来自海空两个方面，海军当先。大西洋和地中海舰队的大部分舰船可以东调锡兰，用来充实东方舰队，在此基础上成立皇家海军太平洋舰队。从人力资源和补给角度来看，派出一支舰队比从欧洲运送一支陆军及装备并维持其补给更加经济。何况舰队可以随时出现在日本投降仪式上，这在战后会被认作在对日作战中做出突出贡献的直接证据。尤其是英国欲在远东维持其战前殖民统治，这种表态尤为重要。“我决定，我们首先应当要求美国盟友，让我们的舰队全面参加对日本的主要进攻行动。在德国被打败之后，皇家空军应该立即参加对日作战。”

皇家海军赴远东参战的最大阻力来自金，尼米兹也持同样的观点。大部分美国人认为，即使没有英国人帮助，他们同样可以打败日本人。太平洋是美国人的战争，他们1944年春天之前取得的胜利就是最佳例证。金甚至提出，因为英国舰船不习惯美军的做事方式，他们很可能会阻碍作战而不是帮助作战，通俗讲就是“帮倒忙”。连一向不爱发表意见的斯普鲁恩斯也难得地张开了嘴：“英国舰队的到来，将强加给我和我的下属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美国人还有另一层顾虑。皇家海军在太平洋上基地太少，美国人自身基地因大规模快速推进、控制海域越来越广，已经不敷使用，物资和兵员补给越来越困难。和英军航母必须依托基地作战不同，美军快速航母舰队可以离开基地、依靠海上补给出海作战数月之久。美国人还认为，英国人缺乏大规模使用舰载机的经验，这恰恰是他们的专长。日军偷袭珍珠港出动的飞机是皇家海军空袭塔兰托意大利舰队出动飞机的20倍，而从1943年底开始，美军每次出动的飞机至少是袭击珍珠港日机的两倍以上。由于缺乏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德国和意大利海军完全无法与日本联合舰队相提并论——以往的世界老大皇家海军在技战术变革的关键时刻逐渐落伍。

1942年11月盟军登陆北非，皇家海军在地中海的局势大大改观。此时太平洋上美军只剩下“企业”号在独撑危局。金再次提出调派英军航母到太平洋作战的请求。上次拒绝金的要求已经引发了诸多不愉快，这次再拒绝实在说不过去了。1943年3月4日，皇家海军“胜利”号航空母舰抵达珍珠港，尼米兹亲自登舰慰问。到9月26日返回英国克莱德港，“胜利”号在半年时间里并未真正参加过战斗，仅执行一些巡逻、侦察之类的辅助任务。其间，“胜利”号从6月27日出航到7月25日返港，创下英军航母连续出海航行28天的最高纪录。对此美国人简直笑掉了大牙。英国人不得不承认，美军第五舰队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作战效率最高的海军舰队。

就皇家海军赴远东参战问题，美英参谋长联席会议已经进行过多次沟通。金蛮横地指出，不允许英国人到菲律宾群岛以北和以东地区活动，那里的事儿美国人完全处理得了。英国的参谋长向丘吉尔抱怨说，在印度洋和中国南海一带的边远角落小打小闹距东京太远，不利于战后宣传英国在击败日本的过程中同处于主力地位。鉴于金和美国海军的强力反对，丘吉尔准备做出妥协，不和美国人争指挥权，派往太平洋的英军舰队无条件接受尼米兹的指挥。可以想象，一向自视甚高的英国人在做出上述决定时该有多么伤心。

为了缩小和美国人的差距，便于今后联合作战，英国人已经为此付出了艰辛努力。1944年2月，斯普鲁恩斯率第五十八特混舰队空袭特鲁克，日本联合舰队部分舰艇被迫撤往新加坡南部的林加锚地，形成了向西进入印度洋的威胁。实际上日本人在太平洋上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去惹英国人的打算。由于大部分主力舰艇调往欧洲支援诺曼底登陆，当时锡兰只剩下“光辉”号一艘航母。东方舰队司令官詹姆斯·萨默维尔上将向尼米兹提出请求，在英军第二艘航母抵达印度洋前，暂借美军一艘航母到锡兰与英军并肩作战。彼时尼米兹手头已颇为宽裕，况且英国人也曾借过咱一艘航母，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命令“萨拉托加”号航母在驱逐舰“邓拉普”号、“卡明斯”号、“范宁”号护航下前往帮助英国人，“萨拉托加”号因此缺席了马里亚纳海战。英国人可谓老谋深算，他们商借航母并非仅为了加强战力，还在于通过联合作战熟悉并掌握美军航母的作战手法。

4月初，为了掩护麦克阿瑟进攻荷兰迪亚的军事行动，金致电萨默维尔，希望东方舰队能够出动，攻击苏门答腊岛或安达曼群岛作为佯动。萨默维尔亲自带队出击，执行代号“座舱”的攻击行动。随他出动的除2艘航母外，还有战列舰3艘、战列巡洋舰1艘、巡洋舰4艘、驱逐舰13艘和潜艇1艘。4月19日清晨5时30分，“光辉”号和“萨拉托加”号在距目标330公里处放飞了由29架战斗机护航的46架攻击机，空袭了苏门答腊岛北端的沙璜岛日军基地。英军一向龟缩不出，本次行动完全达成了突然性。没有1架日机升空拦截，日军高射炮直到炸弹落下才仓促开火。出击的美英战机除一架受伤迫降、飞行员被潜艇救起外均安全返航。本次作战战果并不丰厚，仅击沉日军1艘小型商船并迫使另一艘抢滩搁浅，几艘油船中弹起火。英军声称击落日机6架、地面摧毁22架。本次行动并未对荷兰迪亚主战场起到任何牵制作用。

爪哇岛北岸泗水军港是日军主要反潜基地，对美军潜艇在中国南海的破交战构成了较大威胁。应金的要求，英军东方舰队再次策划实施了“方形艉”行动。5月17日清晨4时30分，“光辉”号和“萨拉托加”号出动攻击机48架，在21架战斗机护航下空袭了泗水军港和附近炼油厂。日军船坞遭到严重破坏，1艘商船被击沉，沃诺格罗摩炼油厂起火燃烧。作战结束后，“萨拉托加”号及护航舰只与英国人分手，经澳大利亚返回美国西海岸接受现代化改装。虽然“萨拉托加”号在美军航母中的表现远称不上出色，但英国人还是对它展现出的高效率表示由衷惊叹，“其细致精密的飞行甲板调度给我方留下了深刻印象”。

虽然取得的战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对英军来说，两次行动的最大价值在于获得了与美军联合作战、对岸上目标实施多艘航母协同攻击的宝贵经验，为未来主力舰队重返远东开了个好头。8月23日，1942年3月以来一直担任东方舰队司令官的萨默维尔卸任。他和丘吉尔素来不睦，现在又和首相宠臣蒙巴顿闹翻了脸，因此必须离开远东。萨默维尔的继任者是原本土舰队司令官布鲁斯·弗雷泽上将，他将指挥随后成立的英军太平洋舰队。

言归正传。9月10日，“玛丽皇后”号驶抵哈利法克斯。丘吉尔一行弃船登岸，乘20个小时火车前往魁北克。罗斯福的专列在魁北克车站一个毗邻铁轨上等他。除了和英国人对等的莱希、马歇尔、金和阿诺德之外，罗斯福还带来了财政部长亨利·摩根索，因为会议很可能谈及战后的金融问题。丘吉尔有夫人和女儿同行，罗斯福也带来了埃莉诺，这是她第一次随丈夫出席重要会议。9月12日，从欧洲发来了美军已跨越亚琛西边德国边境的消息。同日伦敦来电说，“盟军在靠近德国边境时，敌军抵抗明显增强”。

9月13日上午，被丘吉尔命名为“八边形”的第二次魁北克会议第一次全体会议召开。罗斯福请丘吉尔主持会议。大英帝国首相率先做了高屋建瓴的发言：“我们把万物点化成金！经过3年多周密谋划，进军法国成功了，巴黎获得了解放，艾森豪威尔将军的部队已经越过塞纳河，盟军部队从法国南部登陆向北挺进到里昂。在意大利，德国人从罗马溃退到佛罗伦萨，红军先头部队逼近华沙。事态发展说明我们的设想是出色的，而且执行得非常准确。未来历史学家一定会说，我们盟国的作战机构在德黑兰会议后起到了卓有成效的作用。”

丘吉尔提出，如果按战场上师的数目计算，“我们在欧洲所尽的力量大约同美国相等。我引以为豪的是，我们能同我们伟大的盟友平起平坐。我们的力量已经达到了顶峰，我们盟友的力量却在不断增强”。他高度赞扬了艾森豪威尔，“他已经博得了我们的完全信任，他同蒙哥马利将军关系非常融洽，蒙哥马利将军同布莱德雷将军之间也是如此。一个高效、统一的联合参谋机构已经建立起来了，仗打得那是相当漂亮”。丘吉尔指出，鉴于德国人仍在负隅顽抗，近期不宜从欧洲过多调走地面部队。马歇尔当场给出保证，不从欧洲抽调部队。丘吉尔对苏联进攻巴尔干半岛表示了担心，认为苏联势力在这一地区的扩张已成为一种危险，最好能抢在他们之前抢占中欧某些重要地区如维也纳。

丘吉尔高度评价了由英国人主导的英帕尔之战，顺便也表扬了史迪威奇袭密支那的军事行动。接着他话锋一转，指出在缅甸丛林无限期作战极为不利，伦敦制订的“吸血鬼”计划拟于1945年雨季来临之前夺取仰光。

罗斯福提出，无法部署美国部队去恢复欧洲的前殖民地。丘吉尔毫不让步，“我们必须在战场上重新获得我们在远东的合法属地”。他承认罗斯福在这个问题上左右为难，建议美军派两个师到缅甸替换英国军队，让他们能去执行夺取仰光的任务，然后进攻苏门答腊、马来亚和新加坡。

会议渐渐进入正题。丘吉尔煞有介事地说：“某些擅长制造麻烦的人说，我们在打败德国后不会参加对日作战。大英帝国不但不会逃避这个责任，而且渴望在对日战争中起尽可能大的作用。我们这样做有充分理由。日本对大英帝国同样是个死敌。英国在战争中丧失了大量领土，损失惨重。我现在表示，英国舰队愿意在美国最高统帅部的领导下参加对日作战。我们应当能够提供一支强大而又配备齐全的力量。我希望到1944年底，这支力量包括一些最新式战列舰和航空母舰，并且建立一支规模相当的辎重船队，使战舰在相当长时间内无须依靠岸上基地的补给。”

丘吉尔希望皇家海军能够同美国舰队并肩作战，以便在战后向世界表明，太平洋并非美国的内湖。金已经在美英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一次特别会议上拒绝了这一计划，理由是英军缺少进行远程作战所需的充分后勤支援。两三年来，英国人一直尽可能不重视这场战争，并想方设法从这里调走兵员和物资，这使金极度反感。对丘吉尔的提议，金粗野地表示：“盟军联合参谋长会议正在研究这个问题，准备起草一个文件。”言外之意就是拒绝。

金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丘吉尔。在一场有英国人参加的战争中，居然有人斗胆认为用不着皇家海军助战，这在历史上可是头一回。在丘吉尔看来，把一支有着辉煌历史的舰队交给美军指挥已经够丢人了，竟然没有立即得到充满谢意的欢迎，简直不可思议。他的声调瞬间提高了好几度：“我已经表示愿意把英军舰队交给美军指挥了，你们还不同意？”

还是政治家更有风度。“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我们都愿意看到英国舰队与我们并肩作战。”罗斯福及时接过了话头，他的话使金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

坎宁安解释说，最迟到1944年底，皇家海军参与太平洋作战的舰艇可以达到以下规模：重型航母4艘、轻型航母2艘、护航航母14艘、战列舰2艘、巡洋舰8艘、驱逐舰24艘及其他辅助舰艇60艘。放在1941年底或1942年上半年，上述数字足以让美国人激动得颤抖。但是现在，金对坎宁安的表示似乎没什么明显反应。美国人需要的是雪中送炭，不是锦上添花。一个不争的事实时，英军航母装备的舰载机超过一半是美国人的“地狱猫”“海盗”“复仇者”“无畏式”。

罗斯福的答复让丘吉尔非常满意。他得寸进尺地提出，皇家空军愿意参加对日大轰炸，为击败敌人做出进一步贡献。马歇尔说，他和阿诺德正在设法如何尽量把大多数飞机投入战斗。“不太久以前，我们还叫喊飞机不够，现在飞机实在太多了。”波特尔表示：“如果我们的‘兰开斯特’轰炸机可以在空中加油的话，它们就能飞得同你们的B-29一样远。”

丘吉尔表示未来取决于双方的良好关系，英国应当在对日战争中起重要作用。美国在对德作战中给过我们极为慷慨的援助，“为了报答这种盛情，大英帝国理应竭尽全力，帮助美国打败日本”。对此金简直不屑一顾：当年我快饿死时向你讨一块红薯，你不给；现在我发迹了，天天鲍鱼鱼翅都吃不完，你却给我送来一块馒头，还要我领你的情，简直岂有此理！但罗斯福作为陆海军总司令明确表态，金也只能一脸铁青地坐在那里。

罗斯福对丘吉尔的“慷慨大度”表示感谢，提出在美英历次会议中，每次见解和基本看法都更趋一致，这是令人欣慰的事情，双方一直保持着诚挚友好的态度。现在还不大可能预见对德作战何时结束，“我们必须从东面或西面进攻他们，所以我们的计划必须是灵活的。对日作战进度要取决于欧洲战局”。罗斯福谈道，美军下一步将收复菲律宾，“从菲律宾或中国台湾，或从我们在中国所能攻夺的桥头堡对日本施加压力。如果我们的军队能在中国大陆站住脚，中国就可以得到挽救”。罗斯福提出，新加坡能否绕过去，在其北面或东面夺取像曼谷这样的地区。美国人至今还没有考虑过进攻苏门答腊岛的计划。

丘吉尔说，这一切只能等拿下仰光之后再做决定。双方谈到了苏联，斯大林已经答应在打败希特勒后参加对日作战，“我们没有理由怀疑斯大林言行不一，苏联人无疑对东方有很大的野心。假定希特勒到1月被打败了，日本将同时面对世界上最强大的3个国家，他们是否继续抵抗下去是值得怀疑的”。第一天会议到此结束。

当天晚上，金收到了尼米兹从珍珠港发来的紧急电报。哈尔西在空袭菲律宾的过程中发现，莱特岛日军防务空虚。他建议取消之前确定的一系列进攻行动，集中兵力在最短时间内进攻莱特岛。尼米兹的建议是，一俟帕劳之战完成，立即调遣当时准备进攻雅浦岛的陆军第二十四军，会合第三舰队进攻莱特。

马歇尔提出就上述问题征求麦克阿瑟的意见。哈尔西的建议及尼米兹开出的支票一起被发往荷兰迪亚。马歇尔同时发出询问：“西南太平洋战区司令部能否采纳尼米兹提出的立即进攻莱特的建议？参谋长联席会议认为这项行动非常可取，它将把你们战区的战争进程提前数月。”

麦克阿瑟正在从莫罗泰岛返回荷兰迪亚途中，上述电报同样被发送到“纳什维尔”号轻巡洋舰。看到电报，麦克阿瑟敏感地发现，哈尔西的建议客观上为打破关于作战目标的僵局提供了最佳良机。他可以把这一行动扩大为进攻菲律宾的一场大战：同时攻打莱特和吕宋。用金凯德的第七舰队和尼米兹提供的其他舰艇，他可以把6个师一次输送上岸。为什么要把6个师全送往莱特岛呢？那是最稳妥也是最没出息的做法。能够名垂青史的伟大统帅是可以做到一箭双雕的，他要同时攻打莱特和吕宋：4个师从林加延湾登陆，两个师在莱特上岸，一举歼灭菲律宾的数十万日军。

麦克阿瑟给萨瑟兰发去电文：“现在有一个绝佳机会，我们可以把计划内的最初和最后军事行动结合起来，形成一个综合性的铁钳行动。迅速集结6个师兵力就够了。把他们分成4个师和两个师运输。今晚你就让人研究方案，明天向华盛顿呈报计划。这是我们的大好时机。这种双重打击会让敌人措手不及，这项计划肯定不会失败。”麦克阿瑟认为，这项大胆的计划如果被华盛顿采纳，就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关于吕宋和中国台湾的争论。电文加密后发出，但直到麦克阿瑟回到荷兰迪亚，萨瑟兰才收到这份至关重要的电报。

表面看萨瑟兰整天牛哄哄，其实他属于胆小怕事之人。接到魁北克发来的电报，不敢擅自做主的萨瑟兰立即叫来了肯尼和作战训练处长史蒂芬·张伯伦准将。萨瑟兰问他们：“经过短时间准备，我们是否可以向莱特岛发起进攻？空中掩护情况怎样？”

三人会商后一致认为，如果能够得到尼米兹提供的舰艇和地面部队，同时撤销10月15日、11月15日进攻塔劳群岛和棉兰老岛的军事行动，西南太平洋战区完全可以组织四个师的兵力进攻莱特。但要在12月攻打莱特的话，他们仍缺少100艘登陆艇、两个步兵师和几十万吨物资。

最大的难题是空中掩护，张伯伦说这个问题应该由海军解决。对此肯尼不以为然，指出P-38从现有基地出发无法飞抵莱特岛，尼米兹提供的航空母舰几天之后就会离开，陆军工兵无法在周围找到修建机场的合适地点。进攻部队会很快发现，他们是在没有任何空中掩护的情况下作战，这实在太危险了。肯尼进而提出，哈尔西对莱特岛上日军兵力的判断严重失实。据岛上菲律宾游击队队长惠特尼少校提供的可靠情报，驻岛日军是精锐第十六师团，兵力将近2万人，且配备有重炮和坦克部队。他们正在岛上大肆修建防御工事。还有一个突出问题是，莱特岛与吕宋岛和棉兰老岛仅仅一水之隔，第十六师团可以随时得到来自后两者的增援。

在收到马歇尔电报一个半小时后，萨瑟兰做出了第一次回复：“不同意哈尔西关于莱特岛守军力量薄弱的估计，所需登陆部队、飞机和攻击舰艇可能刚刚够用。”

电报发出之后，萨瑟兰和肯尼又做了进一步研究，两人的担心在不断增加：如果参谋长联席会议得不到明确承诺，金就会说，西南太平洋战区对发动菲律宾战役缺乏信心，转而继续推销进攻中国台湾的方案。两人越想越怕，金甚至可能用这封电报为尼米兹争取到集中使用登陆部队的权力！麦克阿瑟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萨瑟兰认定，一切关于提前攻击菲律宾的决定都会得到麦克阿瑟的赞同。他立即以非常自信的口气起草并发出了第二封电报：“为了协调同尼米兹将军的安排，我们同意于10月20日实施对莱特岛的登陆。”电报落款人是陆军上将麦克阿瑟。

前文提到，萨瑟兰的电报抵达魁北克时，美英一众高级将领正在参加加拿大陆军总参谋部在弗隆特纳克别墅餐厅举办的豪华晚宴。莱希、马歇尔、金和阿诺德第一时间被叫出，到旁边一个小房间紧急商议对策。这对主人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但谁都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一切都要为战争让路。

“既然麦克阿瑟、尼米兹和哈尔西3位将军都信心满满，我想，我们应该比他们有更大的决心。”马歇尔说。在接到萨瑟兰第二封电报90分钟后，荷兰迪亚和珍珠港同时收到了魁北克发出的紧急电文：

一、威尔金森少将率领的雅浦岛进攻部队及陆军第二十四军划归麦克阿瑟指挥，参加在10月20日发起的莱特岛登陆行动。

二、所有参与帕劳作战的运输船，在完成卸载后立即前往西南太平洋，协助第七两栖舰队运输克鲁格中将的第六集团军。

三、所有参与帕劳作战的舰船及护航航母，归第七舰队司令官金凯德中将指挥，掩护莱特岛登陆作战。

四、立即攻占乌利西环礁，作为舰队的前进基地。

接到魁北克发来的电报，尼米兹在第一时间下达了命令。太平洋上，满载按计划进攻雅普岛部队的运输船立即改变航向驶往马努斯岛，准备进攻贝里琉和乌利西环礁的部队继续向预定目标前进。贝里琉作战来不及取消，前文已有所述。尼米兹命令所有为帕劳作战提供支援的舰船，包括火力支援舰艇、护航航母、运输舰、护卫舰一旦能够脱身，立即驶往西南太平洋向麦克阿瑟和金凯德报到。

9月17日9时，“纳什维尔”号在荷兰迪亚顺利靠岸。踏上陆地的麦克阿瑟认为，萨瑟兰等人肯定正在研究同时登陆莱特岛和吕宋岛的方案。码头上的萨瑟兰显得非常紧张，他恳求肯尼到场，关键时候“拉兄弟一把”。一旦麦克阿瑟爆发雷霆之怒，两个人挨训总比一个人强。萨瑟兰惴惴不安地向麦克阿瑟汇报了魁北克有关哈尔西提前登陆莱特岛的建议以及尼米兹答应全力支援的承诺，之后他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我已经以您的名义回电同意了上述建议”。

麦克阿瑟这才知道，萨瑟兰并未收到他从巡洋舰上发出的电报。异乎寻常，麦克阿瑟并没有因此发火，只是问两人：“为什么只搞一次登陆，而不是两次？我们应该同时在莱特和吕宋登陆！”

毕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石破天惊的意见，包括萨瑟兰和肯尼在内，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沉默半晌，萨瑟兰才解释说，根据张伯伦的测算，即使把大量必需物资留在仓库里，把人像装沙袋一样塞进运输船，现有船只也只够运送克鲁格现有部队和尼米兹提供的增援人员，最多不超过5个师，再多一个人都装不下。如果冒险用两个师进攻莱特，那么进攻吕宋的部队最多只能有3个师。吕宋岛日军保守估计不下20万人，行动要冒极大风险，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麦克阿瑟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但他必须面对现实。既然所有测算都不支持同时登陆两岛的做法，他也只好放弃自己的“宏伟想法”。这是麦克阿瑟唯一一次在重大问题上对下属让步。萨瑟兰和肯尼双双出了一口大气，总算过关了。

宴会间出现的小插曲并未影响会议的进程。随后几天里，美英双方举行了多轮会谈，大部分属于有关欧洲的事项。双方决定对德战争结束后，把在欧洲的人力物力全部调来远东，争取欧洲战事结束后18个月内打败日本。从会议进程可以看出，尽管罗斯福做出了让步，但美国人在会议上始终占据着主导地位。

罗斯福和丘吉尔私下里谈论了原子弹问题，这种超级武器在1945年8月“几乎肯定”可以准备好。开会的这一周时间里，盟军共出动战机2600架次，以损失超过百架为代价向德国人投放了9360吨炸弹。但一颗原子弹只需一架飞机搭载，其威力至少相当于2万吨高爆炸药。两人商定，如果原子弹最终能够使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也许可以用来打击日本人。日本人将被警告如果不投降，就会遭到原子弹的反复轰炸”。会议最后一天，丘吉尔提出也许没必要使用原子弹，对日本城市“猛烈、持续、不断增加”的轰炸很可能迫使日本投降。

会议期间，两人谈到了美国大选。丘吉尔说，如果好朋友无法当选，“那么美国人民也太忘恩负义了”。丘吉尔想不到的是，真正忘恩负义的是他的臣民，他将在10个月后的大选中败北。丘吉尔很为罗斯福的健康担忧，他曾私下找到麦金太尔，问总统为什么看上去那么虚弱。麦金太尔向他保证，总统的身体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丘吉尔说：“我当然希望是这样，他可不能出什么问题。”莫兰爵士担心，罗斯福的健康状况是否会影响他做出决策，“他的脖子和衣领之间甚至能放进去一个拳头，那时我对自己说，他这个年龄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瘦成这个样子的”。

罗斯福糟糕的健康状况路人皆知。会后不久，到白宫参加会议的副总统候选人杜鲁门有着同莫兰一样的担心。他告诉自己的法律顾问哈里·沃恩：“你知道，我非常关心总统的健康状况。我不知道他竟然那么虚弱。在向茶里倒奶油的时候，他倒在碟子里的奶油比倒在杯子里的还多。他的神志非常清醒，但他的身体快垮掉了，我很担心他。”

9月16日最后一次会议结束，丘吉尔次日乘火车离开魁北克。20日清晨，英国人登上“玛丽皇后”号并于25日顺利返回伦敦。

虽然做出了跳过棉兰老岛、提前攻打莱特的决定，但此后进攻中国台湾还是吕宋的问题仍然悬而未决。华盛顿有关上述问题的争论仍在持续。恰在此时，来自远东的一份电报对华盛顿做出最后决策产生了决定性影响。9月中旬，史迪威报告说，日军在中国的攻势已经使美军失去了第十四航空队可以有效支援攻打吕宋或中国台湾军事行动的最后基地，这些基地丧失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断无收复的可能。

这一消息对华盛顿带来了巨大冲击。美军提出进攻台湾和厦门的计划，意在扩大或建立在中国东部的机场，供B-29空袭日本、朝鲜和中国东北使用。目前这些基地完全丧失，短时间内没有收复的可能，登陆厦门就完全失去了现实意义。进一步说，攻占台湾主要是为在中国海岸登陆寻找一个踏脚板，现在已变得无关紧要了。

海军高层必须重新考虑登陆台湾和厦门的计划。多数人认为，若仅仅攻打台湾而不同时攻占内地的一个港口，行动将变得毫无意义。台湾本身缺乏可供一支大舰队停泊的港口，也不能提供美军所需的后勤基地。假使在中国海岸已无建立和发展港口的需要，为什么还要进攻台湾的某一部分呢？金后院起火了。

陆军趁机提出了新观点。B-29若以台湾北部为基地参加对日作战，毫无疑问比从吕宋北部、马里亚纳群岛或中国西部更加有利。但若仅以台湾南部为出发基地，比其他基地所获利益非常有限。事实上，塞班岛和提尼安岛距东京比中国台湾南部还近些，且受到日军空中拦截的威胁更小。吕宋北部虽然远了300公里，但比台湾南部有更多优点：那里有较大空间可供修建B-29使用的机场，对空攻击也更安全。即使尼米兹能够在1945年3月1日攻占台湾南部，B-29也要到暮春或初夏季节才能够从那里出发去轰炸日本。阿诺德计划在1944年底之前利用马里亚纳群岛基地出动B-29轰炸日本本土。也就是说，陆军航空兵对攻占台湾完全丧失了兴趣，开始与陆军其他单位一起反对金上将登陆台湾南部和厦门的作战计划。

1944年9月底，几乎所有军事考虑都指向了下述路线：进攻吕宋，跳过中国台湾，不考虑中国沿海港口，下一步直接跃向硫黄或冲绳。参谋长联席会议成员中，只剩金在孤军奋战，继续主张跳过吕宋进攻中国台湾南部和厦门。由于罗斯福已明确表态支持麦克阿瑟，金知道军事和政治因素均对自己不利。他开始改变策略，不再提直接进攻台湾，而针对进攻吕宋提出反对意见。金指出，按照麦克阿瑟的计划，为保护吕宋滩头和运输船队安全，太平洋舰队所有快速航空母舰必须在那一带滞留长达6周时间，这显然要冒极大的风险。金最后说，海军断然不能接受麦克阿瑟进攻吕宋的计划。

此时西南太平洋战区副参谋长理查德·马歇尔少将恰好回国，受麦克阿瑟指派到五角大楼敦促高层接受1945年1月登陆林加延湾的计划。马歇尔——不是那个上将马歇尔——立即把金提出“快速航母舰队将在战场附近滞留6周”的原话发往荷兰迪亚，以使麦克阿瑟能够在第一时间发起反驳。

麦克阿瑟心领神会。他立即致电华盛顿，自己对快速航母舰队的唯一要求，就是在登陆之后把少量护航航母留在吕宋外海几天时间，到工程人员建好一个可供陆军战机起降的机场为止。麦克阿瑟强调，只有第一批登陆部队需要快速航母舰队的保护，以后补给与增援部队的空中掩护可以由陆基飞机承担。也就是说，登陆吕宋不需要长时间占用海军的航空母舰，尼米兹可以很快将它们调走用于其他方向。麦克阿瑟揶揄金，假如按照你的思路执行针对台湾南部和厦门的作战，快速航母舰队滞留在台湾近海的时间将会更长，危险更大，尤其当吕宋岛还在日本人手中时更是如此。这些人个个不是善茬儿！

麦克阿瑟的反击点中了金的人中穴，使他难以招架。但金还不愿就此罢休，还试图做最后的顽抗。他试图在海军内部寻找同盟，共同反对陆军的意见。9月29日到10月1日将在旧金山召开的美国舰队总司令和太平洋舰队总司令的例行会议无疑是最后一次机会。金欲借本次会议取得部下的支持，并以海军高级会议决议的形式向参谋长联席会议施加压力。

金万万没料到，在制订参加莱特岛作战计划的同时，太平洋舰队参谋部已经开始考虑未来的作战方向。更多人提出，金进攻台湾和厦门的想法根本行不通。原来设想在1945年3月1日进攻台湾，主要基于德国可能在1944年提前投降，所有盟军部队都可以调来参加对日作战。很明显，希特勒的狂热意愿迫使德军继续战斗，欧洲战争还将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大家逐渐倾向于斯普鲁恩斯进攻硫黄岛和冲绳岛的观点。但是这些岛屿距日本本土太近，只有等日军航空兵力得到进一步削弱后发起进攻才更稳妥。麦克阿瑟力主的吕宋岛作战正好可以起到这种作用。太平洋舰队参谋部建议，支持麦克阿瑟进攻吕宋，并初步确定在1945年1月20日进攻硫黄岛，3月1日进攻冲绳。尼米兹认可了这一想法，并准备在旧金山会议上正式向金提出。金尚不知道自己真正变成了孤家寡人。

在外观摩作战的麦克阿瑟清楚，尽管总统和华盛顿大多数人都倾向于自己的计划，但作战命令一日未下，随时就有变更的可能。他当然不知道金后院已经起火，连他手下的海军将领都在谋划集体反对他。如果麦克阿瑟能够梦到，后来出现的戏剧性变化竟得益于尼米兹等一众海军将领的反对的话，他一定会笑醒过来的。

除作战处长福雷斯特·谢尔曼少将之外，随尼米兹一同前往旧金山的，还有8月刚从南太平洋调任中太平洋陆军航空兵司令官的哈蒙中将，新成立陆军第十集团军司令官巴克纳中将。为了说服金放弃攻打台湾的计划，尼米兹进行了精心准备，并将核心意见概括在一张小字条上。从珍珠港出发之前，他提前通知在国内的斯普鲁恩斯，延长休假，直接赶到旧金山和大部队会合。尼米兹知道斯普鲁恩斯坚决反对进攻台湾，却对硫黄岛和冲绳岛情有独钟。金非常器重斯普鲁恩斯，由他帮自己一起说服金，可能更容易一些。虽然知道哈尔西也赞成进攻吕宋，但尼米兹并未把他召回来。哈尔西正率第三舰队征战海上，叫他回来一起向金施加压力明显有些过分了。

9月29日早上，当斯普鲁恩斯享受完额外假期赶到加利福尼亚联邦大厦时，看到珍珠港和华盛顿的海军军官正在会议室闲谈，交换前线与后方的看法，同时等待金和尼米兹的到来。远远看到斯普鲁恩斯来了，谢尔曼立即迎上去，把写有尼米兹意见的字条递给他：“好好看看，雷蒙德，有什么意见尽快告诉我。”

看过字条上的内容之后，斯普鲁恩斯非常满意，“我无须改变其中任何一个字”，说完，把字条还给了谢尔曼。

尼米兹进入会议室后，金很快跟着进来了。谢尔曼朝尼米兹点头，意思是斯普鲁恩斯同意字条上的意见，然后把字条递给了他。尼米兹顺手将字条递给了金，金边看边皱起了眉头。

接下来是例行讨论。谢尔曼首先介绍了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提议放弃进攻中国台湾转而攻打硫黄岛和冲绳岛的意见，尼米兹随后坦诚地进行了解释：“我们认为，迅速攻占日本本土是我们的最后目标。为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完全可以不经过中国台湾和中国沿海，而从吕宋、冲绳、小笠原群岛等方向发起进攻，这样对我们更加有利。如果我们占领了吕宋，就可以在菲律宾建立海空基地，封锁中国沿海的海上交通，还可以削弱来自台湾的威胁，进而达到攻占冲绳的目的。如果我们攻占了冲绳和小笠原群岛，就能更容易对日本本土发动进攻，从而更快结束战争。如果仅仅为了获取海空基地而向台湾发动进攻，我们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

金满脸不悦，把头转向了一直沉默的斯普鲁恩斯。他记得自己视察塞班岛时，斯普鲁恩斯是第一个提议打冲绳的人：“雷蒙德，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难道你也坚持进攻冲绳而放弃中国台湾？”一向惜字如金的斯普鲁恩斯难得地说了好几句话：“是的。尼米兹将军和谢尔曼将军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我完全同意他们的意见，没有什么可补充的。”

尼米兹假意向哈蒙和巴克纳征求陆军航空兵和陆军的意见——来前肯定商量过了。两人都反对攻打台湾。巴克纳指出，日军精锐关东军一部已调往台湾。从最近打日军精锐部队比如贝里琉岛战况来看，美军至少需要9个师才能够发起台湾作战，最后伤亡不会少于5万人。如果美军进攻中国台湾，巴克纳将是地面作战总指挥，他的意见无疑极具分量。巴克纳同时强调说，“用现有资源就可以拿下冲绳”。哈蒙指出如果跳过吕宋直接进攻中国台湾，第七航空队鞭长莫及，大部分时间只能看着干瞪眼。

金现在才明白，自己真正成了孤家寡人。他同意放弃攻打台湾，太平洋舰队下一步的任务是攻打硫黄岛和冲绳岛。金说，他将向参谋长联席会议提出上述建议。

会议接下来讨论了一些次要问题。金和尼米兹一致同意，通过封锁、轰炸和充分发挥潜艇作用，就可以完全打败日本。金说如果陆军主张进攻九州，应当不失时机地迅速推向东京平原。他批准尼米兹将太平洋舰队前进指挥部推进到关岛，同时指示尼米兹第三舰队要全力支援麦克阿瑟在菲律宾的作战，“哈尔西和米切尔应该立即轰炸中国台湾、吕宋和菲律宾中部机场”。

过去这种重要例会都是隐秘进行。本次除讨论工作的时间之外，大家都显得非常轻松。胜利触手可及，会议缺少了之前的紧张气氛。珍珠港和华盛顿的参会军官应邀参加了当地陆海军举办的招待宴会、酒会或舞会，夫人们也应邀参加，凯瑟琳和玛格丽特陪丈夫参加了上述活动。斯普鲁恩斯和玛格丽特住在圣弗朗西斯酒店一间豪华套房里，他是在被告知房间免费才勉强住进去的，就这还忍不住喃喃自语：“这将花费我们多少钱呀！”10月2日会议结束。3日，尼米兹携斯普鲁恩斯等人返回珍珠港。

在随后召开的四巨头会议上，金表示同意进攻吕宋。参谋长联席会议始终没有做出撤销进攻台湾的计划，仅仅将其暂时搁置。此后，华盛顿高层会议中再也没有人提及台湾。

10月3日，华盛顿同时向麦克阿瑟和尼米兹发布命令：

一、西南太平洋战区部队1944年12月20日进攻吕宋，太平洋战区部队提供一切支援，包括快速航母舰队和护航航母在内。

二、太平洋战区部队于1945年1月20日进攻小笠原群岛至火山群岛一线一至数个岛屿，3月1日进攻琉球群岛一至数个岛屿，西南太平洋战区部队应提供尽可能的空中支援。

三、两大战区应与在太平洋和印度部署的B-29作战单位及史迪威第十四航空队取得计划上的协调一致。

就在华盛顿为下一步进攻目标紧张博弈的同时，美军针对莱特岛的军事行动已在紧锣密鼓筹备之中。从9月15日决定进攻莱特到进攻发起日10月20日只有短短5周时间，西南太平洋战区司令部迅速制订出“超过1英寸厚”的作战计划：接收者名单6页，战舰指挥官名单和组织结构6页，个人任务描述6页，各部队行动时间表25页。其中一项计划专门指导如何安排浮标和航行灯，引导部队进入港湾。另一项计划指导通信，规定了参战各部的通信频率和呼号。

美军进攻目标莱特岛位于宿务岛和保和岛以东，萨马岛西南，类似菲律宾群岛的心脏。岛屿西北至东南长194公里，东西最窄处21公里，面积7213平方公里，是群岛第九大岛。美军首攻此地目的在于修建机场，为未来进攻吕宋提供空中掩护。但当肯尼认真研究将在1944年秋天投入使用的几个机场时，才发现它们位置相对不利。它们都位于莱特湾附近，是岛上天气最恶劣的地方。进攻时间恰逢雨季，机场所在地排水不畅。它们或许可以停放第五航空队的P-38战斗机，但如果不加以扩建，重型轰炸机是绝对无法起降的。

肯尼坚持在计划中将岛西包括进去，这样就能找到地势平坦、排水良好的地方修建机场。萨瑟兰对此深表赞同，进攻莱特的最初计划就是从两侧实施夹击：在莱特湾东侧实施两栖进攻，同时第十一伞兵师在岛西空降。但当进攻日期被提前到10月20日时，上述方案被放弃了。负责工程建设的凯西少将汇报说，雨季到来时他的工兵很难在塔克洛班一带扩建机场。

麦克阿瑟对此非常清楚，1903年他就考察过当地地形，当时他还是一名年轻的工兵中尉。哈尔西快速航母舰队只能为登陆部队提供3天空中保护，麦克阿瑟要求凯西的工兵部队必须在登陆5天内在塔克洛班建成一条长1500米的跑道，至少可以停放75架战斗机，随后再扩建几个可以停放轰炸机、侦察机和更多战斗机的机场。

麦克阿瑟用几天时间和肯尼、克鲁格、金凯德一起讨论了进攻方案，然后乘机返回布里斯班。随后三周里，他大多数时间都跟琼和小亚瑟在一起。在返回荷兰迪亚时他告诉琼：“我不会再回来了。”琼说：“当你认为我回马尼拉会安然无恙时，就派人来接我。”

其间，最伤感的事情当数与澳大利亚总理柯廷告别了。出身社会底层的柯廷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缺乏麦克阿瑟那样的贵族派头和优雅举止。但他正直、敏锐、通情达理，最早预见到能够挽救澳大利亚的是美国，而不是宗主国大英帝国。他将自己的政治生涯和国家安全完全寄托在麦克阿瑟身上，并给予他无私的支持，反对一切批评他的人。麦克阿瑟感到欠柯廷太多，自己对他总是不能坦诚以待，有时还忍不住去捉弄他。柯廷患有严重的心脏病，来日无多。9月30日，麦克阿瑟到堪培拉和柯廷进行了最后一次长谈。奎松倒下去了，麦克阿瑟鼓励柯廷坚强活下去，争取能看到最后的胜利，虽然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大。他想起当初送奎松赴美国时的那一幕，他和柯廷答应一起陪奎松重返菲律宾。现在能够回去的恐怕只有他一个人了。不出麦克阿瑟所料，这次会面竟是两人的永诀。柯廷病死于1945年7月5日，差40天没能看到最后的胜利。

负责莱特岛地面作战的是克鲁格中将的第六集团军，下辖富兰克林·赛伯特少将第十军和约翰·霍奇少将第二十四军。作为右翼突击兵团的第十军下辖第一骑兵师和第二十四步兵师，总兵员53000人。韦恩·马奇少将第一骑兵师——该师已升级为机械化步兵师，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骑兵部队，只保留了原番号和建制——的任务是攻占塔克洛班机场、盆地和卡泰逊半岛；弗雷德里克·埃尔文少将第二十四步兵师的任务是占领帕洛、卡堪、卡里加拉、巴尤格地区，控制帕洛至塔那恩的一号公路。作为左翼突击兵团的第二十军下辖第七步兵师和第九十六步兵师，总兵员51500人。布拉德利少将第九十六师的任务是夺取一号公路的一部分和560加塔蒙高地，之后夺取达加米和塔那恩地区。第七步兵师在拿下布劳恩后继续向北攻击前进，占领达加米地区简易机场。战役总预备队是第三十二步兵师和第七十七步兵师。预计战役前五天登岛部队145000人，后续部队55000人将随后跟上。

为解决统一指挥和相互支援问题，9月中旬，参战各部指挥官在荷兰迪亚召开了一次专题会议。尼米兹并未出席，仅派出以谢尔曼少将为首的代表团参会。哈尔西派参谋长卡尼少将参加。9月22日，谢尔曼回到珍珠港后，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很快制订出“8-44号作战计划”。9月27日，尼米兹在计划书上签字后飞往旧金山参加例会。

“新泽西”号上的哈尔西很快接到了来自珍珠港的命令：“第三舰队的任务是，为在菲律宾中部登陆的西南太平洋部队提供支援和掩护，协助他们夺取计划中的所有目标，消灭该地区日军海空力量，同时保证太平洋中轴线地区航行畅通。”可以看出，哈尔西领受的任务相对笼统和宽泛，尼米兹仅给出了一个指导意见，这是他对待下属的一贯做法。

作战命令是逐条逐句列出的，每句话之间都有字母或数字序号，只有最后一句话例外。这句没有序号的话显得非常特殊，显然是后来临时加入的：“尽一切可能，捕捉或创造机会摧毁敌人舰队。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或者是能够制造这样的机会，那么摧毁敌人舰队就是你们的首要任务。”

这一命令可以解释为超过甚至违背了“支援和掩护”的总命令。后者只是压制敌人，使其难以攻击登陆部队。可能是珍珠港的航空兵军官为了使哈尔西觉得他可以自由行动，斯普鲁恩斯6月拒绝干的事情临时补加的吧。然而执行“支援和掩护”任务的命令并未取消，也没提“摧毁敌人舰队”是“唯一任务”。总之，命令并未授权哈尔西放弃保护滩头。

如果说最后一句话是尼米兹特意加上的话，那他显然受到了马里亚纳海战中斯普鲁恩斯在决战阶段未能主动迎击敌舰队招致多方争议的影响。当时他下达给斯普鲁恩斯的命令指明，后者的任务只是“占领并守住塞班、提尼安和关岛三地”。尼米兹大可不必如此，相比沉默内敛的斯普鲁恩斯来说，冲动鲁莽的哈尔西一旦发现了日军舰队，一定会奋不顾身猛扑过去的。简略回忆一下我们就会发现这样一个事实，除战争初期指挥过那些打了就跑的小袭扰之外——杜立特空袭他仅是充当搬运工——哈尔西还从未在一场真正的战斗中和日本人练过手呢！

关于最后一段命令的出处，战后金上将在接受一次采访时说，是他告诉尼米兹加上去的。但随后在写给海军军事学院E. B. 波特教授的信里，他又否认了这种说法。波特在为尼米兹和哈尔西写传记时注意到，这句话的语法结构既不像金，也不像尼米兹，很可能是某个参谋加进去的，但无法断定那个人是谁。寻找这个人究竟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哈尔西忠实执行了这一命令。

接到尼米兹的命令后，哈尔西认为让人窝火的防守是金凯德第七舰队的任务，自己的任务是进攻，击沉更多的日军舰船。他立即给尼米兹回了一封措辞激烈的信件：“我倾向于，如果可能的话，绝不让敌人在空战中占有一丝优势，同时也不给敌人创造穿梭轰炸对付我们的机会。如果要成功阻止他们获得这种优势，我就必须有情报优势和灵活的机动。既然摧毁敌人舰队是主要目标，那么每一样武器都必须密切配合，发挥最大效能，这就需要指挥官有良好的战术运用。我的目标同你是一样的，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彻底摧毁敌人舰队。”哈尔西明确声明，自己不想打像斯普鲁恩斯在马里亚纳群岛打的那种窝囊仗。尽管美军在那次作战中击沉了日军3艘航母，但被舰载机炸沉的只有弱不禁风的“飞鹰”号，2艘重型航母“大凤”号和“翔鹤”号都是潜艇击沉的，第三十八特混舰队因此憋了一肚子火。

尼米兹非常了解老朋友的性格，也鼓励他在本次作战中主动进攻。在之前历次作战中，斯普鲁恩斯要对战役全局负责。第五舰队不仅负责两栖登陆作战，其快速航母舰队同时负有双重责任，既要协助两栖登陆，又要防止日军舰队寻隙来攻。本次作战就完全不同，支援登陆的任务可以放心地交给业已壮大了许多的第七舰队承担，第三舰队完全可以腾出手来，集中精力去消灭日军主力舰队。正因为此，他才将第三舰队部署在可以自由攻击的位置上。

10月5日，尼米兹回信给哈尔西：“你可以根据实际情况灵活使用兵力。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你能了解的情况，我不一定能了解。你需要针对未曾预见到的情况做出快速反应。我的唯一要求，是你应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早通知我。”毫无疑问，尼米兹的信大大激发了哈尔西消灭日军舰队尤其是航母舰队的斗志，对他随后在莱特湾海战中的指挥产生了极大影响。

负责将20万登陆部队安全航渡到莱特湾并送上岛的是金凯德的第七舰队。这支舰队是应麦克阿瑟的强烈要求，金下令在1943年3月组建的，主要任务是配合西南太平洋战区陆军实施“蛙跳”和两栖作战。这支仅具有象征意义的舰队成立时只有几艘潜艇，后来陆续增加了一些运输船和轻型作战舰艇，最大的不过是重巡洋舰。麦克阿瑟一直以轻巡洋舰为旗舰就是最佳例证。以他酷爱炫耀的性格，肯定喜欢以战列舰或航母作为旗舰，可惜金凯德没有。水兵戏称这是一支只能在近海活动的“黄水舰队”。

但随着尼米兹一声令下，第三舰队除快速航母舰队之外的所有舰艇包括第三两栖舰队、第三两栖部队全部前往西南太平洋，暂归第七舰队指挥。刹那间，马努斯和荷兰迪亚战舰云集，樯桅如林，昔日的丑小鸭金凯德瞬间变成了白天鹅。在临时补充了太平洋舰队大部分力量之后，第七舰队拥有各类舰艇735艘，成为当时地球上规模最大的舰队。太平洋舰队的护航航母、老式战列舰，威尔金森少将第三两栖舰队和巴比少将第七两栖舰队都在它的管辖之下。前者负责运载陆军第二十四军，后者则运载第十军。

今天的金凯德可谓鸟枪换炮，旧貌换新颜。截至战斗打响之前，归属他指挥的海军部队包括：

第七十特混舰队：指挥官希尔曼·鲍林海军中校。

第一大队：下辖鱼雷艇母舰“奥伊斯特湾”号、“沃彻普里格”号、“威罗比”号及PT鱼雷艇39艘。

第三大队：水上飞机母舰“半月”号、“圣卡洛斯”号，携带一个中队12架“卡塔琳娜”水上飞机。

第七十一特混舰队：司令官拉尔夫·克里斯蒂海军少将，指挥“太阳鱼”号等潜艇7艘，基地为澳大利亚西南部港口弗里曼特尔。

第七十二特混舰队：位于布里斯班基地的所有潜艇，司令官J.海恩斯海军上校。

第七十七特混舰队：司令官由金凯德兼任。

第一大队：两栖登陆指挥舰“沃萨奇”号（金凯德旗舰，克鲁格第六集团军司令部位于其上），轻巡洋舰“纳什维尔”号（麦克阿瑟旗舰），“阿布纳·里德”号等4艘驱逐舰。

第二大队：司令官杰西·奥尔登多夫少将。

北方火力支援群：战列舰“马里兰”号、“西弗吉尼亚”号、“密西西比”号及“奥利克”号等3艘驱逐舰。指挥官乔治·韦勒海军少将。

南方火力支援群：战列舰“田纳西”号、“宾夕法尼亚”号、“加利福尼亚”号，重巡洋舰“路易斯维尔”号、“明尼阿波利斯”号、“波特兰”号，轻巡洋舰“檀香山”号、“哥伦比亚”号、“丹佛”号，“本尼恩”号等11艘驱逐舰，“乔万”号等3艘拖船，“厄革里亚”号维修舰及“保存者”号打捞船。指挥官由奥尔登多夫兼任。

第三大队：指挥官罗素·伯基海军少将。

重巡洋舰“澳大利亚”号、“什罗普郡”号，轻巡洋舰“菲尼克斯”号、“博依西”号及“贝奇”号等7艘驱逐舰。其中“澳大利亚”号、“什罗普郡”号和驱逐舰“阿伦塔人”号、“瓦拉蒙加人”号来自澳大利亚皇家海军。

第四大队：指挥官托马斯·斯普拉格海军少将。

第一支队：护航航母“切南戈”号、“桑加蒙”号、“桑提”号、“苏万尼”号、“萨吉诺湾”号、“彼得罗夫湾”号，“麦科德”号等3艘驱逐舰及“埃德蒙兹”号等4艘护航驱逐舰，指挥官托马斯·斯普拉格少将兼任。

第二支队：护航航母“马尼拉湾”号、“纳托马湾”号、“卡达山湾”号、“马库斯岛”号、“奥曼尼湾”号、“萨沃岛”号，“弗兰克斯”号等3艘驱逐舰及“奥伯·伦德尔”号等4艘护航驱逐舰，指挥官菲利克斯·斯普顿海军少将。

第三支队：护航航母“范莎湾”号、“加里宁湾”号、“圣洛”号、“基昆湾”号、“甘比尔湾”号、“白平原”号，驱逐舰“赫尔”号、“约翰斯顿”号、“希尔曼”号及护航驱逐舰“丹尼斯”号、“约翰·巴特勒”号、“雷蒙德”号、“塞缪尔·罗伯茨”号。指挥官克里夫顿·斯普拉格少将。顺便指出，两位斯普拉格只是同姓，彼此并无血缘关系。

第五大队：指挥官沃尔特·劳德海军中校。

“布里斯”号等布雷舰2艘，高速扫雷舰“钱德勒”号等7艘，“必要”号等扫雷舰13艘，高速运输舰“桑德斯”号，澳大利亚护卫舰“加斯科内”号及第1704号摩托艇。

第六大队：指挥官查尔斯·摩根海军少校。

“贝尔纳普”号等11艘高速运输舰，负责运输考夫曼中校的“蛙人”分队，执行水下或滩头临时爆破任务。

第七大队：指挥官杰斐逊·比尔德海军上校。

“阿什塔拉比”号等14艘油轮，“马扎马”号等5艘弹药船，“鲍尔斯”号等3艘护航驱逐舰，两艘淡水供应船，“印度河”号等4艘布网船及登陆艇维修舰、打捞船等。

第七十八特混舰队：负责运送北部攻击部队，司令官丹尼尔·巴比海军少将坐镇“蓝岭”号两栖登陆指挥舰。

第一大队：武装运输船、货船、船坞登陆舰、拖船等28艘，登陆艇32艘，由“哈里森”号等8艘驱逐舰及“伯林顿”号等2艘护卫舰护航，指挥官巴比少将兼任。

第二大队：武装运输船、货船、船坞登陆舰、拖船等44艘，登陆艇23艘，由“弗莱彻”号等9艘驱逐舰、“马斯科吉”号等2艘护卫舰护航，指挥官威廉·费克特勒海军少将。

第三大队：澳军登陆舰“卡尼布拉”号等3艘，英军布雷舰“阿里阿德涅”号，美军“休斯”号等10艘驱逐舰、“埃尔帕索”号等4艘护卫舰护航，指挥官亚瑟·斯特鲁贝尔海军少将。

第四大队：高速运输舰“克罗斯比”号等5艘，舰队拖船“克奇索”号，“斯塔克”号等2艘驱逐舰、护卫舰“比斯比”号等2艘负责护航，指挥官斯特鲁贝尔少将兼任。

第七十九特混舰队：负责运送南部攻击部队，司令官西奥多·威尔金森海军中将坐镇“奥利匹斯山”号两栖登陆指挥舰。

第一大队：两栖登陆指挥舰“阿巴拉契亚山”号，武装运输船、货船、船坞登陆舰、拖船等21艘，“阿博特”号等驱逐舰8艘提供护航，指挥官理查德·康诺利海军少将。

第二大队：两栖登陆指挥舰“洛基山”号，武装运输船、货船、船坞登陆舰、拖船等21艘，登陆艇17艘，“查尔斯·巴杰”号等9艘驱逐舰提供护航，指挥官福里斯特·罗亚尔海军少将。

第五大队：理查德·韦伯上校率领的31艘登陆艇，威廉·比斯克上校率领的32艘登陆艇，迈耶·瓦塞尔上尉指挥的12艘登陆艇及驱逐舰“斯坦布尔”号。

此外，驻珍珠港第十七特混舰队司令官查尔斯·洛克伍德海军中将也派出19艘潜艇前往参战。

金凯德可能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能指挥这么多军舰。第七舰队舰船之多，以至于没有任何一个港口可以供它们锚泊，这意味着上述舰艇需要停泊在数个港口之中。战斗打响时，大部分舰只需要同时抵达战场。部分战舰停泊在荷兰迪亚，距莱特湾1900公里。更多舰船停泊在马努斯港，距莱特湾2510公里。少数舰船停泊在新几内亚东部的芬什哈芬港，距莱特湾竟有3340公里之遥。停在不同港口的船只必须在适当时间出发，才能同时到达目的地。大型运输船速度很慢，航速只有可怜的10节，每天仅能走400公里。从荷兰迪亚出发的船队走完航程需要5天，从芬什哈芬港出发则最少需要9天。如果将不同舰队的出发情况加以详细说明的话，估计几千字都说不完。

细心的朋友可能已经发现了问题。这么多参战舰艇中，战斗力最强的快速航母和新型战列舰竟然一艘都没有。如果在海上遭遇以“大和”号和“武藏”号为核心的日军战列舰队，别说登陆船队，护航舰只连自身安全都难以保证。美国人用兵素来以“稳健”著称，难道像麦克阿瑟这样的战术大师就听任金凯德面临如此大的潜在风险？不要着急，尼米兹还为本次行动准备了另一支打击力量，那就是由哈尔西亲自领军的第三舰队。要切实掌握作战区域的制海权和制空权，不依靠这支舰队肯定是不行的。由于大部分舰艇被调去充实第七舰队，此时第三舰队规模已经大大萎缩。其组成如下。

第三十八特混舰队：司令官马克·米切尔海军中将，参谋长阿利·伯克海军上校。舰队下辖四个特混大队：

第一大队：重型航母“大黄蜂”号、“黄蜂”号，轻型航母“考彭斯”号、“蒙特利”号。上述4艘快速航母拥有舰载机244架，其中“地狱猫”130架、“地狱俯冲者”60架、“复仇者”54架。护航舰只包括重巡洋舰“威基塔”号、“波士顿”号、“堪培拉”号、“切斯特”号、“彭萨科拉”号、“盐湖城”号，轻巡洋舰“休斯顿”号及“伊扎德”号等15艘驱逐舰。司令官约翰·麦凯恩海军中将。

第二大队：重型航母“邦克山”号、“无畏”号、“汉考克”号，轻型航母“卡波特”号、“独立”号。上述5艘快速航母拥有舰载机339架，其中战斗机174架、俯冲轰炸机94架、鱼雷机71架。护航舰只包括新式战列舰“衣阿华”号、“新泽西”号（哈尔西旗舰），轻巡洋舰“迈阿密”号、“文森斯”号——为纪念萨沃岛海战中不幸战沉的重巡洋舰所命名的同名舰——“奥克兰”号、“圣迭戈”号及“米勒”号等17艘驱逐舰。司令官杰拉尔德·博根海军少将。

第三大队：重型航母“埃塞克斯”号、“列克星敦”号（米切尔旗舰），轻型航母“兰利”号、“普林斯顿”号。上述4艘快速航母共有舰载机253架，其中战斗机142架、俯冲轰炸机55架、鱼雷机56架。护航舰只包括新式战列舰“华盛顿”号、“马萨诸塞”号、“南达科他”号、“阿拉巴马”号，轻巡洋舰“伯明翰”号、“圣达菲”号、“雷诺”号、“莫比尔”号及“克拉伦斯·布朗森”号等15艘驱逐舰。司令官弗雷德里克·谢尔曼海军少将。

第四大队：重型航母“企业”号、“富兰克林”号，轻型航母“贝露森林”号、“圣贾辛托”号。上述4艘航母共有舰载机241架，其中战斗机123架、俯冲轰炸机65架、鱼雷机53架。护航舰只包括重巡洋舰“新奥尔良”号，轻巡洋舰“比洛克西”号及“格瑞德里”号等11艘驱逐舰。司令官拉尔夫·戴维森海军少将。

美军9艘重型航母、8艘轻型航母合计共载机1077架，其中战斗机569架、俯冲轰炸机274架、鱼雷机234架。这是美国海军首次在单次作战行动中出动四位数的舰载机。

虽然规模有所缩小，但由于甩掉了需要保护的“包袱”（运输船及登陆部队），现今的第三舰队机动性更强、攻击力更大。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当时地球上搭配最合理的一支“无敌舰队”。

坐镇“列克星敦”号的米切尔中将将一直指挥这支舰队。莱特岛战役结束后，他将把指挥权交给第一大队司令官麦凯恩中将，此节前文已有所述。

说第三十八特混舰队就等于第三舰队并不准确。配合快速航母舰队作战的，还有一支极易被我们忽略的特殊队伍，它的番号是第三十特混舰队第八大队，即第三舰队后勤供应大队。美国人这番号实在太乱太多，别说当事者日本人，连今天的局外人老酒都经常被弄得晕头转向，凭空浪费了好几张A4纸。这支舰队的司令官军衔不高，贾斯帕·阿库只是区区海军上校。即使是一支后勤补给舰队，其规模同样令人咂舌。

“拿骚”号、“夸贾林”号、“埃斯佩兰斯”号等11艘护航航母，任务是搭载不同型号战机，随时为主力舰队的战损提供补充。值得一提的是，到1944年3月生产顶峰时刻，美国国内飞机制造厂每295秒就能生产出一架战机，包括B-17、B-24和B-29等机型。美国人处理伤势过重飞机的方式不是维修，而是直接推入大海喂鱼。

由“瓜达鲁普”号、“普拉特”号、“内奇斯”号等33艘油轮组成的补给船队，将随时为四支航母大队提供充足的燃料。

由“拉森”号、“胡德山”号等12艘弹药船组成的弹药分队，将保证主力舰队可以甩开膀子随便打炮。

由“波尼”号、“芒西”号、“希奇提”号等10艘拖船组成的船队，可随时将战斗中受伤的舰船拖回后方基地维修。

为上述补给船护航的是“杜威”号、“戴森”号等18艘驱逐舰和27艘护卫舰。坐镇“约翰·亨利”号驱逐舰的阿库上校能指挥这样一支由74艘舰船组成的庞大船队，这辈子也算没有白活。正是这支游离于战场边缘的船队，使得第三十八特混舰队可以在海上连续征战16周以上。可以说，它们是快速航母战斗群的保姆和奶妈。

后来有史学家总结说，参战美军驱逐舰数量——178艘，不包含40艘护航驱逐舰和10艘护卫舰——大大超过了日军航母舰载机118架的数量。

现在第三舰队只剩这两支力量。如此看来，哈尔西只需管住两个人就可以了：一个是米切尔，另一个是阿库。这显然是不太可能的，即使是性格内敛的斯普鲁恩斯也不会那么做。哈尔西选择坐镇“新泽西”号跟随第二大队一起行动，米切尔则选择第三大队“列克星敦”号为旗舰。实际上相当于两个人在指挥同一支舰队。虽然两人关系一直不错，但以哈尔西争强好胜的性格，他一定会直接插手战术指挥的。在莱特湾海战中，米切尔从不知道自己的权限和职责是什么。哈尔西一次又一次越俎代庖，直接对舰队行使战术指挥，大部分时间里米切尔处于没事可干的尴尬状态。

8月29日清晨6时30分，米切尔率领以16艘航母——1944年4月15日下水的“汉考克”号10月5日才抵达乌利西环礁，加入博根少将第二大队——为核心的快速航母舰队驶出埃尼威托克环礁，为两大战区进攻贝里琉和莫罗泰岛的作战提供支援。9月11日，哈尔西率“新泽西”号和3艘驱逐舰汇入米切尔大部队。随后第三十八特混舰队相继空袭了小笠原、帕劳和菲律宾群岛，大大削弱了日军陆基航空力量，此节前文已有详叙。9月23日，除留下戴维森少将第四大队支援贝里琉作战之外，博根第二大队、谢尔曼第三大队撤往乌利西环礁，麦凯恩第一大队则前往马努斯休整。它们随后将合兵一处，共同为麦克阿瑟进攻莱特岛的行动提供空中支援。

9月29日，哈尔西率参谋人员飞赴荷兰迪亚，同麦克阿瑟和参谋一起制订莱特岛登陆战中第三十八特混舰队如何协同、支持第七舰队的方案。离开荷兰迪亚后，哈尔西一行飞往帕劳，他看到星条旗已飘扬在安加尔岛上空。当他乘吉普车登上贝里琉岛时，那里激战仍在持续，日军一发迫击炮弹差点打中了他的吉普车。

稍加留意我们就会发现，对规模如此宏大的一场决定性战役，美军竟然没有建立统一指挥系统。陆军部队统属麦克阿瑟指挥还算好说，问题主要出在海军方面。金凯德第七舰队隶属麦克阿瑟指挥，他对保障战区制海权和制空权的关键部队——第三舰队并无指挥权，只能通过珍珠港的尼米兹甚至华盛顿参谋长联席会议出面协调。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同属海军的第三舰队和第七舰队并未建立起通信联络，原因是麦克阿瑟坚决不允许自己指挥下的海军与尼米兹的部队有直接联系。如果金凯德需要和哈尔西沟通的话，必须经西南太平洋战区司令部转达。

战区司令部和下属各部之间的无线电联络本来已经非常繁忙，还要转达第七舰队和第三舰队的联系，对那些通信人员确属勉为其难。即使抛开主观上的懈怠，他们收到信息译电、加密、转发都需要一定时间。战机稍纵即逝，任何耽搁都可能造成灾难性后果。这种人为设置的障碍对作战百害而无一利，实乃兵家大忌。麦克阿瑟做出上述不理智决定，显然仍是在和海军闹矛盾，更多是出于个人情感和权柄考虑。

还有一层容易被忽略的因素。1942年11月，时任第十六特混舰队司令官的金凯德突然被哈尔西解除了职务，理由是他在圣克鲁斯海战和瓜岛海战中表现欠佳，他被命令去指挥几艘巡洋舰和驱逐舰。一直自我感觉良好的金凯德被突然抡过来的一棒子打晕了，他拒绝到新岗位就职，提出直接回家养老。幸好金凯德命不该绝，由于尼米兹的大力推荐，金凯德才有幸咸鱼翻生，先是到阿留申群岛出任第八特混舰队司令官，后来又到西南太平洋执掌第七舰队。这是两年半后两人的又一次合作。虽然很多人称哈尔西和金凯德“关系融洽”“是终生的好朋友”等，但老酒认为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大，从所作所为看不出金凯德有如此雅量。哈尔西同样如此，他在回忆录里曾公开指责金凯德是个“连烟酒都不沾的大浑蛋”。看上去的确令人费解。欧洲战场来自多个国家的部队都能实现指挥的统一，在相对单纯的太平洋战场，属于典型“一股独大”的美国人却无法打破军种界限实现统一指挥，后来在莱特湾海战中出现诸多龃龉也就不足为奇了。

把太平洋划分成两大战区，事实证明在战争前一阶段具有战略优势，日本人经常为此陷入左支右绌的尴尬境地。但是现在，两大战区有了同一个进攻目标，战区之间协调变得尤为重要。最简单有效的办法是合并两大战区，任命一个司令官。但眼下事实是，麦克阿瑟和尼米兹明争暗斗，谁也不理谁。他们都直接向华盛顿汇报，而参谋长联席会议是一个不经过吵架就无法达成意见统一的机构，这就导致效率低下。表面看似乎是麦克阿瑟和尼米兹两人之间的问题，究其原因却是陆军和海军之间由来已久深层次矛盾的现实反映。西南太平洋战区由陆军主导，太平洋战区则是海军唱主角儿，两位战区司令官同时又是陆军和海军的代表。麦克阿瑟能取得第七舰队指挥权，对海军来说已经非常不情愿了。金派金凯德到麦克阿瑟手下听差，主要原因是他认为金凯德不太聪明，让他在麦克阿瑟手下干活海军不会有太大损失。如果把战斗力最强的第三舰队交给麦克阿瑟指挥，就是把金的腿打断他也不会同意的。金和麦克阿瑟本身互相厌恶，他本人又极力反对菲律宾作战，怎能将第三舰队的指挥权轻易让予“敌人”？即使华盛顿对未能实现统一指挥可能带来的后果心知肚明，也无法拿出妥善解决的方案。最终只能是临时将就，和稀泥。

至于在未来作战中哈尔西和金凯德如何协作，也只能“背着手撒尿，随它流了”。 8OUuiSkj4uzAD2BiuYm65x2Q9fWClPquBTZTKkkKLwp3p33AuWlOh/lez0p8hEE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