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

陈劭

《赵旭》出自陈劭撰《通幽记》，宋李昉录于《太平广记》卷六十五女仙十。

原文

天水赵旭，少孤介好学，有姿貌，善清言，习黄老之道。家于广陵，尝独葺幽居，唯二奴侍侧。尝梦一女子，衣青衣，挑笑牖间。及觉而异之，因祝曰：“是何灵异？愿觌仙姿，幸赐神契。”夜半，忽闻窗外切切笑声。寻知其神，复祝之。乃言曰：“吾上界仙女也。闻君累德清素，幸因寤寐，愿托清风。”旭惊喜，整衣而起曰：“襄王巫山之梦，洞箫秦楼之契，乃今知之。灵鉴忽临，忻欢交集。”乃回灯拂席以延之。

忽有清香满室，有一女，年可十四五，容范旷代，衣六铢雾绡之衣，蹑五色连文之履，开帘而入。旭载拜，女笑曰：“吾天上青童，久居清禁。幽怀阻旷，位居末品，时有世念。帝罚我人间随所感配。以君气质虚爽，体洞玄默，幸托清音，愿谐神韵。”旭曰：“蜉蝣之质，假息刻漏，不意高真俯垂济度，岂敢妄兴俗怀？”女乃笑曰：“君宿世有道，骨法应仙，然已名在金格，当相与吹洞箫于红楼之上，抚云璈于碧落之中。”乃延坐，话《玉皇》《内景》之事。夜鼓，乃令施寝具，旭贫无可施。女笑曰：“无烦仙郎。”乃命备寝内。须臾雾暗，食顷方收。其室中施设珍奇，非所知也。遂携手入内，其瑰姿发越，希世罕俦。

夜深，忽闻外一女呼“青夫人”，旭骇以问之，答曰：“同宫女子相寻尔，勿应。”乃扣柱清歌曰：“月露飘飖星汉斜，独行窈窕浮云车。仙郎独邀青童君，结情罗帐连心花……”歌甚长，旭唯记两韵。谓青童君曰：“可延入否？”答曰：“此女多言，虑洩吾事于上界耳。”旭曰：“设琴瑟者，由人调之，何患乎！”乃起迎之。见一神女在空中，去地丈余许，侍女六七人，建九明蟠龙之盖，戴金精舞凤之冠，长裙曳风，璀璨心目。旭载拜邀之，乃下曰：“吾嫦娥女也。闻君与青君集会，故逋逃耳。”便入室。青君笑曰：“卿何以知吾处也？”答曰：“佳期不相告，谁过耶？”相与笑乐。旭喜悦不知所裁，既同欢洽。将晓，侍女进曰：“鸡鸣矣，巡人案之。”女曰：“命车。”答曰：“备矣。”约以后期，答曰：“慎勿言之世人，吾不相弃也。”及出户，有五云车二乘浮于空中。遂各登车诀别，灵风飒然，凌虚而上，极目乃灭。旭不自意如此，喜悦交甚。自后但洒扫、焚名香、绝人事以待之。

隔数夕复来，来时皆先有清风肃然，异香从之，其所从仙女益多，欢娱日洽。为旭致行厨珍膳，皆不可识，甘美殊常。每一食，经旬不饥，但觉体气冲爽。旭因求长生久视之道，密受隐诀。其大抵如《抱朴子·内篇》修行，旭亦精诚感通。又为旭致天乐，有仙伎飞奏帘楹而不下，谓旭曰：“君未列仙品，不合正御，故不下也。”其乐唯笙箫琴瑟，略同人间，其余并不能识，声韵清锵。奏讫而云雾霏然，已不见矣。又为旭致珍宝奇丽之物，乃曰：“此物不合令世人见。吾以卿宿世当仙，得肆所欲。然仙道密妙，与世殊途，君若洩之，吾不得来也。”旭言誓重叠。

后岁余，旭奴盗琉璃珠鬻于市，适值胡人，捧而礼之，酧价百万。奴惊不伏，胡人逼之而相击。官勘之，奴悉陈状。旭都未知。其夜女至，怆然无容曰：“奴洩吾事，当逝矣。”旭方知失奴，而悲不自胜。女曰：“甚知君心，然事亦不合长与君往来，运数然耳。自此诀别，努力修持，当速相见也。其大要以心死可以身生，保精可以致神。”遂留《仙枢龙席隐诀》五篇，内多隐语，亦指验于旭，旭洞晓之。将旦而去，旭悲哽执手。女曰：“悲自何来？”旭曰：“在心所牵耳。”女曰：“身为心牵，鬼道至矣。”言讫，竦身而上，忽不见，室中帘帷器具悉无矣。旭恍然自失。其后寤寐，仿佛犹尚往来。

旭大历初犹在淮泗。或有人于益州见之，短小，美容范，多在市肆商货，故时人莫得辨也。《仙枢》五篇，篇后有旭纪事，词甚详悉。

译文

天水有个叫赵旭的书生，年轻时耿直方正，喜好学习，相貌堂堂，爱好谈论玄理，学习道家清净无为的治世之术。他的家在广陵，曾经独自盖了一处幽静的居所，只有两个仆人在身边服侍。他梦见过一名女子，身着青衣，在窗外对他微笑。等到醒来时，觉得这个梦很奇怪，他就祈祷：“究竟是何神仙？愿一睹仙姿，希望能够恩赐与仙子相结合。”半夜时分，他忽然听到窗外有轻笑之声。赵旭知道是神仙来了，再次祈祷。女子这才说道：“我是上界的仙女。听闻你积累德行，清高闲雅，有幸与你在梦中相识，愿将终身托付给德行高洁的你。”赵旭听后，又惊又喜，整理一下衣服，站起身说：“襄王在梦中与巫山神女幽会，萧史与弄玉之约，我今天才算真正明白了。上天的恩赐忽然降临，欢乐至极。”于是，赵旭重新把灯点亮，拂拭座席的灰尘，迎接仙女的到来。

忽然满室清香，有一女子，年十四五岁，容貌举世无双，身披轻薄如雾的六铢衣，脚穿五色连纹的鞋子，掀开门帘，缓缓而入。赵旭拜了又拜。女子笑着说：“我是天上的青童，久居在天宫，幽情阻绝，位居最末品级，常常有世俗之念，于是天帝惩罚我来到人间，随我的意愿婚配。因为你的性情谦虚率真，本性清净无为，我有幸托身于你，愿与你相谐。”赵旭说：“我只不过是天地间一蜉蝣，在这世间有片刻的喘息，没想到仙子能屈尊下界来度化我，又怎敢妄想有世俗之情？”青童笑着说：“你前世有道家因缘，按骨法来说，当能成仙，名字已在仙谱之中，当与我如同弄玉、萧史一般在红楼之上吹洞箫，在天空尽头抚云璈。”她请赵旭坐下，谈论《玉皇经》《内景经》所载之事。夜晚的鼓声响起，青童就让赵旭铺设就寝用具。但赵旭穷得没有什么可以准备的。青童笑着说：“不用麻烦你。”说完，她命仙仆准备卧房内的用具。一会儿，房内开始云雾缭绕，一顿饭工夫雾气才散开。这时，只见卧房内摆放的全是奇珍异宝，都是赵旭从没见过的。二人携手走入房内，青童仙姿绰约，世上无人可比。

夜深之时，忽听窗外有一个女子喊“青夫人”。赵旭惊诧地问身边的仙子。仙子答道：“那是与我同宫的女子找我，你不要答应。”外面的仙女敲着柱子，唱道：“月露飘飖星汉斜，独行窈窕浮云车。仙郎独邀青童君，结情罗帐连心花……”歌词很长，赵旭只记住两韵，对青童说：“可以请她进来吗？”青童回答：“这女子多言，我怕她把我们的事泄露给上界。”赵旭说：“摆设琴和瑟，是由人来调节，使它们和谐的。你担心什么呢？”于是，他起身去迎接她。只见有一仙女飘在空中，距离地面一丈多，身边还有六七个侍女，立起镶有九明蟠龙花纹的伞盖。她戴着金精舞凤冠，长长的衣裙在风中摇曳，光彩夺目。赵旭行了两次拜礼来邀请她，她才从空中下落，说：“我是嫦娥，听说你与青童相会，所以特意来抓这个从天宫逃跑的人。”说着，她就进了房间。青童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嫦娥回答说：“你们私下相会不告诉我，这是谁的过错呢？”二人欢笑在一处。赵旭高兴得不知所为，三人玩耍欢乐在一处。天将明时，侍女走进来说：“天亮了，巡逻的人会审问我们。”女子说：“备车！”侍女回答：“已经准备好了。”仙女们与赵旭约定后会之期，告诉他：“千万不要跟世人说起此事，否则我们会抛弃你。”二位仙女出了门，已有两辆五云车浮在空中等候。两位仙女各自登车告别，突然间，仙风袭来，两辆五云车凌空直上，渐渐消失在目光的尽头。赵旭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非常高兴。从此，他每天洒扫庭院内室，焚烧名香，断绝与世人往来，专等仙女到来。

隔了几个夜晚，仙女再次到来，来的时候都是先有清风吹来，异香紧随其后。这回跟随的仙女更多了，他们一起欢娱，一天比一天融洽。她们为赵旭烹煮各种珍膳，这些珍膳赵旭都不曾见过，味道非常鲜美，每吃完一顿，就可以几十天不觉饥饿，只是觉得神清气爽。赵旭趁机求长生不老之法，仙女们就偷偷地传授给他秘诀。这秘诀大致和《抱朴子·内篇》所记载的一样，赵旭也因为极为诚心而很快感悟到其中的妙处。仙女们又为赵旭招来天上的仙子演奏天乐。有的仙伎飘在楹帘之上奏乐而不下来，对赵旭说：“您还没有列入仙人的品级，不应该像仙人那般享用天乐，所以我们就不能下去演奏。”仙子们的乐器只有笙箫琴瑟，略微与人间的相同，其余的赵旭都不认识，其演奏的音乐声有余韵，清越而铿锵。刚演奏完，就飘起一阵云雾，再看时，那些奏乐的仙子已经不见了。青童等人又为赵旭找来各种奇珍异宝，说：“这些东西不能让世俗之人看见，因为你前世应当成仙，所以我能够极力满足你的所求。然而，仙道之法神秘绝妙，与世俗不同。如果你泄露天机，我就不能来了。”赵旭一再发誓绝不泄露。

过了一年多，赵旭的奴仆偷了他的琉璃珠拿到集市上去卖，恰好遇到一个胡人捧着琉璃珠向他行礼，愿以百万的价钱来购买。那个奴仆很不情愿，胡人就逼迫他，与他厮打起来。官府调查这件事，奴仆就把详细情况都讲了出来，而赵旭一点儿都不知道。当天夜里，青童到来，很悲伤，失去了往日的笑容，说：“你的仆人泄露了我们的事，我该走了。”赵旭这才知道丢了一个奴仆，痛不欲生。青童说：“我非常了解你的心意，然而，在道理上，我也不应该跟你长期往来，只是命数罢了。从此，我们再不相见，你努力修持道法，我们应该很快就能见面。修行中最关键的是心死方可以身生，保持精气才可以到达神仙的境界。”说完，她又留下了五篇《仙枢龙席隐诀》。篇中有很多隐语，青童又对赵旭指点一二，赵旭很快就精通了。快到天亮的时候，青童才离开。赵旭与青童执手相望，悲伤地哭泣起来。青童说：“你为何悲伤？”赵旭说：“因为我的心有所牵挂。”青童说：“你的身体如果为心所牵，那么你就进入鬼道了。”说完，她纵身往上一跃，忽然消失不见了，而赵旭房间里的帘帷等器具也都消失了。赵旭恍然若有所失。在这以后，赵旭仿佛在睡梦中还在与青童来往。

赵旭于大历初年时还在淮泗一带。有人在益州见过他，他身材矮小，相貌俊美，经常在集市中卖货，所以当时没人能认出他。《仙枢》五篇，篇后赵旭的记述，内容很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