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

张薦

《王生》出自张薦撰《灵怪集》，宋李昉录于《太平广记》卷四百五三十狐七。

原文

杭州有王生者，建中初，辞亲之上国，收拾旧业，将投于亲知，求一官耳。行至圃田，下道，寻访外家旧庄。日晚，柏林中见二野狐倚树，如人立，手执一黄纸文书，相对言笑，旁若无人。生乃叱之，不为变动。生乃取弹，因引满弹之，且中其执书者之目，二狐遗书而走。王生遽往，得其书，才一两纸。文字类梵书而莫究识，遂缄于书袋中而去。其夕，宿于前店，因话于主人。方讶其事，忽有一人携装来宿，眼疾之甚，若不可忍，而语言分明，闻王之言曰：“大是异事，如何得见其书？”王生方将出书，主人见患眼者一尾垂下床，因谓生曰：“此狐也。”王生遽收书于怀中，以手摸刀逐之，则化为狐而走。一更后，复有人扣门，王生心动曰：“此度更来，当与刀箭敌汝矣。”其人隔门曰：“尔若不还我文书，后无悔也！”自是更无消息。

王生祕其书，缄縢甚密，行至都下，以求官伺谒之事，期方赊缓，即乃典贴旧业田园，卜居近坊，为生生之计。月余，有一僮自杭州而至，缞裳入门，手执凶讣。王生迎而问之，则生丁家难已数日，闻之恸哭。生因视其书，则母之手字，云：“吾本家秦，不愿葬于外地。今江东田地物业，不可分毫破除，但都下之业，可一切处置，以资丧事。备具皆毕，然后自来迎接。”王生乃尽货田宅，不候善价。得其资，备塗刍之礼，无所欠少。既而复篮舁东下，以迎灵舆。

及至扬州，遥见一船子，上有数人，皆喜笑歌唱。渐近视之，则皆王生之家人也。意尚谓其家货之，今属他人矣。须臾，又见小弟妹搴帘而出，皆彩服笑语。惊怪之际，则其家人船上惊呼，又曰：“郎君来矣，是何服饰之异也？”王生潜令人问之，乃见其母惊出。生遽毁其缞绖，行拜而前。母迎而问之。其母骇曰：“安得此理？”王生乃出母送遗书，乃一张空纸耳。母又曰：“吾所以来此者，前月得汝书，云近得一官，令吾尽货江东之产，为入京之计。今无可归矣。”及母出王生所寄之书，又一空纸耳。王生遂发使入京，尽毁其凶丧之具。因鸠集余资，自淮却扶侍，且往江东。所有十无一二，才得数间屋，至以庇风雨而已。

有弟一人，别且数岁，一旦忽至，见其家道败落，因征其由。王生具话本末，又述妖狐事，曰：“但应以此为祸耳。”其弟惊嗟，因出妖狐之书以示之。其弟才执其书，退而置于怀中，曰：“今日还我天书。”言毕，乃化作一狐而去。

译文

杭州有个叫王生的，在建中初年辞别双亲，要去京师。临行前，王生清理了祖业，准备投奔京师的亲友，谋一个官职。他行至圃田的时候，走下官道，去寻访外祖父家的旧庄园。天黑之时，王生在柏树林中看见两只野狐狸倚着树，像人一样站立，手里还拿着一本黄纸书，相对言笑，好像旁边没有人的样子。王生大声呵斥，但它们不为所动。王生又拿出弹弓拉满，去射那两只野狐狸，结果射中了拿着书的狐狸的眼睛。两只狐狸扔下书就跑了。王生急忙跑过去，得到了那本书。书只有一两张纸，文字类似梵文，没人认识，于是王生就把书放到袋子里离开了。当天晚上，王生住在前面的客店里，向老板说了这件事。老板正感到惊诧的时候，有一个人拿着行李前来住宿，他患了严重的眼病，好像不能忍受的样子，但说话非常清楚。他听了王生的话，说：“这真是一件大怪事，怎样才能看看那本书呢？”王生刚要拿书出来，店主人看见那人有一条尾巴垂下了床，便对王生说：“这是一只狐狸。”王生马上把书藏在怀中，摸了刀出来，追赶那人。那人化成狐狸跑了。一更天后，又有人敲客店的门。王生心念一动，说：“你要再来，我就要用刀箭对付你。”那人隔着门说：“要是不把书还给我，你以后不要后悔！”从此，再也没有那两只狐狸的消息。

王生藏起了那本书，把它严实地封起来，随身携带，就这样到了京都。王生要求官，等候拜谒，归期就延迟了。为了生计，王生典卖了旧的产业和园子，选择了离街市很近的地方住下。过了一个多月，有一个僮仆从杭州过来，穿着丧服走进门来，手里拿着报丧的信。王生迎上去问那个僮仆，僮仆说王生的家中遭遇了重大变故，已经很多天了。王生听后，痛哭起来。王生再看信的内容，确实是母亲亲笔：“我家本来住在秦地，不愿意埋葬在外地。现在江东的田地和产业，不可以乱动一分一毫，但京城里的产业可任由你处置，用来完成丧葬事宜。一切准备完毕之后，再亲自来迎接。”于是，王生没等到一个好的价钱，就把京都的田园、住宅全卖了。王生购置了送葬所用的一切事物，这些钱最后也没剩下多少。然后，他乘着竹轿向东走，迎接母亲的灵车回秦地。

等到了扬州，王生远远地看见一条小船，船上有几个人，都在喜笑颜开地唱歌。等到慢慢靠近，他才知道船上全是王生家的仆人。王生以为他们被家人卖了，现在是别家的仆人。过了一会儿，又有家仆掀起门帘出来，穿着彩衣，玩笑着。他感到惊讶，就听到他家的仆人在船上吃惊地喊叫：“公子来了，他穿的是什么衣服，怎么这么奇怪？”王生暗中派人去询问，然后就看见母亲吃惊地走了出来。王生立刻毁掉了孝服，边走上前去边行礼。母亲迎过来，问他事情的原委。听完，母亲惊恐地说：“怎么会这样？”王生拿出母亲送来的信，发现已经变成了一张白纸。王生的母亲又说：“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上个月收到你的信，说是近来谋得一个官职，让我把江东的产业全部变卖，做好入京的打算。现在，我们无家可归了。”等母亲取出王生的信一看，又是一张白纸。王生只好派人入京，把办丧事用的东西全部毁掉，然后把剩下的资产聚集到一起，从淮水往回走。他搀扶、侍候着母亲，暂且往江东而去。王生的家财只剩下十分之一二，买了几间屋子，仅仅用来遮风避雨罢了。

王生还有一个弟弟，分别多年。一天早晨，弟弟忽然到来，看见王生家道败落，就询问其中原因。王生详细地诉说了整件事情，又告诉了妖狐之事，说：“就是因为那本书才引起此等灾祸。”弟弟听后，惊叹不已。王生拿出妖狐的书给他看。弟弟刚拿到书，就后退一步，把书放在怀中，说：“今天还我天书。”话刚说完，弟弟就变成一只狐狸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