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一跳回家

1、“所有美好的东西，你都可以拥有。”

下了公交车，一直往前走。

沿途长长的围墙，有水红色的三角梅如葡萄般一簇簇垂挂。

街上偶尔踱过步伐骄傲的狸花猫，有时会停下来看看行人，然后继续走它的路。

视野内的屋子都顶着瓦片，都伸着难能可贵的烟囱，用带着饭香味儿的炊烟在天空画出一朵朵云。

夏一跳像一个观光客般，东张西望着沿途的风景。一旁的姐姐，有着一头银白短发的夏天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

“这就对了，跳跳，仔细看，以后回家就不会迷路啦。”

在与夏天及警官杜渐联手破获的“探囊取命”事件中，夏一跳经历了有生以来最痛苦的打击——养父鲁大的去世。然后，掀开了生命的新一页。姐姐夏天对他说：“我们回家吧。”

今天，就是夏一跳初次回家的日子。

“我是不是带太多东西了？”夏一跳看看夏天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包，“不过，每样东西都是我跟鲁大一起用过的，丢掉哪样也舍不得……你不用帮我背啊。”

夏天盯着夏一跳看了三秒，忽然伸腿，把他绊了个四脚朝天。

“哎哟！姐你干嘛？”

“让你再啰嗦。”男子气十足的夏天叉着腰说，“这么说吧，就算你想把老沟渠那个家整个搬走，我都没有意见。跟我客气，你不觉得肉麻啊？”

夏一跳哭笑不得，心里却有些感动。

对于今后要生活的那个家，他其实一点真实感都没有。长达十四年的印象空白，让他总忍不住要产生“做客”、“寄宿”一类的距离感。好在有夏天。这个姐姐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热情而爽朗。她的存在，最大限度地削弱着夏一跳的不安。

姐弟俩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不久，夏天指着前面说：“跳跳，到家啦。”

夏一跳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那栋大房子。

夏天说过的，他们是“快递世家”，家族里的每个人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快递员。在这个时代，快递与日常生活的联系已经越发紧密，各大快递公司之间的竞争也十分激烈。夏一跳猜想，他们家的经济状况可能不错。现在，他终于可以亲眼验证了。

从小在贫民区长大的夏一跳，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气。眼前的房子是田园式风格，不但大，还有围墙和庭院，有草坪和喷泉，有车库和泳池，有各种曾经他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却又不会给人庸俗、奢靡的感觉。

“这样的家，真希望鲁大也能住看看……”夏一跳这么想着，心里就又有点难受了。

“又在想不开心的事了？”夏天凑过来，把下巴大大咧咧地架在夏一跳的肩头，“别想了。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所有美好的东西，你都可以拥有。那之前，先要保持乐观！”

“嗯……”夏一跳感激地点点头。

“老范！老范！”夏天大大咧咧地用脚踢门，“我们回来啦，开门开门！——跳跳回来啦！”

一阵急促到让人担心对方会摔倒的脚步声后，铁门，或者说，夏一跳新生活的大门，缓缓开启了。

2、“我是你的二姐。”

夏一跳对上了一个女孩的目光。

走过铁门、走进庭院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望了望那栋足有四层楼的房子的高处，就这样对上了那束目光。

夏一跳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孩。胜雪的肌肤搭配具有“黑、长、直”三要素的秀发，令她散发出一阵温文尔雅的书卷气。她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没有表情的脸透着淡淡的成熟气息，夏一跳估计，她大概比自己大个一两岁。

那个女孩就在四楼的一扇窗后看着夏一跳。这是一栋值得细细欣赏的好房子，但这位女孩的存出，却令它沦为了彻底的陪衬。

少顷，女孩的脸消失了。

“少爷！”一声激动的呐喊把夏一跳拉回眼前，是那个快步跑来开门的人。他穿着燕尾服，系着蝴蝶结，戴一副玳瑁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与这绅士气质相违和的，是他留着两撇毛茸茸的胡子，一左一右地翘起，十分喜感。

“少爷啊啊啊！”他再喊一声，眼里竟有泪光，“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真是感谢老天！”

夏天笑嘻嘻地介绍：“这是我们的管家，你叫他老范就好了。他在咱们家服务，已经有超过二十年的历史咯——喂，老范，来帮我搬行李！”

“大小姐有的是力气，就放过我这把老骨头吧。”老范挥挥手打发夏天，同时笑眯眯地凝视夏一跳，“少爷，我带你进屋。”

“喂！你这个喜新厌旧的糟老头！”夏天嚷嚷。

“抱歉呢少爷，稍微有点儿吵。”老范完全无视夏天。

夏一跳不禁笑了。老范跟夏天的相处没上没下，这很好，他可看不惯有些人家“阶级分明”的那一套。现在这样，让他觉得很有家的气息。

他们穿过庭院，走向屋子。夏一跳浏览着院子里的一切，当看到一棵悬挂着轮胎秋千的大树时，心头涌起一阵怀念。

“少爷还只是个婴儿的时候，夫人经常推着婴儿车，在那树下休憩。”老范观察力敏锐，“然后大小姐就会跑过来，偷偷捏少爷一把。”

夏一跳想起他做过的梦，正是这样的内容。只是梦的最后，他被一阵不知名的力量给卷上了高空……

他们走进了大屋中。迎接他们的，是一个穿着围裙、戴着隔热手套、一头爆炸发的胖大妈。“少爷！”她的激动不逊于老范，甚至忘情地将夏一跳搂在了怀里，“啊啊啊老天保佑，又让我看到了活的少爷！太好了太好了！”

“这货是我们的保姆兼厨娘，还兼许多这样那样身份的蔡姐。”夏天一边把背包卸下，一边像个主持人那样介绍，“老范是‘饭’，蔡姐是‘菜’，很好记吧？”

“少爷，我给你做了很多很多好吃的。”圆脸的蔡姐一笑起来，眼睛就不知所踪了，“我一直很遗憾没能让你试试我的手艺，但以后就有的是机会了！”

夏一跳的心头一阵温热。

“那么我继续去做菜啦，敬请期待！”蔡姐挥舞着锅铲哇哇叫着杀进厨房。

“我也不能落后，这就去准备饮料和点心！”老范也积极且雀跃地跑开了。

夏一跳东看西看：“家里没别人了吗？”

“有老范和蔡姐在，还嫌不够热闹？”夏天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躺。

“不是，我刚才看到四楼有个……”

“啊哈，眼睛挺尖。”夏天嘿嘿一笑，“不过也难怪，人家是美女嘛——看你后面。”

夏一跳回头，看到了那个女孩，仍然是美丽得令人心折，只是刚才夏一跳以为她是站在窗口的，但她其实是坐着的。

她只能坐着——她的身下，是一张轮椅。她的面容依旧平和、安祥。她的两手放在轮椅两侧的扶手上，没见有任何动作，轮椅便缓缓向前驶来。

“你……你好……”夏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你好，跳跳。”女孩淡淡地笑了，“我是你的二姐，夏娃。”

3、“他们还不知道在哪个世界呢。”

当光线犹如毛线，被太阳奶奶一丝一缕、不紧不慢地回收完毕后，夏家大屋灯火通明。与暖融融的灯光相映成趣的，是萦绕在饭厅的热腾腾香气。

蔡姐没有吹牛，她的厨艺真是第一流的。长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各式菜肴，几乎没有放碗筷的余地。

“这是芝士焗蜗牛，这是烤千层面，这是土豆炖牛肉，这是蟹黄烧卖……”蔡姐一边介绍，一边不停地给夏一跳夹菜，“搭配得有点古怪，但也顾不上那么多啦，反正都是我的拿手菜嘛。”

“喂，你再夹下去，少爷的盘子该装不下了。”老范一边批评，一边麻利地为夏一跳盛好一大碗冬虫夏草排骨汤。

“不要把跳跳宠坏了，他也是这个家的主人啊，要吃什么自己会夹的。”夏天好气又好笑地说着，随手把一支包着锡箔纸的烤鸡腿塞进夏一跳嘴里，“我超喜欢吃这个，尝尝！”

夏一跳长这么大还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此刻包围他的不止美食，还有来自家人的爱，那让他感到幸福。他应接不暇地消耗着大家的热情，手上抓着，嘴里嚼着……偶尔，偷瞥一眼坐在长桌另一边的夏娃。

对于这个暌违十四年的家，夏一跳真的是毫无概念。他以为自己就一个姐姐，没想到还有一个。夏娃与夏天的风格完全相反，异常地文静。除了刚见面时自我介绍了一句外，没听见她说第二句话。

在老范蔡姐夏天犹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夏一跳时，夏娃完全不受干扰地吃着自己的晚餐，甚至用小勺子一下一下、极有耐心地喝着汤，一举一动都十分得体。但是置身事外的气质，让夏一跳有些不舒服。夏天们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夏娃也是第一个用完餐的，她轻轻擦了擦嘴，身下的轮椅仍旧在完全没有操作的情况下，自动带她驶离了餐桌，她说：“我吃好了。”目光在夏一跳的脸上停留了两三秒，“跳跳，慢慢吃。”

“好。”夏一跳忙说。

夏娃和她的轮椅就离去了。轮子在厚厚的地毯上碾过，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

夏一跳的晚餐，比夏娃晚了半个小时结束。当他和夏天挺着肚皮躺在沙发上时，蔡姐又变魔术般，张罗了一大盘切好的瓜果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你们每顿都吃这么多啊？”夏一跳猛打饱嗝。

“想得美。还不是因为你回来，大家都太高兴了？”夏天说，“过几天，大家习惯你作为家庭的一份子了，就没这待遇啦。”

“那我希望这一天快点儿到来。”

姐弟俩开始吃水果时，夏一跳欲言又止地问道：“那个……”

“嗯？想说什么说呗。”

“爸爸妈妈……他们呢？”

在夏一跳的心里，“爸爸”一直等同于鲁大。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即使鲁大已经不在了，要他换一个人叫“爸爸”，始终有些不自然。但既然回到家里了，又怎么可能不面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呢？事实上一直没看到他们，夏一跳已经很好奇了。

“他们俩啊，”夏天吃下一片哈密瓜，然后舔着手指，“跟你一样，失踪很多年了。不同的是现在你回来了，他们还不知道在哪个世界呢。”

夏一跳没想到会听到这种答案，他一愣。

“我说过吧，我们家的人，都是第一流的快递。”夏天翘起二郎腿，“爸爸妈妈当然也是，并且本事比我们大得多。所以需要他们出马的委托，往往是超级困难的，十天半月不回来是常事。至于遭遇意外而下落不明……简直再正常不过了吧？”

尽管夏天用一贯的口气说得轻描淡写，但夏一跳还是察觉了她的落寞。

“这样喔……”夏一跳决定先中止这个话题，他回来了，大家都很高兴，何必在这种时候让姐姐情绪低落呢？“对了，我们家到底还有多少人？有二姐你都没告诉我……”

“还有一个小魔女，也就是你的三姐。”夏天贼贼一笑，“她这阵子出外送一个快递，暂时不在家。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她吧，会让你真的‘吓一跳’喔！”

“我居然有三个姐姐！”夏一跳苦笑，没想到自己的新生活竟然会是这么热闹。

说到“热闹”，他不禁又想起了夏娃的态度，不冷不热，平平淡淡，好像回家的不是分别多年的弟弟，而是一个不需深交的客人。

“娃娃——”夏天仿佛看穿了夏一跳的心事，“就是你二姐啦，她的态度你不用太在意。她就是这样了。因为身体的关系，性格方面也有些缺失。”

“二姐的脚……”

“从小就是这样。表面上看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但就是不能走路。对此，医生完全查不出病因。”夏天轻轻叹了口气，“但我跟你保证，她也是爱你的。我们都爱你。因为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嗯……”

夏一跳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就够了。”

“鲁大，我回到家了。” 4TmOn5yCBqtL9mBNiklekEFN6U028h7/qZ51pawFU+31i0C572Tv6DSWDIVluZ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