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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引言:三種相關用法的討論

(一)近代漢語的祈使語氣詞“者(著、咱、則個)”

在討論上古漢語語氣詞“者”的語法功能之前,需要説明的是,在近代漢語中,尤其是元代以前,“者”也用作語氣詞,其作用在於“宣達發言者之意志,而尤以加諸彼方,以影響其行爲爲主要作用”(參見吕叔湘1941年),“表示説話人的意志、要求、帶有敦促、命令或請求之意”(參見孫錫信1999年,第85頁)。不過在字形上更常見的寫法是“著”,個别作“咱、則個”,這幾個字實爲同一語氣詞之不同書寫形式(參見吕叔湘1941年;袁賓1992年,第234頁) 。在元代直譯體文獻中,語氣詞“者”的使用極爲活躍,據祖生利(2002年)、小澤重男(2004年,第73頁)的研究,“者”的大量使用是對譯中古蒙古語動詞祈使式附加成分的結果(有時也用“教/交(V)者”來對譯) 。受此影響,在同時期的其他白話文獻,如直講體文獻以及高麗人學習漢語口語的會話教科書——古本《老乞大》中也常見使用,甚至擴展到了元代及元代以後漢人的作品中,可見語氣詞“者”在一定程度上已經進入當時的口語。相關用例可參見上述學者的著述,這裏不再舉例。關於近代漢語語氣詞“者”表示祈使、命令等語氣的用法與上古漢語語氣詞“者”之間的關係,孫先生説“者”表示祈使、命令等語氣的用法“在唐代以前未見用例,是‘者’字作爲語氣詞的新發展”(孫錫信1999年,第85頁)。據筆者考察,“者”表祈使、命令等語氣的用例並非完全没有,但確實比較少見 。另外,正如上文所言,在元代以前的漢語中,這一系統的語氣詞更常見的寫法是“著”,而不是“者”,而“著”與上古漢語的語氣詞“者”之間是否存在淵源關係尚未可知,而且兩者之間語法功能差異較大,因此這一問題暫且留待將來作專門研究,本文不作深入討論。

(二)上古漢語中用於比擬等相關句式後的“者”

在討論上古漢語的比擬助詞(或稱作“語氣詞”)“者”時,學界有時會舉出如下用例:

(1)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 似不能言者 ……過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 似不足者 。攝齊升堂,鞠躬如也,屏氣 似不息者 。(《論語·鄉黨》)

(2)孔子過泰山側,有婦人哭於墓者而哀。夫子式而聽之,使子貢問之曰:“子之哭也, 壹似重有憂者 。”(《禮記·檀弓下》)

(3)於是公子立自責, 似若無所容者 。(《史記·魏公子列傳》)

孫錫信(1999年,第21頁)認爲這種用法的“者”位於全句末尾,是個語氣詞,表示擬測,猶如“……似的”。楊伯峻、田樹生(1983年,第360頁)認爲這種用法的“者”是個助詞,它與“似、若”等詞配合,表示比擬,可以譯成“……的樣子”。袁毓林(1997年)認爲“者”是個表示比擬的助詞,“者”類似於現代漢語的“似的”,其意義和功能跟同時期的比擬句式“如/若……然”中的“然”類似。江藍生(1999年)的看法與楊伯峻、田樹生和袁毓林的看法接近,她認爲這種用法的“者”用在比擬式中,是個比擬助詞,但與同時期的比擬助詞“然”的語法意義又不完全等同:使用“然”的比擬式主要表示比喻和比擬,同時又表示一種疑似判斷語氣;使用“者”的比擬式其語義雖然也有比擬成分,但其側重點卻在不肯定的判斷語氣,像義動詞(“似、如”等)略相當於副詞“似乎”。與上述學者的看法略有不同,李佐豐(2003年,第276頁)將上述用例中的“VP者”看作動詞“似”的賓語,朱德熙(1983年)把其中的“者”看作表自指,不過他同時指出“似不能言者”可以理解爲“好像不善於説話的樣子”(餘例同),“者”似乎又並非完全失去詞彙意義。學界看法分歧的焦點在於句末的“者”到底是附在“VP”之後還是整個小句之後。

我們認爲,在上古漢語中,“者”不像一般指示代詞那樣位於其他成分前起指示作用,而是位於其他成分後起指代作用。當它位於名詞性成分後面時,最初是對前面這個名詞性成分的複指,比如大家熟知的句子“陳勝者,陽城人也”(《史記·陳涉世家》),我們固然可以認爲“陳勝”後面的“者”已經虚化,在功能上用作話題標記,同時起到提頓語氣的作用,但另一方面也可以認爲它還殘留着一定的指代性,理解爲“陳勝這個人”也勉强説得通;而當“者”位於謂詞性成分(典型的如狀態詞或上述表示比擬的句子,關於狀態詞的例子見下文)後面時,也還殘留着指示代詞的某些痕跡,含有“……的樣子”一類意思(這一點幾乎是上述學者在分析帶“者”字的比擬句式時的共識)。從這一認識角度出發,我們認爲以往研究所謂“者”用於比擬句式末尾作比擬助詞或者語氣詞的觀點似應再斟酌,不能輕易地將這種用法的“者”看作成熟的比擬助詞或語氣詞。

我們注意到,“者”的這種用法也有前面不用像義動詞“似、如、若”等而改用其他詞語或者乾脆前面不用詞語的例子。例如:

(4)陽虎 僞不見冉猛者 ,曰:“猛在此,必敗。”(《左傳·定公八年》。此例轉引自何樂士2004年)

(5)吾視郭解,狀貌不及中人, 言語不足采者 。然天下無賢與不肖,知與不知,皆慕其聲,言俠者皆引以爲名。(《史記·遊俠列傳》)

(6)是日見范雎,見者 無不變色易容者 。(《戰國策·秦策三》)

據何樂士(2004年)的統計,《左傳》一書中“僞……者”句式共出現5例,可見這類句式在先秦不是偶然使用。何先生認爲“僞不見冉猛者”有兩解:一,“僞”是副詞,“僞”與“者”組成的“僞……者”是分句,“者”的作用似介於語氣詞與結構助詞(筆者按:即一般所謂表示轉指的後置代詞用法)之間,可以把“者”視爲語氣詞而不去追究它的含義,也可以把它當作結構助詞而理解爲“……的樣子”一類意思;二,“僞”是動詞,其後面的“……者”是賓語,“者”是結構助詞,表示“……的人”或“……的樣子”之意。何先生采用前一種理解,因爲從“僞”的用法看,都在動詞前出現,按其作用應視爲副詞,另把“者”視爲語氣詞,於此類句子都講得通,無需解爲“……的人”或“……的樣子”。後兩例加點的部分之前没有像義動詞或乾脆不用詞語,句末的“者”也較爲虚化。但這兩例與例(4)以及前述用於比擬句式末尾的三個例子的共同點是,“者”前面的成分都是對人的神態、形貌、心理、言語等的描摹,因而句末的“者”都殘留着指代義,都帶有“……的樣子”一類的意思,從這個角度説,這三例“者”也不能算是成熟的比擬助詞或語氣詞。“者”用於狀態詞後面的例子如下:

(7)微生畝謂孔子曰:“丘何爲是 栖栖者與 ?無乃爲佞乎?”(《論語·憲問》。是,如此,這樣。栖栖,忙碌貌)

(8) 滔滔者 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論語·微子》。“滔滔者”置於“天下”之前是爲了强調)

(9)陳王聞之,乃召見,載與俱歸。入宫,見殿屋帆帳,客曰:“夥頤!涉之爲王 沈沈者 !”(《史記·陳涉世家》。夥,楚人謂多爲“夥”。頤,語末助詞。沈沈,宫室深邃貌)

古漢語學界一般將上述用於狀態詞之後的“者”看作詞尾(或後綴),從功能上説,狀態詞詞尾“者”與上述用於比擬句式末尾(包括前面不用像義動詞而改用“僞”以及乾脆前面不用詞語)的“者”並無根本的不同:“者”用作狀態詞詞尾時,是對人的動作的狀態(動態)、事物形體的狀態(形態)、顔色等的描摹,“者”用於比擬句式末尾時,主要是對人的神態、形貌、心理、言語等的描摹,都是用來摹狀,只不過前者附在詞語之後,後者附在小句之後。從源流上看,“者”最初用於詞語之後,後來擴展到用於小句之後。

與上述例(1~6)類似的“者”還有如下用例:

(10)於是左右既前殺軻, 秦王不怡者 良久。(《史記·刺客列傳》。不怡,不愉快,不高興。“者”無實義,秦王不怡者=秦王不怡)

與上述例(1~6)中的“者”位於句子末尾(大部分位於全句末尾,個别位於分句末尾)不同,上例的“者”位於句中 ,將“者”分析爲句末語氣詞顯然是不妥的。在句法上,“者”與前面的成分(“秦王不怡”)共同作後面的成分(“良久”)的主語。撇開句法位置不談,此例中的“者”與例(1~6)中的“者”都是對人的神態的描摹,“者”都帶有“……的樣子”一類的意思,即都含有指代性。

(三)上古漢語位於專有名詞之後的“者”

先看下面兩例:

(11)見舞《象箾》《南籥》 ,曰:“美哉!猶有憾。”見舞《大武》 ,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見舞《韶濩》 ,曰:“聖人之弘也,而猶有慚德,聖人之難也。”見舞《大夏》 ,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誰能修之?”見舞《韶箾》 ,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無不幬也,如地之無不載也,雖甚盛德,其蔑以加於此矣。觀止矣!若有他樂,吾不敢請已!”(《左傳·襄公二十九年》)

(12)晉有羊舌鮒 ,瀆貨無厭,亦將及矣。(《左傳·昭公十三年》)

何樂士(2004年)將上述兩例中的“者”視爲用於複句中偏句末尾的語氣詞,我們不敢苟同。例(11)是記述吴國公子季札到魯國觀周樂的故事,從上下文來看,誠如何先生所言,吴國公子季札看到《象箾》《南籥》《大武》等舞蹈是針對舞蹈做出的評論,而不是針對那些舞蹈者,“者”的指代義確實已經弱化,但從句法地位看,“者”應是附於《象箾》《南籥》《大武》等舞蹈名之後,而不是附在整個分句末尾之後,所以這幾個“者”是自指標記(還殘留着一定的指代義),而不是語氣詞。只是由於“者”還有後續小句,所以“者”兼表停頓語氣。例(12)也類似,“者”應是附於人名“羊舌鮒”之後,這種用法上古甚多,在語法性質上與用於判斷句中位於主語之後的“者”並無本質不同,所以這個“者”也是自指標記

值得注意的是,在近代漢語中有一種特殊的判斷句式“……(是)……的便是” ,用於介紹人物姓名的名詞之後經常帶個“的”,劉敏芝(2004年)認爲這個“的”是個表自指的結構助詞,它繼承了上古漢語中位於人名之後的“者”,兩者之間存在淵源關係。例如:

(13)貧道是 司馬德操的 便是了。(《元刊雜劇三十種·關大王單刀會》)

(14)貧道 陳摶先生的 便是,能通陰陽妙理。(《元刊雜劇三十種·泰華山陳摶高臥》)

(15)俺是 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的 便是,這槍棒終日博弄。(《水滸傳》第二回)

(16)那楊志拍着胸道:“洒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青面獸楊志的 便是!”(《水滸傳》第十七回)

筆者認爲劉敏芝的觀點是可信的,我們也曾專文論證過近代漢語的結構助詞“底”與上古漢語表轉指、自指的“者”之間在語法功能上存在高度的一致性,在語音上也存在明顯的演變關係(參見梁銀峰2011年)。假如我們認可近代漢語用於人名之後的“的”的自指性,那麽就没有理由懷疑上古漢語中用於人名之後的“者”也具有這一語義功能。 0ns4YJXPle/U85jBJSGrwvhQtgF8yXvNYKQDHZSA1tEifYLtsVSlTBHVHV1WeG3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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