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同学们一致认为,我们是经历“德雷福斯事件”的最后一代人。
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充满了各种悖论。它是法国战败(普法战争)和国内政变的产物;1875年的宪法,是各方势力博弈的结果。第三共和国“社会异常地稳定,政治却异常地不稳定” [1]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的四十年里,它经历了五十多个内阁。然而,继任的一系列联合政府,进行了一系列重要的社会和教育改革,实施了较为成功的外交和殖民政策。它虽然有过几次严重的衰退,但总体上却很繁荣;它虽然落后于德国、英国和美国,但正是在第三共和国时期,法国发展成了一个现代化工业国家,在艺术、文学和医学等方面,也居于世界领先地位。
1886年7月6日,布洛赫出生于里昂。在他不满2岁的时候,全家就搬到了巴黎。他的童年、少年和成年初期,都在首都度过。所有的官方资料均显示,他的出生地是法国的第二大城市里昂,但他直到五十多年以后,在人生的暮年才知道这一事实。 [2]
布洛赫的成长期正值第三共和国的黄金时代。巴黎历来以其魅力和文化闻名于世,当时它还是法国的重工业和轻工业中心、国际金融中心、大众文化中心和国际交流中心。布洛赫没有直接经历过普法战争的溃败,也不存在什么复仇情绪。他在一个自由、进步的政权下长大,社会上占主导地位的是共和理念,也具有很强的反民主色彩。布洛赫属于中间的一代:他的上一代人创立了共和国,并对其进行各种改造;他的下一代人要么极左,要么极右,始终挑战着国家的政治、理性和哲学原则。 [3]
关于布洛赫的童年,我们所知甚少:一方面,他很少谈及;另一方面,相关资料也非常匮乏。几乎整整二十年里,他们一家都生活在巴黎南部,住在14区阿莱西亚街(rue d'Alésia)72号。布洛赫是家里的小儿子,父母对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在他孩提时代,40多岁的古斯塔夫就对他进行历史学的训练。他的母亲萨拉聪慧过人,富有音乐才华,是一个细心的组织者,一生致力于丈夫的事业和儿子的教育。布洛赫身材单薄、沉默寡言,非常崇拜他外向的哥哥。虽然兄弟俩分开了七年,关系却一直很好,而且志趣相投。路易学习医学专业,尤其精通小儿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与一个索邦大学教授的女儿结婚,并生有二子,后来他成了儿童疾病医院(Hôpital des Enfants Malades)白喉科的主任。 [4]
布洛赫一家是典型的阿尔萨斯犹太人——共和主义者、自由主义者和爱国主义者。他们切断了与祖先和家族的联系,逐渐淡忘了对犹太区的记忆;他们把首都当作家园,宣称法国大革命让他们获得了自由,第三共和国是他们的庇护所;他们强调,法国在道德、自由和文明方面所体现出来的高贵和理性,是他们所秉持的理念。法国犹太人既不是沙文主义者,也不是盲目的仇外者;他们在狂热的雅各宾派爱国主义和左翼的反民族主义之间,努力寻求一个平衡点。 [5]
毋庸置疑,布洛赫早年所受的教育增强了他的爱国热情。第三共和国可谓是一个教学改革的动态实验室。由于第二帝国饱受质疑,第三共和国的学校改革者便把公共教育看作“色当战役之后解决法国政治和社会问题的灵丹妙药” [6] 。随着费里法案(The Ferry Laws)的实施,法国于1879年至1886年建立了一种集中化、标准化的教育制度,用公立学校的“公民教育”取代了过时的宗教训诫。这样一来,历史学便成了一门必备的科目,因为它可以再现昔日的辉煌,治愈法国被外国入侵和战败所造成的创伤。受欧内斯特·拉维斯(Ernest Lavisse)作品的影响,法国开始重写教科书,以培养青少年对祖国的自豪感。而且,最早的一批共和派教师,也以激进的爱国主义著称。 [7] 在布洛赫的青年时代,人们非常重视体育运动和身体素质,因为这是自我重生和国家复兴的必备技能。 [8]
图二 巴黎:阿莱西亚街(Paris:rue d'Alésia),约1890年
图三 马克·布洛赫与父母、祖母
图四 路易·布洛赫(1879—1922)
图五 马克·布洛赫
布洛赫在家里不太可能接受犹太人的传统教育,或亲历任何宗教仪式。一个世纪前,他们全家就已成为法国公民,接受过法国大革命的洗礼。像大多数归化的法国犹太人一样,古斯塔夫和萨拉把传统的犹太教看作过去的遗物,是分裂和蒙昧的表现。 因此,“教育”意味着为进入主流社会所采取的训练和准备。通过在学校的学习和各种竞争激烈的考试,任何人都有机会进入一流的高校,并能在一些受限制的领域任职,如政府、军队、艺术领域、出版社、法律系统、医学行业、学术机构等。法国的犹太人虽然不多,却在各行各业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9]
当然,社会上也不乏诸多反对之声。在布洛赫出生的1886年,爱德华·德鲁芒(Edouard Drumont)的两卷本畅销书《犹太人的法国》( La France juive )问世。该书罗列了对犹太人和第三共和国的一系列指控,很快就大获成功,一年之内售出了十几万册。《犹太人的法国》标志着现代法国“反犹运动”的诞生。长期以来,犹太人受到了各种各样的宗教指控和法律歧视,如今又加上了经济、政治、种族和意识形态等方面的指责;而且,这种指责与大众传播工具、现代政治结合在一起。法国的反犹主义者打着德国“科学”的幌子,宣称犹太人虽然获得了解放,也逐渐融入了法国社会,却始终存在一个集体的身份认同,这是分裂祖国的潜在因素。作为个人,他们永远也不能融入法兰西民族,因为他们在民族、历史和宗教方面不具备“法国性”。1893年出生的皮埃尔·德里厄·拉·罗歇尔(Pierre Drieu La Rochelle),借文学人物之口愤怒地说道,犹太人从犹太教堂一下子蹿升到了高校索邦,玷污了他所珍爱的“古老而又丰富多彩的法国文化” [10] 。
在德雷福斯事件发生之前,法国犹太人倾向于淡化反犹主义的观点。他们认为这是一种舶来品(德国),对它的态度非常谨慎,甚至不屑于发表任何评论。 然而,在德雷福斯被捕之后,这就成了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且不论是真是假,反犹主义者将德雷福斯的“罪行”渲染成一个民族的污点:“犹太裔法国人”再次成为“犹太佬”,一个不能归化、独立的民族。 [11]
法国犹太人面临着身份危机和人身安全,因此他们的反应慎之又慎。一开始,就连古斯塔夫也认为德雷福斯有罪,因为他很难相信,身为国家卫士的军队会犯错——而且会有人仅仅因为一个人的宗教信仰,就去迫害一个法国军官。 其实,德雷福斯并不是第一个在总参谋部任职的犹太人,法国军官中的犹太人不在少数。不论当时还是现在,这或许出乎不少人的意外。 [12] 饶勒斯(Jaurès)等法国自由派人士认为,这一案件会根据德雷福斯援助德国的程度而从宽处理。德雷福斯的家人则四处奔走,为争取改判不懈地进行着斗争。此外,施以援手的还有勇敢的犹太爱国者贝尔纳·拉扎尔(Bernard Lazare),以及自由派政治家约瑟夫·雷纳克(Joseph Reinach)。在营救德雷福斯的整个过程中,一些非犹太人也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正是玛里·乔治·皮卡尔(Marie Georges Picquart)、埃米尔·左拉(Emile Zola)、奥古斯特·修雷尔-凯斯纳(Auguste Scheurer-Kestner)、饶勒斯等人,把一个原本的地方性事件变成了全国瞩目的焦点,这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犹太人被排斥的感觉。然而,当时有关“辛迪加”的一则流言开始盛行:据说,在争取案件重审的行动背后,有一个财力雄厚的组织企图借机控制和消灭法国。于是,德雷福斯的支持者们开始谨慎起来:他们作为忠诚的法国公民,决心表现出对司法公正原则的信念。 [13]
巴黎高师的德雷福斯派运动,由吕西安·埃尔(Lucien Herr)和加布里埃尔·莫诺(Gabriel Monod)领导。埃尔是一个图书管理员和社会主义者,莫诺是《历史评论》( Revue Historique )杂志的创刊人和编辑。后来,又有一些人加入了这一运动,其中包括主管学生事务的院长保罗·迪普伊(Paul Dupuy)、日耳曼学家夏尔·安德勒(Charles Andler)、文学史家古斯塔夫·朗松(Gustave Lanson)和数学家、科学部副主任朱尔·塔内里(Jules Tannery),以及古斯塔夫。巴黎高师是支持共和理念和德雷福斯派的重镇,它逐渐分裂成了两大阵营。实际上,德雷福斯事件将整个法国学术界分成了几个派别,使学者们“卷入到群众集会、政治同盟和报刊论战等不太熟悉的领域”。 [14]
德雷福斯事件是当时社会的焦点,贯穿了布洛赫的整个青少年时期。布洛赫8岁的时候,德雷福斯以叛国罪被逮捕。虽然军队对此事极为保密,但在10月29日,德鲁芒创办的《自由言论报》( La Libre Parole )还是将其披露了出来。为此,总参谋部加快了军事审判的进程,他们利用虚假的文件,仓促地将德雷福斯定罪、判刑,并把他流放到法属圭亚那的魔鬼岛进行单独监禁。 [15] 1895年7月,布洛赫9岁的时候,皮卡尔中校被任命为情报处处长,开始独自调查这一事件。在布洛赫10岁的时候,贝尔纳·拉扎尔的小册子《一个司法错误:德雷福斯事件真相》( Une erreur judiciaire:La vérité sur l'Affaire Dreyfus )在布鲁塞尔出版,后来它开始在巴黎流传,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德雷福斯派运动。1898年,布洛赫12岁的时候,一系列事件如狂风暴雨一般纷至沓来:左拉发表檄文《我控诉》(“J'accuse”),埃斯特哈齐(Ferdinand Walsin Esterhazy)乘航班逃往英国,伪造证据的于贝尔·约瑟夫·亨利(Hubert Joseph Henry)自杀,法庭决定重审德雷福斯案。然而,左拉对政府的指控反而激化了拉丁区的反犹暴行,洗劫、殴打犹太人和“犹太人该死”的咒骂声在整个法国和阿尔及利亚蔓延。 [16]
布洛赫刚过13岁生日不久,法国被迫于1899年8月7日至9月9日在雷恩军事法庭开庭重审德雷福斯案。不出所料,他依然被判有罪,但“情有可原”。法国总统埃米尔·卢贝(Emile Loubet)随即宣布赦免,条件是德雷福斯放弃证实自己无罪的努力。如今,德雷福斯派开始占据优势。1906年7月,在布洛赫20岁的时候,最高法院撤销了雷恩法庭的判决。法国议会作出决议,授予德雷福斯荣誉军团勋章,并恢复了他的军籍。
德雷福斯事件对布洛赫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曾在一篇简短的证词中说,自己与这个时代的人格格不入,他更认同的是老一代人的价值观。1904年,当他步入巴黎高师门槛之时,恰逢一个杰出时代的终结。1890年至1904年,典型的巴黎“高师人”投身于共和主义理念:他们反对一切教条主义和等级制度,是饶勒斯式的社会主义者、尚未染上沙文主义的爱国者、没有任何宗教派别或偏见的自由思想者。很多学生与教师一起签名请愿,要求法庭重审德雷福斯案。 [17] 然而,“1905年入学的年轻人”却迥然不同:他们是“赤裸裸的非理性主义者,甚至是反理性主义者”。德雷福斯派对教会和军队的报复使其群情激愤和异化,他们的灵感来源是贝玑,而不是饶勒斯。 [18] 四十年之后,布洛赫在法国的黑暗时期回忆道,贝玑在这一事件中大无畏地站在犹太人一边,像诗人和记者那样对“世事”疾恶如仇;然而,他更欣赏饶勒斯明晰平和的历史视角。
图六 “背叛者: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的堕落”,1895年1月5日军事学院(École Militaire)陈列厅。版画由H.梅耶(H.Meyer)绘制,法国《小日报》( Le Petit Journal ),1895年1月13日
布洛赫并不像父亲那样,盲目地相信法国军队的领导才能。德雷福斯事件让他看到了军队势利、反犹主义和反共和的一面,其教育体系非常狭隘,尤其是在面对国家政治和司法部门时,它极力维护自己的自治权。没过多久,布洛赫就亲历了军队的生活。德雷福斯事件之后,法国在1905年推行的征兵法确立了普遍征兵制,但服役时间从三年减少到两年。布洛赫充分利用了此前针对大学生的豁免权。1905年9月至1906年,他志愿在皮蒂维耶(Pithiviers)第46步兵团服役。在申请休学的时候,布洛赫向巴黎高师的教导主任保证,身体训练应该可以弥补他离开的一年——他优雅地将其称为“智力休眠”。
布洛赫对新闻界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指出,即使是最好的记者,也会受到商业行为和时间因素的限制。在很多年之后,他依旧认为这些人“思维模式化”,“一味追求画面感”,始终站在“谎言鼓吹者”的前列。
布洛赫对法庭程序非常迷恋,这或许与德雷福斯事件有关。他主张历史学家在对待材料时,应该像法官讯问证人一样一丝不苟——虽然也难免存在缺陷。他一生反对欺骗和谬误,这无疑与他年轻时所受的刺激有关。在德雷福斯获得平反六年之后,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夕,布洛赫出席了亚眠(Amiens)中学的颁奖典礼,向人们展示了一个近期学术造假的目录。布洛赫以精明的德尼·弗兰-卢卡(Denis Vrain-Lucas)为例,讨论捏造史料、抄袭他人的史学家,认为他就像亨利上校一样,为回应人们的各种质疑,不断伪造伽利略与帕斯卡的通信。 [19]
有时候,歪曲的现实会以集体的方式呈现,布洛赫对此也有所警惕。虚假消息(谣言和错误信息)源于人类的错觉、判断失误、不可靠记忆以及特殊的环境。在轰动一时的德雷福斯事件中,涌现出了各种名目的现代反犹主义,然而其内容和传播绝不是“自发的”。虽然布洛赫的思想植根于19世纪后期的理性主义和实证主义,但是他也承认,流言和错误是不可避免的。1914年,他强烈建议自己的学生采取“批判的精神”,因为这是哲人面对现在和过去应有的反应:
机灵的人知道,确切的证据不好找,反而不如无知的人,可以不假思索地指责朋友说谎。如果有一天,你在一个公开的场合参与重大辩论,不论是考察一个仓促判决的案件,还是为某人或某个观点投票,你都不应该忘记批判的方法。它是迈向真理的一条路径。
德雷福斯事件最终水落石出,这让很多已经归化的法国犹太人相信:任何势力——不论是教会、保皇派,还是它们在军队、城镇和乡村中的支持者——都无法剥夺一个世纪前法律赋予他们的自由。根据1789年的《人权宣言》,他们并不是寄居在法国的犹太人,而是“犹太裔法国公民”,其公民权利受到法律和政治程序的保护。作为回报,他们必须对渴望融入的祖国绝对忠诚。布洛赫在关键的青年时期,见证了这些理念所经受的考验和实践,对它们信心十足。
布洛赫在学业方面取得了显著的进步。他在名校路易大帝中学学习三年,于1903年通过了古典课程(文学与哲学)的毕业会考,等级是“优秀”。他每年都在班里名列前茅,曾获得过历史、法语、英语、拉丁语和博物学的一等奖学金。一年之后,他通过了巴黎高师严格的入学考试,其中历史科目的分数很高,还获得了奖学金。这时他还不满18岁,在文科预备班(巴黎高师预科)学习了仅仅一年。中学校长在给他写的推荐信中说,他是一名“优秀的学生,极具创造力,又不乏技巧性”;他是一个教授的儿子,“前途一片光明”。 [20] 当年夏天,布洛赫开启了个人的首次英格兰之旅。这一年,英法两国签订“友好协约”(Entente Cordiale)。然而,让布洛赫印象深刻的并非张伯伦(Chamberlain)时期伦敦的繁华,而是泰晤士河边大量无家可归的失业人群。
图七 1904年晋升巴黎高师;马克·布洛赫坐在最右边
1904年11月1日,布洛赫抵达位于乌尔姆街的巴黎高师,当年巴黎高师与巴黎大学合并。学校为整合两校的资源,进行了一系列改革。严格的寄宿学制被取消了;全体教员由学校任命;除涂尔干教授开设的必修课法国中等教育史外,高师学生所有的课程都在索邦。11月23日,新任校长拉维斯在就职演讲中敦促高师学生,要努力让自己成为训练精良的教师,为国家服务。 [21]
事实上,1904年的教育改革并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虽然巴黎高师取消了自身的教师和课程,但仍保留了自己独特的学术氛围。在布洛赫学习期间,许多教授依旧在巴黎高师开设小班和研讨会。“高师精神”并没有像一些人希望或害怕的那样随之消失。巴黎高师的入学门槛依然很高,吸引着第三共和国最优秀的年轻人,孕育了一批又一批的记者、政治家、法官、外交家和教师。 [22] 巴黎高师积极参政和报效祖国的传统得到了传承。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有800多名“高师人”参军,其中239人壮烈牺牲。 [23]
布洛赫在巴黎高师参加了一个精英团体,他们独特的表达方式、略带讽刺甚至偶尔刻薄的幽默,将他们与其他人区别开来。他们普遍使用亲密的第二人称“你”来称呼彼此,终生维持着良好的私人和职业关系。布洛赫与一些“高师人”保持了终生的友谊,如地理学家菲利普·阿波(Philippe Arbos,1882—1956),社会学家乔治·戴维(Georges Davy,1883—1950),汉学家葛兰言(Marcel Granet,1884—1940),古希腊学者、巴黎高师后来的图书管理员保罗·埃塔(Paul Etard,1884—1962),数学家保罗·列维(Paul Lévy,1886—1940),哲学家伊曼纽尔·勒鲁(Emmanuel Leroux,1883—1942),古典学者路易·塞尚(Louis Séchan,1882—1968),以及法学家雅克·玛斯格里(Jacques Massigli,1886—1971)。
在1904年入学的四十一名学生中,有十人于1914年至1919年去世,其中七人是布洛赫的好友。最有才华的三个人——安托万-朱尔·比安科尼(Antoine-Jules Bianconi,1882—1915)、马克西姆·大卫(Maxime David,1885—1914)和欧内斯特·巴布(Ernest Babut,1875—1916),均死在战场上,其中两人死于疾病。古代语言和语法专家卡西米·朱利安·瓦扬(Casimir Julien Vaillant,1883—1918),在战争结束前一个月去世,年仅35岁。当时,他刚刚接受了鲁昂(Rouen)中学副校长职位。在1913年至1914年,他和布洛赫曾在亚眠做过同事。埃米尔·贝施(Emile Besch,1884—1919)是布洛赫更为亲密的朋友。贝施年轻时患过肺结核,后来被迫放弃文学研究,在英吉利海峡的度假小镇贝尔克(Berck)生活了很长时间。在此期间,他拜访过以前的同学,并与之保持通信。战争期间,他在靠近前线的巴勒迪克(Bar-le-Duc)中学教过三年书,后来被迫撤退到了诺曼底的卡昂(Caen),继续从事阅读和写作。他本性有些消极,又为战壕中的朋友忧虑,再加上疾病的不断恶化,最终于1919年3月14—15日的夜晚,在贝尔克去世。布洛赫在一天之后复员。
布洛赫在巴黎高师的生活一帆风顺,蒸蒸日上。一年后,他被授予了学士文凭( licence ),其间他写过一篇论文,分析查理大帝时期牧师会教规中关于 vassi 和 vassali 的用法。在第二学年的后期,他在中世纪学者克里斯蒂安·普菲斯特(Christian Pfister)的指导下,完成了关于巴黎南部地区社会和经济史的论文,获得高级研究证书( diplôme d'études supérieures)。 毕业时他以第二名的成绩,通过了历史和地理学科的教师资格考试(agrégation)。
布洛赫接受职业训练之时,正值法国历史学家进行自我评估的重要阶段。四十年前,以欧内斯特·勒南(Ernest Renan)为首的一批先驱者,致力于构建一门专业的历史学科,以客观性和科学性为准绳,将历史学家与同样记录过去的牧师、政治家、记者和业余爱好者区分开来。他们本着“批判的精神”,对历史学领域中常见的浪漫化和文学化倾向提出质疑。德国是他们效仿的榜样,因为那里资金充裕,大学和研究所的全职专家可以潜心学术,传道授业。 [24]
19世纪八九十年代,法国政府为了与教会和德意志第二帝国对抗,乐于接受改革家们提出的科学理念。早在在拿破仑三世的时候,法国就进行了各种改革;如今面临来自商业、科学以及学术界的压力,第三共和国开始启动高校体制的现代化改革。1884年,哲学家、“高师人”路易·利亚尔(Louis Liard)被任命为教育部高等教育主管。利亚尔和以前的同事密切合作,筹备并引领了接下来十八年的教育制度改革。为解决越来越大的升学压力,他们对巴黎大学进行扩建,创建了一些省级中心,新增了不少教职和奖学金,课程的设置和考试形式也有所改变。 [25] 由于历史在民族意识的形成过程中起着核心的作用,再加上勒南、拉维斯等历史改革家所做的巨大努力,这门学科在政府的大力扶植和庇护下,有了显著的发展。巴黎和外省的一些大学,新增了许多历史教师的岗位,其工资和研究津贴由政府资助。
虽然历史是这一系列改革的中心,但与数学、生物、物理、化学、医学等法国享誉世界的学科相比,历史学家很敏感地意识到自己的从属地位。古斯塔夫那一代的史学家以莫诺为首,他们竭力效仿甚至想要超越德国人;他们不断完善研究方法和技巧,在文本细读、研究和文体等方面,建立了一套严格的准则。莫诺是法国史学之父儒勒·米什莱(Jules Michelet)的学生,参加过格奥尔格·魏茨(Georg Waitz)在哥廷根举办的著名研讨班。即使库朗热、拉维斯等研究民族史的老一代权威,也希望进一步提升法国的学术水平。他们创立了许多学术团体,召开各种地区和全国性的会议,其史学观点集中体现在两种学术刊物上——《历史与文化评论》( Revue Critique d'Histoire et de Littérature )和《历史评论》。前者创办于第二帝国时期(1866),专门刊登各种学术评论;后者由莫诺创办于1878年,汇集了一批最杰出的历史学家,代表了当时最先进的学术成果,对更“深入地理解民族史”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26]
史学改革在制度上取得胜利之后,实证主义史学家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各种派系,来自外部的质疑声也不期而至。德雷福斯事件是一块试金石,把19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政治共识敲得粉碎。老一辈历史学家信奉“德国探寻事实”的理论,然而90年代的一些新院士对此并不认同,他们甚至开始质疑历史的科学性诉求。1896年至1897年,夏尔·瑟诺博斯(Charles Seignobos)和夏尔-维克托·朗格卢瓦(Charles-Victor Langlois)在索邦首次开设历史研究法的课程。一年后,他们出版了第一本法国历史培训指南——《历史研究导论》( Introduction aux études historiques ),进一步激化了专家群体与批评者之间的争论。瑟诺博斯既反对历史通俗化、浪漫化的余毒,也反对学究们的迂腐之风。他认为,如果要重构过去,需要对各种碎片式的文献进行梳理,但这绝不等同于科学家对现象的直接观察。在他看来,历史是研究者对苛刻的事实进行收集和综合的一个过程。 [27] 朗格卢瓦和瑟诺博斯都是布洛赫的老师,他们强调文献的首要地位和个案的独特性。 瑟诺博斯在《当代欧洲政治史》( Histoire politique de l'Europe contemporaine )一书中,聚焦于个人和政治事件,重视宏大事件背后偶然性因素的作用。
德雷福斯事件引发了一系列新问题,也促使人们透过政治视角,揭示更深刻的社会、经济和文化进程,从而拓宽历史的研究领域。1896年,莫诺主张历史不应该只关注伟人和大事,还应该考察庞大而又发展缓慢的制度,以及经济和社会状况。 与前辈们相比,新一代史学家所秉持的共和观点更为激进。他们受饶勒斯《法国大革命:社会主义史》( Histoire socialiste de la Révolution française )的影响,开始质疑占据支配地位的主流政治史观。历史学家亨利·豪塞(Henri Hauser)和阿方斯·奥拉尔(Alphonse Aulard)试图在课程设置中加入社会和经济史;中世纪史专家费迪南·洛特(Ferdinand Lot)呼吁同行们更多地从事跨学科研究。1908年,一本面向经济和社会史的全新杂志问世。 [28]
在莱茵河另一侧的德国,卡尔·兰普雷希特(Karl Lamprecht,1856—1915)也在质疑占主导地位的学术机制,提倡一种“普遍史学”,试图将人类的一切活动囊括在内。兰普雷希特的观点引起了激烈的讨论,甚至在法国的刊物有所体现。比利时中古史专家亨利·皮朗(Henri Pirenne,1862—1935)是兰普雷希特的朋友和学生,他在传统派的国立文献学院(École des Chartes)和改革派的高等研究实践学院(École Pratique des Hautes Etudes)都有过求学的经历。他既受惠于法国的实证主义,也对其科学性的诉求持怀疑的态度。他才华横溢,一空依傍,在讨论西方城市文明的根基和比利时的历史时,超越了狭隘的民族视角和中古史的局限,开创性地采用人口统计学和经济史方面的研究。他重提米什莱的理念,宣称历史如同人类的精神一样微妙,与人类瞬息万变的现实休戚相关。历史虽然不是一门精确的科学,但研究者应该认识到,自己的使命非常高贵,也很有必要性。皮朗在民族主义高涨的时期,依旧致力于促进学者之间的文化交流,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法德两国史学家沟通的枢纽。 [29]
在历史学的一些姊妹学科中,法国学者开始撼动德国人的统治地位,并且对研究方法和目的进行重估。保罗·维达尔·德拉白兰士(Paul Vidal de la Blache,1845—1918)引领人文地理学的新流派。1891年,他与人合创刊物《地理学年鉴》( Annales de Géographie );1903年,他完成了《法国地理学概论》( Tableau de la géographie de la France ),对法国的自然特征作出了新颖的解释。他还否定了德国人所迷恋的地理决定论,因为这经常会被用来为民族扩张、人类不平等、财富不均等现象做辩护。维达尔是一个坚定的共和主义者、一名娴熟的地图制作师;他深受亚历山大·冯·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所代表的旧传统的影响,强调人与环境的相互依存和联系。他充分借助历史和其他学科,试图创建一种与历史关系密切的、全新的地理学。这门学科并非建立在民族中心论或铁律的原则之上,而是以潜心的研究为基础,灵活地运用跨学科、比较的方法。 [30]
对社会语言学家安托万·梅耶(Antoine Meillet,1866—1936)来说,比较的方法极为重要。德国学者长期将语言与地形、气候等因素联系起来,以此来支撑他们关于社会发展和统治的理论。在梅耶看来,语言是特殊群体的“即兴创作”,受现实中各种不可测的因素制约,是一种跨时空的传递。因此,人类无法准确地再现语言流传和转换的过程。他在研究外来词、古语词和“边缘的”语言群体方面,具有创造性的贡献,为修正和完善地名学(toponymy)提供了帮助。但是他依然坚持认为,自己的科学研究最终取决于概率和可能性。 [31]
另一个“高师人”柏格森,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法国最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之一。1904年,他荣升为法兰西公学院的院士,他在那里面对着广大听众,对实用主义哲学进行了全面的批判。柏格森的一些概念,如绵延和运动、记忆和感觉、科学和直觉等,为历史现实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维度。他给布洛赫那一代人的启示是,不能人为地将过去分解或切割成某些时间周期和空间格局,应该使用“变量”的尺度和宽泛的区间,从而更贴近人类的时间和现实,这是他们学科的最终目标。 [32]
哲学家、社会学家涂尔干及其信徒,对学院派史学家作出的贡献最为直接,构成的挑战也最尖锐。涂尔干将法国社会科学从“德国垄断”的格局中解放了出来,并将靶子对准了实证主义者。他在创刊于1896年的《社会学年鉴》( Année Sociologique )上,在各种各样的演讲和作品中,极力批评法国历史学家:他们对德国人亦步亦趋,漫无目的地收集事实,却从来没有一个可靠的理论能解释人类的发展。涂尔干希望社会学成为学术综合体中的基础学科,历史学则主要起辅助作用,如收集数据、创建年表、关注个体等。 [33]
历史学与社会学之间的争论爆发于1903年,在接下来的五年中愈演愈烈,其代表人物分别是瑟诺博斯和涂尔干。1903年1月,涂尔干派经济学家弗朗索瓦·西米昂(François Simiand,1873—1935)在法国近代史学会(Société d'Histoire Moderne)面前,不仅反驳了瑟诺博斯对社会科学的诸多指责,而且对瑟诺博斯等人从事的历史学科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他指出历史学家有三个“偶像”:政治偶像(沉迷于政治事件之中)、个人偶像(将历史等同于某个伟人的活动),以及编年纪事偶像(关于“起源”的错误成见)。 [34]
1906年5月,双方的争论持续升温。在法国哲学协会(Société Française de Philosophie)的一次会议上,西米昂提出了历史学家的四条“法则” [35] 。一年之后,瑟诺博斯开始回击。古斯塔夫等历史学家则采取了中立的态度,他们认为虽然历史学中存在一定的“法则”,但它们往往只能用来分析相对简单的现象,而且很容易发生改变。在两派激烈交锋一年之后,古斯塔夫不但批评瑟诺博斯视历史为偶然事件的观点,而且也抨击涂尔干将人类复杂的心理客观化的主张。社会学家大致形成了统一的战线,但历史学家却存在各种各样的分歧。一门根深蒂固的学科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必然会面临诸多批评和异议。
真正为历史学解围的是亨利·贝尔(Henri Berr,1863—1954),然而他并不是历史学家。在他看来,历史是一股统摄人类知识的力量。贝尔曾在巴黎高师学习哲学,是亨利四世中学的修辞学教师,他于1900年创办《综合历史评论》( Revue de Synthèse Historique)。 他认为,过度专业化会让学术变得越来越狭隘,他希望以“综合”的名义将人文科学统一起来。他的评论面向各个学科的专家,甚至是兰普雷希特和贝内德托·克罗齐(Benedetto Croce)等国外的学者;评论中经常充满各种激进的、有争议的词汇和段落。1904年,贝尔就当代研究和教学中存在的问题征求法国历史学家的建议,但是大多数人对方法论以及历史与其他学科的关系并不感兴趣。
贝尔的史学观具有创新性,在很大的程度上也能自圆其说,却游离于主流的学术圈之外。1905年,贝尔与法兰西公学院院士失之交臂,更为传统的莫诺得以当选。尽管如此,贝尔的杂志对年轻的历史学家影响很大。吕西安·费弗尔(Lucien Febvre,1878—1956)曾对自己的专业很失望,认为它尽是一些陈词滥调。1902年,他在巴黎高师的图书馆看到了贝尔创办的杂志,从此又燃起了对历史的激情。 [36]
布洛赫亲历了这场纷争和论证,他的历史观在二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已形成。 他深受时代的影响,将历史学与科学进行了比较。布洛赫认为,历史学与化学和生物学不同,不会涉及太多的分析和归类,它本质上是一个描写和叙述的过程。与瑟诺博斯相似,布洛赫主张一切学术研究都关注“事件”和“现象”:前者是一组事实的随机组合,相互之间的联系是暂时的;后者则是在对相关事件的分析之后才会产生。
布洛赫的看法与父亲类似,认为科学家考察的是相对简单的现象,他们可以进行概括,并给出一些解释;这些现象只是单方面地作用于观察者的意识。在布洛赫看来,历史学主要研究的是“心理”现象,它们同时作用于主体和观察者,因此几乎可以有无穷无尽的解释。
这种概括的过程会受到众多因素的阻碍,如现实因素、人为因素,以及历史学本身所具有的特征——编年性、实证性和综合性等。尽管如此,这门学科仍然具有一些科学性的特征。布洛赫采取中立的立场看待瑟诺博斯与涂尔干之间的争论:他反对“错误地”区分社会和个人,因为社会不仅仅是“一群个人”。实际上,两者都遵循一定的“法则”,也存在一些重合的地方。布洛赫认为,有两个领域适合建立永恒的法则,即语言学和经济现象学(“人类对物质客体的利用”),这也是历史科学性特征的基础。在他一生的历史研究中,这两个领域始终处于中心的地位。
布洛赫反对打着科学名义的“政治经济学”,因为这门学科被德国人所垄断,逻辑上不够严谨,充斥着各种错误。1908年至1909年,布洛赫在德国读书期间,曾与占统治地位的经济史专家有过密切的接触。他在柏林大学时,修过马克斯·泽林(Max Sering)和鲁道夫·埃伯施塔特(Rudolf Eberstadt)的课;他在莱比锡大学听过卡尔·布歇尔(Karl Bücher)的课。布洛赫非常欣赏布歇尔“系统化”的学问,但对其形而上学的嗜好也有所批评:布歇尔在阐释经济发展的时候,总是借助于达尔文主义的理论框架,而且迷恋社会阶级的铁律,这往往与事实不符。 [37]
图八 布洛赫关于历史的思考,1906年
在年轻的时候,布洛赫曾思考过历史学家的研究方法。他拒绝研究荒诞、复杂的问题,反对诸如“路易六世时期”这样武断的划分。 然而,在一年后的教师资格考试中,他却遇到了一些仍囿于传统时间和地理范畴的问题,比如,该犹斯·格拉齐(Caius Gracchus)统治时期的政治生活,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在希腊帝国衰亡过程中的作用,路易十四统治下的教会和国家。
为消除历史学家各自为政的现状,解决技术上的短板,布洛赫呼吁建立问卷调查的标准。由研究者群体设计和管理的调查问卷,可以为史学家提供有用的证据,修正一些错误理论。三十年后,身为《年鉴》杂志主编的布洛赫,怀着同样的目的发起了问卷调查。
在传统史学家与社会科学家之间、“文化”与专业化之间、大众普及者与渊博的学者之间,一直存在着各种激烈的争论。布洛赫像他父亲那样,始终采取中立的立场。由于和上一代学者隔着足够的距离,他可以很好地考察“前科学时期”伏尔泰和米什莱的作品。布洛赫不喜欢勒南,因为他的历史野心过于膨胀。布洛赫对于库朗热给予了高度的评价(他父亲的书房里挂着库朗热的头像),认为他几乎能与朗格卢瓦和瑟诺博斯相媲美。 [38]
布洛赫从巴黎高师毕业时,年仅22岁。他选修的课程包罗古今,注重各种因素的平衡,既有专业课,也有基础课;既有时髦课,也有经典课。他认为历史学家的任务在于系统地阐释一些有用而又适当的问题,为综合精神寻找基础。为此,历史学家应该超越瑟诺博斯的局限,摒弃社会科学家的成见。布洛赫在评价前人时,批评方法也日益完善。在他看来,历史学家与生物学家有点相似,他们虽然具有极好的显微镜,却不知道该用来研究什么。
[1] 尤金·韦伯(Eugen Weber):《欧洲现代史》( A Modern History of Europe )(New York,1971),801页。另一个历史学家用另一种方式描述了第三共和国的悖论:“(第三共和国)由贵族阶层创建,中上层资产阶级管理,下层资产阶级统治,然而占支配地位的却是农民阶层。”参见戈登·怀特(Gordon Wright):《近代法国》第三版( France in Modern Times )(3d ed.,New York,1981),284页。
[2] 在暮年的一个采访中,布洛赫谈到了姓名和出生地的重要性:“如果不与人类现实联系在一起,任何人名或地名都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称谓而已;在历史学家的眼中,二者是紧密相连的。进一步说,如果不将其与具体实际相结合,那么它就永远只是一个空洞的标签。”参见《社会史年鉴》[ Annales d'Histoire Sociale (1940)],62页。
[3] 约翰·厄洛斯(John Eros):《法国共和主义的实证主义一代》(“The Positivist Generation of French Republicanism”),载《社会学评论》( Sociological Review ),1955年12月(3),255~257页。
[4] 布洛赫多次向父母表达敬意:“献给父亲,我是他的学生”。参见《国王与农奴:卡佩王朝历史一瞥》( Rois et sefts:Un chapitre d'histoire capétienne )(Paris,1920)的献词,以及《国王神迹:对英法王权作出贡献的超自然人物》( Les rois thaumaturges:Etude sur le caractère surnaturel attribué à la puissance royale particulièrement en France et en Angleterre, new ed.)(Paris,1983)的序言,vi~vii页;布洛赫在1941年5月10日的手稿中写道,《为历史学辩护》的扉页题词改为“纪念我挚爱的母亲”。个人备忘录见《遗失的记忆(父亲和路易)》[“Souvenirs sur les disparus”(Papa,Louis)],艾蒂安藏品。关于路易·布洛赫-米歇尔(Louis Bloch-Michel)的医学生涯,参见国家档案馆档案,AJ 16 6500,6525。
[5] 马克·布洛赫:《奇怪的战败》,23~24页。参见朱利安·邦达(Julien Benda):《一个知识分子的青年时代》( La jeunesse d'un clerc )(Paris,1936),27~28页;迈克尔·马鲁斯:《同化的政治》,97~99页,及全书各处。
[6] 巴奈特·辛格(Barnett Singer):《从爱国者到和平论者:1880—1940年的法国小学教师》(“From Patriots to Pacifists:The French Primary School Teachers,1880-1940”),载《当代史学刊》(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History ),1977(12),414页。
[7] 皮埃尔·诺哈(Pierre Nora):《拉维斯在民族意识形成过程中的作用》(“Ernest Lavisse:Son Rôle dans la formation du sentiment national”),载《历史评论》,1962(222),73~106页。也可参见F.瓦泰勒(F.Wartelle):《巴拉、维阿拉:教科书中的儿童英雄主题(第三共和国)》[“Bara,Viala:Le thème de l'enfance héroïque dans les manuels scolaires(IIIe République)”],载《法国革命史年鉴》( Annales d'Histoire de la Révolution Française ),1980(52,no.3),365~389页。巴奈特·辛格:《从爱国者到和平论者》,413~434页,讨论了该群体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转变。
[8] 让-皮埃尔·里乌(Jean-Pierre Rioux):《“美好时代”的体育热情》(“L'ardeur sportive à la Belle Epoque”),载《历史》( Histoire ),1978(14),76~78页;多米尼克·勒热讷(Dominique Lejeune):《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社会史与登山运动》(“Histoire sociale et alphinisme en France à la fin du XIXe et au début du XXe siècle”),载《近现代史杂志》( Revue d'Histoire Modern et Cotemporaine), 1978(25),111~128页。布洛赫喜欢爬山。根据他的服役记录,他是一个凑合的骑手,但不会游泳。
[9] 罗伯特·拜恩斯(Robert Byrnes):《现代法国的反犹主义》( Antisemitism in Modern France )(New Brunswick,1950),97页。《犹太人档案》( Archives Israélites )每年都记录犹太人的任职、升迁及其成就;19世纪末,他们欣喜地发现:“在国家机构中的犹太人,已达到了举行礼拜仪式所规定的人数”。弗拉迪米尔·拉比:《法国犹太人剖析》,67页;不过这些犹太名人几乎都没有任何实权。
[10] 德里厄·拉·罗歇尔(Drieu La Rochelle):《吉勒斯》( Gilles )(Paris,1962),112页。也可参见亨利·达甘(Henri Dagan):《反犹主义探究》( Enquête sur l'antisémitisme )(Paris,1899)。相关的研究包括: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极权主义的起源》(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 )(New York,1966),79~88页;让-巴蒂斯特·杜罗瑟尔(Jean-Baptiste Duroselle):《1886年至1914年法国的反犹主义》(“L'antisémitisme en France de 1886 à 1914”),载《保罗·克洛代尔手册》( Cahiers Paul Claudel ),1968(7),49~70页;雅各·卡茨(Jacob Katz):《从偏见到破坏:1700—1933年的反犹主义》( From Prejudice to Destruction:Anti-Semitism 1700-1933 )(Cambridge,1980),292~300页;斯蒂芬·威尔逊(Stephen Wilson):《意识形态与经验:德雷福斯事件时期的反犹主义》( Ideology and Experience:Anti-Semitism in France at the Time of the Dreyfus Affair )(Rutherford,1982);泽埃夫·斯坦贺尔(Zeev Sternhell):《第三共和国反犹主义的根源》(“The Roots of Popular Anti-Semitism in the Third Republic”),见弗朗西丝·马里诺、华百纳(Frances Malino and Bernard Wasserstein)编:《近代法国的犹太人》( The Jews in Modern France )(Hanover,1985),103~134页。
[11] 西蒙·施瓦茨夫希(Simon Schwarzfuchs):《法国犹太人》( Les Juifs de France )(Paris,1975),271~277页。
[12] 弗拉迪米尔·拉比:《法国犹太人剖析》,67页;多丽丝·邦西蒙-多纳特(Doris Bensimon-Donath):《1867—1907年法国和阿尔及利亚犹太人社会人口统计》( Socio-démographie des Juifs de France et d'Algérie:1867-1907 )(Paris,1976),167页及以后诸页。
[13] 斯蒂芬·威尔逊:《意识形态与经验》,411~413页。参见南希·L.格林(Nancy L.Green):《德雷福斯事件与统治阶级的凝聚力》(“The Dreyfus Affair and Ruling Class Cohesion”),载《科学与社会》( Science and Society ),1979(43,no.1),29~50页;也可见奈丽·威尔逊(Nelly Wilson):《伯纳德·拉扎尔:反犹主义与近代法国后期犹太人的身份问题》( Bernard Lazare:Anti-Semitism and the Problem of Jewish Identity in Late Modern France )(Cambridge,1978)。
[14] 罗伯特·史密斯:《巴黎高师与第三共和国》,87~94页及以下;威廉·凯勒(William Keylor):《学院与社团》( Academy and Community )(Cambridge,1975),144~145页,251页注释6;斯蒂芬·威尔逊:《意识形态与经验》,405~406页。
[15] 大卫·B.拉尔森(David B.Ralson):《共和国军队》( The Army of the Republic )(Cambridge,1967),212~215页;参见让-丹尼斯·布勒丹(Jean-Denis Bredin):《德雷福斯事件》( L'Affaire )(Paris,1983)。
[16] 斯蒂芬·威尔逊:《意识形态与经验》,106~124页;乔治·魏茨(George Weisz):《法国现代大学的兴起》( The Emergence of Modern Universities in France )(Princeton,1983),353页;迈克尔·马鲁斯:《同化的政治》,222~223页;汉娜·阿伦特:《极权主义的起源》,106~117页。
[17] 杰罗姆·萨洛和让·萨洛(Jérôme Tharaud and Jean Tharaud):《我们亲爱的贝玑(一)》( Notre cher Péguy I)(Paris,1926),134页;罗伯特·史密斯(Robert Smith):《19世纪末巴黎高师的政治氛围》(“L'atmosphère politique à l'École Normale Supérieure à la fin du XIXe siècle”),载《近现代史杂志》,1973(20),267页。
[18] H.斯图亚特·休斯(H.Stuart Hughes):《意识与社会》( Consciousness and Society )(New York,1958),334~358页。也可参见弗兰克·菲尔德(Frank Field):《饶勒斯、贝玑与1914年危机》(“Jaurès,Péguy,and the Crisis of 1914”),载《欧洲研究杂志》( Journal of European Studies ),1986(16),45~57页。
[19] 1914年7月13日的演讲《历史批判与证据批判》( Critique historique et critique du témoignage )(Amiens,1914),5页(手稿版藏于北卡罗来纳州达勒姆杜克大学图书馆)。1942年,布洛赫在阐释“作伪就其本质来说,会引发再次作伪”的观点时,插入了德雷福斯事件中的各种伪证(《为历史学辩护》,88页)。
[20] 国家档案馆档案,61 AJ 233。路易大帝中学管理员为我提供了布洛赫在中学时的信息;也可参见国家档案馆档案,M1 318 1。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路易大帝中学:1563—1963年》( Louis-le-Grand,1563-1963 )(Paris,1963)纪念册上有一个被巴黎高师录取的毕业生名单,然而其中没有布洛赫的名字(189页);里面还提到了布洛赫同时代人的回忆,如比他年长的拉乌尔·布朗夏尔(Raoul Blanchard)、比他年轻的莫里斯·博蒙(Maurice Baumont),他们都强调文科预备班非常严格(233~239、241~244页)。
[21] 演讲稿再版于《国际教育评论》( Revue Internationale de l'Énseignement ),1904(43,no.2),481~494页;也可参见加布里埃尔·莫诺(Gabriel Monod):《巴黎高师的改革》(“La réforme de l'École Normale”),载《历史评论》,1904(84),78~87、308~313页。
[22] 罗伯特·史密斯:《巴黎高师与第三共和国》,72~78、84~86页。1904年改革还增加了一些走读生;1927年之后,女性终于被允许入学。
同为1904级的吕西安娜·高斯(Lucienne Gosse),在其回忆录《一个法国人的生平纪事:雷内·高斯(1883—1943)》( Chronique d'une vie française:René Gosse,1883-1943 )(Paris,1962)36~59页中描绘了布洛赫读书期间巴黎高师学生生活的一些情形。
[23] 法国经历了1940年的溃败之后,有越来越多的“高师人”参与并领导着抵抗运动,他们拒绝与德国或维希傀儡政府合作。参见吕西安娜·高斯:《一个法国人的生平纪事》,355~421页;让·盖埃诺(Jean Guéhenno):《黑暗年代日记(1940—1944)》[ Journal des années noires( 1940-1944)](Paris,1947),313页;罗伯特·史密斯:《巴黎高师与第三共和国》,98、126~129页。
[24] 参见欧内斯特·勒南(Ernest Renan):《学术改革与道德》( La réforme intellectuelle et morals )(Paris,1871)。也可参见马丁·西格尔(Martin Siegel):《科学与历史想象力:1866—1914年法国史学思想模式》(“ Science and the Historical Imagination:Patterns in French Historiographical Thought,1866-1914 ”),2~121页,博士学位论文,哥伦比亚大学,1965;威廉·凯勒:《学院与社团》,19~54页;马克·布洛赫:《为历史学辩护》,80页。
[25] 乔治·魏茨:《1863—1914年法国大学改革剖析》(“The Anatomy of University Reform,1863-1914”),见唐纳德·N.贝克尔、帕特里克·J.哈里根(Donald N.Baker and Patrick J.Harrigan)编:《法国人的形成:1679—1979年法国教育发展的新趋势》( The Making of Frenchmen:Current Directions in the History of Education in France,1679-1979 )(Waterloo,1980),363~379页;也可参见安托万·普罗斯特(Antoine Prost):《1880—1967年法国教育史》( Histoire de l'enseignement en France,1880-1967 )(Paris,1968);弗里茨·林格(Fritz Ringer):《近代法国的教育与社会》( Education and Society in Modern France )(Bloomington,1979);乔治·魏茨:《1860—1885年法国高校教师与大学改革的意识形态》(“Le corps professoral de l'enseignement supérieur et l'idéologie de la réforme universitaire en France,1860-1885”),载《法国社会学评论》( Revue Française de Sociologie ),1977(18),201~232页。
[26] 关于莫诺的信息,可参见《历史评论》,1876(1),38页。《历史评论》与创办于1866年的天主教刊物《历史问题评论》( Revue des Questions Historiques )不同,它极力回避政治和宗教问题,在讨论时尽量“采用严谨的方法,避免先入之见”。参见《前言》(“Avant propos”),同上,1页。
[27] 夏尔·瑟诺博斯:《适用于社会科学的历史研究法》( La méthode historique appliquée aux sciences sociales )(Paris,1901),1、3、5、116页及以下各页。
[28] 该杂志最初的名称是《经济与社会视野下的历史评论》( La Revue d'Histoire des Doctrines Economiques et Sociales ),1914年改名为《经济史评论》( La Revue d'Histoire Economique )。费迪南·洛特:《法国高等教育状况》(“De la situation faite à l'enseignement supérieure en France”),载《半月刊》( Cahiers de la Quinzaine ),1905—1906(ser.7,11),136~138页。参见卢西亚诺·阿莱格拉、安杰洛·托尔(Luciano Allegra and Angelo Torre):《法国社会史的兴起:从巴黎公社到〈年鉴〉》( La nascita della storia sociale in Francia:Dalla commune alle“Annales” )(Turin,1977),158~162页;乔治·魏茨:《法国现代大学的兴起》,288~289页。
[29] 雅罗斯拉夫·库德纳(Jaroslav Kudrna):《1900年关于法国史学方法论争的几个问题》(“Zu einigen Fragen des Methodenstreits in der französischen Historiographie um 1900”),载《史学史》( Storia della Storiografia ),1983(3),62~78页;路易斯·肖恩-舒特(Luise Schorn-Schütte):《卡尔·兰普雷希特传》( Karl Lamprecht )(Göttingen,1984),287~337页;彼得·格里斯(Peter Griss):《卡尔·兰普雷希特思想述评:处在“美好时代”现代化进程中的历史观》( Das Gedankenbild Karl Lamprechts:Historisches Verhalten im modernisierungsprozess der“Belle Epoque” )(Berne,1987);布莱斯·李昂(Bryce Lyon):《1894—1915年亨利·皮朗致卡尔·兰普雷希特的信》(“The Letters of Henri Pirenne to Karl Lamprecht 1894-1915”),见《西欧中世纪制度研究》( Studies of West European Medieval Institutions )(London,1978),161~231页;也可参见布莱斯·李昂:《亨利·皮朗与〈年鉴〉历史的起源》(“Henri Pirenne and the Origins of Annales History”),载《学术年鉴》( Annals of Scholarship ),1980(1),69~84页。布洛赫在对兰普雷希特的看法上,表现出一定的矛盾心态,参见《为历史学辩护》,153页;他对皮朗非常赞赏,参见该书48、81、162页。
[30] 阿尔贝·德芒戎(Albert Demangeon):《保罗·维达尔·德拉白兰士》(“Paul Vidal de la Blache”),载《大学评论》( Revue Universitaire ),1918年,4~15页。《法国地理学概论》从属于拉维斯主编的《法国史》丛书,耗费了维达尔十年的时间,他对弗雷德里希·拉采尔(Friedrich Ratzel)的《政治地理学》( Politische Geographie )(Leipzig,1897)进行了翔实的批判。布洛赫对该书极为欣赏:“人类本身不就是大自然中最大的变量吗?”他与维达尔的学生吕西安·加卢瓦(Lucien Gallois)曾是同学(《为历史学辩护》,125、159~160页)。
[31] 安东尼·梅耶:《词语如何改变意义》(“Comment les mots changent de sens”),载《社会学年鉴》,1904—1905(9),1~38页;也可参见《印欧语比较研究导论》( Introduction à l'étude comparative des langages indoeuropéennes )(Paris,1903)。关于布洛赫的认同和评价,可参见《为历史学辩护》,97、101、107~109、130~133、166页。
[32] 马克·布洛赫:《为历史学辩护》,153页。参见C.罗兹(C.Rhodes):《法国史学思想的革命:涂尔干社会学主义作为从历史主义史学到〈年鉴〉转变的主要因素(1868—1945)》(“The Revolution in French Historical Thought:Durkheim's Sociologism as a Major Factor in the Transition from Historicist Historiography to the Annales School:1868-1945”),159~177页,博士学位论文,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1974。
[33] 埃米尔·涂尔干:《社会学年鉴》序言,见柯特·沃尔夫(Kurt Wolff):《埃米尔·涂尔干(1858—1917)》( Emile Durkheim,1858-1917 )(Columbus,1960),341~353页;乔治·戴维:《埃米尔·涂尔干》(“Emile Durkheim”),载《形而上学与伦理学评论》( Revue de Métaphysique et de Morale ),1919(26),181~198页;罗伯特·N.贝拉(Robert N.Bellah):《涂尔干与历史》(“Durkheim and History”),见罗伯特·A.尼斯比特(Robert A.Nisbet)编:《埃米尔·涂尔干》( Emile Durkheim )(Englewood Cliffs,1965),153~176页。布洛赫对涂尔干的评价,参见《为历史学辩护》,63、123页。
[34] 弗朗索瓦·西米昂:《历史方法与社会科学》(“Méthode historique et science sociale”),载《综合历史评论》,1903(6),1~22、129~157页。西米昂是正统经济学和讲坛社会主义( Kathedersozialismus )的强烈批评者,他认为二者都很肤浅,带有民族主义者的偏见。他在经济分析中,注重历史和社会阶层的影响。参见B.达玛拉斯(B.Damalas):《弗朗索瓦·西米昂学术作品集》( L'oeuvre scientifique de François Simiand )(Paris,1943);也可参见马克·布洛赫:《薪酬与长期的经济波动》(“Le salaire et les fluctuations économiques à longue période”),载《历史评论》,1934年1—6月(173),1~31页;《为历史学辩护》,56、103~104、157、159页。
[35] “(1)将宽泛的术语精确化;(2)充分考虑各种因素的作用;(3)用直接的原因进行解释;(4)只有在观点与事实不符的时候,才去寻找原因。”参见《法国哲学协会通讯》( Bulletin de la Société Française de Philosophie ),1906年5月31日(6)。
[36] 贝尔关于《综合历史评论》的声明,黛博拉·H.罗伯茨(Deborah H.Roberts)译,见弗里茨·斯特恩(Fritz Stern)编:《历史种种》( The Varieties of History )(New York,1956),250~255页;吕西安·费弗尔:《从〈综合历史评论〉到〈年鉴〉》(“De la Revue de Synthèse Historique aux Annales ”),载《经济、社会与文明年鉴》( Annales:Economies,Sociétés,Civilisations ),1952(7),289~292页;马丁·西格尔:《亨利·贝尔的〈综合历史评论〉》(“Henri Berr's Revue de Synthèse Historique ”),载《历史与理论》( History and Theory ),1970(9),322~334页;马克·布洛赫:《为历史学辩护》,115~116、125~126、129~130、144页。
[37] 马克·布洛赫:《卡尔·布歇尔》(“Karl Bücher”),载《经济与社会史年鉴》( Annales d'Histoire Économique et Sociale ),1932(4),65~66页。关于他的学习情况,参见洪堡大学档案馆馆长科萨克博士(Dr.Kossack)致笔者的信,1983年8月31日,1984年2月15日,以及莱比锡马克思大学档案馆施文德勒(Schwendler)博士的信,1983年11月4日,1984年2月28日。
[38] 马克·布洛赫:《福斯泰尔·德·库朗热:研究法国起源的历史学家》(“Fustel de Coulanges,historien des origines françaises”),载《法国阿尔萨斯》( L'Alsace Française ),1930(19),206~209页,以及《福斯泰尔·德·库朗热》(“Fustel de Coulanges”),见《社会科学百科全书(1931年)》( Encyclopedia of the Social Sciences,1931 )卷六,543页;马克·布洛赫:《为历史学辩护》,35、80~81、129、138页。类似的观点参见朱尔·伊萨克(Jules Isaac):《我的生活经历(卷一)》( Expériences de ma vie, I)(Paris,1959),258~26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