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次马拉松经历要从2012年说起,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马拉松是什么东西。同学们第一次邀我参加马拉松,我都蒙了。
马拉松?开什么国际玩笑?这就是我的第一反应。
记得是2012年的一个晚上,我们大学同学在QQ群里闹着要报北京马拉松。马拉松对我而言,实在陌生又遥远,还不如诺贝尔,亲切又实在。于是,我没掺和,默默地围观。
这事还是有征兆的。2011年10月,我们班回母校搞了一个毕业20年聚会,其间,北京的李峰就提到过马拉松。他的外号就叫疯子,什么马拉松牛拉紧的,这种疯话我当然没有当真。没料到就在当年的11月份,他真的参加了北京马拉松。我们班好几个同学专程从全国各地赶到北京,站在终点,等待着他。他竟然没有辜负大家,在6小时之内跑完了全程,拿到了一块奖牌。
照片在群里发出来了,有一张是同学们穿着我们班的足球队服,一字排开,趴在栏杆上张望,一张张背影让我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感动。这都是一些过了中年的人,在各个领域都做出了自己的成绩,人生可谓志得意满,换句话说,可以洗洗睡了。然而,他们却抽风似的聚集到北京,站在大街上,踮着脚尖伸着脖子张望,栅栏里的东西和他们有半毛钱的关系吗?如果没有,那么,他们又在期盼什么?
我有点后悔了,我完全应该站在那些背影当中啊!闭口不谈马拉松,只说围观者,心中一定也是风起云涌吧!
围观者分两种,麻木者和好奇者,后者往往会被卷进中央。这是真理。
这不,QQ群里有同学突然冲我喊话了:“来吧,报个名吧。”
“多远呀?”
“全程42.195公里呀。”
我顿时吓得两腿发软,连连发出几个汗脸。
有同学劝我说:“来玩玩嘛,就当是一次同学聚会。”
这话有说服力,可我还在犹豫:“不会报名。”
“报名,领装备,一切你都不用操心。”
还有什么可推脱的理由呢?就这样,我被报了名。
比赛本来安排在10月份,因十八大在11月8日召开,所以推迟到11月25日。
临近比赛日期,武汉作协在蔡甸开长篇笔会。这个笔会已经举办了十多年,我是第一次参加,非常珍惜。可是,北京马拉松已经报名,我不得不中途离会。
那段时间,天已经很冷,笔会期间,我惦记着自己还没有正经练过跑步,于是,一天,起个大早,在林间跑了一阵子。感觉不好,还不到3公里,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了。
我出了一身汗,冷风一吹,回到房间就感觉不对了。病来如山倒,当天我就开始发高烧,拉肚子。虽然吃了不下3种药,但没有好转,两天之后,我就必须出发,开往北京的火车还等着我呢。
拖着箱子往火车站赶的时候,我只觉得浑身发软,头重脚轻。走路都成问题,还怎么跑呀?想回头似乎也不好意思了,同学们已经帮我把装备领好,房间也订下了,正热情满满地等着我。此时此刻打个退堂鼓?咱们冷八七好像不产这样的货。不管怎么着,先到北京再说,上不了跑道,就当是同学聚会了嘛。
同学相逢精神爽,一爽治百病。在北京见到10多位同学,大家欢聚一堂,该吃吃,该喝喝,闹腾一晚,睡了一夜,比赛日起个大早,觉得精神抖擞了。
我以为是假象,原地蹦了几下,浑身有劲了。为了进一步验证身体恢复状况,我不等洗漱,抢先坐到了马桶上。好家伙,肚子已经完全正常,不再絮絮叨叨喋喋不休。真是天意!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一切准备就绪,来到楼下,北京同学已经租来一辆17座客车。这辆车不仅要把我们送到起跑点天安门广场,而且要在赛道外围全程跟随。赛道上的同学随时联系,都可以退赛上车,换一身干爽的衣服。也就是说,除了组委会的急救车、收容车,我们还有自己的后勤保障车。
上了车,大家欢腾得像是去春游,你一句我一句,谈着与马拉松相关的话题。我是一只纯粹的菜鸟,大多时候只有张着耳朵听。
这些同学中,只有李峰去年跑过一次全程,其余的都是初次参赛,满怀着兴奋凑热闹的。有几位北京同学没有报名,这次跟车为我们服务。还有一位同学李善旭从哈尔滨飞来,专职打酱油的(为我们抱衣服,做后勤保障工作)。
这是一群乌合之众,刚刚有过一次全马经历的李峰自然就成了我们的领袖。在他装模作样的指导下,大家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点点像模像样了。除了我。
其实一见面,我就明白我这只鸟太菜了,连乌合的资历都不够。瞧瞧,人家都穿的是什么?专业的跑鞋。我穿的是什么?也是专业的,不过是羽毛球鞋。
之前我已经打了近5年羽毛球了,若谈羽毛球的装备和技战术,再内行的我也能对话。至于跑步,基本没练过,无论是技术还是装备,都是两眼一抹黑。
黑就黑,谁怕谁,不都是运动吗?羽毛球不光技术含量高,体力要求也高,在球场上都没人把我拉垮,我就不信会被马拉松拉垮掉。
凭着打羽毛球的底子,我就进了赛场,但毕竟全程是42.195公里,一掂量,心里就不踏实了。为了给自己一点信心,我盯准了我们班一起参赛的女生朱德英(外号六六)。她是个性格极度温和之人,身材高挑瘦弱,浑身散发出软绵绵的气息,说话担心断线,走路担心断片。一句话,我只要跟她在一起,心里就发急。抓住她,就是抓住自信。
她自然也乐意我贴着她一起跑。且不说我们在学校有多么深厚的友谊,单说同学20年聚会前夕,她是完全失踪状态。因为她长年不和同学们联系,一时间就没有人能联系上她了。我也是逼急了,就直接上百度搜她的名字,没有结果。我没有放弃,一条一条地细看,发现了一篇制冷方面的论文,作者是朱德英。我再把论文细看一遍,寻着蛛丝马迹,找到了某院校的名称。然后,我给该校办公室打电话,几经周折,联系上那个叫朱德英的老师,一对暗号,正是黑商制冷八七的。所以,同学会上,我可以骄傲地说,朱德英,是我掘地三尺挖出来的。
3万人聚集在天安门广场,同时起跑,拥挤不堪,速度自然就不会快。我随着人群向前,感觉比自己练习的那一次舒服。这时,我才明白,练习时,把自己搞得太快了。
5公里处,迷你跑的人都下去了,跑道上的人少了许多。六六仍然不紧不慢,抽空还嘿嘿笑两下,说:“我就这样,你前面跑吧!”
我是有点嫌她慢,但既然决定抓住她不放,就还是一起跑吧。到9公里处,北京同学陈玉向我们挥手道别,他要退出赛道,找我们的保障车去了。
“感觉怎么样?”我问六六。
“就这样跑,还行。”
应该是打羽毛球的底子厚,直到这时,我的心肺功能没有问题,而且觉得神清气爽。我心里暗喜,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我感觉,跑完全程没问题了。”
不知深浅,就不能夸口。话音刚落,我们已经到了10公里。这时,我的两个膝关节外侧开始疼痛。我以为是错觉,或许忍一下就过去了,哪知痛感越来越明显,渐渐有些瘸腿了。我咬牙坚持跑到12公里,实在受不了了,只好招手,上了收容车。
六六安慰了我几句,然后,继续向前跑去了。望着她的背影,我是多么惆怅啊!马拉松给我的第一个教训就是,再柔弱的女子,我也抓不住。
收容车上的志愿者拿着一支粗大的红笔等着我,在我背后的号码布上横着画了一道。那一刻,我有中枪的感觉,我的第一次马拉松就这样以失败告终。失败感肯定是令人沮丧的,但我更多的是觉得对不起同学们,他们一早就照顾我吃好喝好,叮嘱我沿途的注意事项。那么些同学专门做后勤服务,高旭还专门帮我在两个乳头上贴上了创可贴,说这很重要,长途奔跑,乳头会被磨得流血。才12公里,叫个狗屁的长途!
这一次我们班真正跑完全程的只有两位,一位是北京的李峰,拿到了唯一一块铜牌(铜质的牌子,凡在规定的时间内跑完全程者都有,不代表第3名)。赛后的庆功宴上,我们每个人都戴着那块牌子照了相,真心为有这样一位同学骄傲。
另一位是来自西安的高旭,他是到达了终点,刚刚超时,眼睁睁地看着门被关上了。我们戏称他是失败者中最成功的,我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悲壮和凄惨,可他摆摆手说,无所谓,我知道下次该怎么跑了。
一顿欢庆之后,我得赶返武汉的火车,这时,意外发生了——我的双腿站起来就不能坐下,坐下了就不能站起来。北京的同学老蔡一整天都在帮我们做后勤工作,见此情形,就专程送我到火车站。我说不行,走不动,更不能拖箱子了。他就去买站台票,然后,一直把我送进卧铺车厢,扶我躺下,才离开。其间,他一手拖箱子,一手搀扶着我下台阶,引得众人侧目。
躺在卧铺上,摇摇晃晃,像筛豆子,思绪就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出来。痛定思痛,反而心里释然,何必看重成绩呢,又不是在校考试,以分数论成败。心一放宽,我倒想起了一件真正让我开心的事,就是撒尿。
早上7点,3万参赛者就进入了天安门广场,一直到8点才开跑。广场上虽然有移动厕所,太少,绝大多数人根本就入不了厕。发令枪一响,我们首先跑过天安门城楼,顺着长安街向西,来到新华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有人突然跑出赛道,越过警戒线,冲到红墙脚下,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跟了过去,好家伙,大家一字排开,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撒尿,把尿撒在了红墙上。
新华门前两个站岗的武警望了一眼,又回过头去,站得笔直。他们大概也没有办法制止,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吧!我也是在憋了个半死的时候,冲到墙脚下才又活了过来。那一刻就是觉得痛快,剥落了规范、道德、教养、羞涩等之后,回归到生理本身,是完全放松的一种快乐。这种时候对我来说并不多见,算是我首次参加马拉松的意外收获。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明白了,我其实是渴望做一个没有规范的人。就冲这一点,这次北马我就算没有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