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我们大学毕业20年,十一期间,我们班同学回到母校,黑龙江商学院(简称黑商,现在改名叫哈尔滨商业大学),搞了一次大聚会。
此时的我们都已经步入中年,头该白的白了,该秃的秃了,腰该粗的粗了,肚子该挺的挺了。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的事业都已经定型,人生走出狭窄险滩,到了平缓河道,面相已经不着急了。
常言说,月到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
这话我本来是相信的,可等我们这帮中年大叔大姨聚到一起,就像火星撞地球,火光冲天,不是把我们毁灭,而是把我们撞回到20年前。在太阳岛校区,我们班和在校大学生搞了一场足球比赛,结果是,我们3比2赢了。什么万事休?万事再从头!
从头说起,便是20年前。那时,我们打马扬鞭,从四面八方来到冰城,相聚在黑商叫“制冷八七”的那个班级。青涩的我们睁大眼睛挤在一个教室里,相互偷看又相互谦让,像极了一群圈栏里的羊。我相信每个人都偷偷地清点着人数,全班共35枚,女性12枚,这在理工科学院,算是比例极高的了。而且,我们班的女生个个都有模有样,引来外班男生侧目,不时找我们班男生打听,都想叼走一个。
我们班男生都干什么去了?踢球。为啥?都怪老翟。
老翟是足球特招生,一进我们班,就把男生都带到了足球场上。那时,我们班男生几乎都不会踢球,就心甘情愿地由他调教,反正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他也真把自己当成了总教头,有事没事就抱个球召唤大家到球场去。我印象中,大学4年,就是在足球场上度过的。我们踢球根本就不分什么上半场下半场,一般都是从吃完中午饭开踢,一直踢到太阳落山。
斜风细雨是不能影响我们踢球的,除非来一场暴雨,我们才肯抱着球跑到走廊里站着,等雨稍微小了,又一头冲进球场,在水凼子里奔跑,踢得一身浑水一脸泥浆。
到了冬天,零下10多摄氏度,我们也不间断,穿着单层长袖运动服在雪地里踢。那时反正都挺二的,只要有一个人喊踢,就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了。
就这样一路踢来,第一学期,我们班就夺得了全院班级赛的亚军。从第二学期开始,我们班每一届都是冠军。
冠军功劳也有女生的一半。别的班级,女生几乎不关心男生踢球,唯独我们班女生热衷于当啦啦队。她们列成一排往场边一站,还正儿八经地拉出一个横幅,上书“制冷八七必胜”几个大字,鲜艳夺目。只要她们晃动横幅一阵尖叫,八九不离十是我们在发动进攻快进球了,对手早吓得腿发软,不知是该防男生还是该防女生。
我们班男女生这种拧成一股绳的劲儿并不是凭空而生,一直以来,女生都在支援男生饭票。那时,每人每月27斤粮票,男生不够吃,女生吃不完,就全部无偿援助了男生。
女生能有如此境界,也不是无中生有。每学期入冬,我们都要拿出约莫一个星期的时间帮学校搬运冬菜,把成车成车的大白菜、土豆之类运到地下仓库。在搬运期间,男生顺手就夹带了一些出来,被其他班级觉悟极高的学生发现,直接举报了。学校组织稽查队直接来抄男生的老巢,结果扑了个空,一无所获。尽管如此,校方还是坚定地认为我们偷了冬菜,视为最坏的班级,名声从一开始就扫了地。
我们班男生确实够坏的,偷来的冬菜不往自己寝室放,全部放到了女生寝室。女生非常配合,在床底下腾出大片空地,再多冬菜也藏得住。那架势很像敌后武工队,男人打仗,女人藏粮。
女生不仅藏了粮,还负责用电炉子煮熟,而且绝不独享,总是给男生留一份。所以,我们班男生有总往女生寝室跑的毛病,不是贪色,是贪食。
有了这一连串地下的谍战级友谊,我们班的男女生交往自然不同一般,常常会成群结队到秋林商场去逛悠,到松花江边去溜达,但从不结伴进电影院,因为那样就是越界了,属于谈情说爱的范畴。
不进电影院,餐馆是可以进的。每次足球得了冠军,全班都会一起涌入学校侧门对面的一家朝鲜族餐馆,举杯庆祝。
人人脸露欢喜之时,唯有我心怀惆怅。确实,全班35个同学,男女生都算上,我是最不能喝的那一个,沾酒就醉,碰杯就倒。但我惆的不是这个怅,而是整个赛季,我几乎上不了场,只能算是铁杆板凳队员。
烂打三年成教师。以此类推,我跟老翟屁股后面跑了这么久,怎么着也熏出一点味来了吧?实事求是地说,我的脚下还有一点活。千不该万不该,我就不该到东北来上大学,在这里,一米八算是中等个子,见谁我都得仰着脖颈,才能看到对面的下巴。此情此景,在足球场上相遇,根据动量守恒定律,不难想象,就是一个对撞原理,质量大的原地不动,质量小的飞了出去。
老翟担心我飞出去不能安全着陆,就把我死死地按在了冷板凳上。有一次,我们班大比分领先,他终于大发慈悲,一挥手,让我上场。这一刻,我已等待千年,一时间激动得血液倒流,晕头转向就冲上球场,可还没等我找到对方球门,终场的哨声就响了。
那一刻,我一点也不想踢球了,只想踢老翟的屁股。
不让我上球场,哼,我就上冰场。
一到冬季,我们的足球场就被浇灌成了溜冰场,再想踢球,就上白雪覆盖的篮球场。
我以前从来没有穿过冰刀,更没有上过冰场,这回跟着体育老师一踏上去,就完全被迷呆了。那个冬天,我把时间几乎都泡在了冰场上,早上5点不到,我就站在了速滑道上,那时,四周空无一人。唰——唰——唰——整个校园都在沉睡,我从一个接一个的梦境滑过。
吃过午饭,冰场上就人满为患了,新手们在坚持不懈地跌跤、撞车。从时间上算,我也是新手,而我已经身轻如燕,往来如风,在人群缝隙滑过,享受着飞一样的感觉,顺便再吓倒几个。
我没日没夜以冰为伴,直接后果就是,200米速滑考试,我夺得全班第一。
钟志伟闻讯而来,邀请我加入食品工程系4人接力速滑,去参加学院比赛。他报出了另外两个人的名字,我瞬间就明白了,清一色的巨人:钟兄自己身高1.95米,另外两个最矮的1.88米,再加上我这个约莫1.6米的,呵呵!
要说没有渴望,太假了。但是,我已经被拒绝了一个世纪,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岂能轻易放过?
我仰起脖颈,望着他的下巴,告诉他:“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