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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 1941年12月3日
东京发给希特勒的一则电文引起了华盛顿官方的警觉。在这则截获的电文中，日本提醒德国，战争可能“很快就来了，谁都想不到会那么快”。唯一的问题是：什么时候？那天上午，弹药大楼和海军大楼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这里面有个之前做过会计师的家伙爱开玩笑，他推算出这一天会有1776个谣言在大楼里流传。
马歇尔把威尔叫到跟前。“我们打算派你去个地方，上尉。”他说得很突然。“你要去的是马尼拉，表面上是去督促给麦克阿瑟将军运送补给，但实际上是去查证他给我们的报告是否可靠。”他把几张纸拢到一块，“这是你的出差令。总统和我都有理由怀疑麦克阿瑟将军提供的一些数据。我们希望你能去调查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谁可以信任。你要定期通过专用代码向我们汇报情况。”
威尔还没缓过神来，怔怔地拿起出差令。
“外面有辆车在等你。你先去见总统，然后收拾行李，中午前出发去博林，然后搭飞机去汉密尔顿，再从那里去希卡姆机场。”马歇尔伸出手，“一路平安，小伙子，平安回来。”
和罗斯福见面没聊几句，他重复了一遍马歇尔的话，强调此次任务至关重要，热情地祝他一路平安。“我会通知你父亲，说你离开一段时间替我去完成一项私人事务。”他咧开嘴笑了，“我会搞得很神秘。你觉得他会生气吗？”
“照我对父亲的了解，先生，我觉得他肯定会的。”
“这样对他好。一路平安。”
中午12点刚过几分钟，一架中型轰炸机载着威尔向西飞去。虽然明知道自己奔赴的是险境，但他还是很高兴，也很兴奋，他终于在做大事了，而且还可能因此得以晋升。
那天下午，马克在犹他州的奥格登从一列联合太平洋公司的货运火车上跳了下来。他快冻僵了，因为他扒的是一节装满砾石的敞篷车厢。落基山脉的这一段凿了一长串的隧道，隧道中飞舞的热煤渣呼了他一脸的麻子。因为冷，他还是适应不了流浪的艰辛。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向西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调车场走去，往事桩桩件件涌上心头。他当初就是在奥格登认识的波仔，他们因为擅闯铁道一起被捕，还花了几天时间一起为当地的七四牛仔竞技表演筹备场地，后来波仔还教他扒火车的技巧。当年的一幕还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波仔优雅地一跃，跳上一辆高速行驶的火车，避开眼看就要追上他的怒气冲冲的铁路警察，然后出现在一节冷藏车厢顶上，像捣蛋鬼提尔
那样用大拇指顶着鼻尖耍怪。他可能是这世界上最牛的扒火车高手，他穿越过莫弗特隧道，骑过梅·韦斯特（从新奥尔良运香蕉到芝加哥的快车），还搭过“20世纪快车”的铁皮闷子车
。
父亲永远都无法理解马克为什么老是去扒火车。他该如何解释自己在每天都要经历种种冒险的底层阶级中感觉更自在？除了烈日和铁路警察，还有风吹雨打的考验。挨饿是常态，一点点充饥的食物就是盛宴。这是原生态的生活，满足了他内心的某种需求，令他兴奋。他看到男人们老老少少怎样用玩笑来打发痛苦，他见识过希望和恐惧，他看到过勇气和友谊。他从妇人和少女写着饥饿、寒冷和绝望的脸上看到了勇敢和信念。
他是不是在浪漫化这种生活？他的流浪生活是否只是现实的逃避而非现实本身？这想法让他心烦意乱。
虽然琼斯博士答应尽快去见总统，但是罗斯福在佐治亚州的沃姆斯普林斯，直到12月3日，琼斯才有机会见到他。为了避开记者，他由专人引路，走秘密通道进入白宫。总统爽快答应了发这封电报。琼斯提醒他电报得直接发给天皇本人，不要通过外务省，否则天皇是收不到的。
“我在想，”罗斯福若有所思地说，“我不能跑到电报处说我要发一份美国总统给日本天皇的电报，但我可以发给格鲁。”
琼斯在离开之前，叮嘱总统千万不要提起来找他帮忙的寺崎。
“我不会说出去的。”罗斯福承诺。
那天下午，正、寺崎和来栖三人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悄悄地庆祝了一下。晚上，正回到家里，弗洛斯发现他脸红扑扑的，一副既兴奋又紧张的样子。把正雄哄睡后，她问丈夫遇到了什么事：“这几天你一直坐立不安？”
他几乎是带着愧疚的心情把电报的事说了出来：“今天琼斯大人见了总统，他已经答应发电报过去。”
她兴奋地抱住他，然后推开他，用双手环着他的胳膊：“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想让你担心，”他愧疚地说，“如果事情暴露，我就会被扣上叛国的帽子。”
“可你说总统答应不把寺崎参与的事说出去啊。”
“很多环节都可能出问题，我一开始就不应该介入此事。”
“那我也会劝你去做的。你真了不起。”
她的话还是安慰不了他，他说：“我错了。你不觉得我这样做，不仅在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也在拿你和正雄的性命冒险吗？”
她吻了吻他：“傻瓜，睡吧。”
两天后，停靠在海南岛的陆军运输船“龙骧丸”号的货舱内，胜吾在挥汗如雨地监督着人员登舱和物资装载的工作。等最后一个人踏上甲板，时间早已过了零点。胜吾上去找辻政信，见他正在幽暗的灯光下研究案头的文件。拂晓时分，他们这支由十二艘船组成的舰队就要启航。辻政信熄了灯，躺下来，准备睡上几个小时。
船体的晃动惊醒了他们。辻政信向驾驶台走去，胜吾紧随其后。舰队悄无声息地向南朝着马来半岛驶去。在他们的右边，中国最南端的海岸渐渐远去。这艘船没有架设火炮，从外部看，它就像一艘航空母舰。胜吾觉得像是幽灵船。笨重的船体开始颠簸。谢天谢地！他们不用待在下面。
两人注视着眼前越来越小的海南岛。辻政信想起了自己的老母亲，然后又想起了妻儿。一轮深红的朝阳在东方冉冉升起，与此同时，浅盘似的月亮在西方消失。四下静默无声，只有引擎在轰隆隆地响，听着让人安心。“开弓没有回头箭。”辻政信说。国家的命运将取决于他们的行动。“日本的命运就是东亚的命运。”这话像是对胜吾说的，其实更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明月高悬。威尔背着一顶降落伞，拎着一个沉甸甸的手提包，钻进一架“空中堡垒”。加利福尼亚的夜晚星光璀璨。一个机组成员叫他把东西放在一堆物资上，自己找地方躺下睡觉。最后，这架大型飞机终于起飞，四个引擎咆哮着仿佛要爆炸。“天亮就能到希卡姆。”这名机组成员说。
好像才过了几分钟，威尔就被人粗鲁地推醒，那人叫唤着：“嗨，机长觉得你或许想到前面去看一看。”
威尔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动。天已经亮了。飞机慢悠悠地在空中盘旋。威尔能看到钻石头山。飞行员指着前面：“希卡姆。”旁边是一幕令人热血沸腾的场面，一大批巨舰停泊在那里。“珍珠港。”飞行员说着吹了一声口哨，模拟炸弹坠落的呼啸声，“砰！小菜一碟！”
在希卡姆机场的待命室里，威尔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为了避免有人找他说话，干脆眯着眼睛装睡。几小时后，他终于上了另一架“空中堡垒”。不同的是，这架飞机处于战备状态，机关枪里的柯斯莫林防锈油已经擦掉，子弹已经装好。“我们可能会在到达威克前遇到麻烦。”投弹手告诉威尔。
飞机向着那处小环礁飞去。途中，他们看到有一艘航空母舰和大约十二艘其他种类的舰船在向东行驶，这一发现给这漫长而无聊的旅程制造了点乐趣。副驾驶说：“肯定是‘企业’号航母，它们要在威克卸一批格鲁门‘野猫式’战斗机和飞行员。”副驾驶怎么会知道这样的绝密信息？威尔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周围听到的人都哈哈大笑：“这里哪有什么秘密！”
有人大叫着说他们已经穿过了国际日期变更线，丢了一天。现在是12月6日了。很快，眼前就出现了一个袖珍小岛。“威克，”有人说，“太平洋的屁眼，2.5平方英里的珊瑚碎石。有谁愿意用一瓶啤酒把它买下来？”没人愿意。
在岛上停留的三个小时里，威尔借了一辆吉普车四处转了转。湛蓝的海水很美，但这小岛是一片光秃秃的荒地。离开的时候，他很高兴。下一站是关岛，至少那里有树，还有人，包括姑娘。一名炮兵说：“丑归丑，但好歹是姑娘。”
“龙骧丸”号上的日子很太平，但到了东京时间12月7日中午（日本船只不管到哪里都按东京时间计时），消息传来：一架敌人的侦察机刚被击落。飞行员有没有发出警报？那天下午，在泰国湾的舰队上空起了雾，云团积聚起来，大家都松了口气。
威尔在关岛空军军官俱乐部里。这里暖暖的，也不太热，很舒服，还有很多菲律宾啤酒。最有趣的是，威尔听说这个岛的总督是一个名叫麦克米林的海军上校。“海军总是有办法给自己揽到最轻松的活。”有人抱怨。飞行员让威尔尽早睡觉，因为天一亮就得飞往克拉克机场。
此刻是夏威夷12月6日傍晚。海军的金梅尔将军和陆军的同级将领萧特将军都没想到，日本的六艘航空母舰正开足马力以二十四节的航速驶向进攻发起点——珍珠港以北两百英里的海面。它们会在拂晓时分就位。
马克挤在加利福尼亚州斯托克顿边缘一个草草搭建的饭馆里。他正狼吞虎咽地吃着一盘堆得高高的“千里豆子”，听说这盘豆子能让每一个扒火车的流浪汉撑一千英里。几小时后，他要搭一列奔向西雅图和波仔的货运火车。
华盛顿时间晚上八点，正收到消息，罗斯福终于给天皇发了电报。这事被赫尔耽搁了一阵，他说这样的呼吁只能是最后一招，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出来。正打电话到大使馆通知来栖，得知他在乔治敦前大使贝林的庄园里用餐。十五分钟后，他才联系上特使。特使接了电话后回到餐桌，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在座的人。“很聪明的做法，”来栖说这话就好像他事先对此事一无所知，“这样一来，天皇既不能断然回绝，也不能应允，这一定会让东京方面头疼，三思而后行。”
电报中午就到了东京，但因为一道最近刚刚实行的全面指令，被搁置了十个小时，直到晚上十点半，才送到格鲁大使手上，上面的“特急”戳记形同虚设。午夜十二点刚过十五分钟，格鲁终于带着解码后的电文来到外务大臣东乡的官邸。
东乡打电话到内大臣家。木户说：“在这非常时期，即使是深夜，也可以去叫醒陛下。”东乡开车来到总理大臣东条的官邸。东条抱着希望问他：“电文中有没有做出让步？”
“没有。”
东条看了看表，再过几个小时，炸弹就要落到珍珠港了：“好吧，那就没办法了，是吧？”
根本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