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劳拉和玛丽就已经起身。她们的早餐是草原山鸡酱汁玉米糊,然后她们急忙帮妈妈洗好碟子。爸爸把所有东西装到马车上去,又把佩特和帕蒂拴好。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马车上横穿草原了。地上没有路。佩特和帕蒂蹚过草丛,马车在身后留下的只有自己的辙迹。
正午之前,爸爸“吁!”的一声,马车便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卡洛琳!”他说,“我们就在这里造我们的小屋。”
劳拉和玛丽跌跌撞撞地跳到饲料箱上,随后很快跳到地上。周围空无一物,只有茂盛的草原绵延到天际。
往北去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河谷躺在草原下方。可以看到一些暗绿色的树顶,在这些树的后方露出几段高原崖壁的边缘,上面长着青草。东边很远的地方,有一条断断续续的绿色植被线,爸爸说那里是一条河。
“那是弗迪格里斯河 。”他说着指给妈妈看。
爸爸妈妈很快开始给马车卸载。他们把所有东西搬出来堆在地上,然后将马车车篷取下盖在这堆物件上,最后又将马车的车身拆下来,劳拉、玛丽和杰克在一旁看着。
他们已经把马车当成家很久了。现在马车被拆得什么也不剩了,只有四只轮子,还有把轮子连在一起的木架子。佩特和帕蒂还拴在车舌上。爸爸拿出一只木桶和他的斧子,就这样坐在只剩下空架子的马车上驾车而去。他向草原中心驶去,消失在视线里。
“爸爸要去哪里?”劳拉问道。妈妈说:“他要去河谷那里搬一堆木材回来。”
被马车留在高高的草原上是一件奇怪而令人害怕的事。大地和天空都显得如此巨大,劳拉感觉自己很渺小。她想要躲起来,在草丛中一动不动,就像一只草原上的雏鸡一样。但她不能。她帮助妈妈做事,玛丽坐在草丛上看管宝宝凯丽。
劳拉和妈妈首先在马车车篷搭起的帐篷里将床搭好。然后妈妈整理箱子和包裹,而劳拉把帐篷前面一块地方的草丛拔掉。她们为篝火准备好了一块空地。不过现在还生不了火,爸爸还没有把木材带回来。
她们没什么事可做了,劳拉就开始探险。她没有走得离帐篷很远,但她在草丛里发现了一条奇怪的小道。假如你只盯着起伏的草丛表面看,就永远不会注意到它;不过你如果俯下身,一眼就能看到草丛根部之间一条细窄、笔直、表面很硬的小路,向茫无涯际的草原伸展开去。
劳拉沿着这条小路向前走了一会儿。她走得很慢,再慢一些,最后停下来,她感觉很古怪。这个时候她转身飞快地往回走。她回头看的时候,身后没有任何人。但她还是加快了步伐。
当爸爸坐在一堆木材上回来的时候,劳拉告诉他自己发现了一条小路。爸爸说他昨天也看到了。
“是一条以前留下的路。”他说。
那天坐在篝火旁边的时候,劳拉又开始问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一个印第安宝宝,爸爸还是说不知道。他说,除非印第安人想让你看到他们,不然你是看不到他们的。爸爸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在纽约州看到过,但劳拉从来没见过。她知道他们的皮肤是红色的,他们的斧子叫作印第安战斧。
爸爸对野生动物如数家珍,所以他也肯定了解野人。劳拉想着有一天爸爸肯定会给她看一个印第安宝宝,就像他曾经给她看过小鹿、小熊和小狼。
爸爸花了两天运木材。他积累了两堆木材,一堆造小屋,另一堆造马厩。他不断驾马车到谷底去又回来,已经走出了一条路。晚上拴在马绳上的佩特和帕蒂啃食近处的青草,最后木材四周都只剩下短小的草根。
爸爸首先要建造一座木屋。他用脚在地上丈量木屋地基的大小,然后用铲子在两条边界之间挖了一个浅浅的坑。他把两根最粗的木材滚到坑里。它们都是结实、挺拔的大木头,会承受木屋大部分的重量。它们叫作地基木。
然后爸爸又挑选了两根粗大的木材,将它们滚到地基木的两端,构成一个正方形。他用斧子在这四根木料的两端各凿出了一条很宽很深的凹槽。这些凹槽都凿在木材表面,不过他已经凭目力测算过,上面两根木材的凹槽正好可以嵌进基木直径的一半。
凹槽凿好之后,爸爸滚动上面两根木材。上面的凹槽正好与下面地基木的凹槽榫合。
这样,小屋的地基就完成了。高度是一根原木的直径。地基木一半埋在地里,两端的木料恰好稳稳地架在地面上方。这四根木材构成四个角落,刻好的凹槽让它们彼此交叉,不至于重叠。木材顶端都伸出在凹槽之外。
第二天爸爸开始砌墙。两侧都叠上一根原木,顶端凿出凹槽与下方的木材榫接。然后又在两端上叠上一根原木,凿好凹槽,与下面的原木榫接。这样整座小屋就有两根原木的高度了。
这些原木构成的四个角严丝合缝,但没有任何一根原木是笔直的,且总是一头大一头小,所以四面墙上就会有缝隙。不过这不要紧,爸爸会堵上这些缝隙。
爸爸依靠自己的力量垒起了三层原木。然后妈妈开始帮忙。爸爸先把原木一头抬到墙上,妈妈扶住,爸爸再把另一头抬上去。爸爸站在墙上凿凹槽,妈妈帮着他滚动原木,把木材托起来放置妥当,保证四个角是标准的直角。
就这样,他们两人将木材一根接一根往上垒,四面墙都已经很高,劳拉爬不过去了。她厌倦了看爸爸妈妈造小屋,就走进高高的草丛去探险。突然间她听到爸爸大吼一声:“放手!不要被压住!”
她飞快地奔向妈妈,速度比爸爸还快。爸爸蹲下来,叫着妈妈,声音中满是恐惧,妈妈重重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没事。”
原木压在她的脚上。爸爸把原木抬起来,妈妈把脚从原木下抽出来。爸爸摸了一下她的脚,看骨头有没有断裂。
“动一下手臂,”他说,“背部有没有拉伤?头能转吗?”妈妈动了一下手臂,又转了转头。
“感谢上帝!”爸爸说。他帮着妈妈坐起来。她又说了一遍:“我没事,查尔斯,就是脚不太好。”
爸爸马上脱下她的鞋子、袜子。他细细地触摸妈妈的脚,动了动脚踝、脚背和每一根脚趾。“疼得厉害吗?”他问道。
妈妈脸色发灰,嘴绷成了一条细线。“不怎么疼。”她说。
“骨头没有断,”他说,“就是扭伤得很严重。”
妈妈高兴地说:“扭伤很快就会好。不要难过,查尔斯。”
“我很自责,”爸爸说,“我应该使用滑道的。”
他帮妈妈走进帐篷。他生起火开始烧水。水热了,妈妈在水温可以忍受的时候,把肿起来的脚伸进去。
多亏上帝保佑,妈妈的脚并没有被砸断。地上有一个小坑,救了妈妈的脚。
爸爸不断往妈妈泡脚的桶里倒热水。她的脚被热水泡得发红,肿起来的脚踝开始发紫。妈妈把脚伸出热水,将几条布片紧紧地缠绕在脚踝上。“我撑得住。”她说。
她穿不上鞋子。不过她试着在脚上缠绕上更多布片,一瘸一拐地走。她像往常一样做晚饭,就是动作稍慢。但是爸爸说必须等她脚踝康复才能继续帮他盖房子。
他劈开木材,做了几个滑道——就是几片很长的平板。一头放在地上,一头架在墙上。他不准备再用手举起木材了,他准备和妈妈一起用滑道把木材滚上去。
但是妈妈的脚踝还没有痊愈。每天晚上她都会解开纱布,把脚泡在热水中。脚踝看上去还是紫一块黑一块的,夹杂着绿色和黄色。造木屋的事只能先暂停。
有一天下午,爸爸哼着歌兴高采烈地沿着河边小路向她们走来。她们没想到他打猎能这么早回家。他一看到她们就大叫起来:“好消息!”
原来他们有一个邻居,住在河对岸,离他们只有两英里远。爸爸在树林里见到了他。他们商量好互相协助,这样对大家都更加便利。
“他是个单身汉,”爸爸说,“他说他不像你和孩子们那样需要一间小屋。所以他准备先帮我们盖房子。然后等他运好木材,我就过去帮他的忙。”
这下他们不需要再推迟盖木屋的计划了,妈妈也不用帮忙了。
“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卡洛琳?”爸爸高兴地问道。妈妈说:“这很好,查尔斯,我很高兴。”
第二天清早爱德华兹先生就来了。他瘦高个子,皮肤是棕色的。他对妈妈鞠了一躬,礼貌地称呼她为“女士”。不过他告诉劳拉他是从田纳西来的野猫子。他穿着高筒靴和一件宽松的套衫,戴着一顶浣熊皮帽。他能把烟草汁 吐到很远的地方,劳拉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他能击中任意目标。劳拉试了一次又一次,但从来不能像爱德华兹先生那样吐得又远又准。
他工作起来很利索。一天工夫就和爸爸一起把墙垒得很高,爸爸很满意。他们一边工作一边歌唱,挥舞的斧子溅起许多木屑。
在四面墙顶上,他们架起了一个用细木条做的屋顶骨架。随后他们在南面墙上凿了一个长方形口子做房门,在西墙和东墙上他们开了几个口做窗户。
劳拉等不及看到房屋里面是什么样子的。长方形口子开好后,她就跑进去了。里面有许多一条一条的东西,阳光从西面墙上的缝隙里照射进来,头顶上的木材投下一条条阴影。这些阴影和阳光都落在劳拉的双手、双臂和赤裸的脚上。透过原木之间的缝隙,她可以看到长条的草原。草原的甜美气味与木材的香气混杂在一起。
然后,爸爸在西墙上开了一个窗户洞,一片阳光扑进来。他完成之后,屋子中间躺着一大块阳光。
在门洞和窗户洞的四周,爸爸和爱德华兹先生在原木的切口处钉上细木条。屋子就这样完成了,只缺一个屋顶。墙非常牢固,屋子很宽敞,比帐篷大很多倍。这是个很不错的木屋。
爱德华兹先生说要回家,但爸爸妈妈说他必须留下来吃晚饭。因为有客人,妈妈煮了一顿特别丰盛的晚餐。
有一只炖野兔、白面做的小面团和许多酱汁,还有一大块冒着滚滚热气的玉米糕,上面涂着培根油。玉米糕上浇着可以吃的糖浆。因为这是顿待客的晚餐,他们就没有在咖啡里加糖浆。妈妈拿出了从店里买来的小纸袋装的淡棕色砂糖。
爱德华兹先生说他当然愿意共进晚餐。
爸爸就把小提琴拿了出来。
爱德华兹先生平躺到地上听爸爸演奏。但爸爸先是给劳拉和玛丽拉琴。他演奏了她们最喜欢的音乐,一边弹奏一边唱起来。劳拉最喜欢这首歌。爸爸的声音低低地向下沉,向下沉。
嘿,我是一个吉普赛国王!
来来去去随我主张!
我拉下我的旧睡帽,
悠闲地面对眼下时光。
随后,他的声音继续向下沉潜,比最老的牛蛙的声音还要低沉。
啊,我是一个吉普赛国王!
他们都大笑起来。劳拉笑得停不住。
“爸爸,再唱一次吧!再唱一次!”她大声叫起来,不过突然想起来小孩可以露面但不能发出声音,她马上安静下来。
爸爸继续弹奏,大家都开始跳起舞来。爱德华兹先生用一个胳膊肘把自己撑起来,坐起身,然后一跃而起开始跳舞。他在月光下蹦蹦跳跳,双手上下舞动,爸爸的小提琴继续欢唱,脚掌不断敲打地面,劳拉和玛丽都一边拍手一边跺脚。
“你是我看到过最会拉琴的傻瓜!”
爱德华兹对着爸爸赞赏地喊道。他继续跳舞,爸爸继续拉琴。爸爸演奏的是《莫尼穆斯克》 和《阿肯色旅人》,还有《爱尔兰浆洗女工》和《魔鬼的号笛舞》。
声音太吵,宝宝凯丽睡不着。她就在妈妈的膝盖上坐起来,睁大圆圆的眼睛看着爱德华兹先生,拍着小手咯咯地笑。
篝火跳动起来,火堆四周的阴影也翩翩起舞。只有新建好的小木屋在黑夜里静静地一动不动,大大的月亮升起来,照耀着灰色的墙面和四周墙根的黄色木屑。
爱德华兹先生说他必须回家了。他的营地在树林和小河的另一边,回去要走很多路。他拿好自己的枪,与劳拉、玛丽、妈妈道晚安。他说单身汉有时候非常孤单,所以非常享受这一晚上的家庭生活。
“继续拉琴,英格尔斯 !”他说,“用音乐送我往回走!”他踏上河边小路慢慢不见了身影,爸爸一直在他身后拉着琴,爸爸、爱德华兹先生和劳拉用尽力气高声唱:
丹·特克老了精神还很好;
他洗脸用的是油煎铁锅,
他梳头用的是马车车轮,
脚跟上犯了牙疼一命呜呼。
给丹·特克老人让让路!
他想赶上晚餐但已经来不及!
晚餐已经结束盘子清洗完毕,
啥也不剩,除了一块西葫芦!
丹·特克老人进了小镇,
骑着一头驴,后面跟着一条猎狗。
爸爸洪亮的声音和劳拉细小的嗓音在草原上传开很远,小河河谷里传来爱德华兹先生最后的歌声。
给丹·特克老人让让路!
他想赶上晚餐但已经来不及!
爸爸停下手里的提琴,他们已经听不到爱德华兹先生的声音。只有风儿拨弄草原上青草的声音。大大的黄色月亮在头顶很高的地方缓缓移动。天空满是光亮,但一颗星星都没有,整个大草原笼罩在黑影里,柔和舒缓。
这时候,河边的树林里响起一阵夜莺的歌声。
一切都那么寂静,都在聆听夜莺的歌声。鸟儿不断歌唱着。冷风吹过草原,草丛发出嗡嗡的呢喃,衬托着鸟儿清澈嘹亮的歌声。天空就像一碗打翻的光,倾泻在黑暗而平整的大地上。
歌声停止了。大家都一动不动,一声不发。劳拉和玛丽很安静,爸爸妈妈静静坐着。只有风儿在吹,草地在叹息。然后爸爸再一次把提琴放在肩上,轻轻地把琴弓放到琴弦上。几个音符像几滴清水掉落在凝固的空气中。爸爸暂停了一下,然后开始演奏夜莺的歌。夜莺回应他,再次歌唱,追随爸爸的提琴声。
鸟儿停下的时候,夜莺还在歌唱。夜莺停下的时候,提琴再次召唤,鸟儿就又唱起来。鸟儿和提琴互相倾诉,歌声萦绕着清冷的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