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一跳回到家里,刚走入庭院,就看到坐在草坪长椅上的杜渐。
“杜大哥。”
“小跳,你好。”杜渐温和的笑容一如以往,“放学啦。”
“是啊。你来找大姐吗?”
“对,接她去看电影。”杜渐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尖,“最近很火的那个《魔灵猎人》她说感兴趣,我买到了很好的位子。”
“噢,那部,好像是动作片。”夏一跳说。
“那必须的,我们去看过一次文艺片,她从头睡到尾。”杜渐笑道。
这时蔡姐端了一盘点心出来,“少爷回来啦,刚好,吃完饭前先垫垫肚子——杜警官你也请。大小姐蹲坑还需要一会儿呢。诶,我是不是不该透露这种事?”
夏一跳默默点头,杜渐尴尬地说:“没关系,我不急。”
蔡姐说:“那就好。你们平常干的事情都太扯了,这个年纪的年轻人,约约会谈谈情多好啊。”
刚喝了一口红茶的杜渐瞬间喷了。
“其实啊,每次杜警官来,我都会产生姑爷上门提亲的错觉呢。”蔡姐对少爷津津乐道。
正擦嘴的杜渐差点失手把纸吞下去。
“你们慢慢聊吧,哈哈哈。”蔡姐扮演完了知心欧巴桑,开开心心回屋去了。
杜渐和夏一跳互看一眼,仿佛在比赛谁更擅长假笑。
“不过……蔡姐说得也有道理。”夏一跳强行改善气氛,“一直都在出任务和战斗,每次去上学都觉得平静的生活真好。”
杜渐赞成道:“是,‘不规则’一直弘扬的信条,就是超能力者也需要平凡的定位。毕竟这个世界是由平凡构成的,一旦沉迷于自身的‘非凡’而蔑视‘平凡’,不是容易孤独,就是容易膨胀。后一种情况,就会堕落成反派了。”
夏一跳咀嚼这话,深以为然。
“其实,我们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才让小冬去上学的——你今天见到他了吧。”杜渐说。
“嗯,以后就是同学了。”
“小冬他,以前在‘灰色超市’,后来加入了‘不规则’,就没过过几天正常孩子的生活。”杜渐感慨,“我、老师和师姐,至少都还有过比他单纯的童年。想想也很讽刺,他接受‘玄武’照顾的那段时间,反而更像个普通人。玄武确实很疼爱他,努力保护着他的‘平常心’。现在他的家人就是我们了,如果我们做得还不如杀手,就太惭愧了。”
夏一跳点点头:“我相信玄武也会感激你们的。”
“也请你多跟他玩啊。他同龄的朋友太少了。”杜渐像个爱操心的哥哥,“说实话,他可比外表看来更要强,比起进校园,他还更希望多多锻炼、提升实力呢。这点跟你有些像。但你是为了养父,他是为了报仇。”
“报仇?”夏一跳一愣,“噢,向唐不甩?”
因为杜渐跟夏天过于肝胆相照,所以许多情报都是共享的。关于玄武、唐不甩与乌冬的恩怨情仇,夏一跳因此侧面了解过一些。
怪盗唐不甩吞掉了灰市“至尊四兵器”之一的玄武。这事在超能力江湖上轰动一时。当初乌冬策划“石玫瑰”事件,也是为了抓住唐不甩。从这里就能看出他不像外表那么孱弱。
“‘不规则’有针对‘盗国九曜’的团队,并不需要他操心,而且他和唐不甩的实力差距太大了……”杜渐实话实说,“所以,还是希望他能享受校园生活。青春有很多东西值得追求呢。”
夏一跳笑了:“杜大哥你这话好沧桑。明明就大我们几岁而已。”
杜渐亲热地勾了勾他的肩,像个和蔼的兄长:“我那话也是对你说的。”
夏一跳的胸口溢起暖流。这时夏天啃着个苹果出来了,她随手一抛,那苹果直冲杜渐的嘴而去,被他一把接住。
“大老远就听见你在炖鸡汤,快把嘴堵上吧。”夏天笑道,“不然我会觉得我要跟个老头出去。”
杜渐转了转手里的苹果,看到夏天咬出的整齐牙印,顿时心慌意乱,不知当不当吃。结果夏天随手又拿回去继续啃了,他不禁微微有些失望。
“大姐,你让杜大哥等太久啦。”夏一跳说。
“哦,蔡姐特地到厕所外通知我,说你俩聊得很开心,我也就不着急了。”
“……”
看着大大咧咧的大姐以及啼笑皆非的杜渐,夏一跳因三姐而起的坏心情彻底一扫而空。
“对了跳跳,娃娃让你去找她一下。”夏天临走时说。
夏家的别墅很大。夏一跳至今也没走遍所有房间。他在许多事情上比较被动。如果有夏天那样开朗的人带着,他倒也能被调动情绪,但只剩自己时,他就会显出与年龄不符的深沉,所以他不可能有事没事在家里探险。
好比现在的“理疗室”,就是第一次解锁。
那是个如同医务室一般的房间,只是要更大。雪白的四壁簇拥着桌椅橱柜与医疗器械,一圈长长的平行杠沿墙壁绕室内一周——就是那种让腿伤者支撑着做行走复健的设计。不必说,这房间是为夏娃准备的。
夏娃坐在一台康复仪里,双腿连着多条管线。老范在一旁调节旋钮,看来是用电流刺激穴位,按摩腿部肌肉。
夏娃总是坐着,总是穿着长裙,夏一跳也是第一次细看她的腿,僵硬、枯瘦,仿佛两把脆弱的干柴,像是不属于她一般刺眼。
“腿这东西,一段时间不用,肌肉会出现废用性萎缩,只好定期做一些被动性训练来改善,促进局部血液循环啊,静脉回流什么的……”老范像背书一样说,“康大夫还在的时候提了很多建议,这房间也是按他的意思布置的。”
“海盗船医”康维曾是夏家的家庭医生,后在“深海里的收件人”一役丧命,现在想来真是恍若隔世。夏一跳偷眼看二姐,她面色平静,仿佛在听什么遥远的故事。
“好,时间到了。”老范关掉了机器,站起来伸个懒腰,“接下来上移步机吧,二小姐。”
夏一跳看房间里的另一台设备,那造型一看就知道,是要用机械臂加吊带让夏娃半悬着,双脚垂在履带上,然后调整履带速度和机械臂的力度,强迫夏娃靠自己的力量驱动下肢。
但夏娃略一沉吟,“今天不用。跳跳,你带我走。”
夏一跳立刻要去扶二姐。
“我是说,用‘翻天覆地’。”
老范的右拳在左掌心一敲:“啊哈,好主意呀。宇航员在太空也要坚持锻炼,才能对抗肌肉萎缩。少爷可以模拟出一个失重环境!”
夏一跳懂了,迫不及待地说:“我试试。”
房间“嗡”的一声,粉尘簌簌掉落,然后漂浮起来,夏娃、老范以及其他东西也都飘起来了。
“范围稍微开大了些。”夏一跳讪笑。他本想把“无重力场”局限在房间中央,却不慎波及到了四壁,果然还是不够精准啊。
夏娃在空气里身不由己地转动着,头发与裙摆都漫开来,但下指示的声音还是很平静:“把其他东西都放下,只控制我一个。”
“好的。”夏一跳照办,自己也落回了地上。
至此他才发现,这与其说是帮二姐复健,其实根本是在锻炼他嘛。毕竟他需要控制二姐——那可是二姐哎!
比如,现在二姐飘在空中,脸先是朝下,然后慢慢转为朝上,好像在仰泳……对于一代仙女来说,显得多么不优雅!夏一跳赶快调整重力,让二姐变成头上脚下的正常姿态,可以不留神,二姐朝天花板升去,脑袋眼看要撞上,还好她自己抬手挡了一下。
“少爷,不然你先拿我做实验吧?我这把老骨头断也就断了。”老范护主心切,毛遂自荐。
“……谢谢范叔,你让我压力更大了。”夏一跳满头大汗。
想想,他至今也让很多人飞起来过,但那真就只是“能飞就好”,可他现在要活用重力,在夏娃身上制造出“走路”的效果,难度可说是翻了N倍。
试了好久,夏一跳才让夏娃“站”在了地上——她其实是垂直悬浮着,脚掌轻轻贴着地面。
尽管只是个假象,但夏一跳和老范都很激动,二姐要真的能站能走,该多好啊。
“二小姐,你走走看。”老范说。
夏娃尝试着抬起腿,她的身体在颤抖,额头沁出汗来,好半天只勉强让左脚尖伸出去了一点,而没能迈成哪怕一小步。
握拳期待的夏一跳心里一急,重力发生歪斜,夏娃的左脚猛然一直,差点儿原地来了个劈叉,好在还没劈完就摔倒在地。
“啊啊啊啊——”夏一跳和老范同声惊叫,老范还是用双手捧脸的姿势,两人跑过去搀扶的表情完全配得上“魂飞魄散”。
夏娃将脸上的乱发厘清,看着弟弟,弟弟满脸通红地说:“对不起,二姐……我……”
夏娃的嘴角泛着清浅的笑意,她说:“我没事。”
走出理疗室时,夏一跳觉得比跟龙打了一架都累。
夏娃又坐回到了轮椅上,她对弟弟说:“对了。你要填写补丁快递单。”
“啊?什么?”
“等等,我去拿。”老范快步离开,回来时单手托着个盘子,上面扣着半球状的银盖,让人怀疑打开来会看到一只烧鹅,然而掀开浮夸的盖头,里面是两份快递单。
夏一跳已经见过常规版和VIP版两种快递单,前者烫银,后者白金,都很精美。而“补丁快递单”则是青铜色,印的字斑斑驳驳,仿佛若隐若现的针脚,倒确实有“补丁”的感觉。
“你有两桩任务没有登记在案,要打补丁。”夏娃解释。
接受委托,填写单子;完成委托,客户签收——这是“神秘快递”的标准流程,但“世界边缘的游乐场”事件里,金三角是在仓促中口头下的单;“壁画深处的龙影”事件更别提了,直到最后,夏一跳才发觉自己是在执行快递员的使命。这两桩委托都没有留下单据。
“上头收不到凭据,少爷就不能得到‘升级’。”老范说,“幸亏老爷还留下了这种好东西。”
夏一跳就开始填那两份快递单,第一份:
托寄物:注入人体的毒
目的地:早稻市彩虹游乐场
收件人:香蒲
第二份:
托寄物:六芒晶石
目的地:壁画中的世界
收件人:守护神
像过去一样,充满了语焉不详的信息,除了“灵犀特快”,没有人知道这背后有着怎样的神秘,没有人能完成这样的任务。
补丁快递单的另一特别之处在于没有留给“寄件人”和“收件人”的单据,一副可由快递员全权包办的样子。夏一跳全部填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熟悉的焚烧现象又发生了。虚空中仿佛出现一张滚烫的嘴,一口一口吃掉了两份快递单。
“这就行了?”夏一跳问。
“嗯,就记录在案了。”老范说。
“怎么感觉挺随便的……如果我乱填一张也会被‘记录’吗?”
“听老爷说,过去也曾有人弄虚作假,结果被惩罚了。”老范用吓唬的口吻说,“少爷还是踏实累积资历吧,未来才能接到更有价值的订单。”
夏一跳想自己的初心,就是为了能被“死者之国”选中送件,他忍不住问:“到底我们的‘上头’是什么人?升级又是怎么操作的?”
老范与夏娃互看了一眼,夏娃说:“不清楚。”
“啊!?”
“从我们接手家族使命起,就是如此。满是门的地下室,不断找来的委托,自动焚烧的快递单……一切的存在都顺理成章。”夏娃说。
“别说二小姐啦,恐怕无界老爷都不清楚。”老范摊手,“他跟我说过,似乎在我们之上,还有更高级别的存在。监视、摆布着世人的命运,大家都只是‘齿轮’罢了……”
这番话神秘而深奥,但夏一跳刚去过画中的世界,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爸爸……”他停顿了一下,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夏无界先生用这个称呼实在别扭,“还有爷爷什么的……就没想过查个究竟?‘快递家族’代代都无条件服从‘上头’?”
“啊,这个质疑可真是太棒了。少爷果然是老爷的孩子!”老范显得很高兴,“以老爷的个性,怎么可能接受理所当然的安排?他各种不守家规,还跟太老爷大打出手呢,给他安排的婚事也不乐意要,甚至离家出走,坚决不当什么快递员!”他说得简直眉飞色舞,“就是这样老爷才会认识夫人,才有了你们呀。他俩当时还携手闯天下,把整个超能力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夏一跳听得目瞪口呆,他的亲爹原来是这么乱来的一个人吗?!“可……他最后还是回来送快递了啊。”
“年轻人总有方法与过去的自己达成和解。”老范文艺地说,“何况‘灵犀特快’确实是很有前途的工作,继任家业也能得到许多特权……哎,再说下去就没完没了啦。总之——”
老范看二小姐,夏娃心领神会地接下去说:“我们之所以是‘快递家族’,必然有着充足的理由。也许有一天,爸爸妈妈会亲口告诉我们,否则,就让我们自己找出来。”
老范说:“就是这样!少爷,总之你完成的任务越多,所触发的新任务就越难。一切都在冥冥之中。你变得越强,也就越接近梦想与真相!”
夏一跳暗暗握紧拳头。不论如何,他都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成长下去。
“变强应该体现在各个方面。”夏娃冷不丁地说,”比如,成绩。”
夏一跳嗷地一声,满腔热血都化作愁眉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