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夏家客厅,气氛不同以往。
夏娃像平常那样坐在轮椅上,像平常那样面无表情,只是身上散发出的严厉气场,与平常都不一样。
站在她面前的弟弟夏一跳,眼睛和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偶尔瞥见夏娃手中的纸,都会像被烫到般迅速别开视线。
那是本次月考的成绩单,他的成绩比较惨不忍睹。
怪只怪他经历了太多这个年龄所不该经历的冒险:海族入侵、言灵暴动、星煌沙漠之行、异世界吸血鬼战争、毒气城市大冒险、画中屠龙……隔三差五的任务,让夏一跳的实力迅速提升,而实力与成绩仿佛翘翘板的两端,一边上去了,另一边就得落下来。终于,他考出了一连串惨烈的数字。
成绩单是要给家长过目的。以前的夏一跳虽然算不上学霸,但也不是学渣。而鲁大曾是一代学渣,看到夏一跳高不成低不就的学习成绩,居然就挺满意。
现在鲁大不在了,负责看成绩单的换成了夏娃。
……靠自学掌握了多国语言与顶尖黑客技术的夏娃。
光是站在她面前,夏一跳都有被吊打的感觉。让她看成绩,就像是在世界级电影颁奖礼上播放一支土味视频。
来个谁都好,改善一下这个气氛吧。夏一跳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想。
这时蔡姐从厨房出来了,她捧着一盘插好牙签的水果招呼:“这个季节的柿子真是甜过初恋——”话音未落就被老范给扯到了角落里。
“你干嘛!我们并没有熟到可以在工作场合拉拉扯扯!”蔡姐发出标志性的三八抗议。
老范选择性无视了她的发言,“你会不会看空气,少爷正挨训哪,好像是考砸了。此刻他一定默默祈祷不要被任何人看到!”
蔡姐睁大眼睛:“这样哦!也是,二小姐严肃起来很可怕的。我们能帮少爷做点什么呢?”
“不要过去打扰,就是最大的体贴了。”老范说完随手拿起一片柿子吃。
蔡姐点点头,两个人就一边吃水果一边围观少爷被公开处刑。
夏一跳眼睁睁看着有望打破僵局的蔡姐就这么被老范给拖走了,并且老范还远远地对他比了个温柔的大拇指,对此他的反应只有:“……”
夏娃已经开完了成绩单,开始一张接一张看考卷了,那些触目惊心的红叉让夏一跳如站针毡。
客厅的门突然打开,夏天和夏萝可回来了。
“二姐,范大叔,蔡姐,我们回来啦——”夏萝可欢快地叫着。
夏一跳的内心哀嚎一声,如果说此刻他最不希望谁在场,那莫过于三姐了。
“哎呀,这画面——”冰雪聪明的夏萝可判断了一下情势,激昂点评,“活像一个小孩偷妈妈的钱被逮个正着,又仿佛坏学生请了病假却在网吧被抓现行——”
夏一跳抬起一只手捂住脸,想请她不要乱配旁白,三姐飞奔过来拿走了成绩单,一看嘴巴夸张地张大,使人怀疑那上面贴着夏一跳的女装照,她大声喊起来:“天呐,这真的是人能考出的成绩吗?!”
一旁的蔡姐疑惑地问老范:“少爷学习很差吗?”
老范:“看来是的。到底有多差呢?真好奇啊……”
夏一跳面红耳赤地去抢成绩单:“还给我。”
夏萝可逗弄着弟弟,享受一般看他的脸色越来越差,不留神成绩单脱手,被夏天准确地接住。
至此,三个姐姐都看过弟弟的垃圾分数了。他的窘迫也达到了顶点。
“这怎么了?”谁知夏天一脸的稀松平常,“这考得还行啊。”
姐弟三人:“……”
“大姐,你以前成绩是有多差啊!”夏萝可叫,“他考得很烂好吗!你这样纵容他,我们就要有一个最笨最丢人的弟弟啦!”
“这样哦,那可不行。”夏天装模作样地摸摸弟弟的头,“跳跳,要加油哟。”
“……哦。”夏一跳说。
“大姐你就说这么一句哦。”夏萝可超失望,“这样根本不够好吗,这要在以前,考成这样要抓去浸猪笼的!学生的本分就是学习!不赚钱也不做家务了还考成这样……”
“……够了。”夏一跳听不下去了。
“呀,还敢跟本公主凶!”小魔女杏眼一瞪,一手叉腰一手狠戳弟弟脑门,“差生!米虫!猪脑子!生块叉烧都好过生你!”
如果说刚开始还可以把夏萝可的幸灾乐祸当成她的顽皮,那么到了这个地步,夏一跳就无法不感觉到恶意了,他拍掉了三姐的手。
“反了反了——”夏萝可脸整个黑下来,窗外响起激烈的鸟鸣……
“可可。”夏娃的声音轻飘飘地升起。
咬牙切齿的夏萝可安静下来,二姐不怒自威地说:“停止胡闹。”
“……哼!”夏萝可对弟弟一吐舌头,“看在二姐面子上放过你,但你就是笨蛋,就是废物!”说罢三步两步跑上楼去。
客厅安静下来。夏一跳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就走。
夏娃和夏天面面相觑,都很无奈。
“我开始觉得,”蔡姐恍然大悟,“可可不是在耍任性,是真的在欺负少爷哎!”
老范白了她一眼:“当然是真的。你现在才发现吗?”
距离上课还有一点时间,夏一跳罕有地在翻课本。
昨天在家被夏萝可一通奚落,真的把他气坏了。虽然三姐日常按三餐在欺负他,但是不得不说时间久了,他也有点习惯了,甚至宽容地觉得她就是这么孩子气,随她去吧……之前三姐策划了一出他和曲子的“约会”,夏一跳还有一点感动……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大白痴、受虐狂!
三姐怎么可能是出于好心帮助他的呢?谁知道她在背后安排了怎样的恶作剧呢!
昨天的夏萝可太过分,夏一跳愿意用最大的偏见来揣测她。
现在之所以会重拾起课前温书这个八百年前的习惯,也是希望快点把成绩抓起来,在下次的考试里进步一点,省得又听她阴阳怪气!
“哟,今天怎么这么认真?”邻桌的男同学调侃,“是不是因为上次考太烂了?”
“去去。”夏一跳狼狈地挥手赶他。
“感觉你最近变了很多呀。嗯,骆泽那家伙也变了。”那位同学又随口道。
夏一跳本能地朝骆泽座位看了一眼,二人对上目光,像看到脏东西似的各自移开。
骆泽回来上课了。先前的“怪力犯”事件中,他受的伤不重,在医院躺了几天就出来了。此刻他一手撑脸,百无聊赖,狐朋狗友围着他说些无聊笑话,他却意兴阑珊。
这段时间以来,他也间接参与了一些神秘事件,虽然只是窥得了超能力世界的冰山一角,但已足够让心情“曾经沧海”,相比之下,眼前的校园生活是多么无趣啊……
上课铃响了。
噪音像受惊的含羞草般渐次收拢,同学们陆续回到座位。夏一跳从课本里抬起头,心里有种奇异的充实,偶尔不操心任务,做回一个平凡学生,也不错嘛。
教室外传来班主任的声音,她用抱歉的口气对某人说:“您这样我们会很为难的。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
“不不,我当然不担心这个。我是说,迈入教室的时刻是非常值得纪念。我就想把那一幕拍下来,我偷偷拍,不会影响到谁!”
“不是,偷偷拍什么的,听起来就很奇怪吧!?”
同学们交头接耳,莫名其妙,夏一跳觉得那个男声有点耳熟,细细分辨,想起来了。
不就是“雷公”辛烈大叔吗!
门开了,班主任领着一个瘦瘦的男孩子走进教室。那男生夏一跳也认识:是乌冬啊。
有人小声说:“早就知道今天有转学生了,可惜不是妹子。”
咦,乌冬要变成他同学了?夏一跳很意外。此时乌冬也发现他了,送上一个腼腆的苦笑。
“同学们,这位是——”班主任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所有人都憋着笑看门口,辛烈不知何时将门推开了一道缝,正拿手机盗摄爱徒站在讲台上的样子。
就活像一个,过度溺爱孩子的蠢爸爸……
“辛先生!”班主任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我明白我这就走!”辛烈笑嘻嘻地比了个自以为很帅的手势,“嘿冬仔,我把你拍得挺帅哟,发朋友圈了,记得去点赞!那我先回去了——”他也注意到了夏一跳,“跳仔!以后冬仔就是你同学了,帮罩着点儿哈!”
众人的目光又赶集一样聚到了夏一跳身上,突然被拖下水的他迅速用课本遮住脸。
赶在班主任把叫保安的冲动化为行动前,辛烈终于滚了,但他给整个班留下了经久不息的话题,乌冬恨不能找个抽屉钻进去。
夏一跳跟杜渐很熟,跟黛娜、辛烈也偶有交集,反倒是同龄的乌冬接触最少,或者说只有一次吧。那就是“石玫瑰”任务结束不久,乌冬主动来找他,承认自己是那个“把花送给我的妈妈”的委托人,他为自己害得夏一跳一行在大沙漠出生入死而羞愧,但夏一跳并不怪他:“其实不管谁提的委托,我们既然选择了接受,就有了赴汤蹈火的觉悟。这就是我们的使命。”
他还将自己进入黑洞的遭遇说给乌冬听,当听到玄武失去了生命但终于是回到了族人身边时,乌冬失声痛哭。夏一跳眼圈也红了,这种没有血缘却胜似亲人的感情,他怎么会不懂呢?
因此对乌冬,夏一跳的印象是不坏的。现在他们变成了同学,缘分真奇妙。仔细想想,他还没怎么接触过同龄同性的超能力者呢。
……好吧,其实怪盗唐不甩与“燃龙”卓热是符合要求的,但夏一跳决定忽略这俩。
下了课,夏一跳主动走到乌冬位子旁,“嘿。”
“你好。”乌冬羞怯地点点头。
“没想到你会转来我们班,真巧。”乌冬憨厚又文弱,雀斑后总有呼之欲出的红晕,是夏一跳愿意接触的那类性格。
“其实不巧,老师是特地安排我进你们班的。”
“雷公大叔还是很幽默呢。”
“别说了。希望他发朋友圈时有记得屏蔽师姐,否则绝对要挨揍。”
夏一跳忍不住笑了。
“本来师姐要陪我来的。她的原话是:‘这种场合必须得让有常识的人出马。’老师一听委屈极了,说孩子入学这么有意义的事,做父亲的竟然不能到场吗?师姐抓狂说你算哪门子父亲!老师理直气壮地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乌冬给人的印象一贯木讷沉闷,说起“不规则调查科”的情景剧却明显活泼了起来,夏一跳赞道:“你们还是那么有爱。”
乌冬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师兄常说你们家的事给我听,你们才是感情又好又厉害。”
夏一跳本来很愿意被人夸家庭和睦,此刻却条件反射地想到神离貌也不合的三姐,聊兴大打折扣。
曲子恰好在这时过来,“你好。我们见过一次吧?”
“是的。”面对异性,乌冬没来由地紧张,“师姐也说过,不久前在木棉市和你们见了面。”
“那次真是麻烦黛姐姐了。”曲子礼貌地说。
“不麻烦不麻烦。”乌冬忙摆手,完了发现人家又不是在跟他道谢,“啊,我想师姐肯定会这么说。”
夏一跳说:”你来上学了,以后我们见黛姐的机会也会变多吧,比如家长会的时候。”
乌冬紧张地说:“家长会必须让师姐或者师兄来,如果是老师要来,我只能退学了。”
三人都笑了。
隔着几个座位,骆泽正虎视眈眈。
他翘着二郎腿,听着手下没营养的东拉西扯,忍不住要往乌冬那边瞟。这个转学生跟夏一跳那么融洽,八成也是“那个世界”的人吧,他也有超能力吗?什么能力?……想着骆泽就很焦虑,怎么那俩土包子都能有超能力,怎么柴火妞曲子也能自然地跟超能力者谈笑风生,怎么他就……
冷不丁他接触到了乌冬的目光,本能地对他拽拽一抬下巴,手下们收到信号,集体露出“你瞅啥”的表情,吓得乌冬赶紧低下头。
夏一跳看了看骆泽他们,告诫乌冬:“那些家伙属于没必要打交道的,尽量绕开吧。”当然他们如果非要招惹乌冬,那就只能等着被辛烈用雷劈了。
不过,骆泽近来确实收敛了,似乎“怪力犯”就是他恶少生涯的绝响。他跟夏一跳虽仍互不顺眼,但也基本井水不犯河水了。
倒是三姐……夏一跳忍不住悲哀地想,什么仇什么怨,让她非得持续伤害自己的弟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