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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星期天,轮到马西娅上场了。她没有早早叫醒拉夫,而是让他睡了个懒觉,然后大声推开他的房门,走了进来。她一边哼着歌,一边拉起那扇单页窗户的遮光帘,让阳光倾泻在拉夫的床上。她停在窗前,向前探出身去,看了一眼窗边那棵紫薇树上的鸟食槽。不出所料,那只常驻松鼠正坐在放置鸟食槽的平台上,周围的树枝上站了一圈小鸟,都在等这只怪兽离开。偶尔,如果没有下雨,且不用上学,也没去外面玩,拉夫就会找一把椅子在这里坐下,看小鸟来来往往。这里的小鸟多半是家麻雀、冠蓝鸦以及红衣凤头鸟,偶尔还能看到普通拟八哥。安斯利曾提出帮忙一枪打掉那只松鼠,好让小鸟们有更多时间吃食,但马西娅愤怒地阻止了他,不许他如此威胁这只啮齿动物。

马西娅摇了摇床,又把薄毛毯从拉夫蜷成一团的身子上掀开。

“该起床了,斯库特。我们要先去教堂,接着去莫比尔跟家里的亲戚们吃饭。”

教堂指的是位于克莱维尔中心区的卫理公会教堂。马西娅和娘家的所有亲戚都是圣公会教徒,但这个教派离这里最近的做礼拜的地方在布鲁顿,开车过去要半个小时。因此他们只在特殊的礼拜日去那里。安斯利早已放弃南方浸信会信徒身份,一度在私底下是个无神论者,很是看不上浸信会的牧师。但每个星期天,只要不用在店铺里盘点库存,他都会负责开车送马西娅和拉夫去教堂。通常他只把他们送到那里,等礼拜结束再过来接他们回家。偶尔他也会穿上外套,打好领带,跟他们坐在一起,享受教堂里雄浑的管风琴与优美的赞美诗带来的抚慰,但他对诵读经文和牧师布道很不耐烦,总觉得那些内容长得就像要一直说到星期一。最糟糕的是他中途不能抽烟或喝点什么,只能跟200多位一本正经的亚拉巴马人坐在一起。

对马西娅来说,“家”一直特指她的娘家塞姆斯家族。婚后她的全名是马西娅·塞姆斯·科迪。她儿子的大名是拉斐尔·塞姆斯·科迪。马西娅决意用南方邦联军海军上将拉斐尔·塞姆斯(Raphael Semmes)伟大的名字为儿子起名,这位将军的战舰“亚拉巴马号”沉重打击了北方联邦军在大西洋沿岸的船运,直到一次在新英格兰沿岸运送物资时被联邦军一艘更大的炮舰击沉。

“塞姆斯”在这一带可是大名鼎鼎。莫比尔北部就是塞姆斯小镇,在莫比尔中心的比安维尔广场上矗立着塞姆斯海军上将酒店,还有他本人雄伟的雕像。甚至在城里的黄金地段,还有一条以这位上将的名字命名的车道,这当然也在意料之中。从莫比尔的塞姆斯家族到美国的塞姆斯家族,家族里的直系或旁系成员和他们的配偶一起“开枝散叶”,使得家族就像一棵巨大的橡树,覆盖在合众国的大地之上。他们杰出的家族发展史可以沿多条路径回溯到3个世纪以前,差不多跟美国的历史一样长。

当然了,这一带也有科迪家族,他们的成员广泛分布在南亚拉巴马、密西西比和佛罗里达狭长地带,并且继续扩展,有一支最近移居澳大利亚。他们多半算是成功人士,是南方浸信会信徒,而且为人正派,其中有一位医生,就住在密西西比州帕斯卡古拉。不过目前这一代以工薪阶层为主,包括卡车司机、护士以及房地产推销员。在马西娅看来,他们不如塞姆斯家族,没有什么值得她或拉夫自豪的。也就是说,科迪家族没有出过一个海军上将、将军、州长、参议员或高尔夫球冠军,没有从祖辈继承下来的财富,没有度假别墅,在正当的慈善基金会里没有会籍,也不会受邀出席州长的就职典礼。

虽然马西娅从来没有对安斯利直言不讳地提过这一点,但安斯利对她的想法一清二楚。他能觉察到,马西娅有时会为自己年轻时执意要嫁给他的那股冲动感到后悔。正是这种难以言语的矛盾情绪,一直笼罩着他俩的婚姻,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毫无保留地爱马西娅和拉夫,不管妻子出身如何高贵,也不管她怎么看待自己的出身。再说了,安斯利也不是特别在乎自己这边的亲戚。虽然他有缺点,也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但他是一个独立自主的男人。他聪明,有时充满激情,当然,他还奉行自己的那套准则,对此,每一个了解他的人都不会想当着他的面提出异议。安斯利不知道谁是爱比克泰德(Epictetus) ,对古希腊也知之甚少,但他却是一个真正的斯多葛主义者。就像他给拉夫解释的那样,他按照早已内化于心的那套准则生活,他乐于待在这套准则里。马西娅理解丈夫个性中的坚固内核是什么,而这对她十分重要。

但今天,马西娅的心早已飞回莫比尔,回到了父母家,回到了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准备让自己再借一次塞姆斯家族的荣光。

安斯利站在前门边,他已经把皮卡车的驾驶室打扫干净,也给油箱加满了油,然后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马西娅朝着儿子大声喊道:“动作麻利点!我们没时间了!”她平时就很容易激动,今天早上等拉夫的这段时间更是变本加厉。她烦躁地在厨房和起居室之间走来走去,把看上去只是稍微有点偏离原位的东西一一整理归位,对着门厅镜仔细审视自己,整理发型。

教堂礼拜结束之后(对他们三个人来说都长得令人痛苦),科迪一家从依然流连忘返的其他教徒中挤了出来,匆匆忙忙赶回家。他们在餐桌上狼吞虎咽,飞快吃完了简单的午餐。因为要去马西娅的父母家吃豪华大餐,今天他们没有特别准备晚餐。他们来不及换掉做礼拜时穿的衣服,直接坐上皮卡车,开始了向南直奔莫比尔的一小时旅程。

不过,他们没有直接开去塞姆斯家所在的映山红小径。

“我们先顺道去拜访杰茜卡阿姨。”马西娅对拉夫说。

“哦,我的天!”安斯利嘀咕了一句。我才不去呢,他想,我就坐在树荫下抽烟,干掉一两个“士兵”。所谓“士兵”,是指啤酒。还好他想得周全,提前冰了几罐啤酒,前一天晚上就放进了车斗的篷布下面,以备不时之需。

按照马西娅的指令,他们先开到莫比尔北部郊外一个叫萨摩的住宅区,转过几个弯后,到了老区的萨凡纳街。第一个街区走到一半,在一个由成年弗州栎与木兰树精心点缀的小区里,安斯利把皮卡车停在了一栋年久失修的小房子前,这栋小房子位于一排房子后面。房子只有一层,前门廊微微下凹,上面放着一个秋千和两把摇椅,屋顶看上去已是岌岌可危。杂草跟马唐草在宽阔的草坪上争夺着地盘。未经修剪的美丽映山红和紫薇树更烘托出一种衰败优雅的气氛。

“这地方100年前一定很棒。”安斯利挖苦道。

接着他宣布了自己的逃跑策略:“我就在车里目送你们进去。两小时后回来接你们。跟她说我有事。”他目视前方,以此回避反对意见,同时等他们母子俩下车。

几乎就在马西娅敲门那一瞬间,门开了。杰茜卡阿姨站在那儿,一头银发,齿缝略大,套着一件长及脚踝、装饰有花卉图案的宽松罩衫。她大概是从前窗看到他俩走过来了。当然,她就在那儿,等着任何一个愿意顺道拜访的人。众所周知,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栋小房子。

“天哪,看看谁来了!赶紧进来!”

杰茜卡阿姨90多岁。她出生于20世纪初,一辈子都住在这栋位于萨凡纳街的小房子,即便是年轻时,最远也只去过位于莫比尔东部费尔霍普的酒馆和位于西边的比洛克西。南北战争爆发那会儿,她的祖母还很年轻,住在海军湾,离摩根堡 很近,近到在双方交战期间可以听见炮火轰鸣,看到戴维·格拉斯哥·法拉格特(David Glasgow Farragut) 的舰队攻入莫比尔湾。敌军的一枚炮弹甚至越过原本要击中的摩根堡直接落在他们家后院。

战争结束后,杰茜卡的祖父买了一个很小的农场,位于当时名叫老萨凡纳街的地方。每每回忆起那段被北方联邦军占领的日子,祖母都会跟杰茜卡实话实说:“那些北方佬可没做过任何伤害我们的事。”有一次,一名骑兵因为从他们家后院偷了一只鸡而遭到责罚,他的直属上级还向他们一家道歉。“他们都是好孩子,”她说,“只想赶紧各回各家。”但这场战争毫无疑问重创了本地经济,土地变得非常便宜。从摩根堡半岛的海滩一直到莫比尔湾出海口,可以买到连片的土地,价格只要每英亩 10美元。

杰茜卡阿姨在少女时代见过许多南方邦联军的老兵,还跟他们聊过天。那时他们早已垂垂老矣,大家都习惯称他们为“上校”,这是莫比尔湾沿岸一带表示尊敬的做法。杰茜卡阿姨还经历过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当时的亚拉巴马乡村多半还是有待发展的穷乡僻壤,莫比尔跟萨凡纳和新奥尔良那些大城市比起来就是一个落后的小地方。她还见证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佃农大迁移,他们涌进城市,帮忙修建造船厂和布鲁克利空军基地。

杰茜卡和她一家人都相信“我们这儿的人”比其他任何地方的人都要高贵,她年轻时,当地文化不单单鼓励,还要求他们这么看待自己。他们甚至连来自北部郊区的贫穷白人佃农都不放在眼里,视对方为带着“金发小孩”的“白人垃圾”和“低级工人”。“金发”这一遭人鄙视的特点被用来识别有苏格兰–爱尔兰血统的“下层阶层”,这和今天人们对金发的看法正相反。

黑人得不到尊敬,至少在杰茜卡年轻时是这样。在上流社会的交际中,他们被称为“尼格罗” ,同时,在各个阶层的白人家庭里,相信“种族纯洁性”的人也在疯狂维护这种“纯洁性”。他们严格遵守“一滴血”主义:只要有过一个黑人祖先,你就是“尼格罗”。那会儿,白人工薪阶层非常害怕失去他们所谓的“与生俱来的种族优越性”,因此被称为“同情黑人者”也会让他们备感羞辱,不惜为此大打出手。

至于莫比尔以外的世界是怎样的,杰茜卡跟她家族里大多数姑娘一样,都是一无所知。她几乎从没看过报纸和书。电视也从来没能“入侵”她的住处,甚至到现在还是这样。但她对当地逸事无所不知,还非常擅长讲故事。一旦有机会,她就会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并且有本事让原本对南方传统毫无兴趣的人也跟中了魔法一样,真心想要听下去。

其实杰茜卡不是马西娅的阿姨。“阿姨”这个称谓按传统可以赋予任何一个女人,无论她是白人还是黑人,只要她是一个交往密切、深受爱戴的朋友就行。不过,杰茜卡至少是塞姆斯家族的成员,因此肯定是马西娅的远房表亲,只是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隔了几重亲戚罢了。小时候,经由父亲介绍,马西娅认识了杰茜卡,长大以后她更是把杰茜卡视为“莫比尔塞姆斯家族”的“官方家谱学者”。

杰茜卡、马西娅和拉夫刚刚走进门廊,就看到一位70岁上下、脸色苍白的女士站在那儿,她没有向他们打招呼。这是茜茜,跟杰茜卡一起住在这里,时间久到已经没人记得她们是从何时开始一起生活的,甚至没人知道她姓什么,有人认为应该是杜普利或类似的姓氏。熟悉塞姆斯家族内情的人一度传言说茜茜的祖先是老莫比尔的第一代法国定居者。还有人猜测,她年轻时跟随一个挥霍无度的佃农家庭来到这里,后来被杰茜卡雇用,便住了进来,这听上去好像更合理一些。但只要杰茜卡在场,塞姆斯家族的女人就都不会提起这件事。毕竟,只要家里地方够大,就要把衣食无着的老年亲戚或家族朋友收留在家,这也是南方人的一项传统。

杰茜卡没有小孩,因此没人有责任前来问候她或来了解她的近况。如果杰茜卡有钱——肯定有一点儿,又或是立过一份遗嘱,那也没人知道。在大家的记忆里,她从未送出过任何值钱的礼物,也从未请求过帮助。

杰茜卡让茜茜去拿柠檬水和饼干。马西娅和拉夫跟着她走进客厅,一股房子年久失修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一种混合了尚未清洗的肉类以及正在腐朽的家具气味的味道,还隐隐约约有一股尿骚味。即便这让马西娅感到尴尬,她镇定自若的表情也没有透露分毫。等她和杰茜卡坐下后,她轻轻推了一下拉夫,指挥道:“快去亲一下杰茜卡阿姨。”

10岁的拉夫早已训练有素。他立即走上前去,在杰茜卡的前额迅速亲了一下,还特意避开了她鼻头上的那颗毛痣。

杰茜卡报以微笑:“谢谢你,拉夫先生。”拉夫的回应也符合大家的期待:“不客气,夫人。”说完,他就在窗下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一只猫从一盆塑料盆栽后面冒了出来,先是抵在他的腿上摩擦,再退后蹲下,抬起头来,带着恳求喂食的眼神盯着他。

马西娅把自己的椅子朝杰茜卡拉了拉,两个人很快就柔声细语、兴致勃勃地聊了起来。杰茜卡仿佛把整个塞姆斯家族从17世纪以来的族谱以及全部的旁系分支都熟记于心了。她对莫比尔的塞姆斯家族的了解更是像档案馆一般全面细致。两个女士聊起本地家族和他们祖先的各种趣闻逸事,津津有味地讨论其中每一个细节,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拉夫只能理解其中某些片段。

“你萨拉阿姨的儿子,就是你的表兄汤米……不不不,我相当肯定,她是跟小玛丽·乔一起葬在木兰公墓的西侧……哦,我知道,那些日子可怕极了,人们吃了好多苦头……好吧,信不信由你,我还真见过他一次,当时我大概也就五六岁吧……不,我不清楚他们搬到得克萨斯之后怎样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名上校?虽然罗莎莉说他是,但不,他不可能是上校,想想看,他当时只有18岁……哦,我的天!是的,离过不止一次婚,而是两次。但是你信吗?……你说被捕了吗?有可能,但第二天一早他就回到了莫比尔……现在是南方浸信会信徒?神啊,保佑我们大家……”

马西娅聊得眉飞色舞,不愧是“塞姆斯家族历史学家”的追随者和继任者。

拉夫用心去听,试图了解塞姆斯家族先辈的事迹,马西娅要求他这么做,但此刻他没办法分辨出足够多的内容,甚至没能听进去哪怕一个故事。他更愿意看漫画。他发现自己缺少参与这场众多先人事迹颂扬大会所必需的家族学和数学知识,于是干脆放弃思考,变得坐立不安。他一会儿伸手去摸猫,一会儿变换两腿交叉的方式,一会儿又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同时放任自己的目光四处游移。门廊入口幽暗的光线中有一幅油画,画的是邦联军的“亚拉巴马号”战舰,旁边是一幅褪色的照片,上面正是指挥过那艘战舰的海军上将拉斐尔·塞姆斯。实际上,整个房子到处都是照片,一个相框挨着一个相框,有单人照,也有集体照,许多还手工上了色。从上面人物的服饰判断,这些照片大概也有一个世纪那么老了,几乎都是在19世纪晚期到20世纪初期照的。一些泛黄的剪报点缀其间,在一张照片之上有一个镶了框的架子,陈列着军队的勋章,旁边挂了一张镶金边的证书,来自“莫比尔南方邦联之女” 。证书中间是南方邦联军的战旗,已经从红色褪色为粉红色。所有照片都没有加标签。

过了足有大半个小时,茜茜终于带着柠檬水和一盘苏打饼干出现了。“斯库特,”马西娅提议道,“要不你拿上饮料,跟茜茜去看看后院的鸡?”

拉夫如蒙大赦,应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小心地从蜷成一团睡着了的猫身边走过,跟在茜茜身后沿走廊走出去。他们先来到摆满果酱瓶和带有裂纹的搪瓷炊具的厨房,再出门来到后院。后院面积不大,被一圈篱笆围了起来,外围长着歪歪扭扭的梓树,这是一种阔叶树,似乎最适合长在光秃秃的市区院落里。院里拥挤的泥地上散布着鸡粪和脱落的羽毛。院子的一侧是有铸铁顶棚、四周围了铁丝网的鸡舍,里面摆满栖木和抱窝箱,一大群母鸡正吵吵闹闹叫个不停。氨气的味道扑面而来。一只公鸡和几只母鸡正在外面闲逛,茜茜朝它们走去,嘴里发出嘘声,还挥着两只胳膊驱赶它们,几只鸡四下逃窜。

在鸡舍里走动时,茜茜开始放声大笑,还不时指向某个东西说:“看那儿!看那儿!”一次又一次,她乐此不疲。而此前,她一直沉默寡言。拉夫试图搞清楚她指的那些地方到底有什么特别,却毫无头绪。走到鸡舍尽头后他们开始往回走,茜茜继续下着指令,笑声也更加响亮。拉夫不由感到有点儿紧张,想要超过她先回到屋里去。就在这时,茜茜收起笑声,停住脚步,好像想要留住他似的。接着,她突然转身,追赶其中一只在外面闲逛的母鸡,一直追到院子尽头。她把它堵在院子后侧木围栏的一角,伸出双臂一把抱住,那只母鸡拼命挣扎,发出尖利的叫声。茜茜用双手抓住它的两条小腿,倒提着,让它头朝下,任凭它拍打着翅膀、脑袋悬空倒挂。拉夫在一旁看着。她走到鸡舍末端那张低矮的木桌前,腾出一只手,拿起桌上的一把小斧头,然后转过来面对拉夫,一手举着斧头,一手提着母鸡,说出当天从她嘴里蹦出来的最后一个词:

“晚餐!”

拉夫被眼前发生的事情吓了一跳。他迅速定了定神,打定主意,绝不要再次目睹一只鸡被处决,这可是短短一个星期里的第二次,而且还是以如此恐怖的方式进行。于是他高声说:“谢谢您,茜茜小姐,很有意思。”然后他便快步走向房子的后门,一步迈了进去。在他身后,公鸡叫了。茜茜愣在原地,看着拉夫离开。

安斯利按照约定的时间回来了,因为担心马西娅可能会让他跟杰茜卡打招呼,专门踩着点到,一分不差。经过了漫长的告别——还好这次没让拉夫再去吻别,拉夫和马西娅终于坐进了皮卡,一家人继续前往莫比尔中心区。马西娅沉默不语,仿佛要从跟杰茜卡阿姨的愉快会面中回到现实并不容易。等他们驶出萨摩,安斯利转头用满布皱纹的眼睛看看拉夫,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嘿,斯库特,刚才玩得开心吗?”

马西娅满面怒容,用余光盯着儿子。拉夫犹豫了一下,觉得此刻必须拿出最机智的外交辞令才能化解这场小危机。

“挺好的,我觉得。”

马西娅可不这么认为:“茜茜和她的那些鸡怎么样?”

拉夫目视前方,想要尽快摆脱这个困境。

“还行,我觉得。但她有一点儿奇怪。”

“你是想说‘神经病’吧。”安斯利说。

马西娅像一个装了弹簧的捕鼠夹被踩到一样马上做出反应,用上流阶层认可的“正确答案”回敬:“安斯利,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吧,不要仅仅因为别人跟你不一样,就对他们产生偏见。” 6b1Ea0HeySGXECw1GdAatBogqDXEK4AMWatpzL+gfkHm9S0MTe2r85ELsBPSqZX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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