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咪的祖父是纯种波斯猫。到了伊咪这一代,只几分波斯成分了。但他的性格里,却几乎包含了波斯猫的全部特征:聪明、胆小、敏感。
当他确认了自己是这家庭当之无愧的一员,对家中的新鲜事物总是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和兴奋。从新添置的家具到篮子里应时的蔬菜,他从不放过对它们热烈的鉴赏。当母亲坐在厨房择芹菜时,伊咪会凑上前去,伸出小巴掌拍打着菜叶,就像在说,芹菜么,我对这味道可不讨厌。女儿在一本关于养猫的书上确实看到,猫对芹菜味儿的特殊喜好,就也给他在饭里加些芹菜吃。伊咪吃着、品着。有时他也斗胆去闻葱头,立刻被呛得打起喷嚏——原来葱头不是芹菜。伊咪躲开了。
这家的钢琴是母亲的。每当母亲弹奏时,伊咪必定凝神屏气地坐在远处倾听。当他第一次听见钢琴发出的声音,居然兴奋地在沙发上奔跑了好几个来回。他感到疑惑不解,又为这奇特的音响不能自制。那么,我能使它发出声响吗?从此,他创造了一个新节目,便是趁人不备时一遍又一遍从钢琴上跑过。他那踩在琴盖上的步子细碎、匆忙却非常坚定,好像在模仿人的手指,琴也会发出轻微的共鸣。但母亲是严禁他上琴的,为此她严厉地批评着他,他们面对面坐着。开始伊咪不动声色地听,当母亲的絮叨没完没了时,他便闭起双眼,微颦着眉头,下巴向里紧收着,那神情分明在示意母亲:除了我之外,谁还能忍受你如此的絮叨呢。在以后的日子,这姿势成了伊咪准备忍受强大不耐烦时的代表性神情。
这家的父亲是画家,有一次从山里归来,带回一只野山羊头骨的标本。这是一只矫健的公羊,两只深棕色的犄角向两边翻卷着,显得十分威武。父亲将羊头挂在客厅的墙壁上,伊咪立刻就发现了客厅的气氛不同寻常。
像所有的波斯猫一样,伊咪也是短腿,弹跳能力之差,使他没有向高处攀登的兴趣,但他能很快发现高处的一切。现在墙壁上出现了一个长犄角的家伙。他坐下来,仰起脸,端详着那于他来说十分古怪和陌生的东西,目光里有一点愕然,有一点敬畏。莫非这是家中一个新成员?我今后该如何与他相处?伊咪的仰望持续了很久,那静默的时间几乎超出了猫力所能及的程度,像等待那家伙跌下墙来,但羊头始终在墙上静穆着。之后他便将脸猛然转向父亲,在父亲和羊头之间又做了三番五次的审视研究后,才向父亲发问般地歪起脑袋:现在我知道了,这东西是你带回来的,看上去神气活现,其实呢,死的!
一架吸尘器却给伊咪带来了恐惧。无论它的外形和它的声音,都使伊咪有种世界末日来临之感。只要家人一搬出那家伙,伊咪便望风而逃。这时他选择的安全去处是前阳台,他常常跌撞着一路狂奔,奋力拽开阳台纱门将自己藏好。有一次昏头昏脑竟被纱门边缘一块破损的铁纱挂破了嘴角,致使他自造的这恐怖景象更加具有了真实感。但吸尘器到底没有敌过伊咪对它的研究,当他慢慢发现它那隆隆的声音、它那红白相间的身子、它那长长的“大鼻子”以及它那沉着缓慢的移动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时,伊咪不再躲藏。吸尘器在前面吼着,他便迫不及待地在它旁边打起滚来,而他选择的地方,正是吸尘器经过之后的一块“净土”。
然而一些最细小的动物,却永远使他不知所措。伊咪常常独自蹲在门厅的桂树花盆跟前,显出一脸的紧张。他盯住花盆忽而蹑手蹑脚地向前逼近,忽而又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却。后来有人发现,令他退却的是从花盆里爬出来的蚂蚁。
他能面对公山羊头骨的威武,能面对吸尘器的轰鸣,却对付不了一只蚂蚁的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