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世界上什么最美丽？天、海、星星，山、雪花和树木。

最亲切的，随时可以看见、可以触摸、可以接受它的好意的荫庇、可以欣赏它的千姿百态、可以与它相对相悦相知，又可以与它相别相忘从此各自东西再不相识的，是树。

树没有姿态，它只不过是生长。它长得几个人抱不过围，它长得参天，但它并不能称雄，并不得意洋洋——当小鸟儿在它的枝头叽叽喳喳，跳来跳去的时候，鸟儿是那样的聪明、活泼、可意，而傻大个子的树却自惭形秽，默默不语。

树没有表白。你给它挂一面牌子，是汉朝的柏，是辽代的松，是重点保护的文物，是稀有品种，是经济作物药用特种工业用，是废物是蘑菇的寄生体，是毒蛇的泪全听命你的选取和你的评论。是因为它城府太深吗？

然而它从来没有防御。它把一切暴露在风里、雨里、热里、冷里、鸟里、虫里。即使它受到了虫蚁的蛀食，受到雷电的斩劈，受到砍伐燃烧，受到恶言恶语，它仍然不动声色，它仍然是它自己。噢，当然，它的根、众多的根长在土里，长在黑暗的地下，痛苦地使着延伸和汲取的力气。然而它无意隐藏自己的根系。它献出来的只能是它能够献出来的自己最美的部分。你不需要知道它的根的深沉的努力。

它没有动作却又摇曳不已。它没有允诺，却又生息有定，姿态有势，自我调节，不离不弃。它没有争夺，却又得到了大自然和人的一切赐予——包括诗人的诗和画家的笔，包括蝙蝠与枭鸟的栖息。

即使它被山火烧焦，即使它被巨斧腰斩。即使它被病毒麻痹，它的种子已经撒向四方。它的风格已经留下了深刻印迹。不幸的结局也许只会增加它的魅力。

1989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