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名山脚前,是摆架子呢,还是为了使香客们肃穆下来,路已不再那么平坦了。
极目望去,没有了那齐整的地平线,却是一重重嵯峨的关山。当我们的车由小温岭的山根盘向顶巅的途中,那恍如是做了一场又惊又险的噩梦。向车窗两旁探首,等待着你的永是壁立千仞的峭崖。缩头看看前面,嶙峋的山坡上爬着一条曲折如蛇、旋转如螺的公路。汽车呜呜震响着,奔驰着,如一匹激怒了的巨兽。遇到拐角处,有的乘客时常会脱口喊嚷出来:“司机,司机,慢点开哟!”
然而这嚷叫早为马达声吞没了。喊的人只好无助地向车窗外看,越是怕越想看啊!
窗外,田野阡陌尽处,是一片白茫茫的湖雾。湖心似还泊着一只帆船,细小有如一根孤生的芦苇。宁静的湖水闪烁着它那份澄静舒坦,似乎是安排来镇宁乘客们的心情的,它冲散了不少车里的恐怖。
像是结束了一口悠长的叹息,我们的车跨过了小温岭。车身的震响少了,我们的梦也醒了。然而抬头望望那始终警觉着的司机,那坚毅勇敢的背影,一种感激钦佩的心情油然而生。
可是回首看看那如蛇如螺的艰苦工程,更应感激的不还有当日筑路的民伕吗?他们用臂膀凿出这条险路,便是在这样阴雨连绵的季节,也还那样坚固坦平。
车到白溪,载运汽车的摆渡已在伫候着哪。
这以后,我们便投入了雁荡的怀抱。
不须指点,突然你会觉得周围变了样。一路上尽管经过十八座山,高的有,险的也有,然而一个平凡的“山”的观念你脱不掉。但到了雁荡,置身于那幽奇浑然的境界,你将不断地问着自己:这是哪里呀,这么古怪,这么怕人!
汽车停在山口,那里离我们的宿处还有五六里地。
正像一出古典剧的序幕,这五六里地沿途的布置把我们整个引入另一种庄严境地。也正像序幕,雁荡的许多重要角色都闪出个侧影。它不要你洞悉,却要你洗刷为铜锈油腻淤塞住的心灵,忘掉沿途的辛苦,准备一具容得下瀑布山影的胸膛。
首先,你得惊讶山到了这里竟全然变了色,苍黑里透着绛紫。平时看见一座不毛之山,你会嫌它植树太少,你划算一座山可以辟作几块梯田,土质适宜种荞麦还是桃杏。一句话,你盘算山、支配山,你是山的主人。到这里,山却成为你的主人了。
埋伏在四周的,哪有一个驯顺家伙呀!有的像一只由天上击下来的巨拳,握得那样牢,似有无限重力蟠结在拳心。击下来倒也罢,它偏悬在半空,叫你承受那被击的疼痛感觉。迎面,矗入天空的,是一只拱起的臂肘,上面长满了积年的疤痕。臂肘旁边,不知谁在长长伸着两个秀细指头(双侠峰),及至你一逼视,手指下面还睁了一双骷髅般深陷的黑眼(老虎洞),对你眈眈怒视。左边又出现一面悬崖绝壁(云霞嶂),上面依稀布满了斑斓的朱霞。这一切,都像伏卧着的巨兽,巉岩上垂落着这巨兽的唾涎,有的地方还是悬空散下,如檐前细雨,当地人叫作雪花天。
沿着一道小溪,我们到达了旅社。一顿异常香甜的午饭后,我们各拄了根棍子,齐向灵岩拔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