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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5年,里尔克出生在奥匈帝国第三大城市布拉格,他痛恨奥地利,痛恨奥地利所代表的一切,因此一旦成人,他随即逃离布拉格。 其中的部分原因,是他对童年时期在军事学校度过的岁月特别反感,不过,他的这种疏离感还有更为深广的原因。在波希米亚这个帝国的行省中,讲德语的民族相对较少,和许多讲德语的人一样,里尔克一家与当地人相处不甚和睦。里尔克一家以为自己是吕尔克(the Rülkes)这一古老贵族家族的后裔,而事实并非如此;然而,里尔克一家还是与自己文化上的祖国隔膜太深。受家人影响,里尔克从小就鄙视捷克人。

年轻时,里尔克在德国时断时续地生活过,但他对德国的情感也好不了多少。他1901年结婚后移居法国,此后,除一战期间因国籍原因滞留德奥外, 再没回德国。

对里尔克来说,摆脱德国人身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1899年和1900年,他两度访问俄国,还认真学习俄语,甚至企图用俄语从事写作。访俄回国后,一度以俄国通自居,身穿俄国农民常穿的罩衫,故意讲一口结结巴巴的德语。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他移居瑞士,又试图用法语写作。对当时巴黎发生的一切,他了如指掌,他还与法国作家,特别是保尔·瓦莱里保持联系,吹捧法国文学出版业,甚至讲话、通信都用起了法语。晚年,即1922年完成《杜伊诺哀歌》至1926年死于白血病这段时间,他用法语写作完成的东西比用德语写的还要多。

里尔克移情别恋他国,这在德国曾引起注意。在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的德国,有人攻击他,说他是文化叛徒。他则回答说,自己只想做“一个善良的欧洲人”。事实上,里尔克对做个欧洲人究竟意味着什么,看法并不高明。他不想在战后做个捷克斯洛伐克境内的奥地利人或德国人(尽管有一段时间,他出外旅行,身上带的是捷克护照)。年轻时,他喜欢称自己是个无国可归的人,甚至宣称自己有权决定自己的故乡。“我们来到这人世上,说起来只是暂时的,不管你生在哪儿;在我们的内心里,真正的故乡是慢慢出现的,因此,我们的出生地可说是追忆出来的。” 所以,做一个欧洲人与做一个无国可归的人,对里尔克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当然,做个欧洲人,这个理由听起来更加堂而皇之。

里尔克心目中的欧洲,没有英国的地位。在他的一些虚情矫饰的言论中,其中之一就是说自己不懂英文,他说,连听到别人讲英语都使他不自在。事实上,他十六岁时,曾短期上过一阵商业学校,在那里读过英文(成绩合格)。在朋友帮助下,他还曾经把伊丽莎白·巴雷特·布朗宁的《葡萄牙十四行诗》译成德文。他有学习语言的天赋,除他那几乎完美的法文外,他还精通俄语、丹麦语和意大利语,瑞典语和西班牙语水平也绝非一般。

如果说英国不是他心目中欧洲的一部分,美国就更不用说了。美国所代表的是商业化生活,代表的是大批量制造产品的潮流,而这恰恰是里尔克所痛恨的。1925年,他在给他作品的波兰文译者的一封信中,明确地表达了这一点。类似的信,他写过不少,都试图为收信人阐发《杜伊诺哀歌》中的思想(艾里克·海勒称这些信是“用蹩脚的散文来解释美妙的诗歌”)。

“我们是看不见的蜜蜂,”里尔克写道,“战战兢兢地采集着看得见的花蜜,好把它贮藏到看不见的伟大、金色的蜂房里。”在大批量制造业尚未发明的过去的年代,“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不像一个容器,我们的祖辈发现其中存有人类情感,并在其中加进他们自己的情感。可是现在,这容器空空如也,冥顽不灵的东西从美国降临到了我们的头上,满目所见都是事物的表象、虚假的生活。……一所美国意义上的房子,一个美国的苹果,一处美国葡萄园,与饱含着我们祖先们的希望和沉思的水果、葡萄,其间毫无共通之处。……也许我们是了解这些东西的最后一代人,我们有责任,不仅要保存对这些东西的记忆,还要(像看护我们的家神一样)保护其中的人类价值。”

里尔克说上述这番话时,脑中想到的主要是《杜伊诺哀歌》的第七、八两首。下面,我想引用几行关键的段落,用的是钱乃尔和利伯曼的译文,加斯译文对里尔克的历史观点有点不甚看重:

亲爱的,世界只存在于我们的内心。我们的生命随着变化而消逝,外部世界越来越小。从前,永恒的房屋所在的地方,如今凸起一座不自然的建筑,与周遭的一切很不谐调,完全是异想天开,仿佛仍然矗立于脑中。

现代所建的巨大能量水库,无形得就像现代人从万物中提取的紧张和烦恼。他不知庙宇为何物。这些心灵的浪费我们将其秘密地藏好。是的,凡有事物存在的地方,人们曾经景仰、侍奉、跪拜过的东西,就会始终如一地向看不见的境界持存。(第119—121页)

这些诗行,批判资本主义工业发展以及与之相应的思维习惯,这到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显得既不新鲜,也未必多么有趣。作者年轻时深受卢·安德雷亚斯-莎乐美的影响; 此外,他还读过卡莱尔、尼采、罗斯金、佩特和雅各布·布克哈特等人的著作,里尔克受这些人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里尔克的这些诗中,充满着年轻人的热情向往,向往作为真正的精神故乡的俄罗斯大地,向往十五世纪文艺、建筑十分繁荣的意大利佛罗伦萨。为保存古老的欧洲,使其免受来自美国幻象(“虚假生活”)的影响,里尔克上述诗行中所提解决方案当然很不实际。只有当他试图通过所谓吸引、转变(Verwandlung,或者用加斯的话来说,“使其转向内心”)世界以拯救之的计划,在抒情主人公的声音中得到很好的戏剧化处理时,诗篇才活了起来。《杜伊诺哀歌》第九首写得激情喷薄,加斯的译文也很好地体现了这种激情:

我们到这世上来,也许只是为了说出:房屋,桥梁,水井,水罐,果树,窗户,——至多还有:圆柱,塔楼……但请记住,为了说出这些东西,我们言说的方式就得是这样,好像那些被说出的东西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真的会存在?……

这些东西的生命在不断地逝去,它们知道何时你会赞美它们。

它们相信,速朽的我们,最为速朽的我们,会来拯救它们;希望我们彻底改变它们,希望我们在看不见的心里把它们——无穷无尽地——变成我们自己!

不管我们最终可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你们这些地球上的人类啊,你们所要的难道不就是以看不见的方式在我们当中升起吗?你们的梦想不就是有朝一日变成无形吗?大地!——万物!——无形!

你们渴望的目标如不是这,那会是什么?

大地,我亲爱的,我愿意。

(加斯,第214 —215页) o/KR2Ddu0k86uGbjZdhoJbpVV7ff54xmRSGWvaU+hp7h/MXO7kt0IPq8jM4kQj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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